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8日 星期四 下午5点半 华盛顿Dupont Circle旁
过去一周,在旧金山、在波士顿,只要一打开电视,就到处是奥巴马与罗姆尼的镜头。选举日那天,我到美国首都华盛顿,走在大街上,尤其是我现在所在的Dupont Circle区域,耳边尽是过往人群说的“Obama…blabla”。和美国人聊天,三句话就不离政治,而奥巴马就是最大的政治名词。在这两天,奥巴马就像是“神”,或者“大主教”,很多人嘴边唠叨、记挂、讨论的焦点就是他。这种感觉好像只有去过欧美神学院的人,才会听到耳边有不停的“God…blabla”的说法。神化政治,是我对美国政治越来越深刻的印象。
2008年10月,我花了一个月走了美国五个州,几乎所有商场、店铺、咖啡馆、酒店、餐厅媒体都在滚动翻放着那场“一个女人(希拉里)、一个黑人(奥巴马)、一个老人(麦凯恩)”为特色的美国大选进入了最后关头的实时画面。当时,“女人”已败退,那个年轻瘦高黑人风头很劲,他太有风采了,每次演讲片段在电视里闪现时,都会引起一些人的驻足观看。有人在囔囔自语,后来我知道那是在念“Yes, We Can”。
我从那时开始注意奥巴马的演讲场景,他像一个摇滚明星,一演讲完话,场下的听众就会齐声喊“Yes, We Can; Yes, We Can; Yes, We Can……”。这种场景真的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带我到教堂,牧师布道,下面的信徒一边又嘟囔着:“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耶稣救救我!耶稣救救我!”四年后,这个场景在重演,不同的是,下面听众的呼喊变成了“four more years; four more years; four more years; ……”
2012年,这种政治宗教化的场景到处都可以看到。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民主党大会上米歇尔·奥巴马的那场经典演讲,每次讲到深情之处,数千名听众就会像被神父触动心弦那样,热泪盈眶。久而久之,我越来越觉我得,美国总统就像是这个国家的“大主教”,每次公开演讲中,他们会讲心愿把祝福送给选民,讲未来把梦想递给选民,讲困难把信心传给选民,最后在演讲的结尾,必然会加上“上帝保佑美国,上帝保佑你”。
对这种场景,新浪微博里有一位叫“梦遗唐朝”的网友曾这么调侃:“用尽各种方法把对方批倒批臭,宣传标语贴折到处都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群众都忽悠进这场斗争,广场集会口号喊得惊天动地,用很浮夸的语言向人民宣扬那些做不到的承诺,都为转移国内矛盾攻击那些万里之外的帝国。问:你在批判文革吗?我指着电视:我在看美国总统大选!”
如果有朋友以为,这只是美国宗教化政治的表像,或者还会反对说,“在美国,宗教不是民主的坟墓,而是民主的摇篮”。那么,这种看法真的是浮浅了。
早期的美国史是一部逃脱宗教迫害、追求宗教自由者的历史。没有宗教,就不会有美国。而且按照流行的看法是,美国的宪法里要求政教完全分离,政府不应支持任何宗教团体或宗教活动。联邦法院裁定,在公立学校中提到上帝、在课堂中做祷告以及在校内读圣经,都是非法的。
不过,20世纪80年代以来,宗教开始在美国社会中复兴,用前总统卡特的话说是“宗教被引入美国政治,在近年来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总统、议员就职时,手放《圣经》宣誓已成了美国标志性形象;美元里印有醒目的“我们相信上帝”;爱国主义歌曲《上帝保佑美国》变得经久不衰。
此外,最标志性的起点是,1985年美国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伦奎斯特说:“政教隔离是根据坏的历史作出的一个比喻。它应被明确废弃。”1995年,克林顿政府规定学校负责人不得阻止学生在校内做祷告或讨论宗教。2002年12月,小布什总统也发布行政命令,规定联邦政府机构不得将宗教团体排斥于社区开发和社会服务经费的接受单位之外。还史无前例地在白宫成立了“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的和慈善的首创性举措办公室”(Office for Faith-Based and Charitable Initiatives)。奥巴马的宗教举措与小布什没有什么两样,尽管他们属于两个党,但在宗教政策上“布规奥随”,奥巴马还在2008年竞选时的美国全国民主党大会上做了祷告会,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这次祷告会是其获得美国宗教界全力支持,进而成为最终战胜麦凯恩的重要原因。
每次看美国选战中的场景,我都会感叹那些精明的政客们,为什么主张会如此地简单化:要么减税,要么增税;要么保护富人,要么保护中下阶层;要么视别国为邪恶,要么视他国为挚友?我甚至遇到过一位著名的美国学者,因为我们对民主与自由的认知不一样,竟然拂袖而去。
越来越浸透到美国政治从业人员骨髓与血液中的政治宗教化的思维意识,使美国人的逻辑变得更加黑白两分、泾渭分明。尽管这种意识遇到具体利益时,美国人又会显得那么务实,美国也是世界上公认的最世俗化国家。但整体上看,美国政治的宗教化肯定不再是一种表象与形式主义,而是深深地印在政策制定、各级选战、日常行为之中。
他们的政客们不会像神父牧师们那样赞美与歌颂上帝,却在各类政治演说中充满了宗教化的意识形态色彩,像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民主主义、共产主义、实用主义等“主义”式的词充斥着媒体舆论的各个角落,主导着各类政治辩论与政策阐述,同时也引导着各种组织与社团互动的方式。
前总统卡特在《我们濒危的价值观:美国道德危机》一书的话说就是,美国政治中正在越来越明显地嗅到了一股简化两分的味道。“他们把具有历史传统的辩论变成了僵硬的黑白站队,抹杀对细节和微妙差异的探讨,对敢于发表不同意见的人进行人身诋毁。……狭隘界定的神学信仰变成了政党僵化的行为纲领。”
这位2002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希望美国能够以身作则,做道德价值的表率,希望美国人能真正培养纯洁的宗教信仰和具有历史意义的政治与道德价值观,但事实上美国政治宗教式的意识形态化趋势,已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法拽住。2004年总统候选人克里的宗教虔诚度之争,2008年奥巴马教会牧师莱特事件,2012年初罗姆尼的摩门教争议,美国政治尤其是联邦政治越来越应合了英国作家那句名言——“宗教是美国的灵魂”。
我不知道,这种日益宗教崇拜式的政治会不会有朝一日让美国像某些中东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那样,成为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国家。但宗教作用正在惭惭化入美国对外政策中去,并化身为自己是世界的救世主,那肯定不是好事。(王文系《环球时报》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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