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港19家公立医院改制之殇
杨舍中心卫生院转制成顺济医院后，目前又要面临被拆迁的命运。
本报记者何光伟 发自江苏
2004年，张家港市将19家乡镇医院拍卖给私人或私企进行转制。但转制5年多来暴露出诸多弊端，加之国家推行“药品零差价制度”和“事业单位在编人员岗位设置及绩效工资制度”，张家港市19家转制医院的职工却只能将加的工资存在档案里，直到到退休后才能享受档案工资。
这19家转制医院的近千名职工在4月份发动了一起在张家港市政府门口静坐事件，被称为“张家港市医改门”。医生们呼吁转制医院重新回归公益性质，官方的答复至今仍迟迟未兑现，被医生们指称是“一纸空文”。
官商角色错位
6年前，张家港市公立医院港口卫生院以不到800万元的价格被政府卖给江苏澳洋集团。但不到一个月，江苏澳洋集团忍痛缴纳数十万罚款，又将港口卫生院退掉。
直到2006年3月，最终由苏州时代集团收购港口卫生院并将医院更名为张家港时代港口医院。至此，港口卫生院终于在政府的主导下被拍卖转制。
而时代港口医院的在编职工，也按官方在2004年曾承诺保留张家港市转制医院职工事业单位人员性质不变，他们依然享有
多家医院的医生向《新周报周末版》记者证实，在张家港市公立医院改制时，时任张家港市卫生局副局长的
杨舍、三兴、塘市、港口4家卫生院当年被拍卖成功，黄德龙功不可没。张家港澳洋
黄德龙至少参与并帮助医院收购方一举买下这4家医院，他当时力主推行制定医院改制方案，并直接代表江苏澳洋集团参与医院拍卖。
在张家港市的19家公立医院拍卖后不久，黄德龙也在2004年7月从张家港市卫生局副局长的位置上突然离任。
而杨舍、三兴、塘市卫生院随后分别被更名为澳洋顺济、顺慈、顺康医院，并划归江苏澳洋集团旗下的江苏澳洋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经营。
为抢食张家港市公立医院改制蛋糕，江苏澳洋集团在2003年专门成立了江苏澳洋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官方资料称，该公司除自行创办独资澳洋医院外，还全权负责江苏澳洋集团对外重组、兼并和收购医疗机构进军张家港市的医疗市场。
黄德龙为江苏澳洋集团收购医院获得了回报，他很快被江苏澳洋集团任命为江苏澳洋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据了解，由于被卖医院职工怨气太大，黄德龙赴任仅半年时间就在舆论压力下辞去江苏澳洋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职务。
但黄德龙立即改任江苏澳洋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顾问，在张家港市顺慈医院医生王军看来，这丝毫未改变他与江苏澳洋集团的交情。
黄德龙从张家港市卫生局副局长位置上离任后，还担任张家港市政协社会事业委员会副主任、张家港市
就在2005年1月18日，黄德龙又被张家港市委组织部和张家港市政协联合宣布免去张家港市政协社会事业委员会副主任职务。
虽然张家港市官方未公布黄德龙离任原因，但医生们都知道，黄德龙为在江苏澳洋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任职而辞去公职。
王军称，“黄德龙至今仍然保留公务员身份，享受的待遇没有丝毫变化，但他近几年一直在为江苏澳洋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打工”。
尽管事过5年有余，但当年被转制医院的那些医生们，谈及现在的处境依然将怒火撒向黄德龙。
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目前又要面临被拆迁的命运，王军表示，由于“澳洋医院扩建缺少资金，澳洋顺济医院被卖给政府搞房地产开发”。
江苏澳洋集团“转手就能大赚几千万”，在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工作十余年的医生汪兴盛感叹，“只是杨舍中心卫生院从此就要消失了”。
“企业办医院只会朝钱看”，汪兴盛指责江苏澳洋集团唯利是图。他批评政府对集体资产不负责，而这一切“都是黄德龙那些官员造成的”。
9月6日下午，记者在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一楼的办公室见到屈锡康，他得知采访意图当场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表示：“我现在只是医院的顾问，已经多年不问医院的事情。我很忙，你要采访就找别人了解情况去”。
私企唯利是图
杨舍卫生院被转制成
2004年初，张家港市政府在没有与杨舍卫生院职工作出沟通的情况下，就对杨舍卫生院进行了强行改制。
汪兴盛认为杨舍卫生院属集体资产，张家港市国资委未经相应程序处理杨舍卫生院涉嫌非法，“起码要召开杨舍镇人民代表大会讨论通过”。
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医生
她透露，治疗普通感冒吃点药就行，但医院为赚钱，通常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患者滥用抗生素，感冒一次要花100至300元。
杨立敏认为作为民营医院既无政府补贴亦无尖端设备，只能靠小病大医、过度治疗、制造假病历套取社保基金来维持医院生存。
她表示，“院长把弄来的医保卡交给医生，医生们就开始制造假病历。一个医院一年骗取上百万医保基金，这种黑幕在张家港市的民营医院已经愈演愈烈”。
此外，除骗保制造假病历，“每个病人的费用都要满5500左右元医生才给办出院，只有达到这一标准，经办医生才能领取50元一份的好处费”。
医院转制后还设立院中院，张家港转制医院还普遍设立“院中院、
时代港口医院的医生
高庆举例说，“他们常用调包计欺骗患者，医嘱上开的奥硝唑会在给病人输液时换成
更让高庆无法容忍的是，“即便是使用抗菌素，抗菌素的量也要减半使用，如医嘱上开的是4克抗菌素，那病人只能用到2克或者更少”。
如此以来，不仅老百姓看病更贵，滥用药物引起的后果恐怕要等5年、10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体现出来，高庆对患者的安全标示担忧。
张家港广和
资料显示，该院的投资方是旅荷华人江杨清和张家港市直属公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双方分别占70%和30%的股份。
广和中西医结合医院医生张新透露，“病人来了，我们首先需要知道他带多少钱，而不是了解病情，然后考虑如何搞定”。
他透露，“为了生存”，我们“在老板的淫威下，尽对病人做一些无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重病、乱收费、无治疗收费等违背良心的事情”。
张新称，“医院改制后，只要来医院检查的，结果都能给你检查出性病或感染出来”。
他对医院的贪婪表示无奈：“进价2.8元—6.3元的劣药，卖给病人的价格却是68元和128元。甚至连感冒都要开2800多元的药和检查费，否则我们就有下岗的可能”。
该院多名医生表示，院方领导在奉劝到政府静座的职工时称：“不要想着怎样从地狱到天堂，回到你的地狱去坑害我们的病员吧”。
医生们直指医院是私人敛财工具：“江总的口头禅就是‘医院是我的，我想怎样都行’”。
呼吁回归公益
“我们不到民营医院看病，不信任他们”。
王传祥八年前就从山东老家来到张家港的建筑工地打工，“以前图方便在
张家港的转制医院，以往最大的市场就是外来人口，“本地人基本不怎么来民营医院”。
“现在百姓都懂了，他们知道民营就是私人的。”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一医生坦诚，“他们知道民营医院只会赚钱，不会看病”。
其实转制后的医院相比公立乡镇卫生院既有拨款又有免税，其经济压力造成现在职工收入低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为解决这一问题，张家港市今年年初要求转制医院“内部搞活”，
多家医院的职工称，“一般在编职工的待遇在1300—1800元左右，6年来基本无增长。政府将在编职工加的工资都存在档案里，到退休后才能享受档案工资”。
而张家港市的19家公立医院自2004年转制以来，因效益下滑致使这些医院的职工开始过上多年未长工资的日子。
一在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工作过十年的后勤职工称，“现在拿的还是2001年转制前的工资，转制至今我们这些在编职工未增加一分钱”。
她表示，“已经很难过日子了，工龄20年的职工一个月仅1500左右，我在改制前每月拿1000多元钱，如果这个月扣税后就没有1000元了”。
记者在医院采访的整个下午，也没见几个病人前来就诊。“医院的效益很不乐观”，上叙职工称,“以前我们医院每年都要加床，今年从来没有加过床”。
医生们用当地俗语“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来形容他们目前的窘境，“我们是在混日子，没有追求了”。
张家港市的19家转制医院的在编职工今年3月5日发动了一次“公车上书”，他们将改变他们困境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市领导”身上。
所有在编职工都在这封信上签名并按手头印，他们向政府表达了要求绩效工资和公立乡镇卫生院同步进行并加以落实的诉求。
但这些信件，都如同石沉大海。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医生杨立敏表示，“我们的诉求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官员们根本就没感觉”。
直到3月26日，张家港市所有改制医院的在编职工，集体给张家港市长
医生们要求实行绩效工资改革，并建议政府收回改制医院，或者把他们这些事业单位在编人员分流到公立医院。
他们要求张家港市政府4月6日前必须在网上公布答复内容，否则就一路上访至张家港市的上一级政府苏州市。
但这封看似谈判的最后通牒信依然未引起张家港市长徐美健的重视，官方的举动让那些改制医院的“医生们伤透了心”。
改制医院的近千名职工终于在4月6日冒雨前往张家港市政府门前静坐，但5个小时的等待换来的结果却是“部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采访对象系化名）
公立医院改制决定医改成败
本报记者 何光伟 发自苏州
整个苏州有26家卫生院转制，而其下辖的张家港市占了19家，太仓市有5家。在卫生院被转制时暴露出诸多问题，包括公立医院转制时从未做过任何公示、资金糊涂账等。当地医生们期待政府能够回购转制医院，将卫生院重新回归公益性，但专家认为，政府一旦回购也会面临很多麻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是一纸空文”
5月5日下午，有张家港市官员在杨舍镇镇政府二楼会议室和转制医院部分职工代表宣布了答复意见。
同时，张家港市经济体制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也下达了一份没有公章的《关于全市改制医院有关问题的答复意见》。
这份答复意见认为张家港市19家乡镇卫生院改制为民营医院，符合2004年时国家医改的政策和方向。
意见承诺对事业身份人员职称和档案工资正常晋升并记入档案，作为退休时计发基本养老金的依据，但他们在退休时才能进行人员定岗。
官方还建议改制医院规范和完善收入分配等制度，原则上职工收入总额增长幅度不低于医院利润的增长，并按时足额支付。
按照江苏省有关规定，改制医院还可自愿选择办医性质。改制医院还能自愿实施基本药物制度的，政府给予补偿。
这个意见很快被告知各转制医院职工，“这是一纸空文”，张家港澳洋顺康医院的医生们认为，“政府其实没有给我们任何答复”。
从今年三月份持续至今的张家港公立医院转制事件，亦被当地人称之为“张家港医改门”事件。
而此次“张家港医改门”事件的触发点，就是国家推行药品零差价制度和关于事业单位在编人员岗位设置及绩效工资制度的实施。
但医院转制5年多以来，医院成了私人老板敛财工具，除职工工资低下生活无保障外，医院“并未为当地医疗做出任何实质性贡献”。
加之药品零差价制度和在编事业单位人员岗位设置、绩效工资制度一经公布，立刻激起了全市转制医院职工的强烈反响。
“转制后医院由公益性转变为盈利性，注定发生医改门事件是迟早的事”，医生们认为，“好比肿瘤病人早期没症状，但是早晚会发作”。
张家港市卫生局随后两次紧急召开转制医院院长会议，第一次会议强调转制医院职工事业单位人员性质保留不变，同时承诺会尽量争取他们的利益；第二次会议则是高唱张家港市医疗体制改革取得的成果，肯定“医改是成功的”。
官方会议精神并没有使本次事件平息，当各转制医院群情激愤的时候，各医院的“医改门事件领头人”亦被辖地派出所请去谈话诫勉。
在随后的日子里，为了维稳，辖地派出所还时常派警力到各转制医院坐镇监控医生们的行动。
直到警方介入后，医生们的情绪才被迫缓和。他们对医改门事件的讨论也随之转入地下：“我可以跟你讲，但你不能透露我的姓名。”
张家港时代港口医院一医生称，“不想再争了，已经被这事消磨掉了仅有的一点热情，还不如留点力气挣几个毛票还可以用来买颗青菜”。
张家港市妙桥医院的护士长陈丽萍、内科主任王国民，都在此次静坐后被警方请去谈话，王国民告诉记者：“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已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而张家港澳洋顺康医院的一“带头人”被警方请去谈话教育无果，她的家人就被警方传唤训话要求回去给她做思想工作。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现任江苏澳洋医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顾问的黄德龙，干脆直接到她办公室警告“别做什么对不起医院的事，否则会不客气”。
“要动大手术”
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的多名医生建议政府应收回“我们医院”，他们希望张家港澳洋顺济医院“回归基层医院的公益性”。
张家港澳洋顺慈医院医生王军称，“如果公立医院实行药品零差价，私立医院实行市场价，那么群众看病就会因为少数公立医院药价便宜而舍近求远”。
王军表示，“如果实行一刀切，在全市范围内推行药品零差价制度，民营医院将陷入的生存困境”。
王军认为问题远不止这些，“即便这些民营医院能够生存，基于企业的逐利性，病人和医院职工的权益仍然难以保障”。
王军认为，“卫生院应该承担公共卫生，而民营医院只管医疗，将卫生院私有化犯了方向错误”。
其实在张家港市的邻市太仓市，也有部分乡镇医院被进行转制，包括王秀、牌楼、老闸、鹿河、浏家港5家卫生院。
王秀卫生院是太仓市第一个卖出的医院，该卫生院在10年前第一次乡镇合并时卖给了私人老板盛晓天，紧接着又被转卖给现在的老板陈卫昌。
程大明举例说，太仓市鹿河卫生院被卖一直被称之为希奇事，王秀、鹿河，璜泾原来是三个镇，后来王秀、鹿河被璜泾兼并，璜泾成了新的建制镇。
而璜泾修建新的卫生院门诊大楼缺钱，雅鹿集团有限公司就出资500万助修，后来璜泾镇政府就将鹿河卫生院作为回礼相赠。
王秀卫生院的医生程大明称，当时卖医院基本都是私下交易，政府并未进行任何公开评估，“肯定存在资产贱卖等情况”。
他表示，“如果政府再回收医院，肯定要付出比当年卖医院更大的代价”。他批评这就是“政府对集体资产不负责任的惩罚”。
和太仓市一样，张家港市的公立医院转制时也从未做过任何公示，资金更是一笔笔糊涂账，政府一旦回购也会面临很多麻烦。
张家港常阴沙医院一医生认为，“如果在一次性回购，政府除了需要勇气和魄力，更需要花费很多资金”。
而传媒此前引述南昌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袁兆康的话说，医院转制后“业务骨干流失、医疗设备老化，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卫生部副部长黄洁夫也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表示，医改是否成功将取决于对公立医院的改革是否成功，医改首先要获得全国600多万医务人员的认同。
黄洁夫认为对公立医院的改革包括管理运行机制、财政补偿机制、人事制度和医务人员薪酬等诸多方面内容，“要动大手术”。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采访对象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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