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土整合：帝国反击战
由稀土引发的争论已经从产业经济延伸到了国家安全，国际关系等诸多上层建筑方面。中国是稀土生产大国，却不是强国，甚至丧失了稀土产业国际话语权，珍贵的稀土卖的却是白菜价。由政府推动的包钢稀土、中国五矿、江西铜业三家主导的稀土产业整合将会使强者愈强，而弱者只有被收编或者死亡。学者认为，国际市场中，贸易投资自由化是没有绝对的，中国的稀土价格若想不被别人控制，政府应该负起责来。一场保护核心战略利益，反击国际资本体系控制权的战役在中国打响。
本报记者 宋阳标 发自包头
谭志礼最近正在为一个类似于悖论的事情纠结着。作为包头市达茂稀土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他希望将自己的企业做大做好，但是却又不得不只能为包钢稀土做加工。他面临的问题是，如果想做稀土这个行业，就只能跟包钢合作，因为只有包钢才有稀土精矿供应，但是用了包钢的精矿，就只能卖给包钢，而包钢收购他们的镨钕产品，每吨是10万元左右，但是市场价却是20万/吨左右。
收编进行时
沿着白云鄂博城区向东南方向前行，途中除了修路机器和极少的工人可以看见外，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像是穿越了无人区一样，周围全是茫茫大漠。在一个叫黑老包的地名附近，包头市达茂稀土工业园就坐落在一个小山头周围。
工厂的一位值班人员在睡觉，因为是周末，工人都休息去了。他说，工厂是为包钢加工产品的，一年为包钢加工700吨稀土精矿，活不够干的，所以工厂看来没什么人，大家能休息时都休息了。
这时候的谭志礼在外面出差，他的感受，现在的达茂稀土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包头市达茂稀土有限责任公司创建于1989年，其前身是达茂旗新宝力格选矿厂，是我国稀土行业中的大型骨干企业之一。达茂稀土和包头的华美稀土、和发稀土还有山东临淄稀土，一直是给包钢做来料加工。
“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是2200吨，但是包钢只给我们700吨”，谭志礼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谭志礼认为：“对于我们这样从国有企业转制过来的企业来说，是水深火热之中，现在基本是把包钢给的材料生产完，只能给工人发发工资，交交电费。你不给人家干，你就没有原料吃了，就得死掉了。饿死还是继续活着，我们很难。包头红天宇、和发、华美几家稀土企业都是这样的情况。
谭志礼有自己的担心：”我们今年可能就被包钢控股了，他们给注入钱，要整合这个厂。去年和前年，包钢已经把华美、和发还有山东临淄稀土控股了。现在剩下就是我们和903厂了（甘肃稀土集团）了，903也是国有老企业。虽然现在还没整合进去，但是我们完完全全就是按照整合以后的方式在经营着。和包钢稀土其他下属厂是一样的，
不过，作为多年从事稀土行业的业内人士，谭志礼非常理解这个现状。
谭志礼认为：这是为了控制稀土产量，拉动稀土价格。将来对稀土的控制，价格有好处，将来这个工厂不会死了。包钢接收了嘛，对长远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正如谭志礼所说的，包头市的稀土企业，正在逐渐地被包钢稀土收编，与南方稀土业仍在散乱差中挣扎的情况不同，包钢稀土正在完成中国北方稀土的一统大业。
“我们现在基本上做到了一个声音对外，一个出口，一个销售，一个定价”，包钢稀土副总经理，董事会秘书张日辉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
艰难的整合
随着国家对稀土产业的重视，在政府的推手下，以包钢稀土、五矿有色、江铜等三家为主的稀土三雄开始了对中国稀土业的整合梳理工作。包钢稀土整合北方，而南方主要由五矿有色和江铜两家去推动整合。
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时候，在包头就有150家以上的稀土企业在生产，而且很多产品都是雷同的，重复建设。
“当时稀土产业的状况是散乱差。十分严重。因为稀土前半段是做资源的，门槛比较低。卖塑料的、搞服装的，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以后就可以涉足稀土行业了。找上一两个技术人员，就能进来了。装备也不难搞，所以当时非常散乱差。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非常宝贵的稀土资源卖出了非常便宜的价格，中国在稀土资源的保护和定价方面有点权力丧失。”张日辉介绍。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2001-2003年间，由当时的国家经贸委发起，经贸委副主任蒋黔贵牵头来做，想在中国搞出南北两大稀土集团。当时南方是由中国中铝来牵头，北方就是由内蒙古稀土集团，实际上就是包钢在牵头。
“当时组建北方集团就是以包钢为首，四川冕宁加入到这里面来。当时我们开了很多会，四川的也过来。南方的是中重稀土，和我们是有所区别的，这一块国家是让中铝来牵头的。但是组建了一两年时间，没办成。”张日辉介绍。
没办成的原因很多，大家公认的原因是稀土这个行业比别的行业整合难度要大。
“稀土谈得上是国有的屈指可数，更多的是民营企业。让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共同去生产稀土，非常难，这是跨所有制的难题。还有就是跨地区，也很难，比如四川的进这里来，甘肃稀土、山东临淄稀土怎么听包钢指挥，难度非常大。还有别的因素，比如当时正好碰到中央政府换届，国家经贸委就被撤并了，很多人都被换到发改委、国资委去了，人打散了。再则，稀土行业在中国的发展，在当时，从工艺、技术、资金，可能还不具备整合到一起的条件。所以失败了。”一位稀土业的资深人士这样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组建南北两大稀土集团失败的原因。
实际在此之前，内蒙古自治区也组建过内蒙古稀土集团、中国稀土集团来进行产业重组试验，但是效果不好，中国稀土集团已经不存在了，内蒙古稀土集团名称虽然还没注销，但是已经不年检了，名存实亡。
在政府主管部门对稀土行业进行规范整合的同时，稀土行业内部由企业自发的也进行了整合。“这些自发的整合比政府的那些更具有实质上的意义”，张日辉这样认为。
自发的整合主要是一些骨干和核心企业，他们利用自己的资源优势，通过合资、合作等形式，进行资产重组。
当年国家在筹划组建南北稀土集团时，包头市还成立了一个包头稀土集团。
张日辉分析：因为当时包头的绝大多数稀土企业都是民营的。在他们看来，虽然这是国家的政策，但是事情却是包钢在做。不过后来融合的比较好，原因是包钢和包头市政府之间沟通得很不错。由于包头市很多工作是稀土开发区来做的，在成立国贸公司时，开发区也参与进来，成为二股东，是有席位的。这样的合作体现了政府与企业的共赢。大家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但是总会有一些交叉点，这个交叉点就是大家的共识，是合作的基础。
张日辉认为，当年组建南北集团时抵制的原因主要是民营企业担心被国有化，倒不是政府的原因。有些地方政府不愿意当地企业被收编走，很大一个因素是一些地方政府要做企业的，要GDP，如果地方政府把企业都交了，他们就没发言权了。
而除了企业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嫌隙之外，北方无大战事，稀土企业之间在南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2010年3月，中国中铝与江西省人民政府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4月就与江钨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合资成立江西江钨镍钴新材料有限公司。但是早在2003年，江钨集团就已经将旗下最主要的钨业资产（尤其是资源类资产）注入与中国五矿集团合资的参股公司中。2009年10月，五矿到江西省政府告了赣州市一状，称赣州稀土矿业有限公司不给五矿在江西的冶炼分离企业配矿。五矿将在赣州投资3亿至4亿元，整合赣州周边地区优质离子型稀土资源和稀土分离冶炼企业。
来自五矿的消息显示，五矿有色相继在湖南株洲、衡阳、郴州、湘潭，在江西赣州等地，先后投入数以亿计的资金在当地进行收购整合工作。不过，五矿有色金属股份有限公司稀土业务部总经理宫继军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这些数据暂时不向记者提供，不太好向外界透露五矿稀土整合方面相关的数据。
五矿和中铝先后侵入江西，地方霸主江西铜业只好远遁他乡，在四川冕宁找到了合作伙伴。
另外一个南方稀土产区广东全省核准的稀土开采量是一年2000吨氧化物，但实际开采量逾4万吨。一个新兴的稀土企业中色稀土，计划在广东建成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南方离子型稀土分离企业。
经济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企业制度研究室主任罗仲伟赞同政府对稀土产业的整顿。不过，他也提出，产业整合应该不仅仅限于用国有大企业来做。
罗仲伟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一方面国家鼓励民企进入垄断行业，一方面又通过国有大企业整合，让民营企业中小企业退出，这不光是稀土行业，其他行业也有，这是一个悖论。我觉得更多的是要采取透明的方式，尤其是大型的上市公司来整合比较好，因为它们信息要披露，相对比较规范透明，不一定要强调国有企业来做。
稀土重组的包钢模式
与南方稀土行业还在纷乱之中不同的是，包钢稀土为核心的北方稀土产业重组已经花开蒂落，成熟有加。
“前不久赣州市政府还来交流整合的经验。他们来好几次了。我们也去他们那”，张日辉笑着介绍。
包钢的做法实际上就是利用掌握矿产资源的优势，以资源为核心，将上下游企业捆绑在一起，利益共享，达到了对产业链的合理控制。
因为稀土矿产资源在包钢手里，包钢利用关联交易的形式，将资源给包钢稀土。包钢稀土将生产出来的稀土精矿、碳酸稀土、稀土氧化物等源头产品供应给下游企业，实现提高话语权。
包钢稀土早在2000年开始，就实行五统一的方式，即“统一计划、统一生产、统一销售、统一采购、统一结算”对稀土产业进行整合。
“五个统一的落实起了一定的作用，不过也不是效果很好。因为大家见到利了，还要上，想统一起来，还是难”，张日辉介绍，包钢稀土的产业整合，也是在不断摸索中前行。
南方常出现的企业与地方政府的利益之争，在包头几乎不见踪影。地方政府成为整合的利益共同体，是包钢整合顺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2006、2007年开始，包钢稀土实行易货贸易，他们用包钢给的强磁中矿和强磁尾矿生产出稀土精矿，供应给下游企业（实际上许多已经是包钢稀土的子公司），他们得交还相应的稀土产品。实际上，下游企业变成委托加工商的角色。基本上就把这些企业能吃多少饭限制了，实际上就是把他们的利润也限制了。2008年10月份，包钢稀土国际贸易公司成立，包钢将把包钢稀土销售部打包进到这个公司，占超过50%的股份；包头市稀土高新区管委会也入了股，是二股东；同时他们把下游企业也拉进来。对于下游企业来说，进不去的就意味着没有原料，没有原料就意味着死亡。
据包头市国家稀土高薪技术产业开发区党群部部长、新闻中心主任姚魁元介绍：稀土开发区是国家批准成立的高新区中唯一以资源命名的国家级开发区。现在有60多家稀土企业，全包头，全内蒙的绝大多数高新技术的稀土企业都在开发区。
达茂稀土也在这个开发区内。“我们达茂稀土厂本来就是在包钢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包钢每年提供16万吨矿石，自从2006年停止矿石后，包钢就给我们提供稀土精矿，2006年、2007年时我们自己卖，后来2009年成立国贸公司以后，包钢是百分之百的收购。”谭志礼表示，他们现在就是听包钢的，也支持包钢的战略。
“这个公司成立以后，基本上做到了一个声音对外，一个出口，一个销售，一个定价，这样北方稀土就控制住了”，张日辉总结包钢稀土的整合经验，“我们采取的是移动定价方式，总是以6个月的平均价格来收回。买到之后，国贸公司把它现时出售，也可以待价而沽，下游企业可以做到不直接对应市场了，成为彻底的加工企业，成为包钢稀土管理范围之内，对原料的流转基本上得到控制，所以北方稀土治理的比较好。”
稀土需建“欧佩克”
中国的稀土产业之所以黄金卖出萝卜白菜价，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员白明，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阐述了他的看法：其实稀土这个事情，可以比照铁矿石反着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中国的开采，中国成百上千家小企业无序的开采导致竞价出售。虽然中国是最大的稀土生产国，但是最大的生产国和贸易主体是两码事。像澳大利亚铁矿石，人家既是生产大国，又是贸易主体。光生产集中不管用，贸易主体也得集中。
2009年，全球稀土市场的供应依然有90%来源于中国，但中国稀土学会副秘书长张安文却表示，目前中国的实际稀土资源量已不足世界的30%，调控刻不容缓。
国土资源部在今年3月下发通知，要求稀土矿开采总量今年的控制指标为89200吨，比去年提高了8.36%. 同时强调，未来将会继续控制稀土的产量以保证其不备过度开采。
而接着的4月，美国政府问责局日前就中国对稀土材料供应的控制提出警告。该局说，中国在稀土市场上的……控制力，可能会影响全球稀土的供应和价格。美国会议员迈克·科夫曼力主通过立法，尽可能降低美国在稀有金属上对外国供应的依赖。
德国《焦点》杂志日前也发表题为《原材料的力量》的文章称，中国很有可能借稀土成为世界强权。
对于西方的指责，白明指出：前段时间韩国的浦项制铁来中国投资稀土，我们就应该反思，是不是应该大敞门开着。我们是应该欢迎外资，但是对于一些关系到中国的核心利益的主要产业，是不是也要有一个严格的审查程序。前些年，中海油竞购美国尤科斯公司，人家国会就反对，在关键时候，人家就不让你插手这些核心产业。中铝收购力拓，都签了合同了，澳大利亚经济稍微一喘过气来，马上就把这否决了。所以，这种贸易投资自由化是没有绝对的。这时候政府就要起作用了。美国、澳大利亚自称是市场经济国家尚且如此，怎么能指责计划经济的中国。那我们计划经济还能比你市场经济还自由开放吗？将来的开放是一个对称型开放，不能只许美澳做，不许中国做。将来我们要进他的产业，防止他们要进入我们的核心产业。
在谭志礼看来：现在中国在控制稀土的配额，一年比一年少，控制出口，美国和欧洲对中国不让稀土出口都有意见，其实中国现在就是希望稀土不能卖成白菜价格，根本不是西方所说的那些原因。
张日辉简明但是坚决的提出了他的观点：稀土应该控制在几个企业手里，价格由几个企业定，国家也好管理，这样在对外时可以统一定价，才不能轻易被国外牵着鼻子走，定价权才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们必须提高稀土行业的集中度，类似欧佩克，否则散乱的局面是不能根本改观的。一个馒头卖一块钱好，还是两个馒头卖5毛好呢？
不过罗仲伟不完全赞同张日辉的想法：我觉得这种方式不可行，在这方面更多的应该是由政府来通过相关的政策法律来规范，而不能由企业通过价格攻守同盟来。
目前，在国家工信部具体指导下，由内蒙古包钢稀土、五矿有色金属股份有限公司、有研稀土、甘肃稀土集团等8家单位共同发起，开始了中国稀土行业协会的筹备工作，现已进入正式报批阶段。
“稀土行业想夺回国际定价权，一定要向几个大企业垄断靠拢，就像中石化、中石油他他们一样，否则分散的经营很容易被外资分而治之”，包头稀土研究院一位专家如是说，“那些中小企业，必须在被整合与死亡之间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罗仲伟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他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稀土本身也有国际的市场，价格参数，不能脱离国际价格参数。我们可以通过国家管制，但是也不能过于脱离国际价格体系，变成贸易战。
罗仲伟认为：西方是利用了我们的市场比较乱才有机可乘的。人家也不是强买强卖，也是按照市场规律来办的。他们有自己的国家战略，比如像美国本土石油开采也不多，他们就鼓励企业开拓国际市场资源。比如说我们缺油，还设置政策挡住石油进口权的发放，只有那几家有证，既然是缺，应该是让有积极性的企业去海外拿资源，你现在还控制，不是做反了吗。稀土也是这样。http://finance.sina.com.cn/chanjing/sdbd/20100708/06488254598.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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