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7日在闯入议会大厦武装分子枪口下匆匆上台的阿克肖诺夫政府和同样背景下运作的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议会,似乎在“回归俄罗斯”问题上比任何人(包括俄罗斯人)更着急:2月27日当天他们宣布,将在3月31日举行“克里米亚前途公投”;3月6日就改口将公投提前到16日,且变成了“回归俄罗斯公投”;3月11日,他们又迫不及待地发布“独立宣言”。
与之相对应的,是普京的态度。
一方面,他很强硬,不论和奥巴马、默克尔、卡梅伦通话,或在媒体上发表公开言论,他都始终坚持俄干预政策的“正当合法”,将克里米亚乃至乌克兰危机的责任推给基辅当局,并强调俄罗斯对克里米亚人权的“义务”;另一方面,他又很谨慎,迄今始终未曾松口,明确表示对克里米亚“回归”的接纳,而仅用含糊宽泛的“尊重克里米亚人民自决权”相回应。
乌克兰危机发生后,许多观察家将事件性质,定性为西乌和东乌,或俄罗斯和美欧间的“战争”,这并非没有道理,但从某种意义上,这更是一场普京一个人的战争——他自己正和自己交战。
乌克兰危机的导火索,是亚努科维奇临阵变卦,拒绝和欧盟签署“联系协定”,转而谋求俄罗斯经济援助,并以城下之盟的姿态换取俄罗斯的嗟来之食,引发国内不满;而普京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乌克兰倒向欧洲,而力争将它拉入以俄罗斯为主导的“欧亚联盟”范畴;而克里米亚危机,则是当亚努科维奇政权垮台后,普京惟恐“多米诺骨牌”危及黑海出海口这一俄罗斯根本战略利益,而采取的以攻为守措施。
然而这些措施本身是相互抵消的:吞并克里米亚的结果,只能将乌克兰剩余部分加速推向欧美,并令其它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人人自危,加速北约和欧盟东扩,并令本已宣布“战略重心转移”的美国迫于国内外政治压力,重新调整战略重心,这显然和“牌局”开始时“拉乌克兰入局”的初衷背道而驰。
不仅如此,《联合国宪章》和1996年美、俄、英、乌《布达佩斯条约》都强调尊重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如今俄不论用任何理由粉饰,都无法为公然介入邻国事务,并将邻国的一部分攫为己有找到法理依据,也不可能得到几乎任何一个联合国重要成员的赞同——片面公投改变领土归属的做法,对大多数联合国重要成员国而言都是必须自己多加小心的忌讳,甚至俄罗斯本人也不例外。
某种意义上,面对克罗米亚“回归”的“民意”,普京必须和另一个普京交战——这位此前默默无闻的情报专家,起家的政治资本,就是在车臣用武力消灭了自称“民意”的分离势力,维护了俄罗斯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联合国秩序从本质上,是尊重战后大国利益的秩序,作为“五常”之一的俄罗斯不仅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更是最大受益者之一,为了一个克里米亚,付出亲手砸毁这一切的代价,恐怕也是普京需要“自我交战”的地方——从索契冬奥的不惜工本就可看出,为了维护这一大国体面,他付出了多少代价。
克里米亚在战前就被俄罗斯所控制,亚努科维奇更将黑海舰队的驻扎权一口气延续到2042年,2.22事变后俄罗斯在半岛上的势力更甚,可以说,除了“俄罗斯领土”这个虚名,俄本就在克里米亚拥有一切实利,如今倘直接吞并,等于付出重大代价,添上沉重财政包袱,去“收回”一块原本已咬在自己嘴里的肥肉,对此,普京也不得不和自己交战一番:倘顺水推舟,则是用一个巨大政治、经济赌局,去迎合自己的最基本盘——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反之,则可能冒被部分铁杆支持者抛弃,和被部分反对派“借力打力”,抢夺民族主义旗帜的政治风险。
从全局看,普京鼓动克里米亚半岛亲俄派起事,其着眼点很可能不在区区半岛,而在乌克兰全局:他始终不承认基辅当局,不和对方对话,其真正的底牌,恐是以克里米亚为筹码,换取美、欧允许亚努科维奇“回炉”,3月11日沉默已久的亚努科维奇在俄罗斯罗斯科夫发布讲话,称自己仍是乌克兰合法总统并将“很快返回基辅”,他将克里米亚事件归咎于“新法西斯分子上台后推行的政策”,次日俄罗斯法院以“涉嫌煽动恐怖主义”为由,对乌克兰极右翼领导人、积极参与“倒亚”的迪米特罗.亚罗什发出缺席逮捕令,更明白揭示了这一点。但克里米亚亲俄派的躁进,将亚努科维奇推上了尴尬的火盆:作为乌克兰“合法总统”,他将如何回应克里米亚的公投?很显然,这不是亚努科维奇的问题或“战争”,而是普京的。
正如许多欧美分析家所言,在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局势上,俄罗斯有更多选择余地,而欧美能做的并不多。如今的关键,则是普京这场“一个人战争”的胜败:他究竟想做哪一个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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