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的手
│〔希腊〕扬尼斯·里索斯(Yannis Ritsos,1909-1990)
译者│吴季
· 同志们的手
我们的手仍旧无遮无挡。
我们的手,上千次地
被风的胡子拉碴的下巴刮破,
上千次地钩到铁丝网,
上千次地擦上
死神冰冷的围栏。
我们的手起了老茧,因为镐子,因为石头,因为斗争,
因为时不时地搓一搓手。
但现在,它们能更老练地握住某些东西了。
吹过房子的风,吹过我们母亲的影子的风
曾是两只柔软的手套,两只羊毛手套,
让我们的手保暖,但也让我们
没能把别人的手握在自己的肌肤上。
一旦手套扯烂了——
我们发现,可以给受伤的战友做绷带,
我们发现,可以给食堂当抹布,擦拭汤勺和大锅。
我们的手仍旧无遮无挡。
它们熟悉了工作,熟悉了沉默,熟悉了伤痕。
它们挥上挥下无数次,像愤怒的铁公鸡。
它们挥来挥去,用刀子把耐心的圆面包切成片。
它们敲着额头,墙,和夜。
现在,我们的手靠在膝上,彻底无遮无挡了,
就像紧靠在群山之上的太阳,
就像紧靠在大海之上的群山,
就像紧靠在信念之上的同志们的心。
这是共产主义者的手。
当它们握住你的手,你会刹那间懂得,何以深夜里所有的城市都可以被电灯照亮。
当它们把一桶桶的海水拖上峭壁
你就懂得未来和太阳和大海是如何出自他们的手,
你就懂得在他们手中,装满石头的麻袋何以如空气般轻盈——
因为,自由总是扛下至少一半的重荷。
这是同志们的手。
这些无遮无挡的手,手上的青筋
有如世界地图上的铁路线。
尽管他们掌上的命运线遭到了查禁,
正是在这些无遮无挡的手中,世界的未来才得以安然无恙。
这是共产主义者的手。
来源:《石化时代》(Petrified Time)(1949)
来源:《诗集:希腊人》(Collected Poems:Τα Επικαιρικα)第297-298页
[1] 共产主义者:英译本Communists,通常译为“共产党人”,两者通用。当然很久以来,现实似乎将之变成了两码事。
[2] 命运线:英译本the lines of good fortune(好运线)。
· 多夫塔纳监狱·十二章·第六章
血汗工厂里,苦役已完结,
我抚摩着砂轮,铁砧,锤子,
我抚摩你们的手,同志们,在铁中。砂轮
是每个破碎梦想的备用车轮。
这锤子,在铁砧上锤击黑暗
锻造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小塑像。在这铁砧上
自由的秘密徽标已锤打成形。这锤子
做出了最后裁决:小麦制成的面包的太阳将升起
在每一张餐桌之上,歌谣将升起
在人类绽放的双唇间。
在这里,用木头和种子刻成的,朴素的小东西,
仿佛是从马克罗尼索斯带到这儿来的,无声的盒子和鸟儿,
切削方式对看守保密。
那些圣洁的人的手指,他们的技艺,并未被遗忘——
小东西,缄默无言,体贴深思,全都被抵抗的
巨大沉默变得神圣。而在碗里
木制地球仪连同戴着锁链的无产阶级,
仿佛绕着地球的肚子旋转,而在顶端
工人砸破了他的锁链。
普普通通的寓言,简陋,
用缺少文化的人美丽的夸张手法刻进了木头,
带着那些在勇气方面训练有素的人未经训练的专注。
我看到世界将在碗里移动
被充满希望的人群中的蓬勃发展所推动
如同在献祭的天穹中一种新的行星的意志。
标题:Twelve Chapters for Doftana Prison: 6
来源:《树木的建筑学》(The Architecture of the Trees)(1958年)【见于Collected Poems: The Timely,第350-351页】
[1] 多夫塔纳监狱:罗马尼亚的一所监狱,建于1895年,20世纪30年代被用于关押政治犯。在社会主义政权时期改造成一座博物馆。里索斯于1958年参观了这所监狱,本章所写应是他看到的展品。
[2] 马克罗尼索斯(Makronisos,希腊语Μακρίησις):希腊爱琴海中的一座细长岛屿(南北3公里,东西约500米),靠近阿提卡海岸,对着拉夫里奥港。古代曾名为海伦娜。地形干旱,多岩石。希腊内战期间,这里被用作希腊共产主义者的集中营,收容了千百名囚犯。作为内战时期纪念物受保护,岛上原始结构未作改造。
[3] 缺少文化(the unschooled):直译“未受过教育的”。
· 本能
倒下——俯着脸,下巴朝地,脖子
给人紧紧夹在膝盖中间——脸变青,
太阳穴处,静脉肿胀。动弹不得。
随后抽搐了一下——最后的痉挛吗?闭上眼。不,不是。
只是乖乖屈从。身体放松。渐渐,渐渐地
笑容在脸上漾开,像有人透过窗子
(一个真是有点窄的窗子)望向大海,或之类的地方
一颗被砍下的头,凝重——仍控制着表情;
是的,是的,笑容漾开。红色刀子在托盘里。
两旁各一盆花。
他的眼睛牙齿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细长,
两把小刺刀守护着遗骸
在通向古老、诡诈的永生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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