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林按:一直以来,批评体制是艾未未作品的主要特征,也是艾未未反复强调的权利之一。然而,现在批评艾未未和艾未未批评体制一样,都会面临压力。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有趣现象:长期处于对抗的特殊环境中,所有的言论“只关乎体位和姿态”,所有的个体被简单粗暴的分为两个阵营。
那么,对艾未未的同名个展,可以有两个阵营之外的第三方批评吗!
2015年6月6日,艾未未的同名个展在北京798艺术区的两个画廊同时举办,展览的主体是将有着400余年的古建筑汪家祠的四分之一(一进),在画廊里象征性的搭建出来。这件作品既符合当代艺术的特征,也符合艾未未的一贯风格。该作品无论在体量上,还是在资源的整合上(相邻的两家画廊同时为同一个艺术家的同一个作品做个展),都显露了艾未未长袖善舞和举重若轻的超强能力。
这是艾未未回国22年后的首次个展,我们既期待展览能够顺利进行也在等待某个“事件”的如期而至。然而三天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整个展览能被屌丝艾粉们骚动一下的,似乎只有在开幕当天,“遗忘”在一地茶壶嘴中的那个粉红色的“塑料鸡”。没人知道这个“塑料鸡”和展览有什么关系,也没人知道“塑料鸡”和艾未未有什么关系,展览的第二天,它就不见了!
但艾未未的展览是热闹的,各色人等都来探个究竟:大家看着这个展览,聊着艾未未的故事和艺术家过去的作品……对正在展出的作品“视而不见”是艺术家的一个悲剧,也是对内心喜欢的艺术家无声的指责!
那么,我们回到这次展览作品本身进行讨论。
一、古建筑400余年的历史,对这件作品有意义吗?
从公开的对艾未未的媒体访谈中,我们能快速获得几个关键词汇:我不在乎它是不是艺术,我对器物没有兴趣,我对“美感”没有兴趣……我只对个人的行为方式感兴趣!
艺术家这些机智的语言,可以撩起大家对他的足够的兴趣。但这些语言是独立的,甚至和艾未未的作品没什么必然的对应关系。在媒体冗长的访谈中,可以看到对这件艺术家“没有兴趣”的器物的描绘,并占据了主要的篇幅。浓缩的看,汪家祠这件“器物”经历了四个阶段:1950年前的汪氏私产、土改以后村委会的共产、浙江东阳商人的商品和现在艾未未的艺术品。
汪家祠由盛而衰的时间节点被锁定在1950年和之后的系列政治运动中,最后颓败成为一个建筑的残骸(四进建筑中的三进早已不知去向,也没人关心它的去向)。
实际上,1950年之前的汪家祠并不是个体私产,而是汪氏家族的集体资产。真正成为私产的时间是2013年以45万元的价格被浙江东阳商人买走开始的,汪家祠才真正从一座建筑彻底沦为一个器物,即建筑与它所在的土地和环境相分离,成为孤立的物品。
汪家祠由建筑沦为器物,由共产变为私产,再由商品转换为艺术品……这整个过程对一个古建筑或者古器物而言,状况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更糟了!
当汪家祠作为一件商品在浙江东阳商人手里时,为了卖个好价钱,做古建筑的商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尽可能的“恢复”古建筑的原貌,并且要让这个已经成为部件的建筑残骸重新“站”起来,所以此时的“恢复”夹杂着各种廉价的想像和拼凑。同时,为了让商品添加文化的内涵,还需要为汪家祠编写一个动人的故事,这个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400余年的汪氏家族辉煌史,像中国多数的家族史一样,最终都出现一个牛瓣的祖宗,王侯将相必占其一。我们现在听艾未未说的,艾未未听东阳商人说的,汪家祠的悠久历史,就是中国各个姓氏都似曾相识的家族辉煌史。
二、暴力、个体与艺术
艾未未淡淡的说:“它只是一个展览……”
这个花费几百万,五六十个工人,用了五个月拆除,20多天搭建,穿越了两个相邻画廊空间的作品,最终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气说“它只是一个展览”!这种很屌的姿态立刻引爆众多艾粉狂躁的尖叫。可是,我们,包括艾未未,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展览”吗!我们对待有着400余年历史的汪家祠到底做了什么?
汪家祠被商人挪移到浙江东阳时,作为一个商品获得了“善待”,毕竟商人要将它捣鼓出扮相,然后才能卖个好价钱。如果能寻着一个好人家,汪家祠也能安定下来,从此不再风雨飘泊。可是它遇到了艺术家艾未未,汪家祠的命运从此出现了完全相反的变化。
首先,艾未未对汪家祠这个“私产”充分行使了自己的“权利”,这个本已是四分之一残骸的汪家祠,再一次被分为两个部分并置于两个空间。为了方便搭建,艺术家在古建筑的残骸上肆意的“创作”,比如每个木头柱子下面的柱础,用了不同的石料且造型各异,甚至还有放置了艾未未儿子写的“心平而好”的透明水晶柱础……这一切都在表明,汪家祠作为个人私产,他的新主人随性的按照自己的性情在调整汪家祠的形态,这是新主人用金钱购买到的权利!
艾主人是个艺术家,当然要对这个拥有400年历史的古建残骸进行“到此一游”的艺术创作。于是在建筑的雕花和房梁间的构件上,用白色或者粉红、粉绿的立邦漆,进行了涂抹染色,这些局部的构件在棕褐色的古建筑氛围中,产成了强烈的视觉刺激。据说,这些雕花是后来东阳木雕工人做的新物件,而老物件早在文革或者更早的时候被人偷走变卖了。
艾主人在对汪家祠行使私权时是任性而粗暴的,我们可以在很多木头与木头的搭接部分,看到暴露的铁钉直接敲打组合,这和古建筑的榫卯结构相去甚远。但无奈的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被买下的私产。
其二,汪家祠作为一个老物件将跟着它的新主人,在不同地方和不同空间,作为一件艺术品,将被因地制宜的反复组装、改造、搭建和拆迁。这对于一个拥有400年历史的古建筑汪家祠残骸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在这个作品的搭建过程中,呈现出一个关于私产、古建筑、保护和破坏的复杂而纠结的关系,我们似乎被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我们应该要阻止这种粗暴的行为,然而又似乎干涉了他人的私权!
实际上,对于有价值的古建筑而言,即使拥有其物权,物权人也无权对其进行任意的破坏,相反倒是有了修缮的义务。即使抛开法律的相关条款,我们亦知道艺术家这样做不合适。
三、古建筑与空间的对话,它们有何话说?
在这个展览中,我们看到几个被反复提及的词:400年、1500个部件、穿越两个空间、对话……
关于汪家祠的历史在本文的前面部分已经做了较为详细的分析,回到北京798的两个画廊空间。这些建造于工业时代的国营电子厂的旧厂房,如今都被分割、改造成支零破碎的艺术展示空间,但为了保留过去工业时代的气息,也为了迎合今天的另类时尚,所以在这些空间里还能依稀看到各种裸露的管道、水泥墙以及后来涂抹的红色革命标语……如今这些艺术空间里不再弥漫着工厂的气味,而是始终处于不停的为各类展览搭建的装修状态。空气因没有新风系统而缺少流通,同时混合着刺鼻的涂料味,是大多数798艺术空间洋溢着的“专业”气息。
而此次联合“展览”的两个相邻的艺术空间,原本即是一个大厂房,如今为了商业,用石膏板简易的分割成两个空间属于不同的租户。就空间本身而言,两家画廊并没有因为彼此不同的文化背景,而让空间产生了相关的文化属性,它们依然只是在原本的工厂空间里涂了几块大白墙,做了几个临时隔断,加了楼梯。这样的装修符合当代艺术的经营需求,对艺术空间而言,降低空间的自身属性而将主角让位给正在展览的作品,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所以,所谓的艾未未用汪家祠来和工业时期的建筑空间,和两个不同文化背景的画廊(老板)等进行的对话,纯属无稽之谈。
原本已经残缺,仅存四分之一残骸的汪家祠(据访谈称,汪家祠共四进,此为一进),再次被分割成两个部分,艾未未说这样观众在其中一个空间无法看到一个“完整”汪家祠。实际上,包括艾未未、东阳古建筑商人,甚至汪家祠的原址江西晓起村,也没几个人见过所谓的汪家祠全貌。
所以,想了解汪家祠全貌的需求,艾未未满足不了,更不是穿越两个画廊空间就可以满足的。
实际上,我们在画廊空间看到的是:艾未未使用了一些古建材料,临时搭建一座看起来像古建筑模样的装置……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这件作品仅此而已,对艾未未有期待的人而言,则会是一种遗憾!所以,我还是希望这个作品尚处于未完成状态,还有偶发的可能!
后记:即使,我对艾未未这件装置作品说了这么多不足,但实际上汪家祠这件当代艺术作品在技术上也堪称杰作:使用的材料有着400余年的历史,有着动人的故事,1500个部件,60多个工人5个月拆除20多天搭建,展览的场地由相邻的两家画廊协同合作,古建筑被分成两个部分分别在两个空间展示……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艺术家能完成和实施的艺术项目。
徐子林记于将台二三斋
2015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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