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但是在这个干旱的春季,清明已经过去了几天,那种清新的画面仍迟迟没有出现在枣强。东紫龙村,安金磊的这块40多亩的棉花地里,上一年用过的农膜或隐或现地附着在地表,勾勒出整齐的地垄。妻子张秀双在前面用钢叉挑开埋在土里的残旧农膜,小安伏身跟在后面把它们一把一把地团起来,再用大块的土坷垃压住。有的小片农膜被板结在土坷垃里,就得先把它们摔碎再挑拣。看见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安也要掖进自己的裤兜。墒情差,没有风的时候扬起的尘土围着他们久久不肯散去。他们却似乎毫无察觉。
规定与质疑
九十年代初,刚从农校毕业来到巨赞农场的安金磊,身背手压喷雾器,走在分到自己名下的60亩果园里,按照规定的步骤给果树喷农药,给间作套种的玉米打除草剂,脸上一片茫然。一是因为此前他从来没有做过农活儿,二是因为他很不适应那农药和除草剂的味道,从打亲耳听说了“毒西瓜”把人吃坏的事情,更加从心里反感这些化学的东西。到了第二年侍弄西瓜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愿下“毒”手了。和玉米相比,西瓜毕竟更接近人嘴呀!安金磊偷偷地改用鸡粪、叶面肥和营养液,不用任何农药和化肥。
在农家肥的滋养和小安精心的照料下,苗儿拱出来了。两瓣籽实中间,一株由黄变绿的细嫩的子叶正在奋力地展开,尖端的生长点上顶着一粒晶莹的露珠。整块地里,支楞楞的瓜蔓向四处舒展开去,纷纷显示着无限的生命力。小安觉得它们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充满活力的蛇,似乎又带有孔雀开屏般的美丽。啊,都不对,那活生生的精神头分明有股子苍龙一般的气势!他蹲在地上看得出了神。
在农校为西瓜育苗的课程里,观察秧情,帮助小苗培土、脱壳是一道必要的程序。从那以后安金磊特别喜爱在瓜地里感受这种乐趣,感受那里的清新空气。这一季,小安的西瓜地里不仅没有出现一棵病株,而且西瓜味道明显地好于别人的地块!他并且为此获得了当地农业部门的品质检测奖。他种植的西瓜因为被检测到明显的抗癌元素而被授予“抗癌西瓜”的称号。
成功的体验助长了安金磊潜质中的叛逆成分,他不再唯上级规定为尊。规定要求定期为果树除草,为果树保留水分、养分。小安觉得它们之间的关系,依赖更甚于竞争。杂草在盛夏的骄阳下可以为果树吸收阳光,有利于果树周围小气候的调节,所以对除草的事无动于衷。领导催得紧了,他就干脆把显眼处的杂草翻进土里一些——让它们在消失之前做一回绿肥吧!
从第二年开始,安金磊就再也没有用过农药化肥。然而事实一再证明,小安地块里的果树长得就是好。
今年三十出头的农民之子安金磊是沿着一条被人重复过无数次的轨迹走过来的。不过,今天这轨迹的背景中加进了太多的时代特色:商品化,产业化,经济全球化,经济理论的眩目光环,企业精英的商战妙计,经济问题国际会议会场内无休止的争吵,会场外愤怒的抗议……。在农村,化肥取代了农家肥,除草剂取代了锄头,市场的繁忙交易和讨价还价全都紧紧关联着农民的生计。产业化大潮之下,土地已经成了农产品生产链条上一个似乎无需用心“保养”,可以随意榨取的环节!种种与祖先说法不符的怪现象让安金磊感到疑惑。
思考与实践
小安喜爱思考。小小的成功除了让他高兴以外,更触动了他的思考机器。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认定的“理论”:果树地里需要搞间作。高的树木,次高的麦秆,贴着地面的草,上下错落,对于光、肥、水的利用并不完全是竞争关系,而主要是相互协作的关系。在肉眼无法分辨的土壤微观世界中,也存在着一个复杂的共生系统,其中除了土壤和农作物以外,还包括诸如苔藓、杂草、各种昆虫、微生物、细菌等等,它们之间既依存又制约。土壤的共生系统越是多样化,越是复杂,就越肥沃,越稳定。祖先有言:“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为地干预、打破这个历千万年而形成的平衡一定会招致危险。
1995年农场实行承包责任制,安金磊多少获得了一些实践自己理念的自由空间。2000年,迎着人们不解的目光,安金磊辞去国营农场的工作,回到村里承包了两块、总共50亩废弃的贫瘠土地,开始了完全自主的有机种植探索。
在村里签完字,他径直去了已经“属于”自己的土地,满怀幸福感地抓起一把土凑到眼前观察着,踌躇满志地盘算着种植计划。他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做了。
思考与学习比劳动更艰苦,却又充满了快慰。劳作一天的他,晚上不爱看电视,而是读书,从那些凝结了中国古老文化精华的字句中汲取养分。
听人说上农家肥的地产量低。他就盯住人家刨根问底,再找别的人给以佐证,终于弄清农户利用农家肥肥料类别单一,要么是猪粪,要么是鸡粪,当然没有化肥那么全面的元素搭配。小安建议他们多种肥料混合使用。他坚信这些没有受到过化学物污染的土地本质上是健康的,很容易恢复地力,提高产量。
安金磊不主张搞温室大棚,认为高温高湿的大棚内部环境下细菌会超常繁殖,得不偿失。他认为一年多熟、反季节上市这类做法仅仅从商业盈利出发,虽可得一时之利,却违背了作物的生长规律,对土地,对作物,对消费者,都将构成危害。古人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告诫我们要一切以自然规律为尊。
安金磊注意观察土质,尤其注意虫子活动的痕迹,认为虫子是土壤健康与活力的表征。但在大量施用化肥农药的田里,蚯蚓一类的益虫渐渐绝迹了,加速了土壤的板结。他主张辩证地看那些一般意义上的害虫。地里适当数量的喇喇蛄可以保证七八成的出苗率,等于帮助农家间苗。蚜虫病害实际上与大量使用化肥有关,含氮量过多的植株蛋白含量高,杆脆,更适合蚜虫的口味。此时再采用过去的草木灰办法对付蚜虫为时已晚。
安金磊的思考,来自于实践又迅速回到实践。
实践,当然意味着更多的吃苦,更多的辛劳。锄草总比喷洒除草剂艰苦,施农家肥总比施化肥劳累。拣农膜,要把那么一块40多亩的地清理干净,夫妻两人基本上要忙乎一个冬季。全社会性的浮躁病感染到农民身上,就表现为不愿花力气,得过且过。安金磊路过别人的地时,每次都能看见多年积攒的残留农膜白花花地散落在泥土里,像是沾满痰迹的地面,难看极了。抓起一把土闻闻,是一股呛人的化学药剂的味道。种子稚嫩的幼芽和根系怎能够冲破这样恶劣环境的包围与刺激?即便长大了,又怎能够回报给人类健康的果实?
一天,安金磊和妻子手持钢叉正在为鸡粪堆做翻倒腐熟。干得满头大汗的当口,一位骑车路过的老农骗腿下了车,径直走过来,脸上既有不解和新鲜,又透着几分爱怜和赞赏。不过说出话来却是反着的:
“化肥多省事,年纪轻轻的卖这份傻力气?”
“累是累点儿,可是用着踏实,上到瓜地结的瓜也好吃。”
老农听了眼睛里一亮:“种地三分种七分养,这话没人听得进去了。天下没有白吃的馍,化肥‘又省事又高产’,那祸害还在后头呢!你们记住,全好的好事,准不是好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知音,老人越说越激愤:“他们光说高产了,怎么不说打了多少深井,抽了多少地下水!”
一分汗水,一分收获。2004年,一场棉花枯黄萎病在这一带大面积发生,多数棉田发病率都在七八成左右,个别的几乎绝产,有人归结为气候原因。但是安金磊的40多亩棉花地里,总共只出现了几棵病株。以9%的潮度(最低含水量),亩产达到400斤。这让北京来的棉花专家毛树春老师惊叹不已。现在,安金磊的棉花凭着绒长和抗拉两项硬指标可以获得比别人高一成的售价。随着检测手段的完善,作为食用油原料的棉籽也有望取得市场优势。在收购商那里,安金磊的名字已经多少带有了品牌的特质。
鲜明的对比还反映在秋白菜地里。这两年有些人家地里的白菜几乎绝收,一棵棵地烂掉。小安家的白菜却是风景这边独好。事到如今,谁也不敢再小看这位卖傻力气的“神经病”了。有的来打听从哪里买农家肥,价钱如何。有的问他们这一季浇了几遍水。有的暗中盯着安金磊什么时候浇地才敢浇。据小安观察,近一年来村里开始清理农膜和到藁城买鸡粪的人家各增加了近十户。
在安金磊的电话簿上,像毛老师这样的专家有十几位,包括中国农大、中国农科院、山东农科院等机构的各方面专家。不间断的面访、信访和电话访,每一次都使得小安受益匪浅。有时从报章上看到一篇报道,他就可能坐上火车直奔山东,或者河南,慕名去登门求教,与那些初识的同行一同探讨问题,或者互通有无,从优质的种子到实用的农具。
安金磊奔忙并快乐着。这“不合时宜”的快乐源自他“不合时宜”的内心追求。他诚恳地说:“别人体会不到,种地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除了劳作与交流,安金磊的快乐还在于读书,包括外国人的书。在他的书架上,笔者看到陈慰中的《中国生态农业》,戈尔的《濒临失衡的地球》,卢岑贝格的《自然不可改良》……。那些生涩的文言,拗口的译句,都成了他破解难题的钥匙。在这方天地中他一次次地找到了胡适所说的“兴趣丹、问题散、信心汤”,一次次升华了自己的认识。
压榨与危机
有机农业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产业化浪潮。从“石油革命”开始以后的数十年来,化肥已经使得土壤板结,通透性差,地力下降,有机成分低,抗病能力弱。
产业化对农业的危害远不仅仅表现在化肥与除草剂上。就说种子吧——种子的产业化运行,使得农家购买种子的成本越来越高,经济作物棉花的种子最高一斤能卖到40元之多。听说有的人还在打算通过科学手段把种子搞成不育系,杜绝农家自己育种的任何可能。
实际上,只要不是做杂交培育,一般性的提纯、筛选和留种很容易掌握。所以安金磊主张农民学会自己留种,以免受种子商的假种子欺骗和价格压榨。
商人压榨农民,农民们只好压榨土地。
化肥施用量一加再加,但收成却在下滑!农药使用量一加再加,植物病害不是少了而是多了!用水量一加再加,水井越打越深。华北地区不可补给的深层地下水已经被采用一半,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普遍的干旱与超深的机井相互助长,恶性循环!
农民由于其行业的特殊性,经济危机会直接衍生出生态危机,二者形成更严重的恶性循环。在严酷的经济压力之下,新一代农民普遍视土地为摇钱树。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给儿子盖房取媳妇,买摩托,全指望着它。日子越紧,“摇”得越狠。
“摇”着“摇”着,很多人想到了真正的树——砍树现象严重起来。大道两旁过去茂密的树木几乎已被砍光。远望邻近村落,已经不见了那种绿树掩映的画面,被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的房舍。安金磊认为,树木是最涵养水分的,鼓励农民栽种果树有利于减轻干旱,阻止地下水的减少。但是这又涉及国家的粮食生产大计,安金磊的想法难有实现的可能。
过去,地头和房前屋后总是要留一些杂草的。现在统统种满了作物。农民也许为此多少缓解了生活的压力,可知却断绝了多少鸟儿的生路!
2003年大旱。6月,小安夫妻给棉花地浇水时,忽然发现在棉花地南头,那片旧车辙形成的长条形低洼地里,几千只燕子在抢着喝周边地里渗过来的积水,满满当当地落了一大片!喝饱了的燕子仍不肯离开,有的蘸着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的在浅水边兴奋地嬉戏。
这场景令他们永远难忘。
古人说:“质子爱民,以下至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以谓仁?”安金磊对这件事作了一番设身处地的分析。近年来北方干旱少雨,河湖干涸;农村普遍建起了机井和水塔,农家多数通了“自来水”,旧时的井台已经少见;农民浇地的水里常常溶进了追施的化肥。这就使得鸟类很难寻到喝水的地方。食物来源同样困难。除草剂已经消灭了田间的大部分野草,使得草籽难觅。谷物在这一带少有种植。当地人都发现过去常见的鸟类已经减少了六、七种。燕子的数量也明显减少。为此小安决定每年在地头种些专门用于“赈灾”、不打算收获的谷物。地头保留适量杂草。房顶上、树杈上放一些接雨水喂鸟儿的容器。
倡导这样一种生态伦理观意义重大,因为一个安金磊也许能够为村边的鸟儿减轻饥渴的折磨,但可能挽救这些物种的消失吗?根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在全球气温变暖、人口急速增长和自然环境恶化三大趋势作用下,地球上的生物正在经历有史以来第六次大灭绝。在过去的100年里,全世界已有超过1000个品种的家养动物灭绝。如果不采取措施,20年内人类还将失去2000个家畜和家禽品种。目前全球有超过15000种物种濒临灭绝,灭绝速度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陷阱与希望
安金磊明确表示了对现在的产业化、市场化农业前景的担忧。他说,目前的大城市超市中各种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但是有哪位消费者想到过自己为此付出的代价呢?超市的运作机制决定了它们必须极力增加商品种类、规格,必须在一个很大的范围内组织货源,签订供货协议。货品供应必须有长期和稳定的保障,对违反协议者施以重罚。散户农民显然无法适应这样的要求。而大范围的货物调动,势必造成大量的能源消耗,以及包装、仓储、防腐措施等方面的浪费与污染。相比之下,陶渊明式的“田园经济”会让我们的地球保持更长时间的生存条件,为我们的后代保留更多的自然资源。现代人只须舍弃一些高消费和过度的舒适生活,克制一下品尝异地风味食品的欲望,就功在千秋了!
产业化主张地区性的单一种植。但是我们古老的农谚说“倒倒茬,顶茬粪”。适当变换种植种类可以减轻土壤养分的片面消耗。间作、轮作则有利于对地力、阳光、二氧化碳的全面利用,也有助于减轻天灾对农民的打击。多样化种植还有利于阻断某种病虫害的大面积扩散。有时即便在自家棉花地里间种几行玉米或芝麻,都可以有效阻止蚜虫的蔓延。安金磊和妻子对此体会很深。与土壤中的复杂体系一样,农业经济的多样化同样是农民不可或缺的法宝。
但是,枣强的农民却在年复一年地种棉花,包括安金磊自己。为什么呢?干旱。种粮用水量大,只有棉花可以在不加大用水成本的情况下保证收益。
生态问题、经济问题搅在一起,积重难返。事实已经证明,产业化只能使财富加速向少数人集中,让农民和其他弱势群体陷入穷困,让土地变得贫瘠,让资源加速消耗,让地球蒙上阴影。产业化起码对于农民来说是一个陷阱!
笔者心想,在产业化的滚滚大潮面前,能有安金磊和他的妻子这样一批有责任感,勤于、敢于思索,并愿意用自己的汗水去践行中国古老农耕文化的青年农民出现,是一种希望。至今,安金磊开始这样做的时间并不太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理的思路也还很多。我从心里盼望着他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关注与支持,盼望他的农耕方式取得示范效应,帮助绝境中的农民找到出路。
安金磊自己当然更这样期盼着。他用了《诗经》里的一句话来描述自己的心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前景也许不必心忧——至少在东紫龙村,希望已经开始显现……
安金磊坚持不用农药化肥。他在田里养杂草和麻雀。他对这片土地爱得很深很沉。
“农田太美了!土地滋养我们,如果用化肥农药去伤害她,这不是跟拿刀割母亲身上的肉一样吗?但愿安龙村的生态农业项目能唤醒更多人,保护我们的土地,保护我们的环境。”
杂草和虫子,一样有生存的权利 。
安金磊的家在农村,因为父母做小生意,他从小就没有种过地,农校毕业后分配到国营农场当农技员,开始也用农药和化肥,但他对农药很反感,“闻不惯,太刺鼻。”他读过许多很乡土的书,小说、散文、诗歌,这些作品在他的头脑中形成一幅幅美丽的乡村画卷,但这些理想中的画卷却被农药和化肥破坏掉。
“农药让虫子、杂草和鸟都死去或者飞走,化肥里的有害物质让蚯蚓等生物无法存活下来,土地上生机勃勃的景象已经随着所谓的现代农业离我们远去。大自然赋予了它们生命,他们有权像人一样生存。”
“每当我看到鸟在树上啁啾,蜘蛛在树间结网,听蛐蛐在草虫间鸣叫,那种感觉特舒服,多美呀!这时我猛然觉得,我、我们更多的农民,欠大地太多了!”
安金磊说,大自然是个生物链,本身具有调节功能,“我们善待土地,只要把握住火候,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
安金磊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种地,村民们为了追求高产,投入的农药和化肥量越来越大,可他完全拒绝这些东西。在他的意识里,大地供养着万物生灵,不管是野草还是虫子,都有在大地上生存的权利。他在土地上种了棉花,为了保证棉花有足够的养分,也会拔掉一些草,但绝对不会铲除干净,“这些草会帮助庄稼,让庄稼地有足够的水分。”正因为看到大地具有包容性,什么东西都可以长,他在棉花地里种了多种植物,花生、玉米、绿豆、红薯、芝麻,10多种。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这些植物却对庄稼起到了保护作用:蛾子喜欢玉米,不去侵犯棉花了;蚜虫难闻芝麻味,远远地躲开了;植物有虫了,鸟就会来了,侵犯庄稼的虫也给鸟提供了食物。因而他的庄稼长势很好,不比其他使用化肥农药的差。
长时间与土地接触,使安金磊更加了解土地,“土地是有语言的,我们需要融入进去才能读懂她!”他读懂了土地,发现人们不停地让土地出产粮食,土地已经很累了,“像人一样,他们需要休息,只有休息才能让他们长久地供给。”于是他让土地轮番休息,今年这片,明年那片,什么都不种,就让它荒草丛生。实践证明是对的,经过修正的土地耕作层更深,庄稼愈发长得好。
善待土地,大地回报他诗意田园。他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善待土地其实就是在善待我们自己。安金磊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认为自己在故意从事生态的事业,他对记者说:“我们欠土地太多,当我突然醒悟后,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还土地于自然的本色。我们不能再为了产量而不停地压榨土地了,这样压榨的结果就是:土地越来越板结,耕作层越来越浅,农药化肥经过土地渗透到江河流域污染环境,农药化肥的有害物残留在粮食里,给人的健康造成越来越大的威胁。一切生物因为农药化肥的毒而离开了土地,没有万物生灵,我们会很孤独。”
为了达到自己渴望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安金磊进入了近乎原始的生活:他家里用的东西全是产自自然的,洗碗用丝瓜瓤,洗头用碱面,沏茶用薄荷叶,玉米、芝麻、棉花的秸秆用来堆肥……他弃用了一切能伤害土地的工业化工产品,“我们对土地应该抱以感恩的心,大地给予我们的太多,我们不应该伤害土地。”
7年与土地的亲密接触,让安金磊得到了所追求的诗意田园。他和妻子每天早晨5点钟就准时起床,当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他便走出家门,到离家450米的田园里和植物、和土地呆上一阵子,赤脚站在湿漉漉的地里,他感受着庄稼生长的愉悦,甚至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他时时将人与自然的关系讲给儿子听。幼小的儿子热爱土地,他喜欢音乐、喜欢画画,“他经常到田里画画,用树枝在地上描绘自然;他听的音乐不是现在的流行音乐,他喜欢来自自然的声音,大自然的动物、虫子发出的声音简直就是协奏曲,经常让我儿子如痴如醉。”
安金磊:“这么肥沃的土地,她能让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吃,让我们有衣穿,最好不要这样对待她。这些农药我们人闻起来都难受,土地也一样难受。”打药的农妇冲他笑笑,继续喷药。
安金磊说他的40多亩土地上目前有18种鸟类在那里吃食、做窝,最多的时候有2000多只燕子,这些鸟除了这里哪里也不去,因为其他地方有农药。他说他的土地里有大量的蚯蚓,在其他农民忙着翻地播种的时候,他却享受着免耕,因为蚯蚓已经帮他把土地给松了。他说他的土地上有很多种昆虫,他经常于晚上带着儿子坐到田间,听这些昆虫的鸣叫,在这种天籁之声中沐浴心灵。他说他将土地上生长的一切都看作是现实的存在而不是对立,因而所有的生物都会帮他的忙,让他的劳动成为一种享受。
从安金磊的言谈举止中,我看不到一丝作为农民对劳动的埋怨与忧伤,尽管辛苦的劳作让他的额头过早地出现了皱纹,但他告诉我他能与自然和谐相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幸福的安金磊享受着大地诗意的赠予,因此对土地给予的东西异常珍惜。
安金磊多次到各地的大学讲课,他在学术上称不上专家,可他在众人的心中早已树立了一根生态的标杆,标杆的高度足以让人敬仰。
安金磊说他在成都找到了他的知音,在生态农业上,成都让他觉得更加充实。他对我说,从高空往下看,成都的乡村景色宛若童话。在生态农业的支撑下,他说:“成都的景色将永远保持童话色彩!这就是人与大地和谐相处下,大自然最好的馈赠。”
我在搞有机农业过程中认识了孩子上这所学校的负责人,他们倡导的教育是回归自然,因而他们与安龙村结成对子,不论那里的生态蔬菜有多么难看,都收下,我走过很多地方,觉得成都的教育离自然最近,至少亲近自然的意识比别的地方高。我的孩子原来在镇上的小学读书,他们的教育也是违背自然的,抹杀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不希望孩子接受这样的教育,因而我把孩子送来了。尽管免掉部分学费,但我支撑不了多久,我的孩子热爱自然,他也希望和土地生活在一起,他告诉我他将来不会从事化工或者与核有关的事业,他希望回到田园。我觉得,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会有助于人理解自然与人的关系,我希望孩子更能明白这些,做一个热爱土地、热爱自然的人。
中国有13亿人口,很多人认为大量使用农业化肥让粮食增产,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实际上错了。如果看一下我的种植就可以知道,我们的土地是完全可以让我们吃饱的,不仅吃饱,而且还有多余的供给城市。催产是为更多人吃上饭?这只是个借口!所谓的现代农业只是解决了人们如何偷懒的问题,把化肥一撒,不用辛苦地去堆肥、不用一车一车地将这些很脏很臭的肥料往土地上拉;地里有虫了,农药一喷就死光光,剩余的时间可以去玩了。这是不对的,这样下去,受到伤害的土地越来越不出产东西了,越来越贫瘠了。
现在的城里人,在吃食上有许多反自然的习惯。他们吃蔬菜要吃最嫩的,或者吃反季的,这些都是违背自然的,蔬菜没有长熟,虽然好吃,可对身体来说能量不足,如果对中医稍有研究就知道,能量不足的食物对身体是不好的,它让我们的身体越来越不健康。城里人亚健康者越来越多,除了工作压力大外,还与能量不足的食物有关。所以,我们希望尽量让蔬菜长熟,一方面让农民的产量得到保证,一方面保护自己的健康。
土地依靠化肥农药出产更多的蔬菜粮食,让生养我们的大地日益不堪重负,难道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进步?追求产量导致的农村面源污染让环境承受巨大的压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进步?我们从土地上获得食品,这是大地对我们的最大馈赠,我们不报感恩之心,反而采用掠夺的方式去压榨她、伤害她,这才是社会的倒退。我们寻求更多的产出,农业科学家培育出的良种可以帮我们得到,但这种获得不一定要我们以伤害土地、伤害环境的目的来达到。现代农业被很多人误解为大量投入农药化肥,这不能说是进步,只能说明我们太偷懒、太贪婪。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试着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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