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国央行周小川行长在央行网站发表了题为《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文章。当今世界采用少数国家的主权货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这带来了很多弊端,当这些国家的经济出现危机时,危机会通过储备货币的与储备国货币之间的汇率剧烈波动,以及国际储备货币尤其是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定价和结算功能传染到世界各地,造成危机的蔓延。而储备货币的价值又难以得到保障。鉴于这些问题,文中提出了建立一种“超主权货币”的设想。
所谓的“超主权货币”,理论上指的是币值稳定,发行有序,调节灵活,不受任何国家的经济状况和利益的影响的货币。如果这样的国际货币体系真的可以建立起来,并按照设想发挥作用,无疑对全球经济金融的稳定和国际贸易的健康有序发展来说是一大福音。文章发表以后,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不少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对这个设想纷纷给予积极的回应。
本文试图对这种“超主权货币”的可行性以及实行起来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等问题展开一些初步的分析研究。
一、 主权与“超级主权”
说老实话,本人还不是很清楚,周行长思考的到底是“超(脱)主权”还是“超级主权”,从文章内容的浅层意思来看,应当是前者,也就是没有主权含义的货币;而从可以预计的操作过程以及媒体对这个词语的翻译来看,却似乎应当是后者,也就是某一个组织乃至该组织具有决定权的那一群人具有超越国家主权的权利。毕竟,该货币的发行和管理是要由他们具体实施的。
但无论如何,对一个国家主权而言,该货币超越其主权上与他压根没有主权的意义是近似的,都是单个国家对它没有主权。为避免把话题演变成政治议题,不妨将这两个名词混用。
货币具有天然的主权属性。只要有货币发行的存在,则必定有相应的发行单位,比如央行或者货币当局,它们分别代表各自的国家、国家组织或地区行使货币发行和管理的职权。设想中的“超主权”货币的发行单位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我认为从大的范围来说它也是有“主权”的,只不过这个“主权”属于IMF或者联合国,超主权实质上是超越(那些国际储备货币发行国)的国家主权。
虽然设想中的“超主权货币”有上面所描述过的那些好处,我们必须了解“理论”(或者说概念、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别。
从“理论上”或者概念上来讲,币值稳定,发行有序,调节灵活,不受国家的经济状况和利益的影响这些特征,现行的主权货币已经具有。货币的一般等价物的功能,赋予它与生俱来的币值恒定的属性。在贸易平衡的情况下,不同主权货币之间的汇率是相对固定的,汇率波动本不该出现,“超主权货币”的话题也同样不会出现。
这里讲的都是理论上的事,而在现实生活中,汇率波动是常态,人为操纵造成汇率剧烈波动也不稀奇,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理论不管用!
因为币值恒定理论在主权货币那里不管用,于是“超主权货币”的设想提了出来,希望它能管用。可惜的是,它仍然是个“理论”,也注定在现实生活中不管用。
所谓的主权,在这里本人的理解就是自主权,具体地说就是“我的货币我做主”。也许“超主权货币”设想的是国际储备货币“谁也不做主”,超脱于任何具体的国家和利益集团乃至个人,独自承担绝对度量衡的角色。而这样的理想状况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现的,货币需要人来管理使用,一旦有人为因素的介入,“理想状况”会立即消失,因为人有思想,人有利益所在。接着“理论”一下,如果设想所有与货币打交道的人都能绝对理性的话,共产主义差不多也就实现了,到那个时候,货币也就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这么一句充满哲理的话:幸福只是一个方向,不是一个地方。
二、 特别提款权
由于周行长的文章里,建议把特别提款权(下称SDR)作为超级主权货币的基础,对它进行改革、完善和扩充,把它的应用领域从政府或国际组织间的清算扩大到金融领域和国际贸易领域,使其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国际货币。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SDR的来龙去脉。
SDR由IMF创立于1969年,当初的目的是用它来支持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汇率系统,其价值有一篮子货币的价值来共同支撑,这些货币里包括一些现有的国际储备货币,有美元、欧元(IMF原文如此)、日元、英镑等等,意在减小某种单一货币价值的波动对于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1972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垮塌以后,SDR实际上沦为了一个记账单位而不再是一种货币。
美国在IMF具有实际意义上的独家否决权,他在IMF拥有16.75%的投票权,而根据IMF的规定,一项决议案必须获得85%以上的赞成票才能获得通过。举例来说,将SDR的规模增加一倍的提议早在1997年就获得行长委员会的批准,占总票数77.7%的131个成员国也投了赞成票,但仅仅由于美国的反对,12年来,该提议一直未能获得通过。
相比之下,中国在IMF仅有3.66%的投票权。
目前,SDR的总规模为214亿,按照1:1.5的比率折算,大致相当于320亿美元。而根据美国财政部网站3月24日公布的最新数据,美国现持有价值91.79亿美元的SDR,约占其总规模的35%。
由此可以看出,在所谓的“超级主权货币”里,美国具有“超超级主权”,在现行的IMF体制内,如果没有美国点头,任何事情都是办不成的。
三、 毒果树效应
退一步说,我们不妨假定超级主权货币在IMF得到了通过,并且按照周行长设计的方式运行,来预估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形。
在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下,美元的发行与黄金储备挂钩,其他国家的币值与美元绑定。各国货币之间的汇率是基本固定的,黄金在这个体系中起到了一个“锚”的作用,它对于美元的发行量进行了限制。有没有“锚”,是向松祚等学者以及本人所赞同的固定汇率系统与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之间的主要区别。
实际上固定汇率系统里有没有“锚”,各有优缺点,本文就不展开论述了。
由于SDR的币值为一篮子货币的币值共同决定,又由于美元在国际储备货币中所占的统治地位,SDR注定不可能像周行长设想的那样,与现行的主权国家脱钩,确切地说,应该叫与篮子里面的那些主权货币共同挂钩。不同货币的权重不同,对SDR的作用力的大小和方向不同,所谓的“超级主权货币”的币值是由这个力的系统形成的合力来推动的。即使人民币进入了那个篮子里,也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力而已。怎么能说这个超主权货币可以与与主权国家“脱钩”?
再往后退一步,我们再假定周行长设想的“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成功地建立了起来,它真的能够促进国际贸易的健康发展吗?
只要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拿中韩贸易来说,两国的货币都还不是国际结算货币,目前两国贸易基本上以美元来结算,如果将美元换成SDR,情形会有变化吗?
不会有任何变化!进出口商要分别进行一次本币与结算货币的兑换。“超主权货币”回避不了汇率问题,也避免不了汇率的波动。
如果用电流在电路里的运动来比喻国际结算的话,超主权货币在其中的作用,相当于将电线的一截(美元)用另一截电线(SDR)来替换,哪怕SDR是用超导材料做的,又能有多大作用?
更何况这一截电线的电阻可能比美元还大!在与美国进行贸易的时候,会比现行的结算过程多出一次货币兑换,也就是美元与SDR之间的兑换,而兑换业务带来的收益,不知道会流入哪家大银行的囊中。银行的收益就是贸易商的成本,最终也会成为消费者的负担。
所谓的超主权货币,既不能与主权国家完全脱钩,不可能脱离主权货币的币值波动而独自保持“币值长期稳定”。
如果这句话还没说把问题说清楚的话,就再加上几句。如何定义“币值稳定”,用“物本位”吗?只要考虑一下“物从何来”、是否存在“超主权石油、铁矿石”这些个问题,别的大概就不用说了。
期望用某种超级货币来避免金融动荡,稳定国际货币体系,不过是对货币的本质和汇率波动的成因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而产生的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如果说现行的国际货币体系存在重大缺陷,滥发的美元是国际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的话,“超主权货币”植根于现行的国际储备货币的土壤中,它的根茎叶都带毒,结出的果实能不带毒吗?
四、“超主权货币”对谁有利?
在拙作《戏说外汇储备》系列里,本人对于美元在国际储备货币里面的统治地位,做了较为详尽的分析,指出:“美元有‘网络外部效应’和‘石油美元战争福利’这哼哈二将守卫,请问欧元、日元哪个是对手?谁能动摇它的“统治性储备货币”地位?”
周行长的建议得到了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支持,而西方国家大多表示反对。
由于周行长的设想里,提出将SDR作为国际商品市场的定价货币,这一条无疑触动了美国的神经,于是奥巴马第一个出来发表意见,说没必要创建新全球货币。
一旦美元失去国际商品市场定价货币的地位,对美元的需求必将大大下降,多数国家必定会大量减少美元储备。对美元需求的下降,则意味着美国国债的发行将面临空前的困难,美国将难以从国外借到钱来完成他的大规模刺激经济计划。
毫无疑问,新的全球货币的推出受直接冲击最大的是美国,但从中长期来看倒未必,美国甚至能从中获益。后半句我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足够重视!
如果说目前美国在大肆印钞,在为如何顺利地将国债发行出去而伤脑筋的话,一旦美元失去定价权,美国将毫无顾忌地大印钞票,那时候外国政府是否购买美国国债已经不再重要,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将联手创造一项史无前例的印钞记录。
到那时美元将上演真正意义上的超级通货膨胀,一些人“期待”已久的美国政府大赖账将变成现实。随后美元将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美国将出现一套新的货币。
这套新美国货币也许叫做Federal Note或者别的什么名字,当然原来的USD他们还会“认账”的,与新美元的比价也许是1万比1,也许是100万比1。
如果美国打算长期使用美元,他的人民不可能容忍超级通胀,因此大肆印钞赖账一定有所顾忌,因为美国人也使用美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外国美元持有者与美国人民是在一条船上。一旦美元有了退出的时机,美国会毫不犹豫的让美元被新的货币取代。
超主权货币的诞生,为美元的消失提供了最好的时机,一种新的美国货币将随之诞生。
诸位看官,这是本人给美元设计的推出流通的路线图,按此实行,美国将实现一次华丽转身,变得无债一身轻,然后再进行下一轮的借款消费。借款的方式也许是SDR,也许是碳信用,在这方面,他们有足够的智慧。
在分析汇率和币值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必须同时关注我们的外汇资产的存量和增量这两个方面的因素。更明确地说,在考虑采用新的计价货币和结算货币之前,我们必须把存量处理好,这个次序绝对不能颠倒!
我们有1.9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这是存量。当我们准备赚取所谓的超级货币这个增量的时候,这些美元储备的存量怎么办?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我希望这个问题央行的官员们大声地喝问自己三次“怎么办”!
美国“路径图”我给设计了一个,中国如何“华丽转身”,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话说回来,本人想不出没关系,只要央行心里有谱就行!
在新的国际货币面前,中国是最大的利害关系人,如果我们没有或者只有很少美元储备,什么样的轻巧话我们都可以说。奇怪的是,建立超主权货币这样的“轻巧话”倒是在拥有1.9万亿美元储备的情况下,从我们的口中先说了出来。
“超主权货币”是一种国际货币体系的新秩序,“当有人和你谈建立新秩序的时候,总是要把你置于他的控制之下。”这个控制人会是谁呢?
我更希望周行长的提议是一种政治和外交上的策略,一颗在G-20会议前释放的烟幕弹,或者是为了敲山震虎,逼迫美国同意中国增加在IMF里面的话语权。当然,如果看清了里面的利弊得失,美国的反应应当是温和的。
奥巴马的反应“温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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