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日 李明博，各有底牌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徐宝康
《环球人物》杂志驻韩国特约记者 詹德斌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撰稿 陈肇祥 张思军
朝鲜半岛几乎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终于有了一些缓和。2010年12月20日，韩国军队在黄海（朝韩称“西海”）延坪岛举行大规模实弹演习后，朝方并未进行“还击”。双方已进入临战状态的战争机器，最终没有启动。半岛上数千万民众中的大多数，无不庆幸躲过了一劫；周边国家也为此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次转机，还是下一个危机的开始？未来朝韩之间会爆发战争吗？神秘莫测的朝鲜半岛局势，让人琢磨不透。但从此前朝韩双方的博弈和其他有关国家的穿梭外交中，外界可以看出其中的一些门道。
实弹演习引发恐慌
12月20日上午，延坪岛上一片恐慌。
将近一个月前的11月23日，这座岛屿因韩国驻军炮击朝韩有归属争议的海域，遭到朝鲜军队猛烈的炮火还击，造成10余人伤亡，大量建筑物被毁。12月16日，韩国军方宣布，韩国海军将在12月18日至21日期间的某一天，在延坪岛举行海上实弹射击训练。两天后，朝鲜方面警告称，“延坪岛是深入朝鲜领海的岛屿，从地理特点来说，无论向哪个方向发射炮弹，都会落在朝鲜的领海之内”；韩美军队“完全不正当的好战性挑衅行为”一旦越过界线，将给朝鲜半岛带来不可避免的灾祸。朝鲜外务省发言人指责美国唆使韩国“挑衅”，并表示将与美国清算由此引起的极端事态及其后果。因此，韩国此次实弹演习开始前，外界普遍担心，一旦朝鲜采取“报复措施”，双方之间很有可能爆发战争。
韩国最终决定于12月20日举行演习。当天上午9时左右，延坪岛上的军人连续3次通过广播和电话，通知未撤离的岛民、公务员和记者等280多人，于9时50分左右全部进入13个防空洞。几乎与此同时，附近大青岛和小青岛上的1400多名岛民，也被要求进入30多处防空洞……不只是延坪岛附近，生活在首尔经济圈的2000万韩国人，此时也感到心惊肉跳。
下午2时30分，延坪岛上的韩国军队和美军士兵，开始向附近的海域倾泻炮弹。据韩国国防部称，演习持续大约一个半小时，韩美联军动用了K—9自行火炮、105毫米榴弹炮、81毫米迫击炮、“火神”防空炮等多种武器；射击的目标区域是延坪岛西南方一片长40公里、宽20公里的海域。演习过程中，全部1500发炮弹都落在只有韩国和美国承认的“北方界线”以南10公里外的海域。而这片水域，早已深入朝鲜所坚持的海上军事分界线朝鲜一侧。
为了防范朝鲜还击，演习进行的同时，韩国7600吨级的“世宗大王”宙斯盾舰、2艘4500吨级的驱逐舰、警戒舰、护卫舰等舰艇，以及P—3C预警机、“玄武”导弹等，全都进入临战状态。满载“斯拉姆”和“瞪眼”空对地导弹的韩国空军F—15战斗机，也以最高戒备状态在西海岸待命。此外，美国KH—12侦察卫星，在几百公里的高空紧盯着半岛西海岸，监视所有长宽在15厘米以上的可疑物体；驻韩美军的U—2侦察机、韩国军队的“金刚”和“白头”侦察机，则对延坪岛附近地区进行了密集的空中侦察……
韩国何以如此强硬
面对朝鲜的强硬警告，韩国冒着引发战争的危险，坚持举行实弹演习，原因何在？分析人士认为，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韩国政府和军方，都急于通过实弹演习，洗刷“对朝软弱”的形象。延坪岛11月23日遭到朝鲜炮击后，韩国总统李明博很快就撤掉了金泰荣的国防部长之职；要求军方加强对包括延坪岛在内的西海岛屿的防御；修改作战守则，赋予一线指挥官在“遇到朝鲜挑衅”时先斩后奏的权力。在韩国军方和政府高层看来，他们就是要顶着朝鲜的“威胁”举行演习，以便明确告诉朝鲜“韩国从此不再害怕战争”。
第二，韩国军方认为，朝鲜发动全面战争的可能性很小。据悉，韩国尚未公布的新版国防白皮书认为，考虑到战略安全环境的变化、牢固的韩美同盟联合防卫体系、朝鲜因常规武器发展有限而难以进行持久战等因素，朝鲜无力发动全面的战争。
第三，韩国军方做好了迎战准备，并已具备摧毁朝鲜军队的能力。据韩国《朝鲜日报》报道，韩国国会国防委员长元裕哲表示：“如果朝鲜引发全面战争，韩美联合战斗力可在开战3天内消灭部署在军事分界线附近80%的朝鲜战斗力，并在开战5天内控制朝鲜领空。”目前，韩国现役总兵力为67.2万人，其中陆军56万人，配备有坦克和装甲车4620辆、各种火炮1万多门、地对地导弹发射装置12部、防空导弹1830枚、战机543架；海军共有6万人，拥有各型舰艇350艘、海航飞机80架；空军约有5.2万人，配备各型飞机669架。在总兵力上，韩国虽不及朝鲜，但其武器装备的性能更胜一筹。
第四，美国的坚定支持，是韩国敢于持续强硬的最主要因素。据报道，在12月20日的演习中，美军派遣了20余名军人，到延坪岛上协同韩国军队执行任务。另据韩国《文化日报》近日披露，美日韩三国正在加紧制订更完善的“5015作战计划”，其内容主要为：今后，一旦朝鲜动用“非对称”手段攻击韩国时，美韩日三国将通过特种手段稳定战场态势。根据这一计划，战时韩国军队将主导地面作战，空军则交由驻韩美军指挥；美军还将全面指挥驻韩、驻日海军陆战队及韩国海军陆战队的行动；日本则提供全面的后勤保障。
朝鲜手握多种利器
据报道，韩国军队的实弹演习开始后，朝鲜军队海岸炮掩体的大门被打开。与此同时，大批朝鲜战机也移出了机库，在机场上等待作战指令。不过，朝鲜最终没有采取反制行动。当天下午，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发表新闻公报称，朝鲜当天没有进行“反击”，是因为“不值得这样做”，也是因为韩国军队当天“偷偷地变更了射击区和弹着点”，发射的也是上次训练时剩余的炮弹，对于这样“卑劣的军事挑衅……不值得每次都加以应对”。公报还表示，朝鲜军方（在炮击延坪岛之后的）第二、第三次对应打击，今后将用于“清算美国和韩国的巢穴”。
朝鲜的“妥协”，使一触即发的危局得以暂时化解。但有分析人士认为，朝鲜并不是“害怕”了。
第一，从政治方面看，朝鲜已经达到了某些目的。朝鲜此前的警告虽然未能阻止此次韩美军演，但在国内充分宣传了韩国和美军的威胁，从而有助于进一步统一普通民众在此问题上的认识。
第二，朝鲜的警告并不是一句“空话”。据韩国国家情报院披露，朝鲜在军事分界线附近部署有四大军团，其中的重机械化部队第四军团是先头部队。按照朝方的作战设想，一旦“三八线”战事再起，第四军团将负责攻取被韩国控制的西海岛屿，然后直扑韩国金浦半岛，再迂回占领首尔。经过多年经营，第四军团已在前沿阵地构筑了异常坚固的永备工事和地下坑道群。韩国国会国防委员会认为，一旦战争爆发，朝鲜第四军团会立即封锁韩国的西海出海口，“从仁川到镇海，都在北韩第四军团的炮火打击范围内”。
第三，外电认为，朝鲜手中还掌握着一些“非对称作战”武器——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远程大炮、网络战部队等。这些是韩国最担心的。据韩国《新东亚》月刊报道，目前，朝鲜军队在军事分界线附近共部署了1.3万门火炮与多管火箭炮，其中的1100多门远程大炮具备摧毁首尔的能力。美国海军陆战队指挥与参谋学院副教授贝奇托尔曾多次表示：“如果朝方先发制人，光是部署在军事分界线及‘非军事区’以北的朝鲜火炮，就能在一天之内导致20万韩国人伤亡。”
据韩国媒体报道，朝鲜目前的现役总兵力约为106万人，其中陆军92.3万人，拥有坦克和装甲车6000辆以上、各种火炮约2.8万门、地对地导弹发射装置80余部、防空导弹1万枚以上；海军共4.7万人，装备有各型舰艇780艘；空军8.5万人，拥有各型飞机1335架和防空导弹发射装置300部……在朝鲜政府“先军政治”下，这支庞大的武装力量具备了较强的作战能力。这是朝鲜对抗美韩的最大资本。
三个“死结”难以解开
朝鲜半岛再次出现危局，说到底是由这一地区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引起的。
首先是朝韩关系的转变。2008年2月，李明博就任韩国总统后，放弃前两任总统金大中和卢武铉推行的对朝“阳光政策”——没有并吞意图、不准许军事挑衅、追求和平共存，开始采取强硬的“对朝政策三原则”，将朝鲜弃核和实行改革开放作为向其提供经济援助和发展南北关系的前提。这一政策，导致两国关系迅速恶化。
2008年7日11日，一名在金刚山旅游的韩国女游客误入朝方军事禁区，被朝鲜士兵开枪击毙。韩国随后宣布暂停韩国游客赴金刚山旅游项目。5个多月后，朝方宣布废除朝韩间停止政治、军事对抗的所有协议。2009年11月10日，朝韩舰艇在大青岛海域发生交火。2010年3月26日，韩国“天安”号警戒舰在黄海海域巡逻时，突然发生爆炸并沉没，导致50多人失踪。韩国认定这是“朝鲜军方进行的鱼雷攻击”，但遭到朝方的坚决否认。2010年11月23日，朝鲜为“还击”韩国军队“炮击朝鲜领海”，炮轰延坪岛……
李明博就任韩国总统后的近3年间，朝韩之间的矛盾一直在加剧。而延坪岛炮击事件，更是成为李明博政府对朝政策的转折点。11月29日，他在一次讲话中说：“韩国国民清楚地认识到，忍耐和宽容只会让朝鲜的挑衅行为变本加厉。历史告诉我们，屈服于威胁得到的‘屈辱的和平’，最终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他还说，现在“看清了朝鲜的真面目”，“我们还认识到，很难期待朝鲜会自行放弃军事冒险主义并弃核。面对任何威胁和挑衅都不退缩，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这意味着，李明博政府未来的对朝政策，将更加强硬。
其次是难以化解的朝美矛盾。美国认为，朝鲜半岛是其向东亚大陆渗透的桥头堡，因而必须掌握处理该地区事务的主导权。为此，美国不断强化美韩、美日军事同盟，频繁举行针对朝鲜的军事演习，并于近年开始将军事战略的重心向西太平洋地区转移。这些举动，对朝鲜的生存形成了严重威胁。与此同时，美国联合韩国、日本和其他一些西方国家，对朝鲜进行长期制裁，试图在经济上将其打垮。面对美韩、美日的威胁，朝鲜被迫采取“先军政治”，并全力发展核力量。这反过来又威胁到韩国、日本和美国东亚驻军的安全，加剧了朝美矛盾的不断升级。
再次是难以调和的朝日积怨。朝鲜和日本的积怨，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大于朝美矛盾。历史上，日本对朝鲜半岛进行过长达36年的殖民统治。朝鲜方面认为，当前经济发达、正在谋取大国地位的日本，仍有侵略朝鲜半岛的野心。更何况，在美国组建的“反朝战线”上，日本一直是个急先锋。此外，“绑架人质事件”也是朝日之间的一个难解之结。据日本媒体报道，从1970年到1980年，朝鲜特工多次潜入日本，将17名日本公民绑架至朝鲜，令其向朝鲜特工教授日语和日本社会的风土、人情、文化等。至今，日本政府公开承认并正式立案的“朝鲜绑架案”有12起，被绑架人数为17人，其中5人回到了日本。几年前，朝方承认曾绑架了13名日本人。分析人士认为，朝鲜的这一态度，为朝日双方解决这一问题扫清了障碍。然而，日本最近几届政府揪住这一问题不放，不断要求朝鲜道歉、赔偿并归还人质，使其成为朝日关系中的一大障碍。
国际社会紧急调停
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重视，有关各方展开了紧急调停。
从11月23日延坪岛炮战爆发，到12月20日韩美举行延坪岛实弹演习，短短27天内，中国在朝、韩、俄、美之间展开了密集的穿梭外交。11月24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莫斯科与俄总统梅德韦杰夫举行会晤，就朝鲜半岛局势交换意见；11月26日，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会见朝鲜驻华大使池在龙，随后又分别与韩国外交通商部长官金星焕、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日本外相前原诚司通电话，商讨朝鲜半岛局势，建议各方尽早重启六方会谈，推动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11月27日至28日，国务委员戴秉国访问韩国，与韩国总统李明博交换意见，12月8日至9日又访问朝鲜，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日会晤；12月18日，外交部副部长张志军呼吁，“朝鲜半岛双方冷静冷静再冷静，克制克制再克制，以7000多万同胞安危为重，以切实维护地区和平稳定为重……有关各方尽快回到对话协商的正确轨道上来”；12月20日，外交部部长助理胡正跃会见过境北京的韩国外交通商部次官补金在信……对于中国的调停行动，美国《洛杉矶时报》说：“这样高级别的穿梭外交在中国是罕见的，这是中国一系列外交努力的一部分。”韩国《朝鲜日报》称：“中国的和平建议已经收到效果：一是朝鲜官方媒体发表社论对炮击导致韩国平民死亡表示遗憾；二是日朝官员纷纷访华，凸显对华协调力的重视；三是美日韩没有否决中方（重启六方会谈）的建议；四是中方建议得到韩国反对党的认可。”
俄罗斯侧重于在国际组织的框架下进行调停。在俄罗斯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提议下，12月19日上午，安理会15个成员国举行闭门磋商。尽管由于美英法日和中俄存在较大分歧，会议未能达成一致，但各主要成员国均同意继续保持接触。俄罗斯代表团呼吁朝韩双方“采取最大的克制，避免任何进一步导致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升级的行动”，并希望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立即派遣特使走访朝韩两国，以和平解决危机。
作为韩国的盟友和靠山，美国在表态支持韩国的同时，对朝采取了独特的“私访调停”。12月16日至20日，美国新墨西哥州州长理查德森对朝鲜进行“私人访问”，会见了朝鲜核谈判代表、外务省官员和军方官员。他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记者采访时说，朝鲜同意让国际原子能机构人员重返朝鲜，检查核设施；同意就出售1.2万枚燃料棒（可制造6到7枚核弹头）以及将其运往第三国事宜进行谈判；同意考虑在朝鲜、韩国和美国之间设立一个军事委员会，朝韩军方之间可设立独立的军事热线……
谁在左右局势发展
朝鲜半岛局势将走向何方？未来朝韩两国是否有爆发战争的危险？
多数专家认为，美国将“决定”朝韩两国的战与和。不过，一旦战争爆发，损失最惨重的只能是韩国和朝鲜。其中，韩国面临的风险比谁都大。其一，在朝鲜远程大炮的打击下，首尔将率先成为一片火海。更让韩国人担心的是，韩国境内有20座核电站，即使其中的一座遭到轰炸，韩国也将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其二，战争会使朝鲜半岛的民众变成“炮灰”，而美国人则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目前，韩国的作战指挥权仍然在美国手中，战争一旦打响，韩国人不仅要出钱，还得听命于美军，赴第一线充当“炮灰”。而美国既可发战争财，还可牢牢掌握半岛事务的主导权。其三，日本将渔翁得利。日本首相菅直人不久前曾表示，朝鲜半岛一旦“有事”，日本将“派兵”营救日本难民。日本的这一企图，不仅是对韩国国家主权的蔑视，同时也是试图重温殖民统治的美梦。其四，韩国将丢掉中韩贸易的“金饭碗”。现在，中国是韩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仅今年，韩国对华贸易顺差就达300多亿美元。朝鲜半岛一旦爆发战争，中韩贸易必将受到重大影响……总而言之，朝鲜半岛爆发战争，对韩国来说，代价极为沉重。
从朝鲜方面来看，战争也不是解决问题的“灵药”。目前，朝鲜接班人金正恩正致力于建立“强盛经济大国”，而一旦发生战事，这一进程必将戛然而止。更重要的是，朝鲜的外交政策并不以战争为导向。近年来，该国推行的是地缘外交战略，充分利用大国在朝鲜半岛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最大限度地争取在半岛事务中的主导权。
如果朝鲜半岛的危局能够得到和平解决，韩国、日本、中国等东亚主要经济体，将能继续保持经济增长的势头；朝鲜则将获得相对良好的外部环境，进行经济恢复和振兴；俄罗斯、美国也能实现在东亚的贸易和投资增长。而经济引擎的顺利运转，将使各方在这一地区找到更多的利益结合点，从而为东北亚的持久稳定注入“润滑剂”。
不过，此次朝韩危局同时也加深了相关各方的不安全感。美国将进一步坚定“战略东移”、强化对亚太地区控制的决心，首当其冲的就是强化美日、美韩两大军事同盟。而美国在这一地区加强军备，又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由于亚太地区还存在台海问题、南海问题、北方四岛问题等多个焦点，中国、俄罗斯、朝鲜及其他东亚国家，为应对美军的威胁、保障自身安全，必将进行相应的军事防御。如此一来，东北亚地区将进入“军备竞赛时代”。
鉴于以上因素，专家认为，东北亚地区的各大国，仍会继续全力调停，近期朝韩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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