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突然记起5年前大雨淋后又下雪的山路和那份恐惧。更记起由此而遇的恩施烤火的山里人家,那脸上已经满是疤痕,十七岁看起来超过二十七岁的少年,应该成熟了起来,应该结婚生子,没有再到河南挖煤了吧!为了不忘记这样淳朴的人们,就把我还能记住的按流水账记下来,以此感谢并祝福他们。
西行318
----给我12日所际遇的淳朴而芸芸无声的同胞
2007.08.14~18
起于上海,终于西藏聂拉木友谊桥,全长5476千米的318国道,正好横贯东西。
桩号979的武汉,距离正西边桩号2526的成都,三千余里,正好是诗仙所说〖危呼高哉〗〖难于上青天〗之蜀道。
骑自行车经12天半从武汉到成都。一日三餐的时候到了,有店就吃店,没有店就吃干粮。平均一天行120余公里;最快的一天大约行了150公里,最短的大约70公里:就爬了一个山坡下了一个山坡,到第二个山坡找树林睡觉。睡觉是强制需求,不是享受,能不睡就不睡,跟平时刚好相反。
除了刘备送走他第一个谋士徐庶的地方长阳,通行土家族自治州县的川话,另外一个确认自己走在蜀道上的,是一壁悬崖下几个大字:〖三国故道 灵雾峡〗
2001年的十一国庆,正好是月圆中秋。与同在武汉的高中同学朋来聚,于宿舍楼上铺上报纸,摆上香蕉月饼啤酒,对月畅饮。月亮真亮真圆啊。
“你说,今年寒假我们两个骑车回家,怎么样?”
“……,啊,好极了。哦,成都到武汉的铁路长1375公里,那么公路比铁路弯一点,就算1500公里吧。中学物理课本说自行车最快的时速是15公里,一天跑12个小时,一个多星期就到家了。”
“不能这么算吧,那是最快的速度,怎么可能总跑那么快。”
“也是。好,那我准备一下,买张地图研究研究。这个星期天我骑车往西边走,骑到中午12点返回,看一天到底能跑多远。”
“……”
“有人的地方就不安全,我们做个帐篷,晚上在没有人的地方搭起来,我们就睡帐篷里。买帐篷肯定很贵,你明天去看看工地上遮东西的那种花塑料布怎么卖,我们缝个三棱柱的。”
“这个办法好。”
……
接下来的星期天就去试车,没有完成计划12点到成功镇。回途的时候出现极限,下车走路觉得走在水面上,脚老踩不塌实。在路边躺下,一会就睡着了,差不多睡了一个小时。晚上回寝室一算,一天骑120公里还是可以的。就这么定啦,骑12到15天。
往后的讨论就简单多了。
“我们应该穿军装,至少人家打劫的时候不敢轻易下手。”我说。于是鼓捣迷彩服,幸运地弄到两套非常合适的。
“耳套也需要,另外那天我骑回来的时候头发全竖起来了,所以也要买两顶帽子。修车的改刀、咬钳、补胎用的胶水,都要。”于是把它们都鼓捣到手。
“要是下雨了怎么办?”鹏说。
“冬天不会下雨,要下也下不大,不用管它。”
“直接睡地上冷不冷?”
“我们有军大衣,要是冷的话那还怎么睡。”----啧啧,这什么逻辑!竟然就这么算是解决问题了。
“对了,得锻炼一下身体,你也弄一架好点的车。至于钱的问题,我上学期余了一百多,这学期赚了一百多,你再弄一百多,应该就够了。”事情就这么完全定了下来。
“……”
2002年1月25日早上五点下楼,宿舍楼的门有条缝,刚好能出去。地面湿湿的,刚从学校出发,就下起细雨。
“下雨了哎。”朋对我那个冬天不会下雨的结论提出质疑。
“下不大的,我们不用管它。”这个就没有办法马上验证。
约六点到黄鹤楼下。
“好了,这里是第一站,照张相。”我说。我们各自照了一张。
“只有四十多张,看来我们得计划一下,每天照张你的照张我的。”
“嗯,好。那今天就不照了。”
在汉阳东风大道与京珠高速入口结合处,就要上318国到前,是一个长的缓坡。朋骑车骑得开始歪歪扭扭。
“你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管我。”
“是不是出现极限了?呃,你是不是没有准备一个月的锻炼?”我火气腾地上来了。
这会他一下倒了下去,我赶紧伸手啦,把右手掌戳了个洞。刚起步就受伤,下面的路这怎么走。火气从肝升到了嘴里,就要爆发……咳,他脸色惨白,还能说什么。把人车扶起来,才发现旁边两位大娘不理解和怜悯的眼神。
“坐一会吧,我们再慢慢走。快中午了,我们吃了午饭再走。”
还没有上国道就中午了,看来12天回是不成啦,得15天了。
米饭和炒菜再普通不过,不过价格十几块。
“这么贵。”
“没有关系,山里面是土家族自治区,经济不发达,应该很便宜。我们的钱应该够。”我说。
我们终于上了国道。
接着发现朋的那辆车确实太吃力啦。这火气又来了。
“我们换着骑吧,这样体力消耗就差不多。”我提议。事情还能怎么样呢。就这么定了。
过了侏儒镇,道路泥泞,国道边有十几个混混。
他们叫着“嘿,那两个骑车的,你们车很不错嘛,借我们骑骑。”
根据对家乡的类似小混混的了解,他们是能动刀子的,所以我认为他们也能的。所以亦根据家乡的经验,遇到这样的时候,要点是不要显示出一点害怕。于是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叫朋只管骑,不答话也不加速。他们终于没有越过路来抢劫,我们慢慢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不多时,他们坐两辆火三轮又赶上来,冲我们大喊大叫吹口哨,似乎认为恐吓了我们一番让他们那天的日子显得特别精彩。跟兄弟总结到:才这么一点路,天下就不太平,啧啧……硬着头皮继续吧,就这么打了退堂鼓也显得太没志气了。
快到毛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这第一晚的露宿真不好办啊。看来支帐篷就睡觉的想法是太理想化了一点。
末了找到一个砖窑,旁边一条浑浊的小河。第一夜就这么过了。
1月26日,是为第二天。鸡叫头声,我们就从砖窑里出来。没有什么好睡的,与其冻着不如走着。我绑好帐篷和军大衣,朋仍然没有绑好。于是二话不说就代劳绑完,赶上国道。
天有一点点亮。当近毛咀的时候,传说中的“黎明前的黑暗”降临了,完全看不到什么建筑,就凭路上反射的一点白光,穿过了毛咀前的小地方珠矶。
到毛咀吃早餐。那早餐贵啊,朋跟老板理论起来。“算了吧,给他钱我们走路。”朋气鼓鼓地给了,我们继续走。
不多时有雾下来。什么时候路上多了一个骑车人。同行老长一段距离,对方搭近来问候。接着是“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这样一些久远的老问题,就这么聊上了。
原来这位大叔是每天早上骑车十几公里到潜江城修伞,那就是他的活计。我们那辆吃力的旧自行车没有指望上这位热心人修修。
到了深江这个小地方,朋去买早点。
“他是你同学?” 大叔问。
“是啊,我最好的同学。”
“看起来怎么像女娃儿啊。”这个评价就太打击人啦。这话过了五年到今天,我都不忍告诉兄弟。
大叔已经搞不明白他读高中的女儿要面对的林林总总都是什么逻辑,正好大学生在面前,“什么是文科理科?重点本科和本科有什么区别?应该怎么学习?……”一路问下去。我的解释至少是我能尽到的最大的诚恳了。末了,到了潜江城,我们挥手道别,大叔大声说,“潜江人欢迎你们,祝你们一路顺风,顺风到家。”
我们就这么接受着欢迎我们的潜江人的祝福,径直穿过潜江。
第二日没有什么精彩的,没有毛贼也没有热情的人民欢迎我们。过了荆州,哪黑哪歇,终于,看中了路边有一个合适的小房子,农民夏天守庄稼的小屋。
下国道是一大沟,我搬车过去,回来正要帮朋的忙,他正嗬呲嗬呲往下搬车,摇摇晃晃。我赶紧上前,二话不说把车搬过来。简短说“快点,我们走吧。”
到了小屋打理了一下,我支帐篷的时候他就冷冷看着。似乎有什么要爆发。
“你帮个手啊。”
“你不是都会么。”
果然有要爆发。
“你啥子意思?”
“我觉得你从来都不把我当个男人看,把我当个小孩。你看,捆东西也好、讲价钱也好……还有刚才搬车……我承认你确实比我做得好……你也不该都包办了,还不问我的意见……不把我当个男人。”
这就是思想问题了。有必要争论一下。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而且是“从来”的问题,得在这个争论中解决好才行。这时候的争论,当然是有理在声高:
“出来了,要是你的办法有效,那好,就听你的;要是我的办法有效,就听我的。人各有长,我不会的地方你帮我,你不会的地方我帮你,这关男人不男人啥子事?”
“啊,是。你一直就这么专断,从来不考虑别人。”这声音并不高,不过棍子已经打到多少年前了。
“好吧,算是我专断吧。这次我只知道我们只有这么多钱,也只有这么多时间。不按我的计划,不加紧赶路,我们在过年前就赶不回去。我也只知道现在赶紧生火烤烤,烧杯水冲牛奶喝喝,把你疲劳损伤的壳膝面儿捂捂,明天赶路。争论男人不男人什么用处都没有。”软硬兼施的效果是要好些,不过毛主席说的〖既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就只能做到一半了。
1月27日,是为第三日。摸黑起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吃早饭,朋先吃完,摆车的时候,把人家煮粥的炉子连锅一起撞倒了。我正要吃完,看到这么个完全可以避免的疏忽,不由地心头火起,继续坐着吃。
“你去把东西扶起来吧。”老板娘的儿子给我使眼色,我也马上明白过来,只有这样待会赔偿的时候才好说话一些。但仍然没有动,冷看着朋和抱怨的老板娘把东西收拾完。
老板娘气鼓鼓的,我只好上前说,“老板,确实对不起,你看,饭也确实打倒了,我们怎么赔啊?”
“人家一大早煮的,马上就人多了,今天还有什么好卖的。”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说个价吧。”
“今天的人来吃我卖什么……”
“是啊。对不起,但是已经打倒了,也赔不起照样的来了。请你说说个价吧。”
“20块。”就算按卖给我们吃的价5角钱一碗,那一锅粥也不止卖20块。
“老板,你看我们是这里路过的,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少点吧。”
老板娘气鼓鼓的,干脆就不看我。
“老板,确实对不起,你看,我们赔10块钱怎么样?”
老板娘仍然气鼓鼓的,把我递过去的钱接住,就再不搭理我们。
我们只好赶路了。路上朋挖苦着,“昨天我们吃早饭,你不让我讲价,今天你怎么要讲价了?”
我那藏了好久的怒火终于可以爆发,吼的什么刚好忘了。不过接下来的一天,仍然没有完全的〖统一意志〗。
在一个下坡的时候,突然看到朋把小腿贴在脚踏板上悬着。大吃一惊,赶紧喊“把脚踩到脚踏板上。”
他理都不理,继续那么悬着。
“我喊你把脚踩到脚踏板高头!”这声音高了八度。
他仍然不理。我加快赶到他前面停住,凶狠地瞪住他。他终于不情愿地把脚踩到脚踏板上了。
吃过午饭,朋终于说,他膝盖好痛,看来是骑不回去了。
“哪会儿开始痛的?”
“昨天早上就开始了。”
“看来的劳损了,确实不能骑了。我们到宜昌再说吧,到时候你坐火车到襄樊,再从襄樊挤上车回成都。别不要管买不买得倒票,先挤上去,他不会把你赶下来的。”
“那好。”
“我们把不要的东西都清理一下。我还是要骑回去的。” 点火的酒精腊留着,烧水的器什就扔了。
“帐篷也不要算了,现在正好是月中,十五前后月亮很亮,我看我白天睡觉,晚上骑。”
“恐怕不行吧,那边是山路。”
“也是,那就留着。好了,我们赶到宜昌去看看葛洲坝,照两张照片。”
……
“呃,你说为啥不能把脚悬着?”
“你那样悬着,车要是往悬着那边一偏,或者脚带一下地,这都是很容易出现的----那脚就得断了。”
这就真解决了人民内部矛盾,作到了〖既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一路顺利到宜昌。
一个人骑车赶上来,从后面一上来就重重拍我肩膀,“喂,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游行?”根据多少年来老人们唠叨的精义,这个时候一定不止一个人、也一定不是关心我累不累的。反常即妖。这时候一定不能露馅了,而最容易露馅的,就是说话。于是我车不歪,脚不停,也不加速,也不置一字,就侧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准备随时和着全车撞上去。那人形体委琐,有精神的地方就眼里那点掩藏不住的凶光。他靠得太近,我的车脚架插进他的车前轮,他车倒了。我不紧不慢继续骑着走。他在后面喊:“宜昌还是好人多啊,怎么把我当坏人呢,我只问问你叫什么,怎么一句话都不回答呢?”仍然不理他,注意到旁边一个大叔关注的眼神。赶上前面朋的时候心才跳得厉害,庆幸又逃过一劫。跟兄弟谈起来,就总结到:宜昌离武汉才350公里,就有两个地方有抢劫犯,后面1200公里危险就太大啦!罢了,也没有办法,既然这迷彩已经骗过了两伙毛贼,接下去应该没有关系吧。
当远看到葛洲坝的时候,那太失望了。窄的江面, 并不壮观的大坝,看起来跟故乡的小水电站没有什么不同。
反正我们算是看了中国最大的大坝了----三峡那个不算----我们这样安慰自己。
大坝上有人在维修。我从门卫室旁穿过,在大坝上等了好久,朋也没有跟上来。至于原因,得回家才能知道:我上大坝是门卫正奇怪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就只截住朋了。
我只好从此独行。穿行在大坝,坝上湖对岸山峦在夜色中显得很近,从上往下看船闸,才终于有了壮观的感觉。而特别惊奇的,是那革命时代味道的仁厚标语,可惜一个也记不起来了。
穿过路灯暗淡的点军区,就正式进入鄂西山区。
穿过桥边镇,头顶的月亮真皎洁啊,淡淡雾霭将整个夜色涂成水墨画。远处人家冒出的晚烟模模糊糊,几声清越的犬吠,特别清晰。真想这么骑下去。但是,晚上该有狗罢,这样想,于是找个山坡,真的可以将帐篷支起来,脚下国道车辆开过的声音,跟任何时候听过的都不一样。布置完了,又觉得应该隐蔽才好。于是又拣起玉米杆将帐篷盖起来。
除了有一次有人在远处前来打探,没敢近来,算是一夜无事。
1月28日,是为第四日。
放行第一个长坡的感觉真好啊,一忽就到了高家堰镇。黎明前的黑暗又来了,竟然有馆子可以吃早饭。吃罢包子稀饭,出门一见那三岔路口,回问:“老板,去榔坪是走这边吧?”
“榔坪?那还好远,你怎么走得到。是那边。”
咳,连道谢也不好意思了。
出镇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并行在国道左边。越看越觉得那水可爱,在看到一处好地方时,干脆就下去,洗把脸,真是不错----顺便洗个澡罢----唔,这可是冬天哩,这样想。于是澡是不敢洗了,洗脚还是敢的。上得路来,为自己在这么漂亮的溪水里洗脚,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多时候,看到一个牌子写着〖丹水漂流〗,啊,人家漂流的时候整个掉到水里,当然也就洗了脚----这样想着,几乎是哼着歌儿往前行。那跨的索桥太漂亮了,按计划,今天就把这个照下来罢。
一个房子的墙上写着〖一枝枪,二斤药,判刑三年没话说。〗这里的人民真是有意思,仍然不忘跟落后分子讲阶级斗争。
第一次看到雪,真是好激动,问路旁一人家,“这山叫什么名字?”
“黄家岭。”
“那山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
“唔,你们不是住在这里么?”
“就是不知道啊。”只好翻过山继续前行。
坡真长啊,唔,〖翻山即过长阳境 道声平安君慢行〗标语都这么写啦,应该快到山顶了。刘备当年送他第一个谋士徐庶拉拉扯扯,老不痛快,我是觉得马山翻过山才更有意思呢。可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这个〖翻山即过〗的〖长阳境〗的山还没有见到顶。
过贺家坪镇,跟一个养路工人聊起来。他已经干了快20年啦,山上掉石头下来就搬石头,掉树叶下来就扫树叶,雪盖住路了就撒盐。我问的这些问题显得都没有什么意思,他爱搭理不搭理的,问国家发多少工资的时候,就更是给个“八”的手势,简单说,“八百”。我就只好道谢啦,说我走得快些,就不打搅大叔你工作啦。“快点快点”他把扫帚从肩膀上拿在手里,向我佯装扫过来,哈哈大笑。
车放第一个长坡,真是畅快。唔,怎么这么长?呃,这速度也太快了,得悠着点。怎么刹车越来越不灵了?唔,什么味道?啊,前刹车已经熔化啦。赶紧用脚檫着地,强行把车停下来。看前面,那坡正陡,架座桥做成一个完整的螺旋,再从桥下面穿过去,这国道的坡度才算降了下来。把后刹车浇点水,哧地冒出蒸气来。这山就一上一下两个坡。现在上坡的路用脚走,这下山的陡坡也得用脚走了。
第四日是过了榔坪也不知。夜宿一溪边田坝的田沟里,正好用谷草下铺睡的上铺盖的,帐篷都省得打开了。看着十五明晃晃的月亮,边干活边自言自语----这又回到从前穿开裆裤啦,一个动作也念念,一个想法也念念。
对岸小聚落晚上没有找到修车的,睡醒了白天再涉水过去,还是没有找到。
1月29日,是为第五日。
车是不怎么能骑了,不光刹车有问题。榔坪刚过就是山坡,正好也不用骑,真庆幸啊,心里这么想。一直爬到中午,累了坐在路边护路石上休息,看那飘在半山腰的国道上的长长赶集的队伍。一个开火三轮的少年走近来,“你有什么事啊?从那里来的?”
当然是学唐僧“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说,从武汉来。他就很惊奇,于是靠近来,把车停路边,踱过来详细聊。
问完了我,我回问:“这是什么山?”
“这山没有名字?”
“啊,这么大的山没有名字?”
“这里到处都这样的山,是没有名字。”环顾一下,这可是真的。
再“你多大,怎么不读书”等等废话,那就是熟悉的答案啦,“我们这里读了也没有什么用。”
这个就不好说下去了,问对我重要的吧“什么地方有修车的?”
“前面的野三关有?”
“多远?”
“20多里路。”
“那你载我过去好不好?”
“没得事。”
“那我给你好多钱?”
“我们就不说了,给个油钱,5块。”他伸出五个指头。
“好。”
这火三轮实在是放不下自行车,只好把车横着,敞着两边的车门。这样就把道路给占了一半去了。行不多远,两个警察正处理一个小的交通事故,看到我们这样张扬地过去,其中一个警察严厉地指着少年,“你看你!……”但竟然没有要求我们停下来,更没有罚我们款,让习惯了警察罚款的我很是吃惊。于是得到结论认为,土家族的警察是真的为人民服务的。
野三关的美好印象就这么留了下来。
晚上宿于一小片竹林,是这么些天来唯一可以把帐篷好好拉起来的地方。收拾停当,月亮半掩在薄云后面,远处的人家依稀可辨。狗吠声由远及近又传到远方。
1月30日,是为第六日。已经累得连〖路遇劫匪你莫怕 发动群众打死他〗这么有意思的标语,都没能感动我把照相机从背包里取出来。大大的一块写着〖党员示范田〗的石碑立在石头砌成的保坎的层层平整梯田边,那可是真正的形象工程,体现出〖咱们工人有力量〗----唔,是咱们土家农民有力量----的光辉榜样。午饭就餐的国道旁的人家,堂屋挂的是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画像。那饭菜真是不便宜。那经济不发达饭菜不贵的理论,又成了没有实际调查的空论。
在红岩寺附近与狗群遭遇,是很刺激的经历。
那个地方有个十数公里的上坡,估计从来就没有过自行车。我穿个迷彩推着自行车打那过,对那里的狗们来说纯粹就是武装游行。对它们来说,要是轻松放我过去,实在太损它们的面子了。
那里的狗都不拴。于是开始有一条狗向我吠,并从路左边坡上的人家门前下到路上来,胆小但坚决地跟着。接着又一条,跟着又一条,直到有一群胆小但坚决地跟着,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激动。
根据自己从穿开裆裤就开始跟狗打交道的经验,我早就分辨得出来在哪些狗前我可以恐吓它,在哪些狗前只有我被恐吓的份,这样一些深刻的经验来。更知道群狗之中必有王。右边路下是深的陡坡,直延伸到山脚下。不一多会,几十米远有一系列低沉的咆哮响起来,接着就看见了那黄褐色的大狗,逆坡而上,慢而威武,老远就感受到了那股腾腾杀气。咆哮声一起,路上和路左边坡上的群狗先一惊,叫声暂停了一下,马上就更激昂起来,并且越来越有节奏,到后来几乎是像踏着鼓点来叫了。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架势,也从来没有如此的发自内心的战栗: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就是捕食兽前必须逃跑的猎物!虽然路上那群狗根本不算什么,我一个人已经恐吓住了它们一群。但是,坡下往上赶的那可是猛兽。就这一头在几十米远外的杀气,就远远超过近旁路上这一群,只要它上到路上来,那一群胆怯的狗都能变成猛兽。
在那狗王还在坡下、刚显出全部身影的时候,我就拉开架势往前面跑,等它赶上公路,我已经狼狈地跑了几十米,这样的逃跑使它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面子显得极光鲜,狗群都佩服地看着它并近前去讨好它,也就放过我了----几条狗要群殴人,狗吠会从杂乱慢慢到有节奏,然后狗王以最后一声低沉的短吠作信号,群起而攻;要是狗王特别勇武,那吠都不用吠,狗群直接跟着狗王进攻。一年后在武汉跟女朋友一起逛到东湖一个小地方,也遇到一群狗,而且狗王是一条体重估计跟我差不多的狼狗。这回前路被堵,后路不足逃,想要跑只有跳东湖了。随着狗吠又慢慢有节奏起来,那是真是吓惨啦,还好反应快,对着房子里的人喊“主人家,主人家……”靠,里面的人慢吞吞出来,好像我小题大做似的。
晚上宿于一户家门紧锁人家的屋后,把屋后的麦杆铺在阴沟里,铺了厚厚一层,就这么睡下去。这里可比树林好,竟然不冷。
1月31日,是为第七日。早上的雨点把人弄醒。起来把东西绑好,雨竟然下得大了一点。可是不能在这里躲雨罢,天大亮了人家看到我搞的破坏多不好。一会就越过了山顶。下一坡的时候天又黑下来,这里黎明前的黑暗可是真的天天有呵。
雨竟然大了起来,直下得有远远近近一片雨声,直把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冬天的山里也有大雨!出行前冬天不会下大雨的结论彻底破产啦。上到半山腰,雨点变成雪下起来。身上没有感到寒冷,却感到了无限恐惧,这一身怎么干呵,想起了过雪山的红军,不断假设他们在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怎么弄干自己的。可惜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办法来。
正好山腰上有户人家,房子用山上那不规则的片石砌成,主人正从国道上往家走。走过那户人家,“就这么下去要是不干怎生是好?要是人家不答应怎生是好?去问问,还是算了,还是去问问……”这么踌躇好几下。终于,对一身湿衣服的恐惧战胜了被拒绝的担忧。上前问:“大叔,我被雨淋湿了,可以在你家烤烤火么?”
他看着我,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你上来吧。”
我觉得那可真是全天下最温馨的话。赶紧跟着上去,把车架在屋檐下,屋前的院坝里的雪已经积了起来。
那家人是父亲和一对儿女,母亲没有看见。进去的时候,他们就给个木椅子给我,什么话都没有说。那阵势就像一个逃跑的国民党军队抓的壮丁逃进了老乡的家里。
火盆的火正烧着,我把手套鞋子外套都脱下来。不一会,大叔叫他的儿子给我拿来一件毛衣,把身上的湿衣服全脱下来,都架到火盆上烤。大叔出去继续忙他的。他的儿子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似乎都有一股霸道的力气,脸上的疤痕使我想起家乡对砍的小混混,心里咯噔起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年轻?
“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和尚”----错啦,是简单三个字“从武汉。”
“武汉有好远?”
“就是湖北的省会啊。”
“哦。”虽然是答非所问,但看他恍然大悟的样子,似乎也回答明白了他的问题。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生,这回骑自行车回成都老家。问一下,你好多岁?”我得赶紧把心理的咯噔给放下来。
“十七岁。”可是看起来超过二十七岁。
“呃!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
“在河南挖煤弄的。”
我震撼起来。但到底没有话说。这时候大叔进门来,飘进屋几片雪花,外面已经白雪皑皑了。
“爸,他从武汉来的。”大叔瞪了他一眼。
“我们看看电视。”少年讨了个没趣,对我说。
电视一片雪花,连个模糊的人影也没有。
没有火了。“帮我加点柴吧?”
少年把我领到柴屋,我们两个各弄了些回来。一会儿就吃饭了,是干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那里,所以才煮的干饭。我以为到午饭了。
“你有啥子好耍的?”他越来越像个小孩。
“我只有照相机。”我把相机从背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你……”大叔又狠狠瞪着他,我赶紧说,那帮我们照一张吧。
少年高兴起来,我告诉他快门。“爸,你把头转过来。”于是我就有了一张极有意义的照片。
少年把她姐姐拉出去。回家我才知道,他只给他姐姐照了一张,手里拿束假花。一会儿大叔出去找他姐弟俩,回来的时候少年的喜气没有了,有是的不服气,但还是把相机还了给我。大家继续吃饭。
“大叔,你们除了米饭还吃什么呢?”
“什么都有,山上的土里什么都长。麦子、洋芋、苞谷、红苕。”
“那跟我们那里一样啊。”
沉默片刻。
“上面一个解放军的解(音改),下面一个虫,那个字认莫个?”大叔问。
“蟹—xie”
“是什么东西?”
“就是螃蟹。”
“螃蟹是什么东西?”
“就是谷(意住)到水边石头缝里,八个小脚脚,两个大脚脚,横着走的……”
“哦,就是盘海嘛。”
少年抢着说:“我说他肯定认识那个字嘛。”转头对我说:“你不要回去了,就在我们这里过年,过完年回武汉……”大叔给他使了个狠狠的眼色,他不甘心地闭上嘴。
衣服都烤干了,厨房里只剩我一个人。收拾整齐一看表,才早上8点多。在堂屋找到大叔,向他道谢作别。下到国道,少年正和他的几个朋友谈着他家的不速之客。我向他道谢道别,他仍然说“过了年才走嘛……”我发自肺腑地感激他,继续赶我的路。
那一家三口,唯大叔有一点防范人的基本安全意识呵。除了这家人,尽我二十多年的人世生活,之前和至今,我也没有在别的地方交往过这样对一个不认识的字全家讨论的爱学习的人家。
到一个小镇,赶紧买了件雨衣。对面洒着水的厚厚云团在山腰处游走,一幅夏天的景象。
上到山里,细雨蒙蒙,一会又穿出了云雾外。长长的山坡湿漉漉的。
“你是不是解放军?”国道对侧几个土家小混混聚头谈了点什么,其中一个目含凶光发问。
“是。有啥子事?”我冷冷地用标准四川话回答。
“人家真的是解放军啊。”他们自己嘀咕着,没有搭理我,都把眼睛看到别处。“赌徒心中无圣物”,虽然如此,可是毛贼心里只要有了至高无上的威严解放军,他们也就干不出什么野蛮的事情来。
恩施西边那地图上也盘旋着的山坡呵,头顶上和脚下都有汽车的轰鸣,而上上下下就那么一小段的路,并不见车影。只有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变成花生米大小的大客车直接钻到了云里。
下午四点多,爬到半山腰,雪越来越厚,直到看到那山顶薄雾缭绕,银装素裹。赶紧把相机取出来,却是怎么看,也不能把那恢弘括进快门里。要照个自己的影子,也没有可以放相机的地方。刚好,不远处有两个土家姑娘,趋上前去,学着唐三藏〖请问施主,这山是何山〗的仪礼:“请问,这山叫什么名字?”
她们面面相觑,末了一个回问“你从哪里来?”
“武汉过来的。”
“那好远啊。”她们惊奇着。
“帮我照张照片,好不好,把后面的雪山照下来。”
“不行,照不下来,你看是那么清楚,照就照不出来了。”我用相机试试,果然。
“那算了,就把我照下来吧。”于是把相机递给她们。完了再罗嗦:
“山顶还有好远?”
“没好远了。这叫石板岭。”就此道谢。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道班,两旁的积雪不时簌簌掉下,偶尔几片从衣领钻了进去。山顶厚厚积雪的石板岭,是最漂亮的雪景。
再往前,就看到那〖中国硒都恩施〗的招牌。
夜色降临,赶到团堡境内。一个左转弯处的一家小店闪出桔红的灯光。已经没有干粮了,于是上前去。柜台后面的土家姑娘真是漂亮啊,觉得她的形象比她身后的15瓦白炽灯光明得多。看了这么多年的电影电视,也没有见到超过她的。
见我近来,她问“你从哪里来的?”竟然不是问买什么。
我实在不忍说从武汉来的,吓唬人家多不好,磨蹭一下,说,“我赶回家。”
看我比她还害羞,她嫣然一笑,“你买啥子?”回头向屋里作喊爸的样子。
“那饼子多少钱一个?”在她还没有喊出来前,我赶紧打断她。
“1块钱一个。”
“那我买8个,给你8块钱。”这是今天计划内的钱,只有这么多了。
“哈哈,8块钱就是一袋啊,10个。你真是有意思。”我觉得,我以后就是走再多的路,也不会见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的。
买了东西赶紧回道上来,生怕店里那几个正谈论着土家农夫注意到我这个一看就想问“你从哪里来的?”之人,连给漂亮的姑娘照张照片的想法,也是几天后到家了才生出来。
行不远就是一个小村落,看到路面一座屋顶破败的石头房子。那一定是没有人住的合适的房子啦。用咬钳弄开铁丝锁住的木门,进去巡视,什么家什都有,什么都是厚厚的灰尘。把一些破家什的木头聚起来,用酒精腊在铁盆里点燃了,把没能在大叔家烤的军大衣展开来烤烤。边看着大衣升起来的水气,把刚买的饼当晚餐。末了钻到破床上的破棉被里睡觉。
那是12个晚上中睡得最好的。
2月1日,是为第八日。从废房子里出来,赶到团堡。路上行人稀少,店家才刚开门。穿过全镇,眼见要出城了,时间才合适吃早饭。出城几公里,车又作怪起来,连个下坡也要使劲蹬。到了一处石头砌的桥边,路对面有一公话,正好过去问问:“大娘,请问你这打电话好多钱一分钟?”
“一块五。”
“太贵啦。”
“是啊,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急事一般都不打。”呃,生意还有这么做的。
“请问哪里有修自行车的?”
“不晓得,镇上有罢。”
可是回头路是不能走的。正好,从石桥与商店结合处冒出一个推着辆破自行车的人来,壮实低矮,老旧的中山装一点也不整齐,也并不干净,头上长的几个癞痢粘住几缕头发,但精气神很足。继续上前作揖:“请问大叔,什么地方有修自行车的?”
“有啥子问题?我就会修。”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修自行车的。正好,车链掉了。于是把车推回国道右边,看他快速把链条上好。我再说这车下坡也得使劲蹬的毛病。
“那把车上的东西弄下来。”当弄完了,他把车卸了,取出滚珠,已经没有一颗是圆的。
“呵,你从哪里地方来的,这铁珠珠都这样了?”当得知从武汉到了团堡,他很是赞赏,热情一下高涨起来,把两个轮子都卸下来。
“啊,都要换。你等等,我去镇上买些铁珠珠,我这里没有。”还没等我答话,他就一阵风似地去了。
良久才回来。太阳出来了,把叠着的军大衣当凳子坐着,很是舒服。这下有时间有基础继续聊。
“你老家哪里地方的?”
“成都。这回就骑回家。”
“成都我很熟啊,我在彭州好几年。”
“呃,你以前干啥子的?”
“铁道兵,跑东北跑内蒙……”
“啊,我知道,我一个高中同学的爸爸就是铁道兵。我听他讲他除了台湾、海南和西藏几个为数不多的地方,其它省市都跑到了。山东把锅反扣过来用锅底焮的大饼包上大葱就是一顿饭,在贵州买串起来的鸡蛋烧着吃,内蒙沙漠里用衣服垫着把车从沙里弄出来……”看我对兵种知道一二,他是如见知己。
“除了自行车,你还修啥子车?”
“我一般不修自行车。这个路上跑的车我都修。”我震撼得晕了一下。继续问个显得不是那么没见识的问题:“后面山区修车的都有车店,你没有店,每天能修多少啊?”
“多得很,这是国道嘛。”还有什么说的呢,与我对未来的惶恐不安相比,人家铁道兵可是安居乐业得一塌糊涂。
“车修好了,试一哈,呃,还有问题,啊哈,一定是轴承弯了。”很快又把车卸了。
“真的弯了,你看你看。”确实弯了。
“你给我10块钱,我去买根轴承。我这里没有。”他身上没有多余的10块钱!他平时就是修车修到什么地方缺什么零件,就叫车主给钱,他骑自行车去团堡镇现买。
我口袋里有一把买饼子找零的小票,还有一个最大的钱50块,为了后面买饼子不为难人家,正好都换成零钱,就把钱给他:“我只有这个了,正好帮我破开。”他侧脸一笑,些许复杂的意味。
这回似乎等得太久啦。他不会把我那50块给骗去了罢?我这样想,以为自己过于鲁莽。再看看地上一摊子:嗑,至于么,这么想可罪过了。但还是不放心,等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责备了一下自己良心有一点坏,马上又高高兴兴聊。
“过了这里往后,还有没有大山,比如有没有跟恩施那边石板岭那样的盘山公路?”
“没有了,好走得很,直到成都都没得啥子山了。”
等我爬后面积雪初化有望不到边的山顶跑马场的齐岳山,以及在半山腰透过蔓到山顶竹林看下去能看见三个阶梯的盘山公路的竹山,这些时候,我知道了什么叫“没得啥子山”。不过确实都比不上使刹车熔化的那些个不知道名字的山。也许按铁道兵的逻辑看来,干定了美国鬼子,毛子和印度阿三确实算不得什么,既然我上下了团堡之前那些个数十公里的从山顶直飘到山脚的长坡,按铁道兵的规矩,后面那些个山确实应该属于“没得啥子山”。
车终于修好了。
“该给你好多钱?”
“算啦,不用给。”
“那我给你5块吧?”虽然觉得不好意思。
“呃,哈---”他又是侧脸一笑,接纳了。
“好了,我们去洗手,跟到就去前面,喏,那个店吃包子,大包子,安逸得很。”
“车放这里没得事么?”
“没得人偷的,我们下去。”
我还是背上装有相机的背包,跟着他从桥边的石阶拾级而去,左转一下就到了他的住处----那可真的是〖有钱的住别墅,没钱的住马路〗,没有房子的人就住桥洞了!门就用铁丝弯个扣,再插跟铁丝就完了,欢迎随便的人随便进去。为国家干了几十年什么都没有,返身为民还只能住桥洞,他还觉得很应该,是自己没本事,对我这么个陌生人还热情开心得不得了。
“你也洗洗,喏,这里有洗衣粉,好得很,雕牌洗衣粉。”
回到路上,绑好折叠的帐篷和军大衣,与他一前一后到了小店。
“哟呵,今天怎么有小伙子愿意跟着你来上馆子?”小店前有人打趣铁道兵。
“这小伙子不错啊,从武汉骑车过来的。”他得意地向人们宣布。小店前的人们有的眼睛是惊奇、有的的眼睛是佩服、有的眼睛像是看到神经病、有的眼睛像电视剧里大清的农民见了洋人。
“嚯,这合你口味了罢,有人听你吹牛皮了。”另一人打趣铁道兵。
“不管他们,我们去吃包子。”
他给我点了三个大包子,他自己两个。“吃完了不够再拿。”
“你给人家拿那么多,人家吃得完么!”店外有人又奚落他。
“肯定吃得完,你看这小伙子个头。”他一副伯乐见了好马的神情。
当我拿第四个的时候,他更赞扬起来,“不错不错,多吃点。”
“到重庆还有什么山没有?”我继续问他。
“没什么山了,今天你就能出湖北。”
“又说大话,今天怎么可能出湖北,还有两百多里路呢。”店里马上有人很不屑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脸色一变,“我们吃,莫管他们。”看到他又难堪,周围的人笑了起来。
吃完饭他准备付钱,从脸色看得出来,似乎有心痛的样子。再看看周围人对他的调侃,我明白了,这是怎么样一个生活潦倒的铁道兵呵。我赶紧说,“大叔,我给钱吧。”他又是接那5块钱修车费的复杂表情,末了答,“好吧,那你给吧。”脸上马上露出很快活的表情来。周围打趣他的声音一下子都下去了,直到我们走出店也再没有出现。我西向利川,他东向团堡,我们就此别过----他叫什么,老家在什么地方,家里有没有亲人,他那个桥洞的邮编地址,我连这么多重要的问题一个都没有问问呵!
从利川近旁抄小道至谋道镇。路遇一大娘,趋过来问“你是不是邮递员?”
我还像邮递员,这感觉真不错。末了得到否定答复,大娘只说了句“我还以为你是邮递员。”目送我老远。想来,利川的邮递员都我那么穿绿军装骑自行车爬坡上坎?
爬上齐岳山,山顶的跑马场一眼望不到尽头。横穿跑马场的国道像一条练龙。穿过跑马场,再立起相机,那场里的马匹却连一匹也没能看见。
下山长长的坡道放起车来真是绝好的感受,直超过前面一辆摩托车,才赶紧减速一点。毕竟什么车就要有什么车的规矩,越规了总是有什么苦头的。一直放行到苏拉口〖重慶萬州〗的牌楼前,留照作到此一游的纪念。
不一会,就是巴蜀道上第一镇:龙驹。那两块钱一大碗的抄手,是这么多天来最价廉物美的一餐。老板的儿子是一极俊的少年,一直看着我吃完,他实在压抑不住要问“你从那里来”这样一些问题,而我就问他读几年级学校在哪里。末了他娘奚落他“你看人家好能干,你看你干点啥子都……”少年看着我杯子里的半杯水,说“我去帮你加满吧。”我不由感慨到:重庆人民真淳朴啊,比“好人多”的宜昌好千万倍去了。
我想我这么久没有洗澡,久坐不是很方便人家,趁人家的好感正浓的时候,赶上国道继续前行。直到前面磨刀溪边,钻进一砖窑旁的川蜀人家称呼的“苞谷棚棚”宿一晚。磨刀溪上的雾气在夜色里尤其朦胧,汩汩流水和偶尔的车行声,是比自言自语好听得多的天籁之音。
2月2日,是为第九日。
磨刀溪里边一股泉水,很是温暖。洗把脸,吃点干粮,继续前行。
天亮前的黑幕降下又退去,路面更感觉虚幻起来。不久注意到一个长相宽厚的路碑,打开手电近前看,三个大字〖响水涧〗,不多时又一块,再进前去一照,是〖跃龙潭〗,接着是〖浅龙沟〗,再接着〖响水滩〗,最后过了〖回龙滩〗,感觉就到了长江。
万州的长江大桥封闭着,似乎是不许行人的。不过也没有关系,查岗的人一个都还没有起床来。把车搬过栏杆,贼似地溜过大桥。火热工地似的万州连路标都是临时的,直走到大天亮,才越发觉得应该倒回去重走。万州城那高大的筒子楼夹住狭窄的街道,连问个路都要挤上去。总算钻过一条小道,回到了国道上,一路赶到也正修路的梁平。餐馆的伙计赞叹着“这就是闯世界,闯世界”,一面把我那碗面弄扎实些。出了梁平城,不多远,几条狗在正前方的远处狂吠起来。看来这是它们的地盘了,要给它们面子。没来由地想,今天晚上找个地睡觉可不容易,不会被赶罢。但真的被人家从谷草垛赶了,说“要是你白天早点来,大家聊熟悉了,睡屋里也没有关系。你看,前面,走十几分钟就是小店,就五块钱,你有罢?”他脸上神情实在不好看。
那只好钻到路边绿化带里胡乱睡一晚了,餐馆的伙计留下的好印象,也烟消云散。
2月3日,是为第十日。
早早醒来,那冷的天也没法睡得塌实。一个小孩子拔开绿化带的灌木到路边撒尿,回头赶紧把他的发现报告他妈,“啊呀,那里有个人哩。”“莫去惹,看人家打到你。”我只好继续装着睡着,等他们的声音远了,才爬起来继续赶路。昨完堵路的狗们,大约是一条也还没有起床罢,就这么顺利地直达竹山。
对面一整座山,从山顶到山脚都披上厚厚的竹做的黛色衣裳,像一道水墨流洒在天的脚下。山下几户人家将衣裳剪一个小洞,权做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从半山腰看下去,盘山的国道显着三个阶梯;往上看,深绿的竹林直蔓到山顶。路边一户人家挂着〖加水〗的牌子,两个小孩和一条小狗都是毛色粗糙的质朴样子。也许,他们仨都一样,只能是这漫山竹林和断断续续的车流教给他们人世间的一切知识吧。
爬到一座不知名的山的半山坡上,夜色降临,于是宿于一片小柏数林,直接钻进帐篷就睡。夜里冻醒多次,醒来就看看山坳里那片水田里反射的凌杂月色。“家乡此时的月色应该比这美得多吧。”这样想着。
2月4日,是为第十一日。
想起五天的鄂西山区之行,没有超过五辆车越过道路中线赶路,而这富饶的川蜀大地,这个是不要去数了的。山区那8公里就一人维护的国道,确实有着那整洁雄浑的“国”气。而这里,那真是乡村公路的模样。
晚上到闻名多时的南充,第一个招牌是〖川北医学院〗,可是地图上的南充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川蜀的北边。问路问到拉潲水的大叔,跟着一起穿过嘉陵江大桥,直穿过南充城。踏上没有三岔路口的国道,心里才塌实。在黑不尽的夜色中赶不多时,路边一户人家只有厚厚草顶和支柱的柴屋,看起来比苞谷棚棚好得太多。轻手轻脚,在汽车过时才在噪声中把要完成的动作做完,尽量不弄出别的一点声响,要关在主人屋里的狗也不能发觉这里有一个不速之客。
2月5日,是为第十二日。
从柴屋里利索地爬出来,狗的大叫声已经无伤大雅。
越来越熟悉的人情风物,有好几处地方,都以为是在家乡。老迈乡亲回答问路,那是如何的热情和仔细。夜色再次降临,一处在公路上干活的农夫把工具随便扔到路上,飚车过去,轰的一声响。心里诅咒了一下这悟空一样乱扔东西的不好习惯,在他们复杂的眼神目送下继续一溜烟飚过去。
一小片柏树林下人家的欢声笑语不断,狗吠声显示着的是太平。把帐篷直接铺干草丛里,钻进去就睡觉。明天就能到家啦。
2月6日,是为第十三日。
小年已过。家里的狗已经不认得主人,直到骂它的声音从喉咙里吼出来,它才大惊而闭声,马上欢快地迎上前来。家门紧锁。幺娘听见声音出来查看,见我那副模样,大惊。赶紧在煮肉的锅里下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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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江热情的修伞大叔
枝江说着“你看我这么老的人家怎么会骗你”也仍然塞给一个发霉梨子的水果摊老太婆
宜昌想抢劫的地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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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堡小店的土家少女
给我免费大修车的潦倒退役铁道兵
巴蜀第一镇龙驹的少年
……
统统祝福你们。希望朴实的人们都已经过得富足安康,游食于他人的浪子都已经洗心革面。我只能把还能记起的真实写下来,以此祝福感动过我并仍将继续感动我的人们。我衷心祝福你们在立〖党员示范田〗石碑的先进党员们的带领下已经过得平安快乐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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