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吾
日前,翻读来自上海的《新民晚报》,看到退休的新华社记者赵兰英在2010年5月26日的该报副刊《夜光杯》上的文章:《21棉》。由于自己也在上海纺织行业干过,又和赵兰英有过一面之交,知道她在当新华社记者时,跑的是纺织、文化这一条线,于是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读完,甚为她笔底下文革期间的上海纺织工人的主人翁精神感动,这里摘录几段,以飨网友。
上海第二十一棉纺织厂是荣氏家族在上海创办的第一家棉纺织厂,当年有六千多工人,是上海乃至中国最早的现代纺织企业之一。
“今天,50岁以上的人,也许都记得,在他们的青春时期,最大的希望是进入国营大型企业工作,男生进钢铁厂、造船厂,女生入纺织厂、仪表厂。1968年9月,66届初、高中毕业生分配到电力、商业部门工作的同学,看到那些分到纺织、钢铁等大型企业的同学,还眼红。1971年,推荐优秀青年进大学。那时,复旦大学搞教学改革,有一支队伍正在21棉搞调研。加工车间一位叫江丽琴的青年女工很出挑,学校老师希望她进大学。可是,江丽琴的父母却不同意,说,上大学干什么?没有什么比在大企业工作更好的了。可以说,那时的工人队伍素质相当高,拥有各类人才。”(读到这里,我为赵兰英捏了一把汗,能这么为文革评功牌好吗?)
“几十年来,(21棉因应改革,在1986年关闭。------笔者注)这里不断有作家深入生活,有大学生蹲点,有机关干部搞调研。21棉的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工厂有文艺小分队,有工人夜校等等。年轻的、年长的,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赵兰英胆子够大。多少人控诉当年是精神压抑、左倾泛滥、一片萧杀。)
“多少年来,工厂隆隆的机器声,没有停过。即使是在文革中,也没有。(不是说当时国民经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吗?赵兰英会否记错?------笔者注)相反,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布机车间的挡车女工,一天8小时,脚不停。眼不停,手不停。工厂有规定,午饭和晚饭,可关车半小时。可是,就是这半小时,工人们也不“遵守”。谁都这样,衣服一披,跑步到食堂,扒下几口饭,又跑步到车间,往往十分钟、一刻钟,车又开出来了。没有一分钱奖金,又为了什么?为国家多织一寸布!”(赵兰英写的是真实的。今天那儿还有这样的工人?而当初比比皆是。)
1986年21棉关闭了,“当国家需要时,他们又一次牺牲了自己。工厂关闭,有的提早退休,有的自找工作,至今拿着1500元左右的退休工资。他们埋怨了吗?没有。但是他们伤心。” “21棉消失了。不,没有,在每个21棉职工的心里,每月的21日,中山公园门前总会聚集着一群已经白了头发的男男女女。他们是21棉的职工。”
赵兰英最后深情地写道:“21棉,别人忘了,社会忘了,他们不能忘,他们是21棉人。21棉是他们心中的根。倘若,根都忘了,哪还有什么呢?(赵兰英指的仅仅是21棉吗?------笔者注)
巧的是,前一天也就是2010年5月25日的《新民晚报》A3版上,登载了深圳富士康又一员工自杀身亡的长篇报道。报道在分析那么多“连跳”事件的原因时写道:“深圳市总工会工作人员认为,富士康管理机制的半军事化、管理层级的壁垒化合把人当做机器的刚性管理手段,对员工的心理压力乃至伤害是明显的,客观上是导致员工自杀的一大诱因。”
在富士康采访,“时间管理精确到秒,产品不合格率控制到零,人工成本压缩到极限,在这个管理理念下,员工变成一架庞大生产机器中的一个个零件,时刻保证与庞大的机器高效运转。”
今年第一个自杀的19岁的马向前的姐姐说,“如果不加班只能拿相当于最低工资的底薪。八、九百元在深圳这样的城市,连生存都很困难。”
“在富士康,员工感受不到企业的温情,也体味不到同事的关爱,遭受挫折,只能自己扛。沉重的工作压力,加上严酷的体罚和责骂式管理,一些人扛不住了。”
“为什么在人生最美好的时期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富士康有责任,同时也有深层的社会和结构性原因。”原因之一,“在过去30多年里,中国依靠数亿主要来自农村的廉价劳动力,打造了一个出口导向型的世界工厂,实现了中国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但与此同时,劳动者的基本生存权利长期被漠视。”
看了以上文革中的上海21棉纺织厂和今天深圳富士康的文字,不知 诸君有何感想。同样在中国,文革中的上海纺织工人为了给国家多织一寸布,可以将吃饭的时间省下来,可以不要一分奖金,这些今天讲给深圳富士康员工听,他们是绝不会相信,也决不会接受的。可就是这样的年代,我们直到今天还在彻底否定,还在无情嘲笑。同样在中国,富士康员工今年竟有12位选择跳楼来对脚下的这块土地的永远的控诉,而黄浦江边的21棉员工却是那么固执地年复一年地怀念过去的工作过去的生活。可就是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我们还在丑化她攻击她抹杀她。同样在中国,曾经有过的精神家园已经消失殆尽,曾经的国家主人翁已经堕落为机器人。当我们面临厄运的到来,我们才知道失去了什么。当我们知道失去了什么,我们才发现所能做的其实已经不多。悲剧刚刚开始,一个民族最痛苦的也许是,回头,已经晚了;朝前,不知路在何方?
谢谢赵兰英,让我们知道退休的新华社记者并不全是杨继绳;也谢谢《新民晚报》,作了如此巧妙的编排,让我们从比较中看到了过去,看到了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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