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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记实小说《风》第7章1968.12-2008.12(纪念北京知青赴山西雁北插队四十周年)

静春 · 2008-10-13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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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小说:《风》第7章
             
                               一  
   狗栓跑回了家,腊花一个劲地夸奖儿了聪明。
   在暖和的窑房里,狗栓脱光了衣服往炕头的热被窝里一钻,便把丢在迎青台上挨冻的二兵忘的干干净净。
   早上天还没亮,麻本贵打着手电去饲养房做豆腐。远远的,他看见门口放着一个东西,快走了两步,到近前一看:“呀,这不是料槽吗?”他用手电照着,把料槽翻了个个儿,没错,就是丢的那个料槽!他嘴里大声喊着:“料槽回来了!料槽回来了!”擂得饲养房大门山响。一会儿,大门拉开了一道缝儿,耿风香探出头,麻本贵指着料槽兴奋对她说,“凤香,快去告诉你爹,料槽子回来了。”
   耿风香拉开了大门,看见了扔在门口的料槽子,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下,赶快回身跑着去告诉她爹。
麻本贵蹲在料槽前翻弄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他撒腿便往大队部跑,一口气跑到大队部前,拿起一个手锤,当当当敲响了钟------嘴里高声喊:“料槽子回来喽!料槽子回来喽!”
听见急促的钟声,李桐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他支起耳朵听见外面有人喊,知道村里发生了事儿,急急地穿着衣服,睡在他旁边的女人兰花也被钟声惊醒了,坐起匆忙地往身上穿着衣服。她说:“是不是韩东他爹真的领着队伍来了?”
  “谁知道呢。”李桐下了地。
  “要是韩东他爹带着队伍来了,咱咋办?”
  “你怕啥。”李桐披上皮袄准备出屋。
  “你可是共产党,可是村支书呀。”兰花也穿好了衣服想下地。这时候孩子醒了,哇哇地哭起来。兰花赶快抱起孩子去喂奶。
李桐对她说,“你哪儿也不许去,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家里看着孩子,听见没有。”说完,他出了屋。李桐走到粱头时,看到了下面大队部门前站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乱哄哄询问料槽子是怎么回来的。有人问槽子回来了在哪儿呢?麻本贵手里拿着敲钟的铁锤指着南头的方向说,“料槽子回来了,在大队饲养房的门口------”
   李桐本想下粱到大队部去,可是忽然间又更改了主意,他从粱头顺小路快步往饲养房走去。到了饲养房,他看见老耿头正趴在料槽上,里里外外地摸着料槽,眼泪花花,嘴里念叨:“料槽子呀,料槽子,你要再不回来,我老汉可就得上西天找你去了。”他的女儿站在身边,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看见李桐,她赶快跟支书打着召呼。
    李桐问:“风香,咋发现的?”
  “是本贵叔早上来磨豆腐时在门口看见的。”
  “支书,你说这料槽子咋回来了呢?”老耿头仰起脸问,他睑上泪迹斑斑。
   李桐说,“想你了呗。”
   老耿头抹了下眼,“也真日怪,它也没长脚,咋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成精了呗。”李桐打趣地说,“这下,你的病好了吧?”
   “好了,好了,只要它回来了,我这身上就轻松了。这回我可得把它看住了,它要是再跑,那可真能要了我的老命。”
   “行了,行了,风香,快把你爹扶进去吧,小心天凉再冻着。”李桐说完,耿风香扶着她爹回去了。“是呀,这件事真奇怪。”李桐心想。“看来,这料槽还真是本村人偷的。那会是谁家偷的呢,他偷这个料槽又想干什么样呢?为什么又送了回来?”一连串的问题在李桐的脑海里闪过。天色已经亮了。李桐查看了一遍现场,地上有几个脚印,看完这些脚印,他蹙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问题,地上有清晰的塑料底棉鞋脚印儿,村里只有知青才穿塑料底的棉鞋。而现在知青又只有韩欣一个女娃。“难道是韩欣拿的这个料糟?”李桐想。“这不可能,她一个女娃娃拿这个料糟有什么用呢?可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韩欣的脚印。”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一片混乱的说话声,李桐看见麻本贵手里握着的铁锤,带着一群村民们从大路往饲养房走来,一边走,他还一边指手划脚地讲着什么。 “如果真的是韩欣拿的这个料槽,让社员们知道了会是什么情景?她的哥哥韩东去大同拾粪去了,把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丢在村里,我有责任保护她呀!尤其是这件事情要是让麻本贵知道,他小题大作会是什么后果------”村子里的人马上就到近前了,李桐来不及多想,他急忙用脚把这些鞋印涂掉了。村民们涌了过来,一下围住了这个而复得的料槽子议论纷纷。
    车倌李贵来了后,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踮着脚在地上转, 麻本安问他找个啥?他说:“公安破这路案子,都是顺藤摸瓜,按脚印找出盗窃的人。”
   “我咋忘了这码事。”麻本贵手里还握着那个敲钟的铁锤,看了看地下,脚印早被踩乱了。
   李贵府下身,突然说:“支书,你闻闻,这料槽子咋带着股香味呢。”
 “是吗,”李桐弯腰去闻了闻。
麻本贵也蹲在地上闻了起来,嘴里说,“哎,真日怪了,咋会有了香味儿?” 
    社员们一听,争先恐后都要去闻,麻本贵一声喝喊,“挤什么,挤什么,挤死了人怎么办,排队挨着个儿闻。”
李桐也说,“大家是得有点规矩,那能像狗抢食是的一窝蜂拥上来就想趴在料槽子闻,听麻本贵的,要想闻这香味儿,就排队。”
社员们就还真的排成了队,依次闻一下站起来走开,动作稍微慢一点的人,便遭到麻本贵气势汹汹的大声喝斥。麻本安问李桐这事儿是不是得向公社报告。李桐还没有回答,麻本贵拎着榔头说:“是得向宋书记报告。我去,我去给他挂个电话。”说完,拿着榔头急匆匆地朝大队部走去。
    饲养房门前,围着的社员更多了,几乎全村的社员都闻讯赶到了这里。
   大队会计李恒看见披着羊皮袄的狗栓晃晃悠悠地走来,指着他问: “哎,狗栓,你的枪呢?”
   “枪?”走到料槽跟前的狗栓一摸肩,“呀,对了,枪在二兵手里呢。”
    保管员金贵左右看了看说,“二兵呢,怎么没见二兵这后生。”
   佟大娘猛地想起自己的儿子是和狗栓呆在一块儿,她急忙问:“狗栓,二兵呢?”
   “二兵?”狗栓瞪着眼,“二兵没回家?”
   “废话,”佟大娘说,“二兵要回家,我还问你个啥?”
    李桐也问:“狗栓,你不是和二兵一块下的夜吗?”
  “我-----”狗栓支唔起来。
    麻本安有点急的问:“狗栓,昨夜里你们在那儿下的夜。”
  “在迎青台上-----”
   “什么,在迎青台上?”佟大娘哇的一声哭了,抽噎着说,“在哪儿呆一宿,还不把人冻死!”
   人们跟着李桐和佟大娘急勿勿、乱哄哄又奔向了迎青台。
    麻本贵手里握着铁锤,脚下生风般地往大队部走,路过村中央的井台,六爷爷和杜国英正在井台摇水饮羊,他冲过去,惊得羊群咩咩乱叫------ 六爷爷骂道,“你个灰球货,乱冲撞个啥?报丧去呀。” 他也不搭话,一头撞进大队部,嗵地声把手中的铁锤丢到桌上,他一只手用力按着听筒,另一只手日日使劲地摇着把柄------
    电话要通了,他抓起听筒按在耳朵上,听筒里传出接线员的问话声:  “你要哪儿?”
   他对着嗡嗡话筒说:“我找宋书记。”
    对方回答:“宋书记还没起呢,过一会儿再打。”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向宋书记报告,要是耽搁了,你可负不起这个责。”
    听了这话,接线员赶快把电话转到了宋书记的屋。
    昨天晚上,宋书记和秘书,公社武装部长及食堂管理员耍卜克牌,拱猪拱到天快亮才散伙各自睡觉,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他从暧和的被窝里光着脊,穿着一条大裤衩钻出来,赤着脚跳到地上,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大声问:“喂,找谁?”
   “你是宋书记吗?”
   “我是,您------”宋书记感到有些冷,他抱着电话机窜回炕上,拿起被裹在身上,“您是张主任?”电话传输的声音质量很次,他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以为是县革委会来的电话。
    麻本贵听出了宋书记的声音,大声说,“我不是张主任,我是麻主任。”
   “噢,是马主任呀。这么早打电话。有啥事?”
  “告诉你,料槽子自己回来了?”宋书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马主任,啥人回来了?小曹子是谁?”
  “不是小曹子,是老(料)槽。”
  “马主任,谁是老曹?”
   麻本贵有些急,“不是老曹,今儿一大早,老(料)槽自个儿跑回饲养房来了。我赶紧就来向您儿汇报------”
  “你到底是谁?”宋书记的声音严厉了。
    麻本贵急忙说,“宋书记,您儿都听不出来我的声儿了吗,我是迎青台大队的治保主任麻本贵------”
    一听是麻本贵,宋书记怒不可遏,张口就骂:“我操你麻本贵的祖宗,你这个枪崩货,球烂货,啥事儿,大清早就打电话?”
   “丢了的那个料槽子找到了。”
   “灰球货,找到就找到吧,跟我说个啥,我又不用料槽吃饭。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许随便往公社打电话!”说完,咔嚓放下了电话。
麻本贵拿着听筒有点傻眼。六爷爷赶着羊群走过大队部,甩着鞭说,  “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吧,溜沟子舔了一嘴屎。”
    麻本贵气恼的把电话使劲一放,“狗日的,说翻脸就翻脸,啥东西,以后再有事,跟你汇报个球!”
   他懊丧地走出了大队部,背着手,再次慢慢朝饲养房走去。他低垂着头回到饲养房时,人群已经散尽。
   老耿头把这个能散发出香味儿的料槽搬回了自已的屋,正同女儿议论这种奇怪。耿风香听见有人进院,隔窗一看是麻本贵,只见他走到豆腐房前,打开锁,走了进去。老耿头看见女儿往外望,问:“谁呀?”女儿回答是麻本贵去磨豆腐。老汉吩咐女儿去告诉麻本贵,豆腐做好后给留两块中午吃。耿风香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老耿头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女儿躲着麻本贵,是因为麻本贵爱跟年轻的女人动手动脚,特别是没人的时候,行为更放肆。“还是我去吧。”耿老汉说。“甭管他好歹,咱得感谢人家,料槽子是他找回来的。”
   老耿头到了豆腐房,看见麻本贵低着头磨豆腐。问:“麻主任,你咋地啦?”
  “唉,一言难尽。”麻本贵推着磨说。“料槽子找回来了,我跟公社宋书记汇报,没想到他臭骂了我一顿。昨天,他把我叫到公社还告诉我咱村丢料槽子这件事都惊动了中央------”
  “什么,麻主任,这件事惊动了党中央,毛主席?”
  “那咋,”麻本贵一边往磨眼里添着豆子,一边转着磨说,“你知道咱村的料槽子为啥丢?”
    老耿头摇了摇头。麻本贵停下来,俯在老耿头的耳边神秘地私语了几句话。老耿头听完,睁着迷茫的眼睛大声说,“麻主任,你说啥,你大声点儿,我没听清。”
    麻本贵笑了,“我咋忘了你是个聋子。”他放高声音,“这料槽子是韩东他爹拿的。”
   “什么,韩东他爹拿的?”耿老汉惊呀地张大了嘴。“韩东他爹是啥时间来的村里,我咋不知道呢?”
   “这是县团一级的干部才能知道的事情,我跟你说了,你可得注意保密,不兴对任何人说,连你女儿也不能告诉,知道了吗?”
    耿老汉点了点头,“韩东他爹偷个料槽子干啥呢?”
  “他爹要在咱们这搭儿成立个骑兵团,偷料槽子好喂马呀。”
  “那咋又把料槽子送回来了呢?”
  “可能是骑兵团没成立起来。所以又送回来了。老耿头,你知道吗,他的骑兵团要是成立起来,那可就不得了了,他要引着苏修的兵过来,接走韩东韩欣,血洗咱们迎青台村呢。”
   “不会吧,麻主任。韩东他爹跟咱村的人又没有血海深仇,他干嘛要屠杀咱村的人呢?”
   “你懂啥,这就是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哩。能不残忍。”老耿头没有再说什么话,默默无言地离开了豆腐房。
   知青宿舍青龙庙前,聚集了一群社员,被铁链拴在一隅的花子大声地吠叫着。  
   韩欣、杜玉英和二兵走出青石窑。狗栓看见二兵,急忙要自己的那杆枪。二兵却一把揪住狗栓的衣服,问他昨夜干啥去了,左等右等不见踪影?把他一人撇在迎青台上,可冻灰了。狗栓强词夺理说他不是肚子疼吗------ 二兵知道他这是撒谎骗人,摇着他大声嚷嚷,“我肚子还疼呢,要不是韩欣姐让我睡在韩东哥那厢,这一夜得把我冻死。”
   李桐看了看韩欣,说,“马槽回来了。”
   韩欣低下了头。杜玉英却明知故问了一句,“支书,马槽回那儿了?”
   金贵说,“回饲养房了呗。”
   杜玉英装傻充愣地问:“唷,咋回去的?”
   李桐看着她俩说:“谁知道呢,肯定是咱村的人谁偷了夜里悄悄送回来了。”
   “那会是谁偷的呢?”佟大娘说。“李桐。这事儿可得在村里好好查查。”
   韩欣一直垂着头,不敢看这伙社员。二兵嚷着,“妈,今夜说啥个我也下夜了!”
   李桐对麻本安说,“本安,我看这夜甭下了,你说呢?”
   麻本安说:“对,对,甭下了。有啥情况完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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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兵跟着娘和支书、麻本安离开知青宿舍往回走。妇联老人问:“二兵,你咋跑到韩欣哪儿去了呢?”
   二兵想起昨天夜里他押着韩欣和杜玉英往青龙庙的知青宿舍走,二兵问:“韩欣姐,是你们偷的料槽子?”
   尽管杜玉英使劲地扯她的衣裳,但韩欣还是点了点头。
    二兵有点紧张的样子,“韩欣姐,你爹真的来了。”
  “二兵,你说什么?”二兵露出怀疑的神色,“怎么,你没见到你爹?”
  “我爹,”韩欣瞅着二兵,“我已经七八年没见到我爹了。”说完,韩欣伤心地哭了起来,“爸,你现在在那里?爸,你知道吗,我哥去到大同拾粪,村里只丢下了我一个人。”
   听着她的哭诉,二兵也显得很难过,“韩欣姐,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不会往外传,连我娘都不告诉。你们睡觉吧,我回去了。”
  “二兵,回去啥,”韩欣停止了哭,抹着眼睛,看了看手表,“都三点多了,就在我哥韩东那屋睡一觉吧。小英子,快把那屋的火升着,再给二兵做点吃的。”
  “韩欣姐,别,别麻烦了,我,我保证,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韩欣说:“二兵,留你在这儿睡觉,是不想折腾你娘。”
生着了火,也做好了饭,二兵吃着饭,把民兵下夜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韩欣。
   听完,杜玉英问:“韩欣姐,你爹真的从中央里逃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
   杜玉英又往下问:“你爹组织的那支骑兵部队在那儿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韩欣有些急,“小英子,你天天跟我在一起,什么事情能瞒的过你。”
  “倒也是。”杜玉英说,“你爹的这支骑兵部队究竟藏在那儿了?他什么时候能带着人马接你和韩东哥呢?”她看着韩欣,又说,“韩欣姐,你爹要是来接你,求求你,把我也带上吧。”
  “咳,小英子,那是没影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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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兵看支书和大队主任都瞧着他,他转了转眼珠,“后半夜,天黑得不见五指,我在粱头啥也看不见,我就下了粱,到了韩欣姐的院前,这时候花子就大声叫了起来,狗一叫,惊醒了韩欣姐,她出来一看是我冻得一副灰样儿,赶快把我领到了她们的屋里。妈,料槽子找到了?”妇联老人说,“昨夜里料槽子自个儿又回饲养房了。”李桐也说:“这年月,啥怪事都有,那个料槽子不但自个儿回来了,上头还散发出来股香味儿------成了仙了。”

                               二
    吃早饭的时候,佘科长问儿子画展工作准备的怎么样了。
   吕洪彬嘎吧嘎吧嚼着炸窝头片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佘科长就着咸菜喝着一碗小米儿粥,“那怎么能行?新调来的候局长很重视这次路局画展。前几天,在分局的干部会议上他特别强调:铁道部要在‘五一’节前搞一个全路系统的美展。今年咱们分局的煤炭运输任务已经超额二十天完成了全年计划任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争取咱们分局能有一件作品选送到铁道部的画展,这既是咱分局的光荣,也是路局的光荣。”
  “妈,候局长说的容易,你以为搞创作像开火车那么简单,挂上块骨头狗都能行。想往出拿好作品,创作这幅画儿的人现在在哪儿?”吕洪彬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妈,这次我还真想给咱分局出个彩,弄幅大型油画。可咱分局开火车的人能找出上千号,会画油画的,却一个也没有。”
   “洪彬,你弄吧。有啥困难跟我说,妈去找候局长给你想法解决。”
吃完早饭,他们出门上班。田素梅问:“洪彬,你咋不借着这个机会跟你妈提提抽调韩东的事?”
   “先不能着急,等他给画上了油画再说。关健是他还有一个妹妹,不知他妹有啥本事。”                       

    拾粪的路上,杜仲有给韩东讲解《古文观止》。他告诉韩东《古文观止》的头一篇文章是《郑克伯段于鄢》;这是《左氏春秋》的文章。问韩东看没看过《左氏春秋》?韩东摇了摇头。“唉—— ”杜仲有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听他尾尾道来:“《左氏春秋》乃中国最早的史书之一,记载了周王朝二百多年的重大历史事件,为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体著作,同时,还是一部优秀的文学著作。相传为春秋晚期鲁国史官左丘明著作,也有汉学家认为是为解释和阐明孔子的《春秋》所作,故又称此书为《春秋左氏传》。 《郑克伯段于鄢》选自《隐公元年》,讲的是春秋初期发生在郑国的一件事,通过这件事,让人们看到了统治阶级间激烈的两条路线矛盾斗争------”
   挑着粪担的韩东看着杜仲有,讲古文可谓是他的强项。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一身破烂,挑着一个粪担,悠然走在路上,口中絮絮而讲,真乃独特一景。自从在御河滩认识了粱雪,像夏大师所说,在大同真的找到了一个好姑娘。生活固然艰苦,精神却是幸福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精神是人奋斗的火炬。
    韩东活泼地说:“杜校长,春秋时代就有了激烈的两条路线矛盾斗争?”
   “那咋,原始社会分化出了阶级,阶级斗争就不可避免。”
   “那谁代表资产阶级,谁代表无产阶级呢?”
   “统治者代表资产阶级,穷苦人代表无产阶级呗。”
    韩东笑了,他知道这是杜仲有在搪塞他。他学过中国历史,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资产阶级革命,中国历史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近代史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虽然充满了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但统治者决不代表资产阶级,穷苦人形形色色,决对代表不了先进的无产阶级。这一点。在毛主席的著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有着英明的阐述。想到这儿,韩东说了句北京土话:“六猴。”    
    杜仲有歪着头看着韩东,“啥叫六猴?”
  “瞎侃呗。”韩东漫不经心地说。
    杜仲有有些不快,“你知道六字都有什么讲吗?”韩东没说话。 “《左氏春秋》中《昭公元年》这篇文章中曰有六气;韩东,何为这六气?”
    韩东冲他笑了笑,还是没说话。对于深奥的国学,韩东的确不敢造次发言。
   “这六气乃阴、阳、风、雨、晦、明也。《庄子-逍遥游》中又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这六气曰为朝霞、正阳、飞泉、夜为沆瀣、天玄、地黄。”杜仲有停顿了一下又说,“佛家也有六气,是呼吸的六种动作,一吹、二呼、三嘻、四呵、五嘘、六哂,练这六种气,能健体强身,可能也算是个气功吧。”
    韩东插了句嘴:“六字有这么些讲究?”
杜钟有说:“六字的讲究可大了,”然后他一口气地说:“六根六极六礼。这些个六你都知道吗?”
    韩东把粪担调了个肩,来了兴致,“我只知道一个词儿,叫六亲不认。杜校长,啥是六礼?”
   “这个你不知道了吧?”
     韩东故作谦虚的样子,“弟子愚昧,还望校长指点一二。”
    杜仲有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晃着头,“这六礼乃是成婚的六种手续。先要送上一份采纳礼,就是登门求亲,二是要送问名礼,主要是求生辰八字,看犯不犯克,如果女方属鸡,男方属猴,那这门亲就不能成,因为鸡猴不到头。而女方属猪,男方属狗就好,猪狗是一家------”
   “这不是他妈的封建迷信嘛。”
   “哎,人的这一生,婚姻可是件大事儿,有道是:妻贤家中安,子孝光景好。”
  “此话怎讲?”
  “能娶上个好女人,她心疼你,体贴你,再苦的日子你也能熬,孩子孝顺,听家长老师的话,知道上进,再难的光景一家人也能往过抗,因为你生活有了一种希望,有了支柱,所以你倒不下去。”
   “那要是个光棍呢?”
   “光棍好苦。这个词儿你听说过吧。”
   “这个词儿倒是老听。校长,六礼的第三是什么?”
   “第三条儿是纳吉礼,送礼订婚。然后才是送纳证,纳证是正式的聘礼,再送去请期礼,商定婚期,最后是亲迎,既新郎自到女方家迎娶新娘。还得送上一笔钱,否则,休想把新娘抬走。”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买卖婚姻。”韩东忽然问:“杜校长,你要聘小英子也收聘礼吗?”
    “收。”杜仲有回答的非常干脆。“将来国英娶亲我也同样得付一份聘礼嘛。”
    韩东看着他想:不管他的学问有多深,他终究没抹去农民的痕迹。

                               三
    早上,在召开矿山干部会议开会前,程彗敏来了了齐晓山的办公室。
   “呦,程大姐。”齐晓山亲热地叫道。市革委会里,不论谁都管政治部主任叫程大姐。在老干部队伍里,称呼“大姐”,不仅显得尊敬,更显得亲热。到了文革年代,又上升为一种革命老资格。程彗敏的革命履历也的确说的过去,她参加革命很早,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成立了个延安保育院,程大姐是最早的保育员,看护过许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子女,其中还包括毛主席的女儿。随着党中央、毛主席东渡黄河,入驻北京。因为没有文化,解放后,虽然是个十三级干部,却在部队家属幼儿园当个园长。随马司令到了大同,她的工作关系也调到了大同市革委,按照她的级别、安排了个市革委政治部主任,并且还是个常委,不知是看在她的老资格上,还是看在大同警备区司令夫人的名份上。
    齐晓山对她表示出一种特别尊敬的样子,给她沏了一杯茶,放在她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欠着身问:“大姐,马司令快回来了吧。”
    程彗敏回答:“早着呢,听说又从太原到北京去了。”
    齐晓山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到北京去开什么会呢?”
   “好像是去开四届人大------”
   “真的,召开四届人大了,真是太好了!”
   “要不是林彪有野心,闹着当啥国家主席,四届人大早就召开了,这个林贼,真是罪该万死。”
   “对,对,程大姐说的对,不能有野心,要甘当老黄牛。”
   “高大麻子有野心,最后落了个啥下场,还不是畏罪自杀。”
   “高大麻子?”齐晓山看着程彗敏,“谁是高大麻子?”
   “你咋连高大麻子都不知道?”
    齐晓山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高大麻子就是高岗呀。”
   “噢 ,原来是高岗这个反革命。”
   “咳,你们这些个造反派出身的干部素子不行------”程彗敏说话仍带着一些陕北口音,把“素质”说成了“素子”。“高岗是陕北有名的人,可你知道陕北最有名的人是谁吗?”齐晓山没说话,程彗敏说:“你记住,陕北最有名的人是刘志丹。”
   “噢,我知道刘志丹。”
   “那陕北第二个有名的人是谁?”
    齐晓山还是笑着不说话,等着让程彗敏说。“那会儿,陕北革命根据地红军最有名的人除了刘志丹,就是谢子长------”
   “谢子长------他------他是个啥官?”齐晓山好奇地问。
   “晓山,革命队伍中不应当称官,叫领导。你咋连谢子长在陕北当啥领导都不知道呢?”然后她告诉齐晓山,谢子长是陕甘边工农游击队总指挥,西北革命委员会主席。
   “程大姐,赶情那时节就有革命委员会了。”
   “那咋,”程彗敏说,“第三个就是高岗,还有一个人资格也不小,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齐晓山老老实实地说。
   “这个人叫阎红彦*,也是陕北的老革命干部,当过陕北红军的军长。高岗不行,高岗当过逃兵,刘志丹抓住要枪毙他,他一个劲儿求饶,才没杀他,让这家伙在革命队伍里又混了好多年,直到一九五五年把他同另一个人一块揪了出来,你知道他是谁吗?”(*阎红颜:陕西子长县人,曾任陕北红三十军军长。一九五五年授大将军衔,一九六七年文革中迫害致死。)
    齐晓山听到程大姐又问了一个“你知道他是谁吗?”,开玩笑似地说,“素子不行,素子不行,我素子里没啥东西,您告诉我是谁?”
   “是当时的中组部部长饶漱石呀。”程彗敏说,“这些野心大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们家老马就没野心,五五年评军衔的时候,比他晚参加革命好几年的人都当了将军,只给他评了个大校,我不服,我想直接去找总理评评这个理,老马说,算了吧,大笑(校)就大笑吧,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咱们能笑出来吗?得,到现在,比粱政委差一级,人家是少将,有将军补贴,每月工资比我们老马多拿好几十块,一年下来,小千数多块呢。”齐晓山笑了。“齐主席,你别笑,你说这一千多块过日子是个啥劲儿。”
   “程大姐,你生活要是困难跟我说,别的我这个工会主席管不了,困难补助倒能批一些。”
   “得了吧,我们家还没到吃困难补助的份上。我要申请困难补助,老马知道了得骂死我。”
   “程大姐,你不会不让马司令知道。”
   “那可不行,毛主席说,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我那能背着老马贪污公款呢。”齐晓山又笑了。程彗敏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问:“粱雪跟齐国华的事咋样了?”
    齐晓山正是通过程彗敏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粱雪的。“哎,”他叹了口气,说:“这俩人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咱也闹不清现在年青人谈恋爱是咋回事。”
   “是齐国华这小了不乐意还是粱雪不乐意?”
   “当然是粱雪眼光高,咱家的小子还不是得哈着人家。”
  “要是粱雪眼光高那好办,我去劝劝。像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孩子,心气都高着呢,别看心气高,其实最容易上当受骗。齐主席,我给国丽介绍的那个对像咋样了?”
   “程大姐,也没成。”
   “什么,那小子没看上国丽?”
   “可能嫌我们过去是个窑黑子。”
   “可你现在是大同革委会的第三把手,是大同总工会的主席,论级别,不低于他那个军分区的副司令嘛,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程彗敏愤愤不平地说。“齐主席,你甭着急,我再给国丽挑个好的。”
   “程大姐,那可太多谢谢你了。”
   “谢啥,谁不求谁呀。对了,齐主席,我找你想说一件事儿。”
    齐晓山问:“什么事儿?”
   “过几天,我们家闺女从南方回来。”
    齐晓山看着程彗敏,“是吗?”
    程彗敏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她是回来旅行结婚的。”
    齐晓山故作惊喜的样子,“哎呀,程大姐,您女儿结婚了?恭喜恭喜,我得送份大礼。”
   “可别弄那一套,让马司令知道了,又得跟我吵吵。”
   “新郎是干啥的?”
   “也是个当兵的,搞通讯的,雷达部队的一个团参谋,他爸是太湖军分区的司令。”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怎么着,程大姐,是不是等他们回来我派个车去接?”
   “那到不必。我是想这也算回门,是不是咱也得办两桌?”
    齐晓山拍了一下茶几,“那还用说,程大姐,咱大同可是最讲究闺女回门,回门要是办不好,咱闺女在婆家可挺不起腰干。”
   “齐主席,可你说咋办呢?老马不在家,这事儿我从来没经历过,想问问你------”
   “得,程大姐,这事包在我齐晓山身上,我到时候保证把这事给您儿办得热热闹闹、圆圆满满。”
   “在家办?”程彗敏看着齐晓山问。
   “最好是找家饭店,家里再宽绰,也不如饭店。程大姐,你想想,别的不说,光折腾完了收拾,得多累人。”
   “你说的到也是,再说,家里也没那么多盘子碗,那到警备区的食堂办吧。”
    齐晓山想了想,摇着头说,“程大姐,我觉得在警备区食堂有点不大合适。”
   “为什么?”
   “那天,咱得请不老少的人------”
   “不要请太多的人------”
    “程大姐,那咋行,要不请,谁都不请,要请,都得请到。要不,人家可会说闲话,本来,您程大姐在咱革委会里群众关系最好,都说您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可要是光请一些领导,不跟下边的人打声召呼,您想想,这合适吗?”程彗敏想想也是这么回事。齐晓山又说,  “请不请是咱的事儿,来不来是人家的事。都来,进进出出警备区的大院,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程彗敏点了点头,“那在哪儿办好呢?”
    齐晓山想到了一品居烧麦馆,说,“就在一品居烧麦馆办吧。过去,大同人家结婚都上哪儿去办。”
   “这------这得花多少钱?”
   “程大姐,钱的事儿咱先别说,保证少花钱,多办事。”
   “可不敢弄得太铺张浪费啊!”
   “程大姐,你放心吧,我会节约闹革命的。”说完他又问,“程大姐,选那个日子呢?”
   “对了,开完这个矿山干部会,过两天你不是要带文工团去矿山慰问演出吗。”
   “那也误不了这件事。”
   “齐主席,我看元旦那天办吧。”
   “行,咱俩不谋而合,就订在元旦那天。”
    程彗敏满意地走了。齐晓山开始想怎么把这场婚礼办得隆重,他一定得把这个婚礼办的特别风光。让程彗敏对他寡目相看,就算儿子跟警备区政委女儿扯不上姻缘,可是如果能巴结上警备区的马司令,那也如同手里握着一张硬牌。几年官场上风口浪尖的颠簸,齐晓山已经明白了政治游戏的出牌规则,权力越大,象征牌点越高,大牌压小牌,没有几张硬牌,你如何去赌博!
               
                               四
    吕洪彬上午来到铁路白楼单身宿舍,叫起了下夜班刚睡着觉的华子,拉着他骑车来到粪店等候韩东拾粪归来。
中午,王重留他们吃饭,蒸的黄糕。华子又出去买了酒和猪头肉、羊杂碎;在王重的屋摆了一桌。除了杜仲有,韩东还特意叫过丁生大坐陪。饭间,吕洪彬道明来意。韩东想了想,告诉他,画油画非常昂贵,成本很高------
   “韩东,这些不用你操心,你要是能帮着创作,我一定会当好后勤。”
韩东想起了在御河滩冰面上曾对粱雪信口说出的那句话,他想:“难道命运让我圆了这个谎言?”沉思了一会儿,他还是推托。华子一个劲儿地劝他,他才表示想想再说。吃完饭,吕洪彬想让韩东下午跟他去铁路,见见铁路上的美术爱好者。韩东说他下午有事,俩人约定了一个晚上时间。等华子和吕洪彬他们走了后,韩东仔细地洗了一遍脸,棉衣外头套了件干净的国防绿单军衣,拿着放冰鞋的书包和画夹去了御河滩。
到了冰面上,他没看见粱雪的影子,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粱雪到来,他看着手表,脸上露出了焦灼的神色,蹀躞了一会儿,还不见粱雪的影子,再看表,时间 三点多了,韩东心里开始有些乱,他朝御河公路桥的方向望着,想:“怎么回事呢?”他看了看书包里的两双冰鞋,又安慰自己,“冰鞋在这儿,她不会不来的!”
    韩东背着画夹,手提书包慢慢地向公路桥走去,来到桥下,上了公路,走过城墙豁口,朝街里望了望,清清荡荡的街上没看见骑车人,他心里开始嘀咕,“粱雪不会出什么事吧?” 呆了一会儿,他折身返回公路桥,站在桥头,殷红的太阳像块刚从炉中取出的铁饼,庄重地悬在西山的雪峰之巅,显得气像万千。他放下书包,打开画夹,拿着铅笔,把冬日夕阳落山的深刻印像记录到画纸上,打出几道线条之后,他感到有些失望,对于夕阳的辉煌,素描太苍白无力了,根本不能表现出丰富的层次与色彩。要想将大自然的这种壮美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必须得用色彩来涂抹。韩东想起中午吕洪彬邀他画幅大型油画一事;觉得这到是个契机,他还从没有创作过大型的油画,他不知道吕洪彬究竟要画一副什么题材的画儿,这副画儿又要画多大?
    铁路桥上,一声机车长鸣,他投去目光,久久凝视,心中涌起一种创作的激情------
    他心里正想着怎样创作一副气势磅礴的大型油画,“嗳,韩东!”粱雪的叫声打断了思绪。他扭过头,粱雪已经到了他身边。
    粱雪下了自行车,她手扶着车把。喘着气儿问:“你想什么呢?那么聚精会神?”
   “想你呢。”韩东说。“你要再不来,我就拿上这两双冰鞋跑了。看你着不着急。”
   “韩东,你能跑到哪儿,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真的。”
   “真的!”
   “我要是去了冥国呢?”
   “去了美国?你跑美国干啥去?”
韩东知道她听差了,说:“不是美国,是冥国,人死之后进入的天国。”
   “你咋净说些丧气话,活得好好的,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好了,咱们去滑冰吧,冰刀磨了吗?”
   “磨了,等了这么半天,我真怕你不来。”韩东眼中闪烁泪花。
    粱雪以为韩东生气了,怯怯地问:“韩东,你怎么啦?是不是嫌我来晚了?这个该死的赵秘书长,非得上我哪儿查什么文件------弄得下午我脱不开身,结果来晚了,让你等的着了急------”
     韩东抹抹眼,笑了,“应该工作第一,你们上班很松吗?”
    “不算太紧,每天上午点个卯就行了。你们铁路呢?”
     韩东不知该如何回答,欺骗一个可爱的姑娘,是让人心里很内疚的事情,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继续欺骗这个他已经深深钟爱上了的姑娘。“也是每天上午点个卯,下午的时间归自个儿支配。”
    “那你什么时候画画呢?”韩东想了想,“现在还没开始画,等到开始画了,恐怕就没时间陪你玩了。”
   “那就等你画完画再陪我玩嘛------以后时间多着呢。你闭上眼睛。”她说。韩东于是很乘地闭上了眼,粱雪从军大衣的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掉皮,填进了韩东的嘴里。
    韩东感到甜滋滋的,睁开眼。看见粱雪拿着一个铁盒巧克力。“呀,巧克力。”
   “你喜欢吃吗?”
   “好东西谁不爱吃。”
   “我爸就讨厌。”
   “为什么?”
   “他说这种外国糖资产阶级才吃呢。”
   “你爸到个坚定的无产阶级。”
   “你爸呢?”
   “他------”韩东又不知如何回答粱雪,“他是个老兵,根本不懂世界上还有巧克力这种美味。”
   “你懂就行了,这是我姐从北京给我捎来的巧克力,还有半盒,给你吧。”
   “干么要给我巧克力呢?”
   “磨冰鞋的报酬呀。”说完,粱雪又问韩东,“我要是不来,你会恨死我吧?”
   “会恨你的,但会在这儿一直等你来,因为我拿着你的冰鞋。”
   “真的吗?”
   “真的。”韩东说得很坚决。
   “天黑了你也不走?”
   “不走,非得等到你来。”
   “那------那到夜里会冻坏你的。”
   “唔,”韩东背靠着桥栏杆,“假如要冻死,我就这样站在这儿像尊雕像。你看见了,会流泪吗?”
    粱雪咬着嘴唇站了点头,动情地说,”韩东,我可不希望你死。”
韩东笑了,“我当然要好好地活着。因为将来我是个干大事业的人。”
    “干什么大事业呢?你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吗?”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想一定能。”
    “要是没有我呢?”粱雪调皮地问。
    “你是我的太阳,没有光明,让我如何前行。”
     听着这诗般的语言,粱雪心中感到甜蜜极了,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嘴里却说:“你真是个京油子------也不知道你用这些话骗过多少女孩子。”
     韩东骑着自行车带着粱雪冲下了御河滩,粱雪坐在车后架上,车轮的弹跳她不由紧紧地搂着韩东的后腰,随着络绎的颠簸,发出了一阵一阵快活的尖叫声。他们来到了冰面。换上冰鞋,粱雪踩在冰上,感觉的确不一样。在韩东的指点和带领下,已经有了一些滑冰基础的粱雪进步很快。韩东引导着她滑着8字,越滑越快,突然,韩东撒开了手,只见粱雪瓦下腰,张开双臂像只刚刚学飞的乳燕在冰上不能自控地滑行着,嘴里快乐地喊叫着------扑向韩东。韩东已经滑到远处,冰刀磨过了,使韩东可以施展更高的溜冰技巧。他看粱雪要跌倒,迅速滑到粱雪跟前,做了个漂亮的骤停动作,激起了一道弧形的冰雪屑儿------,伸手拉住了粱雪。
  “韩东,你真坏。”
  “我怎么坏了?”
  “你想摔我。”
  “要想学好滑冰冰,就得不怕挨摔。”韩东手拉着粱雪,俩人在冰上滑着圈儿。
   “你为什么要画我?”
   “你很美。特别是那次以为我死了,你趴在我身上哭,后来,看我又活了,转悲为喜的笑样真美。”
    “画家就喜欢美吧?”
    “不,人人都喜欢美。看到你脸上的两行泪,我想起了苏轼,苏东坡送给他妹妹的两句诗。”
    “苏轼苏东坡是谁呀?”
    韩东想:“她怎么连苏东坡都不知道。”但他又一想,粱雪这一拨学生在文革中那儿上了什么课,能认识几个字儿就算有文化了。拿她的无知,即便是开句玩笑,也会伤害她的自尊心。于是韩东告诉粱雪苏东坡是北宋文学家,书画家。以《赤壁赋》、《石钟山记》为最著名,特别是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更称的上是千古绝唱。书法方面,他不逊李邕、颜真卿,说到绘画,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代四大家。”
    粱雪听完后,内心非常钦佩,嘴里却说,“韩东,你可真能白唬。”
   “哎,粱雪,你咋刺我?”粱雪笑了,“快给我白唬苏东坡他妹的故事吧。”
    “话说苏东坡有个妹叫苏小妹,哥哥逗小妹,送她一句诗: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方流至嘴边。”
   “这泪怎么流了这么长时间?”韩东本来想把这个流传在民间的文人笑谈讲给粱雪,但一转念,改意说,“这是种艺术夸张,形容爱情很深。也可以说是为了心爱的人,泪水长流不断。”
     粱雪听完说,“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姓苏的有个爱流泪的妹妹,对吧。可她妹妹老这么哭,还不把眼哭瞎了。”
   “这是形容爱情的真挚。粱雪,我也给你作了一首诗。”
   “你还会作诗。你给我写的是什么诗?”
   “是形容你又哭又笑的诗。”“快念给我听听。”
    韩东张口诵道:“‘两滴泪,挂香腮,面如桃花美;几分意,现真情,人比霓虹俊。’怎么样,粱雪。”
     粱雪听罢,刚要说话,一不留神,韩东的冰鞋卡进了冰缝,他一下摔倒了,连同手里牵着的粱雪也倒在了冰上。粱雪坐了起来,看着倒在冰上的韩东,说:“你也摔交?”
    “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嘛。”韩东躺倒了。
    “哎,你怎么躺在冰雪上------”粱雪伸手去拉韩东。“快起来,多凉呀。”韩东就势把粱雪一扯,揽在怀里,情不自禁地吻了粱雪额头一下,粱雪被这突兀的动作惊愕住了,她挣脱了韩东,韩东一下坐了起来,为自己的唐突愣住------俩个人坐在冰上互相注视着, 粱雪的脸变了颜色,她恼怒了,她举起手要打韩东,韩东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了失礼的行为,闭上眼,准备接受粱雪的惩罚。
    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粱雪嘤嘤的哭声。韩东睁开眼。“你打我吧,粱雪。我喜欢你。真的。”听了这话,再想起韩东刚才赞颂她的诗,粱雪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由于父亲在大同的显赫地位,人人对她都是敬而待之,没有过这种亲呢的表现,当然,粱雪也觉得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去爱,包括齐国华。她怎么能察觉不出齐国华在追求她呢,但她和齐国华始终保持着一道界线,那种界线使他们俩的感情不能逾越成情侣。粱雪止住了哭,她抬起布满泪痕的面孔看着韩东,韩东轻轻拉过她,用凉凉的手拭着她热热的脸。
    粱雪说:“你的手好凉。”
   “可我的心特别热。”韩东目光火辣,粱雪微微垂下头,韩东慢慢俯向她的唇,粱雪闭上眼帘,没有拒决的意思。在贴近粱雪嘴唇的那一刻,韩东克制住了自己,他只是把粱雪的头紧搂在自己的胸膛上,粱雪睁开了眼,睑颊飞红,她望着目光炯炯的韩东,轻声说:“我听见了你心跳,嗵嗵跳的可响了。”
   “这叫心声。我的心声告诉了你些什么?”
   “我没听清。”
   “心声告诉说粱雪是个纯洁可爱的好姑娘,不但人美,心也美。”听完这些话,粱雪的睑更红了,她垂下头,心也突突跳个不停------然而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幸福甜蜜。细语妮哝:“如果我要是长得很丑,那天你就不会过来了吧。”
   “粱雪,”韩东捧着她的脸,“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会过去帮忙的。”
   “你的心眼真的这么好?”
   “信不信由你,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你就会知道我韩东是个什么样人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 了。”
   “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特会骗人。”
    听完这话,韩东不由心中一颤。他轻轻推开粱雪,“咱们该回去了,你看,天快黑了,明天再练吧。”
    “韩东,再给我唱个歌儿吧,你的嗓子真好。”
    “唱个什么歌儿呢?”韩东想了想,“给你唱个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吧。”说完,韩东用低沉的声调唱起了情感略显悲凉的《三套车》------ 天色渐渐黑了,韩东的歌声与御河滩的荒凉倒也很相吻合,那个年代北京知青特别钟情俄罗斯民歌,可能与五十年代“中苏友好”,的关系很大,中苏两党关系破裂后,他们从父母、师长哪里只继承了这点“友好”的遗产。
                                   
                               五
    夜幕把大地笼罩起来的时候,大同工人俱乐部灯火辉煌。礼堂外面,车水马龙,一些人挤来挤去想搞到一张入场券。礼堂内,坐无虚席。舞台上挂着红色条幅:“大同矿山干部工作会议”。上午开会,中午会餐,下午讨论,晚上看戏,这是那时开会的一个惯例。
舞台上演着革命新编戏《白毛女》,这场《白毛女》既不是晋剧、也不是舞剧、更不是芭蕾。大春唱得是康慨激昂的山西梆子,杨白劳表演的悲壮惨烈带有“蒲剧”色采。黄世仁在台上唱着“耍孩儿”,狗腿子则用“碗碗腔”为虎作伥,革命群众在台上扭动的是繁峙秧歌,嘴里却唱着“晋北道情”。
    当年大同文工团排革命新编戏《白毛女》的时候,是集“北路梆子”、“乱弹琴”(蒲剧)、“上党落子”、“耍孩儿”、“碗碗腔”、“晋北道情”、“浑源罗罗”、“繁峙秧歌”、“眉户”(迷胡)、歌剧、舞剧为一体的大成。之所以把《白毛女》如此杂交,应该归功于当时的那些“革委会的革命领导”。“高调”、“低调”不过是个小花絮。既然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革委会里的那些革命领导甭管什么文化水平,来到大同文工团都要革一次文化的命。而这种革命都是由个人的喜好出发。或者说带着一种很浓的本位主义色彩。例如甲领导来了,他是太原人,欣赏的是晋剧,要求“中路梆子”必须味道纯正;山西人嘛,不以晋剧为主还行?乙领导来了,他喜欢“北路梆子”,说“北路梆子”声调高亢,最能显示革命豪情!革命文艺不就是表现个革命豪情?丙领导来了,他是晋南人,钟情“乱弹琴”——流行于晋南的蒲剧,说“乱弹琴”好哇,乱,是乱了敌人,而广大革命群众正好来个乱中夺权,他还引用毛主席的话: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用伟大领袖来压你,你敢不“乱弹琴”。丁领导来了,说弄“上党落子”吧,“上党落子”更接近工农兵群众,既然我们的革命文艺是为工农兵而演出,那就要采用工农兵最喜闻乐见的剧种。戊领导来了,五台人,佛教圣地的贯籍让他对接近佛教音乐的“耍孩儿”独有情衷,说还是“耍孩儿”好,形式活泼,舞蹈性强,《白毛女》本来就是舞剧,移植过来,只能往“耍孩儿”的身上移植。己领导来了,曲沃的干部,家乡流行的就是“碗碗腔”他告诉剧团负责人,“碗碗腔”委婉动听,别具风格,不吸收“碗碗腔”的唱法是不对的------ 。庚领导来了,出身五寨,拿起简板,敲响渔鼓,来了一段“晋北道情”,唱毕问:“咋样?”张团长拍手喝采:“好!”指示:那就用晋北道情改编这个《白毛女》吧。表示:一定照领导的话办。心中;叫苦不迭。辛领导来了,先考导演,知不知道“浑源罗罗”?京昆科班出身的文导演被诘难住,遭到轻蔑的讥诮:连“罗罗”都不会,还当导演呢!文导演果然汗颜,只能洗耳恭听。领导:“罗罗”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哈哈,说着,便哈哈哈哈哈------地长一声,短一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哈起来,哈罢,问:“咋样?”文导演表面恭维,心中却骂:“整个一毛驴”!领导得意:那就让白毛女在台上来个七十二哈。文导演斗胆:白毛女饥寒交迫,哈不出七十二声。领导微怒,却还达理:那就哈个十声吧。文导演又争:顶多哈个五、六声。领导激愤:那还叫“罗罗”。不能少了十声,到时我数。告诉你,我可识数!文导演心中再骂:“吊人!仗着那点破权,蹂躏艺术,什么东西!”壬领导来了。操着繁峙口音,只要求欢迎八路军的舞蹈应该采用繁峙秧歌,张团长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白毛女》剧中确实有一段载歌载舞的戏,而且扭的就是秧歌,他不知道“繁峙秧歌”和其他地方的秧歌区别在哪里,到时候再让壬领导挑破绽吧。最有趣的应属癸领导,这个关中大汉对“眉户”剧颇有研究。举手投足,女工客串的微妙微肖;尖音细嗓,曲调唱得缠绵悱恻,真“迷胡”住了不少在场的演员。然后他给众人讲授了一番“眉户”戏的由来;让大家知道了“眉户”戏融汇了南北曲调,既有秦腔、晋剧各路梆子的硬,又有黄梅、花鼓的柔。曲调腔式博百家之长,如[风入松]、[混江龙]、[梅花落]、[满江红]等曲牌。曲套规律严格;起腔“月头”,尾声必是“月尾”,起腔“背头”,尾声必是“落头”;如果起腔是先“背”后“月”,尾声则是先“月”后“背”。曲调极为丰富,有“七十二”大调、“三十六小调”之说。掌握起来可不容易。个个听得云山雾罩,朦朦憧憧。他还告诉大家:抗日战争期间延安的文艺工曾用“眉户”戏排过《十二把镰刀》、《夫妻识字》、《大家喜欢》等新剧目,广泛在解放区流行,起到了鼓舞人民’打击敌人的作用。《夫妻识字》到是很耳熟,可那是个小戏,何为“月头”?何为“月尾”?何为“背头”?何为“落头”?大家也不深究,因为难得可贵的是癸领导并没要求《白毛女》套用“眉户”戏的曲律腔调,他来这儿不过是显示一下才华,被窝里揣出只脚,在底下给大家露了另一手。
     ------
    工人俱乐部的前两排坐的都是市革委会主要的头头脑脑和他们的家属,粱雪和母亲坐在离齐晓山不远的中间位置上,本来粱雪想让韩东跟她一起来看这场节目,可是韩东客气地拒决了,她也就没再勉强。
舞台上,灯光、布景变幻,演员表演的非常投入和认真。这既是一次领导审查。也是一次在正规舞台上难得的彩排。随着剧情的发展:北风吹——我要活——庆解放;剧情不断起伏迭宕,引得阵阵掌声和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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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娥坐在齐晓山的身边,她既然是红洞矿的革委会副主任了,自然也被通知开会。齐晓山的心思却不在戏上。一场“文革”他也被从矿山解放出来。当他雄纠纠、气昂昂走进这里的时候,这座建筑早已回到了中国人民的手里。中苏关系恶化,苏联专家撒走,这座建筑给了大同市总工会。成为工人俱乐部。做为大同市工会主席,他是这里的绝对主人,那年揪扯他的那个臭小子还在这儿工作吗?可惜不知道他叫个啥,也没记下那小子的眉脸。当时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要是能找到那小子,非把他整个死去活来!
    ------
    台上,演到大春的娘给喜儿家送粮,那老人手里捧着个柳条编的小面笸箩,用“浑源罗罗”唱着:“ 财主过年吃饺子, 穷人过年无着落, 送来二斤玉茭面, 快去蒸俩窝窝头, 哈哈哈哈 哈哈------”一串的“哈哈”完后,把个老人累得胸脯直喘。
    黄蛤蟆咧着大嘴喊:“好!”带头鼓起掌,人们随合着,掌声可以让台上的演员喘口气儿。
   台上,杨白劳接过了面笸箩,动情地用“晋北道情”唱:“ 天下穷人心连着心, 我跟您儿是一家人, 送您一块白豆腐,就当过年有了肉。”然后他让喜儿给干娘捞块豆腐------  “哎”喜儿脆生生答应一声,进了屋,出来后,她右手托着个粗磁碗,里头是块真的豆腐,左手还拿着双布鞋,走到老人身前,娇嗔嗔地用方言道白:“干娘,给您儿这块豆腐,我这儿还给大春哥做了双鞋,您儿拿回去让大春哥试试,跟不跟脚。”然后动情地唱:“ 白豆腐送给干娘尝。 新鞋子大春哥穿上, 我们父女一片心,感谢你们常帮忙儿, 哎嗨哎嗨哟------”大春娘接过了鞋,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沿前,亮给台下的观众看,拍打着鞋子欣喜地夸赞:“这针脚多好,这鞋底纳得多密实,大春穿在脚上,一定会走革命的路。”喜儿天真地问:“干娘,啥叫个革命?” “革命?”老人来了神气,眉飞色舞,“革命就是穷人造反,打倒黄世仁这帮地主老财!”吭、噔、锵、拿着那双鞋甩腕跺脚,亮了个“革命相”。原来大春娘是个共产党的地下联络员,要不,后来大春咋能投奔了革命队伍?那时候文艺演出必须“三突出”,最主要就是突出女共产党员的光辉形像,如《海港》、《杜鹃山》、《龙江颂》等革命样板戏。
    粱雪悄悄地对母亲说,“妈,这个喜儿叫郭丽娟,我听人说,她是文工团里的头号美人。”
    陈蔓芸看得很入神,“这女子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听说,齐国华也追她呢。”
   “是吗,”陈蔓芸看了女儿一眼,不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
    杨白劳吓得咕咚坐在台上,“------那------那老人,这------这不成了绿林?让官府知道逮住可是要杀头呀------” “杨白劳呀杨白劳,你做牛做马给地主白白劳动了一辈子,过年连顿饭都吃不上,不造反还等什么?”喜儿手抚胸前长辨,认真地问:“干娘,咋造反?”老人双目圆睁,缓缓抬起拿着鞋的手,指着观众席,“喜儿。你看——”喜儿自然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乐器声起,老人开始“罗罗”先是低声,然后声音渐高,起到渲染效果:“山那边,红旗飘, 共产党领导咱穷人把革命闹。毛主席,像太阳, 领导咱穷苦人翻身得解放! 哈哈哈哈哈哈------”
    黄蛤蟆又拍响了大巴掌,台下掌声遂起------
    齐晓山也跟着鼓了两下掌。“造反”这两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从一个窑黑子到矿山学校的勤杂工,齐晓山觉得走过的路是那么漫长。这份可怜的工作还是人家的恩惠!可是从矿山的造反派司令到大同总工会主席、大同革委会的第三把手,这段路又是那么的短,几乎是未费吹灰之力。看来,老老实实地活着,只能当个草民,要想发迹,你就得豁出命折腾!他想起了造反夺权后的一件趣事;那天驱车路过“一品居”烧麦馆,齐晓山看见匾牌上“一品居”三个字被用纸糊住了,成了“人民OOO烧麦馆”。一阵心血来潮,他忽然想起了这里的烧麦。他叫司机停下车,在一帮兄弟的前拥后呼下走进了饭馆。饭馆里的人一看呼拉拉涌进来这么一帮执枪荷棒的造反派,吓坏了。齐晓山打量了一下饭馆里,四粱八柱的中式建筑的老房依旧,但榆木的方桌、柳木的条橙却被砸烂了不少,服务员都是白上衣的工作服。
    “你们这儿的头儿呢?”齐晓山皱起了眉头问。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出来了,他戴着眼镜,惶恐地看着这伙人。
膀大腰粗的“黄蛤蟆”凶神恶煞般地问:“你是头儿?叫什么名子?”
戴眼镜的人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蒋子涯,是------是这儿的负责人------”
   “你姓蒋?”齐晓山皱着眉头问,“蒋介石的蒋?”蒋子涯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头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你就是蒋该死!”黄蛤蟆砰地一擂桌子,把蒋子涯吓得一哆嗦,鼻粱上的眼镜差点掉下来,幸亏他手快,一把捂住脸。“怎么能让姓蒋的当负责人?我看你们这个饭馆有大问题。”
    “我------我们家可------可是跟蒋介石一点都沾不上边啊------”蒋子涯按住了眼镜,极力分辨着。
     黄蛤蟆说,“谁知你们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你必须得靠边站,知道吗?”
    蒋子涯抹着头上的汗,连连点着头,“知道,知道。”
   “行了,行了,黄蛤蟆,别吓唬他了。”齐晓山摆了摆手。对蒋子涯说,“今儿我带大伙来这儿是让大家尝尝‘一品居’的烧麦。哎,我说老蒋,这‘一品居’三个字干吗要用纸糊上了啊?”
   “是------是破四旧,革命群众的革命行动。”
   “破四旧也不是这个破法嘛,我看没有必要把‘一品居’这三个字用纸盖上,在人民前头再加两个字,叫‘革命人民一品居烧麦馆’不是挺好吗。”
   蒋子涯偷偷打量着齐晓山。
  “你知道这是谁吗?”,黄蛤蟆说,“告诉你,这是咱大同矿上最有名的红色造反派齐司令,现任大同工会总主席!”
   “原来是齐司令、齐总主席大架光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失礼。”
   “少他妈罗嗦,还不快去准备烧麦。”黄蛤蟆不客气地说。“多弄点,我们都是大肚汉!”
    蒋子涯赶快去后头的厨房张罗烧麦。
    齐晓山摆了摆手,让这伙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他喊过来一个年青的女服务员,和颜悦色地问:“姑娘,你姓啥?”
    那个姑娘有些紧张地说,“我姓林。”
   “姓林,”黄蛤蟆看了她一眼,“这姓好,跟咱林副统帅一个姓。齐主席,我看就让她当这个饭馆的负责人吧。”
   “我------我可不行,我------我是个临时工。”
   “临时工咋?”,黄蛤蟆说:“临时工也是咱工人阶级队伍的一分子。”
   “小林,我跟你打听个人,”齐晓山说,“原来咱这烧麦馆有个跑堂的老师傅,他个儿不高,有点胖,现在还在吗?”
   “您儿说的是姜师傅吧------”
   “他也姓‘蒋’?”,齐晓山又蹙起了眉头。“这‘一品居’里咋净是姓蒋的人?”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服员说,“姜师傅姓姜,葱姜蒜的那个姜,不姓蒋。他在后头烧火打杂呢。”
   “噢 ,”齐晓山说,“麻烦你,把他叫出来好吗?”
    小林进去了,一会儿,领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他十分落魄,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穿着一身黑布衣服,低头瓦腰站在齐晓山的跟前。齐晓山依稀还能辨认出他的模样,昔日那个二十来岁年青的小跑堂——皂衣短襟、束腰扎腿、双粱洒鞋、肩搭毛巾的风采荡然无存,齐晓山记得最清楚的是那顶瓜皮帽和那个红帽阄,以及招呼客人时的那种亲热、麻利的动作和悦耳的声音------
   “姜师傅,”齐晓山站起来,上前一把拉起他的手,屋里的人都露出了惊呀的样子。“您儿还能认出我来吗?”
    姜老汉抬起头,用昏花的眼睛打量着齐晓山,“你------你是------”
齐晓山哈哈笑着,“我就是那个矿上的工人兄弟啊------”。
    “眼睛不行了,认不出英雄来了。”
    “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您儿,‘金木水火土,众爷都是主,小得来伺候,不敢道辛苦。’你看,我还记着你说的那套令呢。今儿是七个人,七个人的令儿该怎么说呢?”姜师傅看了看这些人,又看了看蒋子涯,不敢说。
     黄蛤蟆蹭地站起来要发火,齐晓山瞪了他一眼,“黄蛤蟆,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哪儿!别吓着他。”黄蛤蟆立刻驯从地乖乖坐下了。齐晓山指着老汉对众人说,“姜师傅是我的朋友。过去,到这儿吃烧麦,一进门,他就招呼你。我记得特清楚,一个人进来,他就喊‘爷一位’,两个人呢,就嚷‘二位爷’------姜师傅,我说的对吧。”
    “齐总主席,”蒋子涯说,“那些令儿都是四旧,公私合营后,撤了堂倌,这些个令早就不唱了。”
   “别齐总主席,齐总主席的叫了,我听着真别扭。我是大同总工会主席,不是大同工会总主席。”齐晓山对蒋子涯说。又转过头,“黄蛤蟆,你怎么老是把总工会弄成个总主席。”然后朝姜老汉笑着说,“姜师傅,说说七个人的令给大伙儿听听。”
    “既然齐主席让你说个令,姜师傅,你就说吧。”蒋子涯拉了拉姜老汉的衣襟。姜师傅看了看这七个人,想了想,轻声说:“北斗七星悬天边,众位好汉来吃饭,先饮美酒后划拳,一品居的烧麦给您儿端。”这个令儿说得有气无力,似乎很生涩。没有语气,平平淡淡,像个小学生在免强的背书。齐晓山知道;革命总要打烂坛坛罐罐,牺牲一些东西。更何况这些令儿是属于“四旧”呢?
    ------吃过了饭,齐晓山问蒋子涯:“你们成立革委会了吗?”
   “齐------齐主席,”蒋子涯尽量陪着小心说:“您儿看我们这个饭馆不到二十来个人,所以饮食公司就指派我临时负责了------”
    “这不成,麻雀虽小,五藏俱全嘛。”齐晓山打着官腔说,“明天我得找饮食公司的负责人把这个事儿跟他谈谈。我看,今天你们就成立起革委会吧,姜师傅当个革委会主任吧。小林同志当革委会副主任。你呢,本来也可以给你安排个革委会副主任,可谁让你姓蒋呢,你只能靠边站了。但是希望你能协助他俩搞好工作,不许闹个人情绪,更不能背后搞小动作,一旦让我们发现你不老实,可别怪无产阶级的铁拳把你砸个稀巴烂。听清了吗?”
    “听清了,齐主席。”
    “老姜,小林,以后你们俩就负责‘革命人民一品居烧麦馆’的革命工作。”
    “我------我们不成------还是让蒋经理负责吧。”姜老汉说。“齐主席,”  
    小林也说,“我当不了啥副主任,还是蒋经理来干吧------”
   “不行,”齐晓山斩钉截铁地说,“决不能让姓蒋的人掌握革命的权力!这是个大事大非、是个革命立场、阶级感情的大问题。一品居的名子改成‘革命人民一品居烧麦馆’听清了吗,老黄,这事交给你负责,明天你来检查,谁敢乱说乱动,你就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厉害!”
   “是,”黄蛤蟆站起来,敬了个军礼。“齐主席,我保证完成任务!”
这就是权力!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为所欲为!

     台上,演到了欢庆胜利------
    齐晓山瞄了眼坐在不远的粱雪和她母亲,她们的目光都盯在台上的秧歌气氛中。他思忖:到了手的权力,如何牢牢地把握住,这需要一番心机,这种心机可以称之为耍弄权术。杨矿长告诉他;怎样运用权术,这可是一门学问------ 儿子对粱雪若既若离,什么原因呢?结症在台上的那个女戏子郭丽娟身上,怎样让儿子摆脱郭丽娟,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从姿色来看,郭丽娟比粱雪要妩媚,从性格来说,郭丽娟比粱雪要温柔,粱雪的高傲成了障碍,郭丽娟的卑微倒成了优点。可以说,郭丽娟是个弱女子,她对儿子百依百顺,那是什么真情实意,还不是因为齐晓山有权有势,如果齐国华还是个窑黑子的儿子,她一个漂亮戏子还会看上他吗?想到这儿,齐晓山觉得儿子和郭丽娟的爱情根本不值得同情,也就越发坚定了必须扯断这两个人的关系,促成儿子和粱雪的姻缘。演出结束,按贯例全体演员站在台上谢幕,领导要上台跟演员握手慰问,祝贺演出成功。台下的十来个领导都跟着齐主席,按照职务大小依次上台,这绝对是官场的规矩,或礼数。齐晓山做出一种矜持的样子,轻轻拍着手,很有风度地缓步上了台,同演员握手寒喧,走到白毛女的拌演者郭丽娟前,他握着郭 丽娟的手看着她,心想,“果然长得漂亮,怪不得儿子被她迷住了魂。”郭丽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团长赶快走过来介绍:“丽娟,这就是齐国华的父亲。咱们的齐主席。”可是郭丽娟没有叫他齐主席,而是轻启朱唇说了声齐伯伯您儿好。齐晓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伯伯”两个字的含意。松开了手,笑着说:“跟国华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也不说到家里去看看我们。这次去矿山演出,可全看你这个白毛女了。”

    回到家,李月娥洗了一个澡。从浴室出来,看见齐晓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想啥事。走过去问,“老齐,你不洗洗?”
   “洗啥?”齐晓山说。
   “咱俩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
     齐晓山听出女人的话音,“我没心思整那事。”
    李月娥的脸红了。“我是说你洗洗赶快休息,明天早起我还得坐市郊车回矿山呢。”
   “你去睡吧,我呆会儿再睡。”
    李月娥进屋去睡了,她关上了门。
    齐晓山关掉了客厅的灯,他坐回到沙发上,瞪着两眼瞅着黑暗,他喜欢呆在黑暗中,仿佛是下了矿井,蹲在掌子面里。怎么是蹲在掌子面里?因为掌子面脚下都是水洼洼的,不能坐,累了只能蹲上一会儿,既便堆放着一根根支撑掌子面的圆木,还是不能往那上面坐,因为这些木头到了井下,很快就被地下水浸泡透了,都变成了湿漉漉冰凉的木头。齐晓山对矿山有种说不出的感情,既亲近,又厌恶。他十七岁开始下井挖煤,无冬无夏,只要下井,高腰胶靴、绒衣绒裤和一件半长的棉袄必不可少。进了撑子面里干活,为了节约些电,休息的时候蹲在煤上,都把头上的矿灯关掉,黑暗中,人和煤溶在了一起。他是回采工,放完炮后,巷道里硝烟与煤尘弥漫,他们这些人马上拿着铁锹冲进去,划开溜子周围的煤块,启动溜子后,挥着锹将炸碎的煤块与煤末拼命地往转动的传送带上攉,脸上淌出的汗与煤末和在一起,出了井,真是名符其实的窑黑子。齐晓山铭记着一件事,那是在一次停电事故中,他们这个班被困在井下,班长带他们从风道往出爬,齐晓山又累又乏,他便和衣躺在地上想休息一会儿,班长发现他躺在地上,立刻用脚狠狠地踢他,又让两个师兄弟把他臭揍一顿。出了窑,家属相见,抱头痛哭。娘看他打得鼻青脸肿。问咋地个回事?齐晓山委曲地叙说了一遍挨打的事情。爹听了说:这是人家救你一命啊,不是这顿暴揍,你小子可能就永远躺在井下了。在井下挖煤,十几年下来,即使不伤胳膊不伤腿,也得得矽肺病,听说,医院的人解剖矽肺病患者,取出肺一看,像块黑石头那样硬。那时候,井下工人最大的奢望是能调到井上来工作。齐晓山上了地面,有人说,是他爹用一条命换来的。可是齐晓山心里明镜似的,他得感谢杨矿长——那个河北老塔儿。
    杨矿长是从开滦煤矿来的。一九六0 年五月白洞矿发生那次特大事故后,党中央国务院迅速派来处理事故的工作组。工作组成员都是煤炭部从全国各个大矿紧急抽调的技术和政工人员,在矿上工作的头头都知道处理矿山事故与死难者家属打交道是最棘手的事,干部没有人愿意去,只好派他去,做为一个年轻的普通的政工干部,他只能服从派遣。在处理事故中,他表现出很高的才干,这样,善后工作完毕,他被留在了矿山当矿长和党委书记。因为是中央下来的人,矿务局党委书记和局长也得让他三分。他是大专毕业,那个时候算是高学历了。几年的政工工作,他谙熟了党政权术。正当他准备实施才华、大展宏图之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他受到了冲击,理想化作黄粱一梦。可是很快他就摸到了文革的脉博,他需要找人保护自己,以便东山再起。他看中了齐晓山。齐晓山一家三代都是白洞矿的矿工,可谓根正苗红。所以文革暴发后不久,他偷偷找到齐晓山,让他纠集一些弟兄也成立个革命组织,并明确提出这个组织应该保党委,他说:“晓山,那有踢开党委闹革命这么一说。共产党是执政党,执政的代表机构就是党委,主持党委工作的是党委书记,党委书记可以撒换,可那是组织的事,造反派说打倒那没用。造反派说夺权就夺权,夺谁的权?夺共产党的权?这不是滑稽可笑吗,你成立个组织保党委肯定错不了。”齐晓山听了他的话,当了保皇派。后来杨矿长解放了,齐晓山的保皇获得了成功。矿上组建三结合领导班子,杨矿长力荐齐晓山进领导机构,一是奖掖他保皇有功,二是扩大自己的实力,他看出齐晓山是他理想的代理人。没想到,齐晓山按他的指点一步步俩人的位置竟掉了个过儿,杨矿长毫不在意,他对“谋士”竟乐此不彼,甚至暗中洋洋得意。他常以“孔明”自居,可他又告诫齐晓山,万万不能透露出去他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一旦让人知道了齐晓山的行动都是他幕后操纵,那他们俩人就危险了,因为共产党最怕、最恨就是搞阴谋诡计!
     ------
    李月娥j躺在寝室里的床上,也在黑暗中想着事。她想起这次来大同开会,头天晚上睡觉跟齐晓山说起儿女们的婚事时,说到齐国丽跟霍温朋交友的事,躺在床上的齐晓山猛地坐起来,打断李月娥的话,吼道:
  “坚决不能让小丽找个窑黑子!”
  “当初我找你,你不也是个窑黑子吗?”
  “现在跟那时不一样,现在我是啥身份,你那时找我也没找错。”
  “那你咋知道咱家小丽就找错了人呢?霍温朋连续三年是矿山的劳动模范,这次又往煤炭部报特等劳模,我正打算培养他当个接班人呢------”
  “他的家庭不行,没啥实力,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丽也得找个家庭背景硬的人家------”
   “晓山,你是中啥邪了?咋就老想着跟高干结亲呢?你上次说的那个啥雁北军分区的啥副司令的儿子,人家连面儿都不愿见------”
    这话捅到齐晓山的肋骨上,他气愤地说,“不行,咱再找别的人家,他妈找个官儿比他们家还大的人家,让他瞧瞧,咱闺女找得到好主!”
“听人家说,一当了官,心就会变黑?果真是这样吗?”她问齐晓山,并且说自从当了“领导”后,以前的那些邻居都渐渐疏远了她,处理矿山的几起事故,她更是觉得昧了良心。
   “啥叫良心?”齐晓山说,“谁跟谁讲良心,跟那些草民讲良心,他们算个球?”
  “可咱们从前也是老百姓呀------”
  “正因为咱从前也是老百姓,有了文化大革命这机会,咱才造反夺权哩。”
  “以后别人也跟咱一样,要造反夺权咋办?”
  “咱还能让别人再造咱的反,夺咱的权吗?咱得把夺过的权牢牢把住,他们只能乖乖地听咱们的话,谁敢捣乱,咱就往死了整谁!这就叫阶级斗争!”
   听了丈夫的话,她不言语了,她明白了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个深刻的道理。
  “当、当、当”摆钟响了,她拉亮了灯,看了一是墙上的挂仲,朝外喊:“老齐,你还不睡,都夜里十二点了。”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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