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容斋随笔》，说史记世次有问题。于是仔细读读。　　

兄弟的平辈关系列在同一格中。　　

先看五帝时期。尧派鲧治水，九年没有成功，舜提出提案把鲧杀了，舜又提出提案让禹继续治水，治了十三年成功了。也就是说，尧舜鲧是同时代的，舜鲧禹也见过同一个太阳。舜是帝颛顼的七世孙，鲧是帝颛顼的儿子，若舜按最小代差计算——《黄帝内经》有【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即舜祖上全部是16岁结婚，17岁生子，到舜17岁的时候也是帝颛顼诞辰119年，而且【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就是说舜是30岁的时候开始从政的，取了尧的两个女儿为老婆后，【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舜50岁的时候摄政，巡狩时候杀掉治水不成功的鲧，最早为同一年，即帝颛顼诞辰152年。舜接着派禹为司空，继续治理洪水——如果代差更合理一点，为20岁，则舜杀鲧的那一年至少是帝颛顼诞辰170年，那么鲧是帝颛顼很老的时候生的？鲧被舜杀掉的时候是多少岁？　　

总之关于鲧的世代是有点问题的。　　

对于商祖契和周祖弃的出身，更是问题。王充在《论衡》中就以《奇怪篇第十五》和《案书篇第八十三》两篇文章进行了两次质疑，在《奇怪篇》中直斥《殷》、《周本纪》记载简狄吞玄鸟卵生契和姜原践巨人脚印生弃的说法都是【虚妄之言】，并且在《案书篇》继续质问，《三代世表》记载商祖契和周祖弃是黄帝的子孙；《殷》、《周本纪》又说是因为玄鸟、大人的脚印而生，血统就跟黄帝没有关系，【二者不可两传，而太史公兼纪不别。】——从逻辑上再次否定了《史记》玄妙的说法。　　

并且，根据《论衡》自比孔子言论，即【《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可以知道即便是《史记》《左传》等等经典中记载的占卜鬼神妖怪显灵，王充同志统统是不以为然的。　　

接着看周祖弃。　　

弃是在帝喾青年或中年时候出生的，且不计算这个不可考的年份，从帝喾“崩”到“夏后氏政衰”的夏太康开始执政，中间至少超过174年。弃由舜任命为农业部长“后稷”，显然这个时候的弃超过70岁。弃的儿子不窋在“夏后氏政衰”的时候辞掉农业部长“后稷”一职，若非弃超过100岁的时候生不窋，就是不窋超过100岁的时候辞职，这样的老人那来那么大的干劲？　　

总之关于不窋的世代是有点问题的。　　

夏桀是黄帝的二十世孙，挖夏桀墙角的成烫是黄帝的十八世孙，这个世代记载如果说没有错误的话，商周的世代就不容易说得过去了。　　

商纣是黄帝的三十二世孙、帝喾的二十九世孙，挖商纣墙角的西伯昌是黄帝的十九世孙，帝喾的十六世孙。帝喾到商纣，大约1200年，则帝喾到商纣的代差约40岁，帝喾到西伯昌的代差约75岁。商纣的代差还算可信，而西伯昌的代差，就完全不可信了。　　

《黄帝内经》说：【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寿过度，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此虽有子，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帝曰：夫道者，年皆百数，能有子乎？岐伯曰：夫道者，能却老而全形，身年虽寿，能生子也。】　　

按岐伯的理论，男人能够生育的最高年岁为64岁，更高龄能生育，都是有“道”之人。显然，商纣与西伯昌同为帝喾的后代，不可能商纣一支的祖上全是过了64岁即不能生育之【男】，而西伯昌一支的祖上倒多有【年皆百数】生子的得“道”人才，虽然传说西伯昌演六十四卦，专修“易”“道”。　　

再看《诗经》。　　

《诗经-商颂-玄鸟》有【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长髪》有【有娀方将】【玄王桓拨】【相土烈烈】【武王载旆】；《殷武》有【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穼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也就是说，商祖确实是有娀氏之女的后代，相土、武丁确有其人，且武功昭著。成汤和武丁都有“武王”的称号。讨伐过荆楚，深入其势力范围的“汤孙之绪”的“武丁”，如此的武功《史记》怎么不记上一笔？文治赫赫的【玄王桓拨】，是否有其人，《史记》怎么把他弄到殷商帝王家的族谱以外了？　　

《诗经-大雅-文王》歌颂文王，《大明》讲文王的母亲是【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挚仲任，也就是“大任”，嫁给王季生文王。到了武王在师尚父-姜太公辅佐下，在牧野之战中【肆伐大商】。《绵》讲古公亶父迁徙到岐山；《皇矣》讲王季的影响力和商中央帝纣给文王的勉励，这个帝纣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公刘》是歌颂公刘的；《鲁颂-閟宫》讲周出于姜嫄，【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这个挖殷商墙角的大王就应该是《绵》讲的古公亶父。　　

也就是说，诗经中周人歌颂的自己的祖先，是武功赫赫或以武功为后盾的“文治”赫赫的著名人物，如后稷、公刘，以及代序连接很明显的古公亶父、公季、西伯昌、武王。而后稷到古公亶父的世代，除了中间人物公刘，大都声名湮没。　　

因此，综合《诗经》，可以知道《史记》于周武王以前的五帝、商周的世次，定有阙遗，散失了多代功名不著的中间人物。特别的，《长髪》说【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也就是这个叫“阿衡”的“卿士”，也就是《史记》说的伊尹，根本就不是司马迁说的善类，而是把成汤以后的几个商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商王都是傀儡，叫做“实左右商王”。　　

《容斋随笔》认为楚怀王【能自制命，非碌碌孱主受令於强臣】，对太史公不给楚怀王作本纪而给项羽作本纪，评价是【其失多矣】，但是又说【高祖尝下诏，以秦皇帝、楚隐王亡後，为置守冢，并及魏、齐、赵三王，而义帝乃　高祖故　君，独缺不问，岂简策脱佚乎？】——因此洪迈是苛责司马迁了，因为刘邦也给楚怀王定了基调，在大汉鼎盛期的太史公没有必要为一个学术上还有争论的问题给楚怀王作本纪。　　

但是太史公在共工的问题上，确实是【其失多矣】。　　

在《五帝本纪》没有说明黄帝的儿子们为什么没有得到天下，而是黄帝孙子颛顼继承黄帝的天下。帝挚【不善】由他弟弟即位，原因也没有说明白，反正共工是得到过天子提名。　　

在《律书》中说【颛顼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在《楚世家》中记载帝颛顼高阳的后代跟共工的关系，说，【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也就是说，根据太史公自己的书，就有颛顼跟共工大决战，程度等同炎、黄涿鹿之战。到了帝喾的时候共工氏还造反，帝喾镇压造反的共工。帝喾的儿子帝挚即位却被说成“不善”而帝尧即位，共工就成了四大常委之一，帝挚却被其后代郯子称颂，叫做【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到了帝尧末期黄帝的后代舜羽翼丰满，则放逐了共工，总之帝挚帝尧兄弟和共工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郯子说黄帝氏以云纪，炎帝氏以火纪，共工氏以水纪，大皞氏以龙纪；我高祖少皞挚……纪于鸟，实际上是黄帝、炎帝、共工、大皞、少皞并列。　　

《礼记》说【共工氏之霸九州岛】，跟《律书》记载【颛顼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完全呼应，也就是说黄帝的儿子们全被霸主共工镇压，黄帝的孙子颛顼是通过造反的大战才夺得天下的，亦即黄帝没有保住天下。帝尧的时候共工先是重臣，再被流放，一同被流放的三苗继续造反以至在帝舜的时候禹跑去镇压，难道共工就会老实？这样一来《吕氏春秋》说【共工氏固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这一说就相当可信。　　

但《五帝本纪》不把共工的事迹与五帝并列记载，因为把共工氏势力在黄帝身后称霸并代代造反与五帝的事业同列，作为模范社会的五帝时代看起来就跟后世一样战争频仍，根本就不太平。如此一来，禅让的神话自然破灭，五帝以德服人也没有了根基，诸子百家【祖述尧、舜、禹、汤之道】就都失去了道义高度。　　

也就是说，《史记》与诸子百家一样，都在维护五帝时代的“政治正确性”，描画一幅完美的政治图景和前途追求，以此理想世界来规矩现实政治“身不能往心向往之”，与今日描画共产主义前景，并无本质不同，仅有看“古”还是看“来”的不同。这个不同，也许在于古人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不确定的未来之上，信心上比共产主义要小？　　

如此看来，《春秋》是孔子表达自己的政见的历史文献，《史记》则应是司马迁表达他自己的政见的历史文献，笔法与孔子同。　　

至于其它纰漏，就是小问题了。摘录两个如下：　　

宰我。《五帝本纪》【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和《仲尼弟子列传》【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两个记载显然不能并存。《仲尼弟子列传》还有记载【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和【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两句显然也有一个为非。实际上在齐国内乱中死掉的“子我”并非宰我，而是齐国大夫阚止。宰我卒年不详，很可能在孔子去世后还活了很多年。　　

陈司败。《仲尼弟子列传》【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吾　闻　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　鲁　君娶　吴女为　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　鲁　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司马迁在此记载的孔子完全是个自相矛盾的后脸皮。孔子先承认了自己认为“鲁昭公知礼”的判断是“过”，也就是间接肯定了陈司败对鲁昭公的严厉批判，即无礼；既然如此还说自己为君讳是有礼，完全就是死不悔改了，如何又有“丘也幸”的感叹？《论语》只有【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如此才没有一点荒唐。既然司马迁说《仲尼弟子列传》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则孔子语录增加的半句【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又是从哪里来的？　　

总之，考虑到《史记》也有司马迁的政治主张在内而有曲笔，也是应该按“理工科思维”辨证一下的。不过《春秋》也好《史记》也好，无论怎么曲笔，基本事实总是说全了的，无非加进了自己的世界观。后世有比如11.3亿人参加了基本医疗保险，这个“史记”是早死的诸子百家根本无法比的。后世的曲笔尽是宣讲者们的世界观，是“目的高尚，可以不择手段”的好典范。　　

×  WYZXWK.COM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网刊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