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民国学术史研究风行,相关成果正如罗福惠教授所道,“多得无法统计”。甚至学术界之外的社会各界,也热捧不已。伴随着电影《黄金时代》上演,学术界与普通民众舆论呼应、话语互动,社会影响巨大。
民国学术热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该时段学术成就被夸张、放大了。不少学人缺乏对所研究对象的深入探究,雾里看花,颂扬有加,几至顶礼膜拜。一时间,不以国学见长者被捧成了国学大师,一些不时流露出稚气的作品则被奉为经典……
在今天看来,民国学术的确被高估了。对“民国学术热”的追捧,并非是建立在客观、宏观审视基础之上的科学结论。
目前学术界研究存在的最大问题是,相对于微观领域中丰富的点式成果,宏观领域中的研究则有失欠缺;研究者习惯于就事论事,缺乏宏大视野与长远眼光。尽管具体问题的研究是学术推进的基础和常态表征,不过,宏观把握与总结才能得出更有高度、更全面和更具指导意义的见解、结论。纵横寰宇内,像汤因比、韦伯那样着意于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宏观整体描述的哲人型学术巨匠太少了,多的是剥茧抽丝、精雕细刻、管窥蠡测的小工。如此境况、氛围之下对民国学术的力挺,多多少少显得有失盲目。毕竟,学术界缺乏宏观审视民国学术,并予以纵向准确定位的努力。
其实,若能拉长视距,新见地将次第而生,正所谓“草色遥看近却无”。从解释学的意义看,学界需要新式解释框架,比如适当借鉴年鉴学派之长程历史观式。民国学者廖泰初曾批评民国时期治学“太狭隘,太专门,躲到牛角尖里去”,“见树木不见森林”。
纵向对比来看,与前清时期相较,民国时期的学术显得无根。前清承继我国历代学术传统积淀,研究成就达到了历史上相当高的水准。以乾嘉学派为例,可谓是人才济济,成果累累。但在某些方面,却被人为地否定甚至妖化,直接导致其学术成就被矮化、被淡化。再以《红楼梦》为例,实乃中国小说之最。试问,民国时期的小说,有哪一部可与之媲美?至于《四库全书》,涉经史子集,至今罕有其匹。民国时期引入西学,风生水起,反传统之声,震耳欲聋,结果是西学远未参透,传统又丢了不少,显得无根。
纵向对比新中国时期,民国时期只是西学引入中国后的咀嚼期,而非消化期。比如学科创设等,只是搭建了初步的粗框架而已。又如中西医,竟然流行取消中医,中西医不是取长补短的融合,而是非此即彼的不共戴天。西方的东西在我国被真真切切地消化吸收乃至发扬升华,则是数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自我定位为发展中国家的我国在很多方面不还在西学吗?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为国人所额手称庆,而美国有的大学就拥有数十位获奖者。无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民国时期的学术地位都不容高估。
1936年12月3日《申报》刊载何炳松之文《中华学艺社的责任和前途》称,“我们一面要商量旧学使之更加邃密,一面要涵养新知使之格外深沉,工作既繁,责任亦重”,“我国事事落后,学术的研究亦然。学术的研究本为各项事业进步的基础,所以我们非急起直追不可”。民国学人当局者清,有自知之明,后人焉能旁观者迷,草率造次?
今天我们回首民国学术,其所取得的成就当然应该予以认同、尊重,只是超越事实之上的夸大其辞、无中生有,不仅仅不是认同,不是尊重,而是相反。
民国学术热真的该降降温了!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民国学术热之所以盛行,评价失真,与部分学人的极端趋向及误导有关。处于前清、新中国之间的民国时期,政治腐败、民生凋敝、战争连绵、社会动荡,处于失序状态。一些学人基于对所谓“民国自由”的推崇,借他人酒杯浇心中块垒,拿民国学术说事,错解失序形态,一叶障目,刻意美化、歌唱,微博、博客等载体中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在他们看来,民国无奴才,文人贤达堂堂正正,敢做敢当;民国有自由,极端言论可以公开发表。在这里,客观、全面、中立的学术研究立场被抛诸脑后,心中只有“小我”,只有所谓精英文化圈的狭隘的自由,而民众疾苦则不过是一片可以漠视的灰色的云。在他们眼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黑铁时代”,成为逝去的“黄金时代”。甚至还有一些人公然主张,希望回到民国去。以至于民国好还是现在好这个让人发笑、多此一举的伪命题,渐渐成了争议。知识界的这一灰色群体,直接助推了民国学术热,“民国”也借此成了热词。
为民国学术热降温,就是为了消炎,为了消毒。
(系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图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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