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疫情放开后的大萧条,中国人民迎来了一个凑出来的长假——五一节。许多地方在舆论的狂欢中迎来了一股短暂而凶猛的“烟火气”。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去了趟网红大城市——重庆,努力发掘了一把烟火气背后的机理。
一 旅馆业:火爆源于供给减少
重庆是个网红旅游地,这个咱知道。五一节火爆,之前好像也听说了。但完全没预料到这个五一会这么火爆。
到底有多火爆呢?先说几个事儿吧,大家品一品。
首先是找旅馆。我们发现住处异常昂贵,于是去地铁终点的璧山区找住处,以为能相对好找些。走了两公里进了县城,先摸进一家旅馆,老板娘直摇头:满了满了。她说这两天旅馆火得异常,房子都预订满了,“整个县城的旅馆基本上都满了。”他们自己今天都得睡沙发。
我们又问了三家满客的,最后,在汽车站的南边找到一家临街小旅馆。
这家老板是夫妻档,都睡在吧台里,他们说只剩一间房了……看了下,漏风,窗子关不上……怪不得剩了下来。也只好住下了。房间不带独立卫浴,得用公共卫生间,现在大概属于低端旅店了。据他们讲,原先周边二十多家旅馆,疫情倒了一大半,只剩六七家了。他们租的某公司的房子,如果公司不免三个月租金,也要干不下去了。末了,他们还感叹了几句生意难做。
酒店的火爆首先来源于先前的疫情消灭了许多酒店,供给者减少了。哪怕遇到往年正常数量的游客,如果接待能力有限,总要显得异常火爆。应付不过来嘛。
看来,抢购和火爆,首先是供给方大量消亡的结果。
在杨家坪时,我们看了下附近的招聘广告,酒店临时工价格11-13一小时,尽管酒店的价格蛮高,地段蛮好。市场再火爆,价格再高,和酒店打工人也没啥关系。当然,如果火爆只是暂时的,就更是如此了。
二 地摊经济:“烟火气”?不景气!
我们在红岩村附近沿着大马路上了个坡,发现右手边岔路口里有一群小贩在摆摊。最外边的是一位卖水果的大姐,一个人忙活张罗一大摊生意,看着挺辛苦的。重庆多阴天,紫外线少,人们的皮肤普遍偏白,她却一副乌黑得结结实实的面庞,据旁人说是“硬晒黑的”,可想见承受了比其他人更多的风吹日晒。伊自己开车,摆了一大摊子的水果,早上十点钟出摊,卖到晚上十点钟。据相邻摊位卖炸货的阿姨讲,这位大姐挺辛苦的,自己一个人开车到这儿来,上货,开卖。“这么多东西,城管来了搬来搬去很费劲的。”
看见我们好奇的眼神,阿姨解释说,这条马路是两个区的交界,路南边属九龙坡,北边属沙坪坝,所以这个地方形成一个摊贩的集市。“城管来了可以两头跑嘛,方便。沙坪坝来了,我去九龙坡,九龙坡来了,我就去沙坪坝……”过了这段就不行了,因为马路当中有隔离铁栅栏,过不去。所以,摊贩们只集中在这一段。到了下一个隔离栅栏的豁口,我们又发现了几家摊贩。
我们问阿姨生意如何,她说:“哎,节假日生意不太好。”
她这地儿边上有写字楼,有小区,平常大多是接孩子的、下班的人来这儿光顾。节假日人就少了,都呆在家里,这里也不是旅游区,游客也少。她又说了一段话:
“最近生意更不好做了,今年的生意尤其不好做。因为很多年轻人失业了。”
据她讲,有些是老顾客,看他们摆摊还有点赚头,加上政府也讲地摊经济,就有样学样出来摆摊儿,挤在边上抢她的买卖。原先的顾客,现在成了竞争对手。
我们在边上已经看到了三摊冰粉摊了,全是年轻人在摆摊。穿着都蛮时髦,有一位小姐姐还穿着满身羽毛的衣服在那儿卖冰粉。当然,还有卖小摆件儿的,也是年轻人,据阿姨指认,都是失业了然后出来“抢生意”的。咱们多问了一句“去年有没有啊?”阿姨讲,去年有,但去年很少,今年特别多。
阿姨还说,平常这些吃食都是在家炸好了送过来,因为在这儿炸煤气贵。当然,她还是载了个煤气罐来,主要是加热用。
我们想了想,冰粉是资本有机构成最低的,不需要加热,物料也最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几袋物料,一桶水就成……
三 从小卖部看人世艰辛
我们路过格力厂对面某配套厂门口的小卖部。这个小卖部上方贴着招工广告和格力配套厂培训处的招牌。
据他讲,这个厂子是格力的配套厂,里面是全自动化的,学不了什么,因为每种自动化都不一样。这厂子早八到晚八,工资3500到4000。有的能干到4500,他老婆是零二年来这个厂子上班的,刚建厂就来了,一个月能拿5800块钱,外甥也是这个厂子的,拿的没有那么多,但是他这已经干了几年了。
他还说重庆的工资就是4000块钱左右,然后他又说,“我们这里有很多四川、贵州山区来的,没见过那么多钱,能拿到4000块钱也很开心。”
这个厂有宿舍,在一公里外,隔着一个十字路口,要过两条马路,眼下住满了。厂子不仅包住,还包吃,就是把餐补的钱打到卡里面,让工人在厂区里消费。当然,照例有关系户吃回扣,在工人身上再赚一笔。比如,厂子里面也有小超市,那时候打到工人卡上的这种所谓的非货币化工资,就只能在食堂和厂子里面的这个小超市消费。可以买零食,还可以买菜,可以买米买面买油。当然,这种消费就比外头贵得多,比如油就比这里贵了20多块钱。
他还说,他这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三个中介公司的人来他们这招工。现在找工作不容易,都在裁人。他还强调,“现在找工作关键是能现结钱。”
在他看来,重庆现在赚钱多的是什么?是建筑工。重庆因为夏天热,所以建筑工早上四点上工,八点收工,然后下午五点上工,九点收工,一天干八个小时。“辛苦才能赚到钱。”
四 劳动者:下岗、裁人潮与低收入
无论景气还是不景气,烟火气恢复了几成,消费者期待、享受的各种商品和服务总归是由形形色色的劳动者承担的。
我们在九龙坡南边某工业区里路过一家中午在开工的摩托车零配件加工厂,遇见一位准备装车的老大爷,他在门口剪了个布料进去当垫子,用来装机器。他说这里工钱蛮高的,有五六千七八千,但那都是靠计件,是靠加班加出来的,更高的工钱都是忽悠人的。问他干活需不需要有什么技术水平,他说不需要。当然,他还说,现在活也不是那么好找,因为到处厂子都在裁人。
说起摩托车的配件厂,五一节在谢家湾也遇见了一处,不过是倒闭了的。这厂子曾经是一个大厂,产摩托车配件,也产摩托车,眼下厂房都荒着,还能看见小树从窗户里伸了出来。厂门口的保安大叔之前在厂里干过,据他说,厂子原先有六千多人,几年前倒厂了,一人十几万买断的,现在厂房都空着,不知道要做啥用。他目前替人看厂,“拿一点稀饭钱”,“反正有人给发钱就行”。
第二天,我们在九龙坡的工业区附近遇见了几名拔草的工友,是两女一男,两个女工穿着外套马甲,一个男工没穿,徒手拔草。据一位大姐讲,他们是从外包公司那儿领的工资,一天干八个小时,每天都干,不仅负责拔草,还有剪枝,工资是一天几十块钱,然后早上八点上班,中午是十一点半下班,有个吃饭时间,下午再从一点半上到六点。
我们在格力厂南门西侧也碰着了一位正在干活的环卫大爷,他比较腼腆,说是替他老婆上班,他俩交替着干活,挣一个人的钱。他们夫妇算是一个工,管着一段路的清扫,有的时候活儿多些,有的时候活儿少些,一天也是几十块钱,大概八十左右,一个月的工资大概两千出头,差不多就够着最低工资线。
据她说,许多重庆本地人要么进厂,要么去干销售了,很少有别的就业方向。
干销售是做些什么呢?五一节的晚上,我们在人头攒动的杨家坪商圈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路边饭店会雇人在外面招客、吆喝,把客人往里拉,据说一天雇一个人几十块。有人拉客的店铺门庭若市,而门外没有人拉客的店铺,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空荡荡,尽管外头人流汹涌。形成鲜明的反差。所以在旅游区雇佣这种销售人员可能还是管点儿用的。
在九龙坡的人力资源局地下一层,有一片公共区域,有桌子椅子,看着蛮高级。左边贴着创业中心的牌子,大约是创业者聚会的地方,右边贴着劳动者驿站的牌子,说是为户外劳动者提供的休息场所。俩牌子指向的其实是同一片区域。我们试了下电源,充不了电。坐下后才发现,椅子和桌面上都已经积了半厘米厚的灰。
无论是创业的,还是劳动的,大约都很久没有来过了。
五 烟火气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次“火爆”是制造出来的。时间节点的集中,人流的集中,供应的集中,以及借着打击商贩和之前疫情造成的供应萎缩、共同挤压出一个昙花一现的“火爆”来,让人们觉得经济好像繁荣了。但这些繁荣都只是所谓消费的繁荣,它和生产目前的关系还不大;更主要的是,它是一个短暂的繁荣,是消费挤压、集中的表现,但它在未来可能会在将来迎来更长的冷静期或者萧条期。
烟火气背后是什么呢?是不景气和失业潮。
旅馆倒闭是不景气的表现形式。是旅馆少了,旅馆才火爆的。而在其他消费行业可以看到,重庆的消费经济是越来越卷的,这些消费业主现在要用更高的店租,用更便宜的人,用更低的资本有机构成来完成它的再生产。
这种“卷”意味着更加激烈的竞争,这是失业潮带来的,是卖家越来越多,买家越来越少的一个趋势;是一个底层人在这种低端产业和低技术行当里面越来越挣扎,越来越卷的一个过程。
相关企业裁人是失业潮的源头。随着技术进步,高技术应用带来了低技术要求的岗位大量出现,“高技术反倒不需要识字了”。这弱化了对劳动力技能的要求。外包、单调技术、工具人,攒经验完全没有劳动力价值增值的可能,劳动者的技术降级意味着对他们进行失业威胁更容易了,也意味着工厂内部的人身控制更强了。
在一个全球制造业的中心国家,一个有着2035的雄心壮志的制造业大国,垄断资本的代表肯定是知道零售业消费算个啥玩意儿的。对他们来讲,这种烟火气和他们的经济景气一点儿关系没有,他们自己心里是清楚的。眼前如果制造业繁荣了,如果经济真的好了,会天天吹嘘制造2035,会天天吹捧这个行业景气了,那个行业什么。新设备,新技术,哪个行业工资涨了,哪个行业又多开了一个厂区……
他们绝对不会去宣传烟火气,一旦只宣传烟火气,说明短时期内制造业的繁荣大概是遥不可及的吧?至少这段时间你看不到。那么这时候只好用烟火气这种幌子,让大家获得一种虚假的繁荣的假象,好像消费起来了就能够使制造业复苏一样。
这俩之间其实没有关系。你会发现,这种所谓烟火气的繁荣,恰恰是经济萧条的表现,是制造业衰退的表现,是整个中国经济的一个不祥的预兆。旅游业是所谓的经济不景气时候这种挣扎的地方不得不选择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欧盟有“笨猪四国”,经济最差、问题最大。葡萄牙、西班牙、希腊、意大利这四个国家都是以旅游业见长的,其实就是的他们制造业不行,而欧盟发达的国家都是制造业发达的国家。
旅游业就是个哄一哄市民阶级的一个幌子,可以让浸淫在消费世界表象中的小资产阶级欢呼雀跃,觉得烟火气回来了,觉得有消费才有生产。其实这完全是扯淡。历史事实都摆在那儿啊!你会看到,烟火气不是一个资本主义经济特有的东西,它跟资本的繁荣没什么关系,和投资的繁荣更没有关系,资本根本不看重这个东西。唐朝也有烟火气,宋朝也有烟火气。明朝也有烟火气,清朝也有烟火气,甚至中华民国也有烟火气,那时候经济繁荣嘛?资本主义发展了嘛?所以它不是一个衡量的标准,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但这个时代之所以连烟火气都拿出来做宣传了,那就说明不太妙了。
那为啥还要赶人呢?是没有协调好嘛?不是。摊贩经济眼下已经处在一个供大于求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城管赶人也是在制造烟火气:集中的,过载的,紧张的,才是看上去繁荣的。
况且,大资本集团或者垄断资本集团,一方面要用他们来粉饰太平,另一方面他甚至还等不及散场,就要去通过赶人的方式,让摊贩觉得能出来做生意是他的荣幸,能活下去是老爷赐给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还要保持着对制造业的持续动力的维系,就是要维持给制造业送肉的能力,所以要时不时的把摊贩赶走,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要回到工厂去那样打工,这才是“稳定”的。
中国社会目前资本运动的基本矛盾或者困局在什么地方?在于制造业的不景气,在于失业人口的增加。大垄断资本为了粉饰太平,维持秩序,不得不进行的虚假繁荣的营造,以提振信心、造出繁荣的样子来。
这之后呢?资本可能还是要把人赶到制造业去的,可能要把工人的工资降得更低,希望你以更低的工资进入到他们的这个制造业产业后备军里,随时丢到制造业里面去摸爬滚打。比如说把重庆市的工资从4000块钱再压低到3500,那时候他们大概会欢欣雀跃吧?这是劳动者需要注意的问题。
他们是要为制造业繁荣做准备的,但是制造业繁荣没有来。所以,他们需要制造烟火气,还要控制火候,用行政手段将小生产者维持在“随时被整顿”的不确定中,从而确保他们被贮藏在产业后备军里,能够随时投入未来的“景气”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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