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爱恨交织的农村情怀
骂自己的同胞从来都不是很容易开口的事情,即便是善意批评几句素不相识的无关者也会遭到暴雨般的反击。若论权力,我真不够资格去数落任何一个人。人生不一样,活法各不同,理想不一样,行为当有别。如果认定我属于那种带有偏执性格群体的话,暂且以这种理由原谅我对农民的认识错误吧,虽然逻辑上并不是通顺的。
20多年前,我刚从农村走出来读大学的时候,虽然不算是什么出色的成绩,但却得到了村民给予我的超越于我自身成绩更多的掌声,乡亲们对我的未来寄托了太大的期望——升官发财、造福村民。我自己当时对于那些掌声也并没有排斥感,幼稚地认为当官发财不正是读书进学的目的吗,以后混个什么位置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从来没有走出过山村的我一进大学便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大学班会就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井底之蛙”。说实话,我以一种穷人习惯性的自悲感开始了大学生涯,从来都没有再回头想过乡亲们对我的期待,因为,我内心已笃定自己不会有那样的人生。
实事上,社会发展的方向也基本符合我自己的预期,90年代初,市场经济的苗头已经开始露头,赚钱逐步渗到社会各个阶层的思想当中,农村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我选择了留校工作,既不能赚钱,也没办法当官,当然也就没有办法给乡亲们做些光宗耀祖的事了。那年的春节,回到家乡,第一次享受了什么叫“冷遇”:
“你留在学校有什么用啊?能给村里修条路吗?能给村里搞到钱吗?你不知道回到县里来找个政府部门工作啊?”这是村民的共同声音。
最冷的是,村长春节里就开始要求我归还家里欠村里的债务。
不能说我对村民的看法没有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得那么复杂,我自认为,我干什么事走什么路,哪需要考虑别人怎么想。然而,当看到乡亲们如此表现时,我还真的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抵制和不满,我并不会去考虑村民朴素思维的良性出发点,我当时认定这是村民文化落后和经济落后的真实反映,只有通过社会发展才能取得进步,自己并不需要展开与他们的沟通,之后,我选择较少回家以避免思想意识上的强烈碰撞。
20多年以后,我还是原来的我,乡村也还是那个乡村,乡亲也多数是那些乡亲,我与他们的隔阂表面看明显减少,因为我不再在乎村民对我的批评,我更多的是想通过倾听,以了解乡亲们的进步与分享他们的幸福感。今年春节回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围绕着我的话题还是如此的令人痛苦与失望:
“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女儿?不生个儿子,还回村里干什么?”
“不能生,违反国家政策的”
“别以为在外面就了不起,我们县里哪个干部不都是要生儿子,没儿子的都在外面雇人生儿子”。
“那违法,我不会干的”
“你少在我面前法法法的,大不了下岗,有本事到哪里打工都有饭吃,一定要吃共产党的饭吗?
真是无语......
“你一年能捞多少外块(灰色收入)?”。
“我没有外块,就只有正常收入”。
“那你还搞个屁啊,在外面混了20多年,连点外块都搞不到,说明你一点权力都没有”。
“有权力就一定会搞到外块吗?”。
“你傻呀,哪个有权的人不搞钱,村里修路不往交通局干部和镇干部送钱吗?修水渠不向水利局干部送钱吗?吃低保不给民政局干部送钱吗?你还混个鬼,几十年了,还靠死工资吃饭”。
......
听村干部说,村里有个家里小孩患上了白血病,于是,我询问能不能利用春节人多的时候,给他组织捐点钱。结果周围的人一听便打断我的话:“你钱有多啊,人家当年就爱欺负你父亲,你还捐款。”我说那是两码事,我父亲已经不在世了,用不着计较那么多。
“什么两码事,你捐得过来吗?村里要捐的还多呢,老二(俗名)和老六脑溢血走了,先恩没儿女在身边死活没人管了,象午家里两个残废,本法的儿子坐牢十几年都没回,祖建家的房子垮了,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村里怎么捐啊?哪个愿意捐?捐款还不如多割几斤肉过年”
......
抽空我又再了解一下地方酱油厂(其实是个作坊),一堆脏得恶心的瓶子被搁置外头,十几个工人不停地在一个浴盘里灌瓶子,浴盘里装的全是“酱油”,工人有小孩,也有村里干不了重活的老人,还有身体有问题的残疾人。老板也是要做事的,他负责挑水,水从哪里来呢?村前的池塘。村里是没有自来水的,别奢望自来水配酱油,把池塘水挑回去以后便往浴盘里倒,然后加一些“酱料”(他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准确不),搅动几下便是酱油。我询问这样的酱油能吃吗?这样的瓶子干净吗?回答是很有水平的:“酱油是黑的,瓶子再脏都没人知道,水再脏,有了酱油味也没有人闻得出来,5毛钱一瓶的批发价,送货都送不赢,但不会卖给本村的人,人要有良心。”真佩服他的“良心”!!!我又问:没有人来查处吗?他很有心得地说:经常会来查,走过场,拿钱走人,都是几个熟人了。
......
说完村子里的事,还得再说说“农民工”的事,这是我多年来最寄予厚望的群体,他们虽然文化水平都不算高,但是,他们走出了农村,来到了城市,学会了各行各业的技术,有城市文化的熏陶,理当可以算作农村中的精英群体,理当为农村进步带回大量的先进文化和先进观念,然而,我仍然没有从中享受到快乐。
带着辛苦的劳动收入回到阔别一年甚至是几年的老家,“炫富”之风丝毫也不比“富二代”逊色,有的是拼命建设房子,看谁的房子多,比谁的房子高,即便没有人住,也得要盖上几栋。这还算是不错的,钱都用在了房子上,顶多只是一个合理性不足的问题。最为可怕的是农村赌博现象的泛滥成灾,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汗钱都输在了赌场,春节期间,有些赌场是赌得昏天黑地,多少家庭搞得妻离子散,甚至有家破人亡的。
小的时候,我对农村的印象是婚姻家庭特别牢固,现在得改变观念了,因为农民工的流动性强,农村婚姻也面临着非常可怕的隐形危机,省际之间的婚姻本属正常,城里人可异地通婚,农村当然也可以,但是,农村青年的随意性严重损害双方的幸福感,有些农民工,流动到哪里,女友找到哪里,家里的配偶视若无物,“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的非法同居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玩玩而已”的闹剧!婚外恋不是城里人的专利,农村出现也算正常,然而,我必须说,农民工组合家庭对于婚姻问题的控制能力和处理能力相对要差很多,离婚后所造成的后果也严重得多,下一代的困难和危险性也大得多,尤其是女性权益所受到的侵害也深得多,这是未来农村社会的定时炸弹。
......
为了会会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我们组织了一次小范围集会,饭桌上,我首先请教原来高中的班主任有关地方教育的情况(现在当地教育局工作),他直接告诉我:现在,中央就知道拔钱,根本不管地方上钱是怎么用的,做了很多形象工程,做了很多浪费工程,吃空饷的人员大把大把的,真正搞教育的人得不到多少实惠。然后,我又问一位在本地工作的公务员同学,问他为什么这么些年来没有混上去,仍象我一样清贫的工作。他说:“我也想上去,但是,必须要有两个条件,一是必须有钱铺路,上什么档位,就拿什么钱修路;二是要作好坐牢的心理准备,花钱修了路得要收回成本,并且要赚钱,赚钱就不是靠工资,命好的能当太平官,命背的就得等着坐牢。安稳一点好,不当官也罢!”
......
一路过来,思绪万千,我丝毫也没有看到近20多年社会进步的影子,高楼和猪肉的丰盛岂能成为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呢?住在高楼、吃着大猪肉的人,如果只有低俗的思想和被污染的灵魂,那我宁可选择平房中的温暖与不含毒性的萝卜白菜,我向往小时候村民的纯朴实在和集体主义的互爱互助。
今天,农民的落后既有自己的责任,更有社会的责任,基层政权的无序显然更多源自体制的问题,这些都不是作为“人”个体能够解决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谁能对这些负责?
我不敢坚定地说自己仍然有多么的热爱农村,更不敢说自己心里还能装下多少农村的父老乡亲,但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讲:我的心永远离不开那片土地,我会尽力改变那片土地上的人,我会乞求父母官永远有一种深爱土地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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