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教育制度”,在我们这个有着“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的国度里,它常常与官僚队伍的选拔机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国家的官僚队伍选拔机制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政治资格选拔机制,另外一个是学历资格选拔机制。而前一条路基本上是跟后一条绑定在一起的,你学历越高,入党就越容易,大学生阶段只有部分入党,等到了博士生阶段,除非你要出国,否则支部每次开会总是提一下如何发动你入党的问题。
只要你顺利地通过了学历和政治资格的选拔,你就可以进军官僚队伍,成为事实上的统治集团的一员。在这其中,学历资格选拔机制尤为重要。因此,一个底层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个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就是内卷。你只有读书,才能更顺利地通过政治资格的选拔,进军官僚队伍。而就算无意于成为一个公务员,有了学历,也才可以去从事脑力相关的工作——在我们国家,三类不平等是显而易见的:工农、城乡和脑体之间的不平等。这促使很多人如果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就是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往大城市跑,往脑力劳动跑。而要做到这两点,就必须通过高考制度,来取得一个不错的学历。
图1:高考1977
可是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学习成绩,尤其是在现在这种高考考核下的学习成绩,它和家庭的因素是息息相关的。出身越好的家庭,孩子成绩就越好,就越容易考到一个名校。在恢复高考的1977年,考进清华大学的学子中,有一半出身于旧知识分子——普遍是旧时代地主,资本家的后代,而另外17%则来源于政府官员子女,真正进去的底层学子,实际上只占了34%。而近年来的局势则更加严峻,农村出身的学生被招进清华大学的不足20%,而尽管城市化发展迅猛的今天,国家城镇化率为63.89%,也还有小一半的人是农村户籍。
阶级是再生产的,你父辈是什么阶级,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你是什么阶级。尽管高考从中豁开了一个口子——你可以通过压榨你的时间和精力的方式,弥补你同那些出身上层的学子们之间的差距,通过高考获得一个学历资格,以此改变你个人的人生命运,但是这机会仍然很渺茫,受你父辈和周围环境的影响,大多数像你一样的人甚至意识不到读书的重要性,即便意识到了,由于从小缺乏养成良好学习习惯的耳濡目染的环境,也容易使你对学习方面感到力不从心。
可是你这样的人,究竟是不是高校,是不是较上层社会愿意接纳的人呢?答案是:不是!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教授安舟在九十年代抵达清华的时候,大学领导人正泰然自若地寻找方法,以减少出身农村或者底层学生的数量,他们的理由是“考试制度选拔了太多农村学生,这些人的教育只不过是强化的应付考试的准备,许多农村学生在升学考试中考得很好,但缺乏更深厚的知识素质——表现在外语水平、计算机技能、音乐训练和创造性思维上——而这些正是城市重点学校的学生所具备的。”
直到现在,这场尽可能降低底层学生考上好学校的可能性的教育改革仍旧在推行,2019年教育部专家温儒敏教授曾经讲过“未来的高考,将有15%的人做不完题!”他的意思就是要在高考中增加更多课外阅读的内容,以筛选出拥有更多阅读量的学生。
可问题是,一方面,就现实情况而言,底层学子压根就没有那么多钱去购买课外书,周遭环境也提供不了阅读课外书的基础条件,这在无形当中就更封闭了底层学子考入名校的通道,进一步有意识地实现阶级固化;另一方面,就大众文化而言,歧视考上高校、跨越阶级的底层的文艺作品比比皆是,对于凤凰男的带节奏,以及文艺作品里“富人家庭出身者都是好人,穷人家庭出身者都是精通算计的坏人”的情节也屡见不鲜。
因此回到“双减”上,为什么底层学子这几年来越来越难以考上名校?我认为,教育改革在其中必须负很大的责任。
图2:教育市场化
教育市场化,让原本一些基础较好的教师跳槽到薪资更好的、为上层社会孩子教学的大城市名校。这导致了基层的公立学校的教育能力下降,但是学生们想要考上好大学的需求没有变,于是催生了私人培训机构的遍地开花,无形中加重了底层学子家庭的经济负担和其学业负担。原本可以在学校里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再在家里卷一卷就行,如今学校教育能力不行,所以就只能花钱去补课机构补课,而且还要拿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两头跑,给底层学子的身体和精力都带来了极大负担。这种学校教育能力下降的现象是显而易见的,让家长批改作业就是其典型。此外,教育能力的下滑,还体现在教师对于学生的负责程度上。在如今的公立县城小学中,教师普遍缺乏耐心和责任心,这是因为有能力、愿意负责的教师流向了能够开出更高工资的学校,去为上层社会的孩子服务了。
可教育机构有没有让这些占绝大多数的底层学子更容易考名校呢?并没有。如果大家都补课,那就相当于没有一个人在补。而教育机构所做的事情则更恶劣,它直接将教育资源按照层次明码标价,这让那些底层的孩子难以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除了市场化所导致的马太效应外,大众补课的流行,也导致了分数线被拔得很高,那些底层的学子为了能赶上分数线,只能够进一步地压榨自己。这种压榨甚至到了资本家看了都流泪的地步:在某些高中,十几小时的连续学习是常态,形成了如今的内卷格局。在这种内卷格局中,更是催生了衡中那样的摩天怪物。
图3:“减负”
但是,这一切仍旧无法让老爷们满意,他们不能允许存在新贵来抢占他们的阶级利益,他们所最终要达到的,就是各人按照各人的出身,过各人的生活的阶级严重固化的社会。于是他们打着“为学生减负”的名义,又开启了一场改革。在这场改革中,补习机构被彻底取缔了,原本的奥数现在也被叫做“思维”,只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初中生能上高中,而另外百分之五十则被要求去学习一门技能,成为一位体力劳动者。
原本底层和上层社会教育资源就严重不均,现在更是限制了底层靠压榨自身拉平差距的“赌局”。在这种情况下,底层考上名校的情况就更加渺茫,阶级固化就更加严重。如果城乡、工农、脑体之间的阶级差别被磨平得差不多,即便去搬砖或者当个小卖部店员也能过上有尊严且惬意的生活,那么这种社会也并不是很差;可我们知道,就算是脑力劳动,如从无产跨越到中产的计算机领域,劳工权益都很难保障,更不要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水线了。
“双减” 最终导致的,就是只要有需求,它就有市场,无非是从合法转到非法而已。而这种非法补课更难以监管,其中乱象只会比合法补课的时候要更多不会更少。
图4:毛时代的民办教师
真正要解决这个内卷死循环,要么学教员时代,搞扩招,让每一个人都能尽可能接受高等教育,尊重工农,提高工农的社会地位和收入水平,这样即便以后去从事体力劳动,也不会显得“低人一等 ”;要么你实在坚持精英教育,不肯在教育这个口上豁开了让利于民,那你就想办法保障劳工权益,提高劳工地位,逐步建设一个真正意义上共同富裕的社会。这样,谁还愿意拿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投入到沉闷的埋头做题中呢?谁还愿意进一步内卷彼此折磨呢?
就目前的政策来讲,我觉得我们国家要走第二种,一方面,要保证精英教育不被推翻,这样才能实现经济的效率;另外一方面则要在除教育之外的其他层次进行合理地再分配以及三次分配,实现共同富裕,提倡读书之外的其他道路。
但究竟能不能做得到?那就是一个大问题了。整个社会“按才分配”的思维很深,传统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观念也无疑于是一个思想钢印,加上一直以来的高考制度对人的驯化,整个社会的风气实际上都更偏向“效率”一边,认为通过高考选拔过的人相对于没有通过高考选拔过的人理应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分配领域的优势地位。
这导致了方方面面的职业歧视,以及默认的社会的薪资、假期等等之上的不平等。对于真正意义上“共同富裕”社会的实现,实际上存在着严重的阻碍。一方面,那些刚从底层跨越到中产的新中产们,定然会举着“按才分配”的大旗,质疑那些按资本或者政治地位在分配领域占优势地位的旧既得利益者。但另一方面,他们的这种质疑,也在无形当中背离了“共同富裕”的核心价值,也就是那些实际上一无所有的人,“被淘汰”的人,他们也有从国家这里获得财富、过幸福人生的权利。
无论怎么样,这些问题最后都会演变成一个分配问题,究竟能不能在效率和公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做好权衡,这就是我们时代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也是时代降临在我们每一个人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究竟我们是能摆脱这阿喀琉斯之踵,迎来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还是就此走向一个贫富分化的极端,堕落成一个黑暗的乌托邦?一切种种,尚待时代洪流滚滚而过,但愿诸公的小船都能在这时代浪潮之中找到一处偏安之所,能够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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