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的悖谬
辛若水
(一)这是一条历史规律
“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这是毛泽东在给江青的信中提出来的,不可否认,这是一条历史规律。中国的历史,就是一治一乱,治极而乱,乱极而治。这似乎是历史的周期律,任何王朝都未曾跳出的。民主人士黄炎培在1945年曾向毛泽东提出这一个问题,历代以来,都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中国共产党有没有法子跳出这个历史周期律呢?当时毛泽东的回答很自信,他说,已经找到了跳出这个历史周期律的方法,那就是实行民主,让人们来监督政府,这样就不会人亡政息。如果我们拿苏联的历史来印证一下的话,就知道黄炎培所提问题的深刻了。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一种崭新的社会制度变成现实,这是我们所熟知的,用当时的说法,叫做“震撼世界历史的十天”。可到七十多年后呢,镰刀斧头的旗帜从克里姆林宫上空黯然飘落,没有任何人游行,没有任何人示威。这不正是所谓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吗?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人们真的能够跳出历史的周期律吗?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应该首先认识历史的周期律。“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这是对历史的概括,几乎所有的盛世都是出现在天下大乱之后的。汉代的文景之治,是承秦末的天下大乱而来;唐代的贞观之治,是承隋末的天下大乱而来;作为封建制度回光返照的康乾盛世,亦是承明清易代的天下大乱而来。由乱而治,那乱是不是就是好事呢?我想,决不是这个样子。从民众来讲,没有人喜欢乱世的,所谓的“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就说明了这个道理。民众总是真心渴慕盛世的,那么盛世是如何缔造的呢。按照英雄史观,那必然仰仗英雄豪杰的。可我以为,英雄豪杰只足以结束乱世,至于缔造盛世,似乎还要仰仗太平之主。汉高祖平定天下,并没有缔造盛世,后来的文景之治才是盛世;贞观之治,是个例外,因为李世民是打天下的,但唐代的极盛,似乎还是后来的开元盛世。康熙虽然几乎把天下重新打理了一遍,但江山毕竟是祖宗留下的。创业是在乱世,那是在万死中求一生,所以异常艰难;而守业呢,则要戒骄戒躁,所以守业同样难。守业的人,是从乱世过来的,所以知道天下大乱的教训,在治理天下的时候,便知道如何长治久安了。我们说,历史是一面镜子的,在历史面前,经常照镜子,那就可以明得失了。其实,盛世,并不是单独哪一个人创造的,而是众多贤才以及民众共同努力的结果。许多人都津津乐道于汉唐的得人之盛的,有的人曾把共和国的得人之盛与之对比。能够得人,确实是缔造盛世的条件。最让人哀叹的就是“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所谓的中国无人,并不是说中国一个人也没有了,而是说没有贤人,没有英雄豪杰。乱世是造就英雄豪杰的,盛世却很难造就。乱世的历史往往精彩纷呈,而盛世的历史,却往往无事可记。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希望生活在“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人们所以想跳出“一治一乱”“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那也是基于一个美好的愿望,天下永远太平,永远不再有乱世。我们知道,善良的愿望是解释不了历史的。历史的周期律,恐怕是跳不出来的。我们想跳出历史的周期律,恐怕也是历史周期律的一环。天下永远太平,这只在乌托邦里,在人类历史上,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长治久安。渴慕盛世,又生活在盛世,这是人们最大的福气。可是,即便如此,人们也不愿轻言盛世,因为盛世也意味着危机。盛极必衰,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很常见的道理,也可以说是辩证法。我想,没有人想从这样的辩证法中跳出去吧,可为什么我们想着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治一乱”的历史周期律呢?跳出历史的周期律,也就意味着违背历史的周期律。违背历史的周期律,往往中要得教训的。历史周期律的运转,如“环之无端”,我们只能顺应它,而不能违背它。历史的周期律固然可以运用,但却无法改变。如果规律可以随意改变,那也就不是规律了。把“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只局限在历史规律这里,那是确凿无疑的,但若想创造性的运用,恐怕就不那么灵验了。
(二)解释动乱的理论
毛泽东所以提出“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那是为了给文革初期的动乱局面寻找理论依据。在那个时候,有两个口号叫得非常响,一个是“打倒一切”,一个是“全面内战”。在这两个口号的号召下,中国陷入了空前的动乱,甚至这种动乱,已经不能为毛泽东所控制。动乱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毛泽东亟待解决这个问题。毛泽东思考问题,总是看两面的,不只看到正面,而且看到反面,同时又十分注意在一定条件下一面向另一面的转化。天下大乱,看似不好,但却会向相反的方面转化,而这即是所谓的“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如果这样的话,天下大乱并不是终极目的,而只不过一种手段,达到天下大治的手段。也就是说,天下大治才是终极目的,为了达到这样一个目的,采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然而,动乱政策,却是一柄双刃剑。在动乱中,社会的正常秩序被破坏了,一切都是满目疮痍,又谈何天下大治呢。可以说,“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就是南辕北辙的。在动乱的道路上,是很难进行什么建设的,更枉论新人新世界的理想了。“打倒一切”与“全面内战”,即便在文革中,也被认为是错误的。“打倒一切”自然是颠覆权威的意思,但当所有的权威都扫地了,自己也就被孤立了。实际上,文革很有引火烧身的意思,这革命不只要在别人身上革,而且还要革到自己头上来。只有革到自己头上,深刻地触及灵魂,这才是彻底的革命。然而,细想想,革命也只有革到别人头上,才舒服些;如果引火烧身,恐怕就要自取灭亡了。其实,革命总是有攻击性的,很显然,革命的枪头不会对准自己的心窝,人们总是在革别人的命。在革命中,谁又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呢?总是攻击别人彻底反动。正是由此,才引发了所谓的“全面内战”。有炮轰,又有捍卫。炮轰什么呢?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捍卫什么呢?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说实在的,所谓“全面内战”,不过就是打派仗。这派仗中,又谁是谁非呢?最后的结论是,都是革命的群众组织。在“打倒一切”与“全面内战”中,是不是锻炼出了整整一代坚强的共产主义者呢?这问题在当时不好回答,而在以后,就不必回答了。毛泽东所提出的“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的理论,解释的了动乱么?然而,不管能否解释得了,至少提供了心理的安慰。毛泽东是从不惧怕动乱的,可以说,他这一生就是从危机与动乱中走过来的。毛泽东是危机与动乱的产儿,他也是在危机与动乱中,取得的成功。然而,在他的前半生,危机与动乱,是历史与时代的产物,他在倾注所有的力量,结束这种危机、动乱,使国家走向独立、富强。危机与动乱,从本质上讲是不好的,它并不是奋斗的终极,而恰恰是奋斗所要改变的东西。我们知道“多难兴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但我们却不能为了兴邦,便把国家推入灾难;不能为了生存,让国家处于危机与动乱中。可以说,文革就是为了天下大治,而人为地制造天下大乱。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它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可能像小孩子做游戏那样,只要制造了天下大乱,就必然达到天下大治。也许,历史的发展规律,并不是可以随意运用的。历史是人创造的,创造历史的人具有很大的主观能动性。但这种主观能动性,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许多时候,我们也只能聊尽人事,以待天命。我们不可以把自己想象得过分强大,以为只要遵循规律,就可以颠倒历史。有创造历史的良好动机,那是不错的,但万不可太心急。文革就是太心急了,它忽略了“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的漫长历史过程,妄图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实现历史的飞跃,而结果呢,这历史的飞跃则成为了悲惨的闹剧。我觉得,历史的自然进程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认识到了历史的自然进程,就会重新思考革命,重新发现改良的意义。历史并不是我们手中的泥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即便最伟大的人物,对历史有了游戏的心态,也难免会为历史所游戏的。我觉得,我们对历史最缺乏的就是那种虔诚。人们纵然可以不断地改变对历史的书写,却无法改变历史的必然进程。历史的神圣并不是玩世不恭所可以亵读的。
(三)所谓的“乱中求治”
我总觉得,“乱中求治”有很多天真的,不仅在理论上讲不过去,即便在实践中,也没有行得通。天下大乱,只是天下大乱,而不可能同时就是天下大治。要求得天下大治,也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结束天下大乱。然而,结束了天下大乱,文革也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文革很大程度上,就在一个“乱”字。毛泽东是从来不怕乱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越乱越好。乱就会把所有潜在的矛盾激发出来;浮出表面的矛盾,就好解决了。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这动乱就如同横流的沧海,如果风平浪静,反倒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乱中求治”,有没有可行的办法呢?大乱,是人为地制造的动乱;那大治,又是不是人为的装点呢?乱,是为了砸碎旧世界;而治,则是建设新世界了。然而,在所谓的治中,并没有消除动乱的因子。可以说,乱中求治,本身就是一种悖谬。“乱”与“治”就如同水与火,是不能并世而立的。在动乱中,又怎么讲天下太平呢?如果真的天下太平了,那就不会有动乱了。“乱中求治”是一招险棋,这招险棋,有极好的用心,然而却不足以使社会结束动乱,走向治平。可以说,“乱中求治”,不过负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动乱会使社会失掉正常的秩序,国家不能正常运转;在这样的背景下,又怎么求治呢?天下大治当然是美好的理想,但这样美好的理想,怎么能够通过天下大乱的手段实现呢?一方面是美好的理想,一方面是严峻的现实。即便理想再美好,首先面对的,还应该是严峻的现实。所以,毛泽东不得不采取雷霆般的手段,去控制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局势。打倒一切,休矣;全面内战,休矣。毛泽东在接见北京造反派领袖的时候说,他就是幕后的黑手。是他派工宣队压制你们的;你们必须投降,如果不投降,就派部队去围剿你们。毛泽东虽然不怕动乱,甚至讲越乱越好,但是他对动乱的忍耐,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当造反派们打个没完,甚至要召开会议组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镇压了下去。毛泽东虽然爱把自己比做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但实在又有如来佛的手段的。毛泽东对无政府主义有多大认同,是很难说的。虽然踢开党委闹革命有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但是,到造反派们闹的不成样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结束了无政府的混乱局面。对于红卫兵们小将们,他也只是让他们出来闹闹。闹过了之后,又怎样呢?还不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么?红卫兵,只是幼稚的工具,岂不闻“一年香,二年臭,三年就挨斗”。红卫兵能做什么呢?把国家交给他们治理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又能做成什么呢?治理国家,还要依靠那些被打倒的人。共和国的得人之盛是不亚于汉唐的,那些被打倒的功臣们,还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既然治理国家依靠人家,可为什么又打倒人家呢,因为毛泽东担心这些人当官做老爷,失掉了本色。毛泽东考虑问题,从来都是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为了人民的利益,他不惜毁掉整个官僚机构,甚至毁掉党。然而,在作为的时候,他已经凌架在整个党之上,似乎只有他自己,才是人民利益的代表者。他和刘少奇的最大分歧就在于,刘少奇更加坚信党的民主集中制。但是,毛泽东在思想上,却走得太远了,为了更高目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把一切推倒重来。在一定意义上,毛泽东成了克伦威尔式的护国主。那个时候,中国的精英都被打倒了。但这被打倒的人,只要没有真正倒下,就可以重新站起来,因为治理国家,还得依靠他们。毛泽东是在很奇怪的意识里转圈,在这转圈的过程中,虽然时有惊之人笔,但转到最后,又回到了原地。也许,在他内心深处,真正值得信任的人,还是那些被打倒的人。那些被打倒的人,才是中国革命的真正精华。百炼成钢,大浪淘沙,到最后,他不得不再次信赖他们。他参加陈毅的追悼会,以及解放老干部,都证明了这一点。他给叶剑英写的那幅对联,更是广为人知:“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有人讲,所以有文革,所以毛泽东晚年犯错误,那是因为他老糊涂了。其实,毛泽东何曾老糊涂,他只不过撞到精神的鬼打墙罢了。撞到鬼打墙最好的法子,就是躺在原地睡一觉,等到东方破晓,红日初升。
(四)乱了敌人,还是乱了自己
文革中宣传的时候,自然是说天下大乱,乱了敌人,锻炼了自己。但文革过后,重新回顾这十年历史,人们才猛然发现,哪里是乱了敌人,分明是乱了自己。社会的方方面面都乱了,十年文革实际上就是十年内乱。那个时候,斗争的敌我双方,似乎不共戴天,定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但是这敌我的划分,又实在非常模糊的。毛泽东确实混淆了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并且用激烈的阶段斗争的形式来解决人民内部矛盾。敌人究竟在哪里,这是文革首先应该解决,而又始终没有解决的问题。虽然讲赫鲁晓夫的人物就睡在我们身边,虽然讲敌人就混在我们内部,但究竟是谁,并没有明确的界定。而那些被揪出来,被打倒的人,又大多是革命的功臣,抑或无辜的知识分子。与其说他们充当了革命的对象,还不如说他们成为了替罪羊。革命总是要有对象的,即便没有对象,也要创造出来。创造出来的革命对象,创造出来的敌人,就真的是革命对象,就真是敌人吗?没有法子,那也只有制造冤狱的。制造冤狱的时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到平反的时候呢,又戴上一副实事求是的眼镜。冤枉你,是锻炼你;给你平反呢,则是爱护你。又锻炼你,又爱护你,不感恩戴德,还楞着干啥呢?心里有苦,就憋在心里;打落了牙,就咽在肚子里。不要想着什么“痛定思痛”了,怎么能老抓着历史的小辫子不放呢?忘掉过去,放眼未来,不又是朗朗乾坤么?在历史面前,要学会装聋作哑,不要一副执着的嘴脸,定要辨出个真是真非。虽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但要看是忘记什么样的历史。在一般人看来,忘记辉煌的历史,那才叫背叛;而忘记那些抹鼻涕,掉眼泪的历史,则是皆大欢喜。文革纵然是悲剧,我们也要以喜剧的眼光来看它。那时候有什么悲剧呢?全是些滑稽可笑的事情。然而,真正的悲剧就在这滑稽可笑的背后。我总觉得,在文革中,敌我的界限似乎完全泯灭了。似于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人整人,才是最可怕的。乱了敌人和乱了自己,大抵是同时存在的。因为敌人就是自己,自己就是敌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在人生哲学上,我们是认同这一点的。但是,因为这一点,就向自己全面开战,我们就不好认同了。把自己当做最大的敌人,是为了自己战胜自己,因为自胜者强,但是,向自己全面开战,必然走到全盘否定自己的道路上去。全盘否定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它本身就伴随着极大的痛苦。我们虽然有自我反省,自我批评的传统;但这必须局限在一定的限度内,才能为我们所接收。如果太过分,那自我反省就会变成交代罪行,而自我批评呢,则演变成自我否定。自我反省,是为了改正缺点与错误,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交待罪行,就成了敌我矛盾,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洗心革面,才能够重新做人。我看不出,全盘否定自己有什么好。一个人一旦被说成一无是处,那他本能的就会反抗。因为一无是处是对他存在价值的全盘否定,全盘否定了他存在的价值,那就意味着他的存在没有丝毫价值可言了。然而,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只要活着,即便是废物,是蠢才,是行尸走肉,也有他的价值,因为活着本身,是在一切之上的。我们习惯于用一种价值去否定另一种价值,不可否认,价值之间是可以相互取消的。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别人可以带着轻蔑的眼光去否定他的价值,但他自己却会毫不犹豫的去捍卫自己的价值。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这应该是一种内在的自觉,而不应是外在的强制。在强制面前的驯服,是一个人最大的懦弱。从内部杀起来,我们往往束手无策;但是若从外面杀进来,即便兄弟阋于墙,也会外御其侮。对于自我反省,自我批评,我们还能保持一定限度的认同,至于全盘否定自己,或者说“向自己全面开战”,那就让它见鬼去吧。我觉得,我灵魂里是永远也爆发不了革命的。灵魂里爆发革命,大抵只会导致精神的错乱。其实,单个人的精神错乱,还没有什么,就怕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精神错乱。“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多么美妙的理想,这美妙的理想也会在烈火中永生吧。
(五)所谓历史的讽刺
恩格斯说,黑格尔发现了一种他称之为历史的讽刺的东西,这种历史的讽刺捉弄了许多比俾斯麦还要伟大的人物。其实,这种历史的讽刺,也捉弄了毛泽东,文革就是这种捉弄的证明。问题是,毛泽东是否意识到了历史的讽刺对他的捉弄呢?如果他意识到这种捉弄,为什么不想法子避免呢?从毛泽东海阔天空的谈话里,我们可以发现,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这种捉弄,但是他却有更为充分地理由把他的事业进行下去。明知道自己是非常可笑的,但还是要矢志不移的坚持下去。他未尝不知道他自己是在悬崖上跑马,随时有掉下万丈深渊的危险,但是他却不可能悬崖勒马,因为了弯弓没有回头箭。毛泽东维护文革的意志是非常强捍的,严竣的现实并没有唤醒他,现实愈是严峻,愈是印证了文革的必要性。文革的最大特点,就是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的严重背离,而这也是黑格尔所谓的历史讽刺。大抵历史的讽刺,只会去捉弄那些伟大的人物吧。它并没有兴趣,陪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物玩上一局;即便陪我们玩上一局,也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什么震惊世界历史的意义。历史的讽刺去捉弄伟大的人物,往往是在他们改变了世界历史之后。改变历史的时候,他们披着神圣的光环,几乎是无往不胜的;但等到他们登上了事业的顶峰,可以放心休息的时候,历史的讽刺就到来了。对他们来说,不鞠躬尽瘁,就只能死而后已;因为生命不止,奋斗不息。他们在有生之年,还要进行更为伟大,更为壮丽的事业。毛泽东重上井冈山的时候说:“我又要重新领导你们闹革命了。”当年闹革命的时候,那是星星之火;而重上井冈山的毛泽东,早就成了共和国的领袖,在这个时候,猛一发力,马上就是熊熊烈火。其实,历史的讽刺,也不是守株待兔等来的,而是主动创造的结果。从一定意义上讲,并不是历史在捉弄人,而是人自己在捉弄自己。解放全人类,应该说是人世间最为壮丽的事业,那文革是不是这最为壮丽的事业的一部分呢?在当时是没有人怀疑这一点的;可在历史的讽刺面前,我们又说什么好呢?我总觉得,无论解放全人类,还是文化大革命,都不过是一个隐喻,而且是带有宗教性的隐喻。解放全人类,和基督教所说的救世主,是一样的用心。全人类,真的只有解放,才能生存么?人类真的能够打碎所有的枷锁,摆脱奴隶的地位,获得完全的解放吗?这问题当然是终极性的,然而,在我想来,却总是做不到的。人类的完全解放,不过一个乌托邦;它和我们现世的苦苦挣扎,并不相干。人类的完全解放,靠救世主,靠先进的阶级,还是靠自己?如果解放不是争来的,而是靠别人的恩赐,那也没什么意思,因为绝对的恩赐会导致绝对的压迫。如果只能做解放的奴隶,那还没有未解放时自由。从理论上讲,解放全人类,并不难,只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就是了。但是,解放一个人,却是最为艰难的。单个人的解放,我想,总不能用灵魂里爆发革命的法子吧。其实,即便是解放,也有主动的解放,与强迫的解放。我想,没有人喜欢强迫的解放的。解放全人类,固然是极动人的理想,但这种理想又能给人多大的自由呢。如果真这样想,那还是天真了些。我觉得,人不可能打碎所有的枷锁,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解放,自然也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可以说,文革是向终极的跃进,虽然崇高的理想在飞翔,但结局却不过癞蛤蟆过门坎——蹲腚栽脸。这就是历史的讽刺。然而,怎样才能走出历史的讽刺呢?我以为,至少应该做到两点,一点是让崇高的理想,服从现实的道路,而不是相反;一点是走出隐喻。用隐喻来看待历史,鲜有不成为讽刺的。所谓的讽刺,全是由隐喻得来的。放弃隐喻吧,就如同放弃了最为美好的理想。走出隐喻吧,就如同走出理想主义的灾难。历史的讽刺所以会捉弄我们,就是因为我们对终极的追求过于狂热;如果不是过于狂热,又怎么想着以天下大乱为代价,去获取天下大治。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又怎么可能变成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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