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征路去世后,我和几位左翼文化界的朋友曾计划举办一个线下的追思会,但由于疫情和其他原因,未能如期举行,我一直很遗憾,现在,陈映真读书会举办这个纪念活动,从某种意义上弥补了我的遗憾。
读书会把曹征路和陈映真放在一起纪念和研究,是很有意义的。这不仅因为陈映真生前曾亲自撰文评论过曹征路的作品,还因为这两位作家在艺术和思想上存在着深刻的联系,正如活动举办方所说,陈映真和曹征路都“同为思想型作家”“关怀劳苦大众”,“在其所属的生存环境中,关心社会、国家与世界,特别是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超越、克服了意识形态的枷锁,为我们留下来极其珍贵的思想资源。”
鉴于曹征路和陈映真各自的生存境遇和精神背景迥然相异,他们对中国近现代以来的历史和进行中的现实的认知,也存在明显的不同。探寻他们之间的异同点,梳理其间的来龙去脉,既是文学史家的任务,也是思想史家的责任。
2016年,陈映真先生去世后 我曾经写过一篇《走近陈映真》,其中写道:“作为一名左翼知识分子,陈映真对大陆的频繁造访,显然带有某种政治和文化上的‘寻根’意味。因为在他看来,中国大陆近半个世纪的社会主义实践,使许多诸如追求平等公正、反抗资本压迫和特权等级制度等一系列价值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具备了对跨国资本侵略和西方殖民化的抵御能力,所以一旦两岸关系稍稍解冻,他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自己的寻根之旅。包括对整个大陆社会,文化界以及文化人,他都渴望了解、交流,探讨,那种同志式真诚平等的交流。”
但结果呢,陈映真不仅没有找到自己的同志,反而遭受了包括张贤亮、阿城等在内的一群大陆伤痕文学作家的冷嘲热讽,陈映真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后来,他在接受一家电视台采访时说:“所谓的左翼,就是对经济发展,社会发展过程中我们不仅仅瞩目于进步,经济发展,东西多而已,而是我们关注到这个过程里面一些弱小者被当作工厂的报废品,不合格品一样被排除出去的那些人,为什么关心这些人,不是因为他们穷,我们才关心,穷人都是好人,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站在人的立场,人毕竟不是动物,不是靠森林的法律来生活,人固然有贪婪、欺压别人的行为,可是内心的深处也有一种需要去爱别人,去关心别人,去帮助别人。”他还说:“中国改革开放所面临的问题同台湾在60年代所面临的问题,逐渐逐渐有些类似性,我愿意以我小说的方式,同大陆的思想家、读者、学者们共同思考,在中国工业化过程中人的问题。”
陈映真这些话,像是替自己辩解,又像是对同行喊话,但此时中国大陆社会和文坛都沉浸在对共和国前三十年的控诉和向西方文化的顶礼膜拜中难以自拔,哪里听得进陈映真这些肺腑之言呢?
当然,也有少数作家例外,如曹征路。
2004年,曹征路反映下岗工人斗争的中篇小说《那儿》发表后,在大陆文坛引发了激烈的争议,批评者指责作品艺术粗糙,贩卖苦难,赞誉者赞扬作品直面现实、振聋发聩,是工人阶级的伤痕文学。陈映真也撰文对《那儿》给予了高度评价:“《那儿》的出现和相关的讨论,在少数的文脉中,《那儿》激动人心地、艺术地表现了当下中国生活中最抢眼的矛盾,促使人们沉思问题的解答。究其原因,曹征路恐怕是最后一代怀抱过模糊的理想主义下厂下乡劳动过的一代。这一代人要打倒资本主义,却在资本主义太少而不是太多的社会中从来未真正见识过资本的贪婪和残酷。而九○年代初以后的巨大社会变化,既催促一批作家随商品化、市场化的大潮写作,也促使像曹征路这样的作家反思资本逻辑……”
由此可以看出,陈映真从曹征路身上看到了他一直在孜孜以求的理想的文学,仿佛找到知音那样充满喜悦和振奋。这种“理想的文学”,也可以叫“底层文学”或“新左翼文学”,2005年前后逐渐成为中国文坛的一股重要文学思潮,而曹征路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曹征路去世后,我写过一篇悼念短文《他去“那儿”了》,称他为“中国新左翼文学的开拓者、杰出的无产阶级作家和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这样评价曹征路,可能有人不大舒服,或者觉得有些夸张,今天的中国文坛是“纯文学”的天下,所谓“新左翼文学”跟“无产阶级”这个词一样,早已被贬损、否定和边缘化。自从上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共产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处于低潮,站在无产阶级立场写作的左翼作家连生存都很艰难,更别说受到公正客观的评价了。
曹征路的写作,从《那儿》、《问苍茫》到《民主课》,以及他那部尚未正式出版的思想史论著《重访革命史,解读现代性》,都已经摆脱主流政治和纯文学的羁绊,用郭松民的话说,他为奄奄一息的左翼文学打开了一条生路。当然,曹征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本人也和其他作家一起,被评论界誉为“底层文学”和“新左翼文学”的代表作家。2016年,我的长篇小说《人境》出版后,青年评论家李云雷提出了“新社会主义文学”的概念,并认为我和曹征路是这种写作的重要践行者,作为曹征路的朋友,我深感荣幸,并借此机会,再次向他表达深深的怀念和敬意。
那么,究竟怎样理解和评价陈映真和曹征路呢?我觉得应该分两个维度,一是文学史维度,二是思想史维度。
从文学史维度,曹征路和陈映真是二十世纪前中期以鲁迅、茅盾和萧军、萧红、丁玲、赵树理、周立波等为代表的左翼文学、延安文学和新中国前三十年以柳青、浩然等为代表的人民文艺和社会主义文学这条文脉在“后四十年”的重要继承者;从思想史维度,曹征路跟魏巍一样,是中国社会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低潮后,始终不渝为工人阶级发声,坚持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进行斗争,不忘共产主义初心的杰出代表。
他们都无愧于无产阶级文化战士的称号。
由于时间关系,我就说这一点,算是抛砖引玉,仅供大家在后续的学习研究活动中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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