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何为“千乘”? 在古时,“乘”可以做数词,代表“四”这个数字,常用来记物,记“马”的,如《诗·小雅·采菽(shū)》之“路车乘马”。“乘”还可以做量词,常用来代表“单位”,代表“兵车”的单位,如《诗·鲁颂·閟(bì)宫》之“公车千乘”;代表“军队”的单位,如《左传·哀公七年》之“且鲁赋八百乘,君之贰也”。“乘”还可以做名词,用以指“兵车”,如《左传·隐公元年》之:“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
在春秋的前期,国与国之间争战投入兵车的数量都是以“百乘”来计算的,如鲁庄公二十八年,“楚,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只有盟国的军队才能达到“千乘”这个水平,如鲁襄公十八年,晋平公率领诸候去讨伐齐国时,“鲁人、莒人皆请以车千乘自其乡入”。而到春秋的后期,诸候国在显示自已兵力的时候,就以“千乘”来计算了,如鲁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前,晋昭公在邾国检阅军队,“甲车四千乘”;再如鲁昭公八年,鲁在红地检阅军队,有“革车千乘”。所以,在夫子所处的时代,“千乘之国”可以称得上是个大国了。
《论语》中还有两处“千乘之国”,我们再来看一看这“千乘之国”,倒底是个怎么样的“大国”。有趣的是,这两处“千乘之国”都同子路有关。
一处是《待坐章》中,子路回答夫子的话,“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jiàn),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shěn)之,后来曾皙就问夫子:“夫子何哂由也?”夫子回答:“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哂”这里是动词,“西”的本义是“鳥在巢上”,“口+西”的本义是“言止”,闭嘴的意思。夫子是说:“口口声声说‘以礼治国’,说话都不让一让师弟们,所以我让子路闭嘴。”只因子路性子直,快言快语,夫子是在教育他。曾皙想不明白,子路的回答都是夫子平时所讲的,也是标准答案,为什么还会受到阻止呢?故曾皙有这么一问。夫子责备子路,只因子路不懂谦让,并不是因为子路说了什么。子路的话是很有趣的,细品别有味道。理解子路的话,有几个“坎儿”,那就是“摄”、“间”、“勇”。“ 攝,引持也”,摄的本义是挟持。“間,隙也。隙者,壁際也”,间的本义是墙上开裂的裂缝;也就是“亲密无间”的“间”,引申后的意思是矛盾、隔阂。“勇,气也。左傳曰:‘共用之謂勇’”,勇的本义是为国家效忠。子路说:“千乘之国挟持着大诸侯国之间的矛盾,用战争和灾荒的手段来加深这种矛盾;如果让我来治理这个千乘之国,三年的时间,我就可以让他为周国效忠,懂得遵守周国的礼法。”子路的言外之意是说:“那些‘千乘之国’,不为周朝效忠,不遵守周朝的礼法,就知道用战争和灾荒的手段来挑起诸侯国之间的矛盾。”明显可以体会到,这“千乘之国”指的是春秋时称霸的国家。大家可能会想到那个“春秋五霸”,其实“春秋”何止这五个霸主呢?这五个是相对来说做的比较守规矩,还有多少提不起来的?大家可以翻翻《左传》查一查。
另一处是在《孟武章》中,孟武伯两次问夫子“子路仁乎”,夫子回答道:“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夫子说:“子路啊,千乘之国可以用他来治理军队,他仁不仁,我就不知道了。”夫子的言外之意是说:“孟武伯不配问关于‘仁’的问题,‘千乘之国’有几个符合‘仁’的标准的呢?”大家可以到《左传》中查一查,看看孟武伯都做了什么“好事”?
我们再总结一下:在春秋时期,拥有“千乘”的国家,是一个大国,这种大国总是要凌驾于周朝之上,总是要称霸于诸侯。
《左传》中也有一处“千乘之国”。我们常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这里“千乘之国”又同子路狭路相逢了,这回“千乘之国”不仅让子路骑虎难下,也使我们很纠结。让我们接着往下看,《左传》中的“千乘之国”。
“千乘之国”在《左传》中只出现一次,原文如下:哀公十四年,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这里的“来奔”是外交辞令,俗称美其名曰,因为是鲁史,不得不照顾鲁国的颜面。“来奔”一词,原本是因躲避战乱或灾祸而投靠或投奔到鲁国,如《左传·庄公七年》:“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来奔(鲁)。”既然小邾都来投靠鲁国了,还要什么“盟”有什么用呢?结盟还开出了一个不是条件的条件,“使季路要我”,把季康子都甩到一边,有这样结盟的吗?这“来奔”一词用的,给足了鲁国“面子”。“小邾“也非等闲之辈,在《左传》的结盟事件中,屡见身影。“句绎”是地名,结盟之地。从 其后鲁国的态度看,鲁国对这次结盟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的。鲁国主动邀请“小邾”在“句绎”结盟,“小邾”派人给鲁国捎来话儿:“不用结盟了,有事你派季路(子路)来找我,我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季康子一听高兴了,就传令“派季路出使小邾”,可季路却把这份美差给辞掉了。季康子随后派季路的师弟冉有来劝说他:“小邾这样的千乘之国,都不相信自己的盟约,而相信你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有辱季康子的命令,而吝啬自己的一句话呢?”季路说:“鲁国因战事有求于小邾,小邾不问战争的原因,死在敌人的城下都可以。小邾背叛盟约不守臣节,来帮助鲁国,从而兑现他们的诺言,这就是‘义’,然而,我如果让小邾这样去做(死其城下),就是‘不义’,所以我不能执行季康子的命令。”我再说点题外话,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到,子路心中有“义”,他的所作所为,才不会授到任何人的驱使,就是统治者也不可以。这才是真正的“儒者”,后来怎么样呢?这样的“儒者”被世人称之为“腐儒”,离“臭豆腐”不远了。这样的“腐儒”,心存仁,行有义,有余力,则学文,很容易被“统治”,也不容易被“统治”;这样的“腐儒”为下不趋言附事,为上好威武不曲,自律以天下为先。统治者能喜欢这样的人吗?历史给我们做了多少次回答。被统治者统治的教育,能教育出这样的人吗?累世都不可能教育出样的人来。不用远说,民国教育的辉煌,足可以让我们引以为鉴。教育的自由远远要胜于民主的自由。说的有点远了,再回来说我们的“千乘之国”,这里的“千乘之国”指的是“小邾”。问题来了,“小邾”能称得上是“千乘之国”吗?“小邾”不是很“小”吗?能找到的关于“小邾国”的资料真的很少,只能在这里存疑了。直觉告诉我,“小邾”并不小。
足见“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句话不是说给你我之辈听的,是夫子说给“千乘之国”的统治者听的。不知道哪个国家又出现问题了,引出夫子这样的感慨。我们再说一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文》是这样解释“道”的——“道,所行道也。”道的本义是指供行走的路。看看夫子给“千乘之国”指了什么路?一是“敬事”,二是“节用”,三是“使民”。“道”是名词,做主语;“千乘之国”是“道”的定语,这里是定语后置;“道”引申的意思是“方法”。
何为“敬事”?“ 敬,肅也,肅者持事振敬也” 。“事,職也”。以上是《说文》的解释。《书·立政》云:“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统治者为什么要“以敬事上帝”呢?是因为统治者是上帝的臣子,“治理天下”是上帝赋予的职责,所以要恭敬谨慎的执行。
何为“节用”?《说文》云:“節,竹約也。”《說文解字注》云:“約,纏束也。竹節如纏束之狀,引伸爲節省,節制。”《说文》云:“用,可施行也”。“节用”的意思就是有节制的施行。
何为“使民”? 《說文解字注》云:“使,令也。令者,發號也。”《穀梁傳·成元年》曰:“古者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穀梁傳註》云: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穀曰農,巧心勞手成器物曰工,通財貨曰商。”“使民”的意思是对国人发号使令,驱使民众。
何为“爱人”?《说文》云:“愛,行皃(mào)。皃,頌儀也。”《說文解字注》云:“頌者今之容字。必言儀者,謂頌之儀度可皃象也。凡容言其內,皃言其外。引伸之,凡得其狀曰兒。”《說文解字注》又云:“天地之心謂之人,能與天地合德。”“爱人”的意思是:看起来符合天地之德的标准。
现在对整句进行解释:治理“赋则千乘”的大国的方法,国君就要做到以下三点。首先,恭敬地执行上天赋予的职责,就能使国人对你产生信任。其次有节制地施行上天赋予的权力,国人就会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符合天地之德的标准,是称职的。三是在号召国人去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要选择时机,不要违背上天的规律。
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人在做,天在看。”“天”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早已淡化,当我们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抬头看看“天”,会不会给我们相映的报应。用我们现代的话来解释夫子的这句话是这样的:我们的政府要想建设一个强大的国家,一是恭敬地履行政府的职责,才能够使国民对政府产生信任;二是有节制地行使政府的权力,才能够提升政府在国民心中的地位;三是号召国民去做任何事情,不能不择时机,要符合自然发展的规律。
关于“千乘之国”的讨论,从《论语集注》中可以体会到,是很激烈的,这里暂且不再赘述。希望我的理解能对大家重新认识《论语》能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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