如果有来世,我还当工人
田嘉力 发表于 2009-1-5
有人会觉得不解:你有没有搞错?现在世界上最没出息的就是工人了。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工人了。过去歧视农民,现在的年月,工人甚至不如农民。农民至少还有土地,工人一旦被企业扫地出门,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我仍然要说,如果有来世,我还当工人。
刚过去的2008年,召开了全国工会的什么代表会,官员说重申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我替官员脸红。不知道他们自己脸不脸红。不过也不奇怪,修练到这种不会脸红的地步,才能当上这么大的官。让他们说好了。但我的喜欢当工人,决不是因为官员说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我有我的主见。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就在陕西韩城矿务局上峪口煤矿当工人,干了两年。那是一个新建的煤矿,生活条件的艰难超过一般的煤矿。两年中,矿工的豪迈,矿工的粗犷,矿工们苦中作乐的达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近年来我看到关于山西煤老板奢侈生活的报道,心中有说不出的怅惘和感慨。陕西韩城矿务局上峪口煤矿与山西河津县只一水之隔,那就是黄河。也许,当年一起在煤矿干的伙伴有人就成了如今的老板?他们可曾记得在十三孔窑洞里打地铺、下班后没有水洗脸的日子?
后来,我幸运的到省城西安的一家机械制造厂当装配钳工,一下子干了7年。记得我的师傅李健康,力大无比,掰手腕全车间第一。干活一个顶我们三个,脏活累活抢着干,却又是出名爱惹事的家伙。在职工食堂打架在俱乐部起哄,都少不了他。别以为李健康是个大老粗,其实是粗中有细。干钳工活儿李健康在厂里是数得着的。攻丝套扣,剔油槽,盘弹簧,磨钻头磨刮刀铲平板,端锉刀打榔头,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而且还能设计图纸,搞个小改小革,李健康得心应手。我跟着他学徒,几年下来确实学到不少本领,这对我是终生受益非浅的。李健康对我既严厉又亲切,但从不摆师傅的架子。中午休息时和青工们一道玩扑克,输了照样钻桌子,不像有些师傅赖皮不钻,或者叫自己的学徒代钻,李健康不是这样,输了马上兑现从不拖欠,而且钻得很“正规”,还要抬起头问:“算不算?”我们说:“准事(算数)!”他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地接着玩。跟李健康学徒的日子是我人生经历中一段美好的回忆。几年后我考上大学,离开车间时李健康说:“到了学校好好学,毕业当上小老臭别忘了你师傅。”我说:“少扯淡。”李健康顺手给我肩头擂一拳,于是师徒告别。
往事如烟,现在我也成了退休老头,不知怎的常常“夜来忽梦少年事”,李健康还有其他的师叔师伯们的音容笑貌、粗言粗语,常入梦中来。梦醒之后仿佛瞧见一个个远去的背影,心里怅怅的,再难入睡。岳飞词曰:“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可惜,工厂如今马上要破产了。更年轻的一批人面临着失去饭碗的危险,过去的熟人都已离去,欲问旧事而遗老鲜矣。
有人会质***:你是不是有些虚伪,说是喜欢当工人,为什么跑去上大学?我承认自己未能免俗,因为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社会风气下,我不愿意受人歧视。我的上大学确实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但从骨子里我是喜欢当工人的。我喜欢这个职业,我喜欢敲敲打打的日子,我喜欢与师傅和师兄弟交往的那种感觉。即使现在已经退休了,我仍然以修补装配为乐趣。修好了一样物品,装配好了一件机构,就有无限的成就感。假如有来世,我要当的工人不是现在的这种工人。我想当的工人,有知识有学问有胆识有雅量,不管是天文地理,不管是琴棋书画,不管是古往今来朝代兴替,也不管是国事家事指点江山的事,全都拿得起放得下,什么王八旦们都别想到他们面前“装得象个老人棰子”。那种工人以技术和劳动谋生,把创造性劳动变成一种艺术的享受。那种工人按图施工,用科学态度做事,不说违心的话,不干违心的事,不逢迎,不屈就,任何时候,头都是抬得高高的,胸膛都是挺得高高的。而且,收入不菲。而且,不必因为体力活动不足而为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担心。
还有,更重要的是,我不相信中国的工人永远走背字。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难道,中国工人永远受人瞧不起?我就不信那个邪。劳动创造世界,劳动光荣,工人伟大,如果有来世,我还当工人,因为我要看到“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一旦把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某文学大师曾经说过:我将上下而求索,寻求世界上最黑最黑的语言来诅咒那些败类 …… 人在干,天在看。我就不信他们可以永远这么欺负工人,可以永远这么践踏工人。我要亲眼看到它们被消灭干净的那一天。即使没有来世,我相信将来的工人总会看的。我也会为将来的工人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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