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教育部发布了《中小学生减负十条规定》(征求意见稿),大力削减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其中尤其对小学减负用卯足了劲,规定提出小学不留书面式家庭作业;一至三年级不举行任何形式的统一考试;四年级开始,三门主课每学期可以统考一次,但任何科目一学期不得进行超过两次测试——至此,教育部似乎还是不满意,另外规定,全面取消百分制,以等级加评语代替考分——所谓的等级也就是优秀、良好、合格和“待合格”。
这不是我们儿时的梦吗?这不是中国教育做了多年的美国梦吗?在这个梦里,我们下了课就和书本告别了,不用面对考试的压力,甚至幼小的心灵也不用受到分数的冲击,而且还能像传说中的美国教育那样,在快乐的学习环境下轻松地收获“创造力”。
这个梦看起来这么美,但叹其荒谬者却远甚于为之雀跃者。这是为了什么?
“梦”做了又醒
须知在这十条规定出新以前,“减负”的口号已经喊了多年,各地也有各种“减负”的方针。
从被称为“减负年”的2000年开始,相继有《关于在中小学减轻学生过重负担的紧急通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青少年体育增强青少年体质的意见》、《关于当前加强中小学管理规范办学行为的指导意见》等文件出台。而与之对应的各地减负规定不胜枚举。
这几番“减负”确实折腾出一些热闹,可惜不过是“政策”与“对策”的博弈。
姑且以北京今年开始实施的“八条减负禁令”而言,同样规定了“小学一、二年级不布置家庭作业”,“小学语、数、外每学期只能有一次全校或全年级考试”等,因为其规定具体且具有可操作性,被称为史上“最严”“减负令”。
但“最严”并不等同最有效,根据《中国青年报》报道,由于升学的压力始终存在,“减负”反而带动了课后补习市场,而教师则暗示家长购买课外辅导书作为“作业”的替代品。
不难想象,对于此次出台的十项规定很有可能在层出不穷的“权宜之计”中变成一纸空文。然而,“减负”面临的最大考验并非来自学校、教师和补习机构,而是广大家长望子成龙的心情。
梦与爹不能两全
假设学校能严格执行减负规定,这让在学校层面本就分配不均的教育资源变得更加稀薄,让补习班成为了“必须”。
在北京的“八条规定出台”之后,辅导机构就纷纷推出了更加适应减负后家长需求的服务。如补充因减负而流失的部分课外知识,为选拔性考试做准备。又比如,为小学生早放学无人看管而定制的“一对一培训托管”。一对一课程的收费是每小时100~200元之间,15人班次的收费是每课时121元。
除此之外,根据京华时报09年的报道,类似于少儿英语口语的小班化培训课程,平均价格超过一万五千元每年。广州日报2009年的报道中,少儿英语的平均培训价格达到了1.6元每分钟。
相对于这些课程,廉价的补习班往往对应着师资力量薄弱、课堂纪律松散和效果低下。
一边是吃不饱的校内教学,另一边是吃不起的课外辅导。减负将孩子们带出课堂,送进另一个课堂,而在这里,教育资源更趋集中于“富孩子”的受众。而寒门子弟靠的更多是自己的天分和勤奋。
而当这批被减负的中小学生最终会脱离“优良中差”这种不温不火的评级,面临分分计较的高考——甚至不用等到那时候,教育资源分配不公带来的差距已经让他们分道扬镳。
这个试图勾勒“梦幻”童年的十项规定很可能会遇到“拼爹”困局中。因为“爹”没能做梦的孩子掌握更多的教育资源,有更大的成才可能。而“爹”竞争力不够的学生由于缺乏学校监督之下的课业巩固,成才机会日益渺茫。
这只是耸人听闻吗?
用金钱赛跑的日本“轻松教育”
同中国一样,日本初中、高中和大学的入学考试都存在激烈的竞争,传统的日本教育也采用的是老师单方面地把知识灌输给学生以应对入学考试的方法;因此,也有人以“没有培养真正的创造能力”为由对此进行批判。在这种情况下,2002 年开始,日本大力推行了日本教职工工会从1972 年起就一直主张的“轻松教育”模式,减少课程、一周休息两天、重视社会实践的、不与其他学生比较成绩。
在日本的社会中,学生所升入的大学决定他的一辈子的想法根深蒂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大家都希望能升入好大学。以东京大学为例,2009 年新生母校排名的前十位为开成高中(129 人)、滩(95 人)、麻布(71 人)、荣光(55 人)、星光(46 人)、ラサル(46 人)、东大寺(43 人)、冈崎(42 人)、驹场东邦(38人)、久留米大付属(38 人)。其中只有冈崎高中是公立高中,而其他的费用昂贵的私立高中。条件较好的东京都公立高中中,日比谷高中毕业生考取东京大学的人最多,但也仅有14 人而已,日本私立初高中在入学考试中的竞争优势可见一般。日本儿童想在未来考入好大学,就需要在私立或者国立中学一直读下去,进入公立中学的大多是考试失败的孩子,教育环境可想而知。
而要进入名牌私立学,就需要支付包括补习班费用和学费等在内的昂贵的教育费用。事实上,在“轻松教育”开展前,日本的初中、高中、大学的入学考试竞争已经非常激烈,校外补习班已经非常普遍。“轻松教育”开始之后,如果学生只是根据文部科学省规定的校内课程学习的话,基本上没有任何顺利升学的可能,依靠补习班的情形也更突出。
东京大学2006 年的调查表明,由于家长的年收入不同,高中学生升入大学的比例存在明显的差异,来自年收入400 万日元以下家庭的学生升入四年制大学升学率为31.4%,而在超过1000 万日元的家庭中,该比例为62.4%。而在1984 年,东京大学入学学生的家庭中,年收入为750 万日元以下的家庭较多,这些中下阶层的比例约50%,但1995 年就降低为19.9%。到2003 年,来自950 万日元以上的年收入富裕家庭的学生占的比例约50%,450 万日元以下的家庭的比例仅仅是13.9%。现在,东京大学入学家庭的平均年收入为935 万日元(2005 年的工薪阶层的平均年收入为436 万日元,就是说,现在三分之二的东京大学入学者的家庭属于上层阶层,而属于下层阶层的家庭仅仅占全体的七分之一)。
这种教育机会不公平现象的根本性原因为昂贵的教育费用。根据日本文部科学省的报告,孩子的教育费用除了入学金、学费之外,还包括学习用品、文化考察费用、补习班费用,而这些教育费中最便宜的是公立学校,最昂贵的都是私立学校。前者的费用(从小学到大学)平均为750 万日元,而后者平均为1600 万日元,整体平均教育费更是高达1000 万日元。
在日本教育水平脱离入学考试要求的情况之下,学生为了准备考试,不得不去昂贵的私立高中、补习班,教育之间的竞争由学校里转向了学校外的金钱因素,这样的“轻松教育”难道对于教育公平不是更加有害无益吗?
美国人正在做噩梦
而这种由基础教育阶段的松懈造成的教育溃烂已经在美国展露端倪。
在美国号称崇尚个性发展的K-12基础教育中,在12年的义务教育期间考试压力很小,为保护孩子的自尊心,成绩以ABCDEF计、推崇社会实践活动。这几点似乎与十条减负规定不谋而合。
K-12基础教育唯恐有损学生的“创造力”而将数学这样的基础学科难度降到最低。在计算器、手机的帮助下,学生甚至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出来。在缺乏教学压力的情况下,学生固然能够发挥自己本身的天分,但却对自己的弱项听之任之。这“天才”们更多地自由,却放弃了90%的普通学生。
在这一教育体制下,对数学这样的基础学科伤害最大,数学作为理工学科的工具,其影响一直影响到大学的研究。观察者网近日刊发的旅美学者changshou的文章《美国求学执教的见闻和感受》当中提到,在美国高校排名中位于第二梯队的D大学的学生受基础教育影响,数学概念存在严重缺失,在削弱学科难度后,这批学生即便“填鸭式”学习依旧不能保证及格。在描述中,美国教育学者其实对此心知肚明,只是积重难返。
在写到,他刚刚执教大学D时与系里一位老教授攀谈,“当谈及基础教育失败导致学生数学能力极差且有越来越差之势时,这位曾上过战场的老头竟然控制不住在我面前哭起来。”
但我们这十条减负规定所想要追求的快乐教育,其实并非美国教育的全部,松散的中小学义务教育只是个幌子,背后则是昂贵学区的公立学校以及私立学校的精英教育。
由于公立学校的资金来自于某地的房产税,在富人聚居区的公立学校掌握更多的资金,本身造成了资源配比的不均。而另一方面,那些少则一年2~3万学费的美国私校里的学生,尽管也是下午三点放学,但课后开始的各种补习班一直要持续到晚上八、九点。
这群精英锐意进取,成为美国一流大学的中坚力量。他们进入《美国求学执教的见闻和感受》文中提到的美国名校A,依旧保持了中国高中盛行的题海/考试海/教辅/补课的学习模式——也是这群沿用艰苦学习方式的学生在不断突破美国的科技前沿。
升学压力下说易行难的减负、“减负”可能造成的更大社会差距,以及作为参考的美国基础教育的积重难返足以证明“减负十条”的简单粗暴。是否减负,考量的依旧是对“度”和教育现状的把握,尽管减负后的“梦”看来美好,但终究还是要保持清醒。好在这只是“征求意见稿”,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地暂且为它批上个“待合格”的评语,还是请认真做完课后作业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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