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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长运:张钦礼、朱赞成是一面镜子

蔡长运 · 2016-05-19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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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从张钦礼与朱赞成的事迹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张钦礼与朱赞成都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者坚定支持者和执行者,是真正的毛泽东的好干部;二、张钦礼与朱赞成所做的丰功伟业都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和肯定的,他们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焦裕禄式的好干部;三、张钦礼与朱赞成在每次政治运动都受到打击迫害,是真正的受害者。

  张钦礼、朱赞成是一面镜子

  蔡长运

  5月7日至8日,笔者参加了由香港毛泽东思想学会会长林敏捷同志发起、组织的“纪念人民的好书记朱赞成”的活动。朱赞成书记领导城东人民战天斗地艰苦创业取得的辉煌业绩,朱赞成书记及其整个团队成员所受的冤屈以及当地群众说起朱赞成书记的怀念之情给我以强烈振撼。朱赞成书记的事迹(见附一)也让我想起了兰考县原县委书记张钦礼的事迹(见附二),从张钦礼与朱赞成的事迹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一、张钦礼与朱赞成都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者坚定支持者和执行者,是真正的毛泽东的好干部。

  二、张钦礼与朱赞成所做的丰功伟业都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和肯定的,他们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焦裕禄式的好干部。

  三、张钦礼与朱赞成在每次政治运动都受到打击迫害,是真正的受害者。

  事物总是二元对立的,如果把张钦礼与朱赞成当成一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倒映出其对立面(反面)——反右扩大化责任者、在大越进中吹牛浮夸者、官僚主义高估产、高征购造成饿死人的责任者、四清中的整基层群众者、文革中作恶者、文革后利用武力对他们进行报复清算者,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官僚主义者、机会主义者、走资派、用今天的话就叫贪官——他们都是反对和破坏毛主席革命路线者,都是毛泽东思想的背判者,用今天的话说都是反毛者。

  附一:

原城东人民公社副书记、香港毛泽东思想学会会长林敏捷同志悼念朱赞成书记文章:

  回首前尘追旧梦,伤心何处觅英魂

——悼朱公赞成

  值此“城东人民围海造田纪念堂”开堂之际,应原城东公社党委成员及大部分干部群众要求,并以我个人名誉,对朱公赞成的蒙冤罹难表示沉痛的哀悼!

  朱赞成同志1928年12月24日出生于泉州浮桥镇霞洲村一个贫苦家庭。由于家境贫寒,小学未毕业就到浮桥、石狮等地米店当学徒。社会的黑暗,家境的贫寒,以及学徒生活的艰辛,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对旧社会刻骨仇恨,对劳苦大众深切同情的种子。

  解放后,朱赞成同志满怀对党的无限热爱,以及对新生活的无比向往,积极参加各项政治运动,1950年,年仅22岁的朱赞成同志被选为泉州市浮桥镇店员工会主席。由于工作热情肯干,又有一定工作能力,表现突出,1951年被提拔为脱产干部,分配到泉州市税务局工作,从此步入政坛,1952年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了为党的神圣事业、为人民群众彻底翻身解放而奋斗的光辉道路。先后曾当过民政局长、城建局长。1967年任城东公社党的核心组组长兼革委会主任,后为公社党委书记直至1977年蒙冤罹难,整整十年。

  十年,在时光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有谁知道,就是这坎坷而艰辛的十年,竟是您与城东人民风雨同舟,浴血奋战的最后十年,然而也是您与城东人民最为辉煌灿烂的十年。十年啊,留给我们的是永远的骄傲和无尽的哀思!

  想当年,您走马上任时,恰遇“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年代,一些地方的领导班子瘫痪了,而您仍坚持上班,因而城东公社领导班子没有瘫痪。甚至在接受“红卫兵”的例行批判后,您仍冒着“以生产压革命”的罪名,理直气壮地站在台上布置生产任务,要求大家响应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不误农时,抓紧完成农业生产任务。您的胆识和魄力,您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使在场的干部群众深为佩服和感动。

  由此,您一路风雨兼程,走上了充满坎坷和荆棘的十年创业之路;从此,天赐良机,让我有幸伴随您鞍前马后,一路披荆斩棘,浴血奋战,风雨同舟,甘苦与共。虽然尝尽人间的酸甜苦辣,但我无怨无悔,甚至珍惜有加。因为,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耳濡目染,我从您身上读懂了什么叫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什么叫无私无畏,坚忍不拔;什么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事业心;什么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责任感。这,为我日后的创业提供了思想养份和精神支撑。

  在和您相处的日子里,无论什么时候,您都很重视深入实际,深入基层,关注民生,体察民情。记得您在庄任村蹲点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一同到一户贫下中农家访问,当您揭开他家中的锅盖,看到一锅黑乎乎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地瓜渣糊时,您摇着头含着泪水激动地说:“不解决农民兄弟的吃饭问题,我们共产党人怎能对得起这里的老百姓!”这朴素无华的话语,饱含着您对城东人民无比深厚的阶级情谊。一个外乡人、一个尚不知能在这里干多久的干部,竟有如此胸怀和情意,着实让在座的人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记得那时,庄任大队的那片后埭田,高低不平杂乱无章,由于盐碱风沙,产量很低,人民群众生活十分困苦,是当时城东有名的穷村。为了让农民兄弟不再过着吃“地瓜渣糊”的苦日子,您带领农民兄弟平整土地,改良士壤,是您指导农民兄弟先把表面土壤抠在一边,再把高处的红土填到低处,然后再把表土铺在上面,修成每丘1.5亩左右的园地,最后筑机耕路,挖排咸沟,砌石灌灌水排碱。仅一年,粮食产量竞神奇般地翻了一番,人民群众欢欣鼓舞,无不夸您是人民的好干部、农业生产的好把式、人民群众的贴心人。更令人感动的是,您不是指手划脚,而是全身心投入,不顾自身因小儿麻痹症留下的轻度残疾,在脚长“鸡眼”的情况下,仍然穿着“人字拖鞋”坚持参加劳动,同农民兄弟一样摸爬滚打。有时石头、土块碰到“鸡眼”,痛得您蹲在地上,大汗淋漓。时至今日,想到您当时那痛苦的神情,都难免让我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我还记得南堤合龙的当天,狂风大作,激流奔涌,堤基下沉,在关键时刻,是您率先跳下合龙口,带动干部群众一道,用躯体挡住急流,确保合龙一次成功。您那奋不顾身,为人民群众的利益忘我拼搏的英雄气慨,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在与您相随相伴的日子里,我深知您脾气倔犟,索性而耿直。您心直口快,说话见心,整个心胸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府,从不耍弄权术,做您的下属有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对于上级的错误决策,您总是坚决抵制,据理力争,甚至敢于犯颜直谏。记得还是平整庄任村后埭田的那个冬天,当时泉州市委某领导不同意您的做法,曾经当面警告过您:“朱赞成,你给我听着,假如耽误明年的春耕;百姓吃不上饭,我杀你的头!”而您,转身就走,义无反顾,为了百姓的利益,您一条路走到底,事实证明您对了,好险啊!1970年7月,乌屿民众因乘船通往陆地,不幸发生沉溺事故,造成6人死亡。为解决乌屿民众交通难问题,也为以后建造南堤的大围垦做好准备,您坚决主张立即建造北堤。那时市委某领导与您意见相左,为了人民的利益,您又选择了坚持,以致被调离岗位,并派来了新领导对此进行阻止和整顿。新领导到任后,通过调查研究,认为您的做法是顺乎民意的,是完全正确的,不但没有反对,还和干部群众热火朝天地干起来,直至工程完竣,事实再次证明您是对的。1975年,城东被评为省“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您以晋江地区代表团副团长的身份,参加省召开的“农业学大寨”会议。会上,您面对面批评省委某领导转移“农业学大寨”存在问题的责任,得到与会同志的支持,使省委此领导十分尴尬,以至恼羞成怒。因此惹来了您日后的杀身之祸,可是您仍浑然不知,回来时还特地带来四十多支扁担发给公社干部,以此表明您义无反顾,坚决高举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旗帜,一干到底的坚强决心。老朱啊!我的好兄长,您听兄弟一句话,您蒙冤罹难,决不是城东的“派性”,也不是城东某些人,而是省委那个领导的意旨,是赤裸裸的报复。一句话,是当时政治斗争和路线斗争的牺牲品。兄弟我会为您大声呐喊,鸣冤叫屈!

  而对于下属的错误,您必定会给予严格批评,但过后您会和风细雨,说理疏导,直到让人心服口服,.因此您在干部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表面看来,您似乎十分威严,然而内心深处却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对人民群众关怀备至,千方百计改善民生。大从带领人民群众围海造田,平整土地,增加耕种面积,改良土壤,提高产量,解决人民群众吃饭问题;扩大小学办学布点,倡导创办城东中学,解决人民群众子女的读书难问题;率先推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解决人民群众看病难问题;小至个别民众的困难,您都热情地关心帮助。记得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我俩一同路过华大门口,看到一位农妇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站在马路边瑟瑟发抖,心急如焚。当您知道是因为孩子病重急着乘车往泉州市区看病时,立即要我叫服务部用三轮摩托车送往泉州第一医院抢救。医生说,如果迟来一步孩子就没救了。您知道吗?至今那位农妇还在感激您。

  我还记得,在和您相处的日子里,您常说的一句话是“业不成,心不死”。您告诫大家的一句话是“办事胆要大,心要细”。您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记得在您任职的头二三年内,带领民众围垦庄任、新生等5个小海埭,增加农田1600多亩,开展平整土地,增加耕地1000多亩,可以说这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绩了,但您仍不肯罢休,因为这还不足以解决城东人民的吃饭问题,于是紧接着您便展开北、南两堤的大围垦,真可谓“业不成,心不死”。特别是南堤围垦,.工程浩火,困难重重,您居然敢下如此之大的决心,真叫人为您捏了一把冷汗。当时,我作为您的一名副手,与您同睡一个宿舍,夜间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经常三更半夜还被您叫起来研究施工问题,有时一谈就是一两个钟头,十分细致,一丝不苟,真可谓胆大如天,心细如丝。在那段时间里,您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甚至经常彻夜无眠,那种事业心,责任感,真叫人叹服。

  您的拼搏精神也曾经感动“上帝”。1967年,建仕公岭三级电灌站时,恰逢武斗成风,为保证施工人员安全,是您联系有关部门,派部队“保驾护航”。是时,一位省水电厅领导路过,那火热的劳动场面,令他感动不己,于是停车驻足,视察询问。他说:“我一路过来静悄悄的,唯独你们这里干得热火朝天。”激动之余,当场批拨500粒雷管和5000元资助,以示褒奖。

  您高超的组织能力,具体深入的工作作风,超前的经营管理意识也令人叫绝。您经常强调干部的一句话是:“一定要深入实际,不深入实际就不能做到上情下达,就不知道下面工作进展情况。”于是您把全社划分成几个片区,实行党委包片,干部包队的管理办法,确保各项工作落到实处。每逢春节过后一上班,您就组织党委、大队干部分片逐个大队现场观摩,听取汇报,指导制定大队年度工作计划。此办法既具体又深入,谁也不敢怠慢,谁也无法掩饰,而且可以互相推动,互相学习。在抓多种经营方面,也充分显露了您精于计算、善于经营管理的才干。是您制定了“因地制宜,发挥优势,求质量不求数量,重视资源循环利用,确保持续发展”的办厂方针。利用埭头大队闲散在社会上的技术人员创办农械厂;组织本社个体建筑工创办建筑社:利用养猪的粮食创办酒厂,又利用酒厂生产后的酒糟养猪,创办良种猪场等,先后办了10余个社办厂,收到以工促农,立杆见影的效果,为农业工程建设,为改善民生作出重大贡献。是您打破“单打一”的经营方式,充分利用城东丘陵农地优势,在山顶种果树,山腰种经济作物,山下种粮食,使土地利用率达到最大化,使城东农副业生产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回想在与您并肩战斗的日子里,我虽有干劲,也能吃苦,但由于年纪轻,资历浅,涉世不广,难免做些傻事、错事。特别是年轻气盛,易于冲动,但每每在我即将“脱轨”之前,您都会及时地给我投来严厉的眼神,或拽住我的农角,为我“刹车制动”,让我少犯许多错误,少走许多弯路。事后还给我耐心教育和开导,让我尽快成熟起来,真是用心良苦。您的培养教育,为我曰后在异地他乡的创业发展打下坚实的思想基础,提供坚强的精神支柱。您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六十年前,二十二岁的您投身到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事业中来,为之孜孜不倦地奋斗了二十七年,其间饱经风霜,历尽磨难,但始终矢志不渝,痴心不改,您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顽强的拼搏精神,有目共睹的斐然业绩,使您平凡的人生注入伟大的内涵,提升您生命的质量和高度,使您的人生变得厚重而博大。您的人格操守,归结到一点,那就是以人为本,以民为天,您全部的拼搏和奋斗、追求和坚守,激荡着对人民群众的阶级情怀,这是人生最为核心的东西,最为闪亮的道德精神。也正是这种道德精神,才锻造您坦荡的胸怀和磊落的性格。您一生光明磊落,对同志、对朋友、对上下级,从来开诚布公,坦诚相见,以致工作二十多年,一点也不势利,一点也不圆滑,您几乎不知阴谋诡计、阿谀奉迎为何物。以致被人算计了还浑然不知,不改一颗赤子之心。正是这种坦荡的胸怀、无私的品质和耿直的性格,才能使您在邪恶面前选择正义,在逆流面前选择拼博,在风浪面前选择坚定,在高压面前选择抗争,才使您一生在心灵上受到侵害,肉体上遭到杀戳。然而,世上公道自在人心,金奖银奖不如人民群众的夸奖,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后人铭记即不朽,活在人心变永生。

  回首前尘追旧梦,伤心何处觅英魂。老朱啊!我的好书记,好领导,好兄长,您在哪里?我俩阔别已有三十四个年头了,三十四年,三十四个春秋,我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您,经常情不自禁地谈起您;三十四年,三十四个花开花落,我仍清晰地感到,您从来就没有离开我们,您依然鲜活地生活在我们中间,时刻和我们在一起,共忧患,同荣辱:三十四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您可知道,在异地他乡的我如何地思念着您?闲暇时想到您,您的音容笑貌,您的谆谆教诲,都会令我心酸喉塞.以至泪水涟涟;挫折时想到您,您那“业不成,心不死”的格言,就会立即萦绕在我的耳际,使我干劲倍增,勇往直前。您那百折不挠的品格,顿时给我增添无穷的力量,帮我克服一个个困难,闯过一道道难关。

  思念最是夜晚时,特别是每逢您的忌日,都会让我彻夜不眠,泪洒枕边。老朱啊!我的好兄长我愿追随您的脚步,牢记您的教诲,以您的人生为榜样,以您的人格作典范,直到走完我人生的最后旅程。

  老朱啊!我的好书记,好领导,好兄长,人们将永远不会忘记您。而我,也会在有生之年,尽我力所能及为您鸣不平,讨公道,用各种方式来表达我对您的敬重和哀思。

  情长纸短,干言万语说不完我对您的万般思念,万语千言道不尽我对您无限敬仰,老朱啊!我的好兄长,您在哪里?我真心地盼望着将来的那一天,能在阴曹地府相会。那时,我俩将会尽情地诉说这多年来的相思之苦和离情别意,再续我俩的手足之情;那时,我俩将携手并肩,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再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时,我俩将会同心同德,竭尽所能,保佑城东人民无灾无难,幸福安康,在党的领导下,顺利奔向我们所向往的共产主义社会。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们永远向前,奋斗到底。

  安息吧,城东人民的好书记,我们的好战友,我的好兄长朱赞成同志!

  林敏捷叩拜

  二O一一年五月

  附二:

新华社高级记者:张钦礼一案的前前后后

  2014-07-11 17:33:56  来源:《炎黄春秋》杂志  :陈健

  群众自发为张钦礼扫墓

  (一)

  河南省兰考县县委书记焦裕禄的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上世纪60年代,新华社一篇关于他的大通讯,使他轰动全国。而和他一起在兰考创建了一片新天地的县长张钦礼却鲜为人知。他俩是“亲密的战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我提笔写这桩案件时,突然改变写法,把结尾移到开头。

  张钦礼铁窗生涯13年,出狱后于2004年5月7日去世。兰考十万群众自发地为他举行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囚徒荣归”的葬礼。兰考县城万人空巷,通往墓地的大小公路两旁、农家田埂地头,群众为他摆的祭品是一碗碗清水,是杂面窝窝头,赞扬他为官一生,两袖清风;怀念他在贫困饥饿的上世纪60年代,和焦裕禄结伴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生出希望,使他们免受饥寒,甚至于饿死。

  我和老伴周原当日给他的唁电:“苍天有眼欲落泪,万民有口皆是碑。”

  时隔九年,2013年8月,张钦礼88岁的老伴刘秀芝因脑梗住院,想见我一面,85岁的我,冒着近40度的酷热,从北京到兰考,与秀芝数次相拥而泣后,即去拜祭张钦礼。他的墓地周围已成一片碑林。这些石碑、玉碑的立碑者,不仅来自兰考和河南其他县市,也有来自山东、河北、上海、台湾的。数不清多少万人在60多块墓碑、感恩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好像每一块石碑、每一个人名,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有一块台湾的感恩碑,特别耀眼,碑文记载:一位叫刘中豫的老兵,1949年跟随国民党去台湾时,撇下他3岁的孤儿,这个孤儿在张钦礼的关爱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就职于政府机关。碑文最后两句是:“以旌张公之德,彰显千秋大义。”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谁要是扯上和台湾国民党有什么瓜葛,是要整肃的。

  张钦礼三次遭难时,周恩来总理三次解救他,也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文革中,河南省委曾给中央一份报告,提出保护兰考、林县两个典型。毛主席在此报告上批示:“同意”。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历史过程,一个很复杂的历史现象。

  习近平担任副主席期间,在兰考视察时曾问过张钦礼的情况。时间是2009年4月1日。他在一次座谈会上问:“当年和焦裕禄一起带领干部、群众除三害的那位县委领导是谁?”时任新闻干事的刘俊生答:“县委副书记张钦礼。”习又问,“这位同志还在吗?”刘答:“他去世了。”

  (二)

  张钦礼是兰考人,他的父亲张元谋在大革命时期曾参加过由吴芝圃(解放后任河南省省长、省委书记)领导的著名的濉(县)、杞(县)、太(康)农民起义运动,和吴芝圃相识。起义失败后,回兰考和妻子师华清一起打游击、打鬼子。张钦礼从小跟随父母,受到革命的熏陶,1943年参加地下党的活动,1945年入党,1954年任兰考县县长,对兰考的历史和现状了如指掌,对兰考的群众有很深的感情。

  兰考座落在黄河边上,黄河多次在这里决口,形成了风沙、盐碱、内涝的自然灾害(以下称三害)。1958年以前的兰考,经过治理,三害有很大的变化,虽说还是豫东老灾区的穷县之一,但群众的日子还过得去。大跃进反而使兰考更穷了。但当时的兰考主要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祸。具体情况我后面再谈。

  张钦礼的全部不幸在于他说真话。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1957年反右时,兰考九百多名脱产干部,却划了366名右派。起因是县委组织部部长孙跃堂霸占了一名现役军人的未婚妻,和原来的妻子离了婚。不久那位军人复员回来,孙跃堂怕他“惹是生非”,捏造罪名将他打入监狱。1957年反右时,开始叫帮助党整风,几个知情者在县委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报,揭露了这件事情的真相,随即就有二百多名干部在这张大字报上签名。后来转入反右时,这些签名者都划成右派。张钦礼为他们大声疾呼,鸣冤叫屈。为此,他受到了“撤销县委副书记的职务,内部控制使用”的处分。孙跃堂呢?虽有“错误”,但因“引蛇出洞”有功,原职原薪调到邻近的东明县工作,不久又晋升为县委副书记。

  张钦礼的灾难由此开始。他作为党内“异端”的形象,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1958年秋,省里召开地、县秋粮征购大会,要求各县报产量、报征购数,报了三天,层层加码,也报不出省里要求的征购数字。张钦礼在会上发言了,他说他不仅报不出来,其他地县报出的数字都是假的。他批评省委带头搞浮夸,并指名道姓批评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张钦礼被押送兰考接受群众的批斗,批斗八个月,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党查看一年,降了三级,送农村劳动改造。

  张钦礼劳改的地方叫老君营,县里只给他16元的工资,每月还要交8元给生产队。开始在大食堂吃饭,1960年春群众普遍浮肿,村口路边经常有饿死的人。大食堂解散,张钦礼到群众家里吃派饭,有时吃的就是群众偷偷从外地讨来的发馊发霉的“百家饭”。当时外出逃荒被称为“盲流”是要受惩罚的,但这些去外地讨饭的群众不避讳他,告诉他不光兰考有饿死的人,外地也有,他们听说,信阳地区有的村庄人都饿死光了。有一段时间,张钦礼也饿得不省人事,妻子来看他,他不认识她,她千方百计把他救过来。

  张钦礼开始给周总理写信。大意是:我受委屈事小,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我不怕再遭横祸。他说“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等省委领导压制民主,堵塞言路,不让人讲话。许多抵制浮夸风、共产风的好干部好党员横遭批斗,开除党籍;好多群众逃荒要饭,有的饿死。”这使他这个当县长的彻夜难眠。他指责“河南省委犯了掠夺农民的错误”,呼求总理快来救救河南人民。写完信的时间是1960年10月28日。

  一天夜里,一群饥民来到张钦礼的草屋,叫他信不要寄出,免得被当地截扣后败露坏事,干脆去北京找周总理。他们为他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偷偷把他送到火车站,千叮咛,万嘱托,叫他到北京见不到周总理,打不赢这场官司就别回来。

  张钦礼能见到周总理十分不易,门槛多,好同志也多,细写起来要用很多文字。总之,中南海接待处的一位马局长,先把他的信交给了周总理,安排好他的食宿叫他等待。1960年12月9日上午10时,马局长带他去见周总理。周总理先看到张钦礼的信,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说:“你是全国两千多个县中,第一个向我反映真实情况的县长。”看着衣服破旧,面黄浮肿的张钦礼,总理叫工作人员先带他去吃饭,张钦礼说:“总理,不用麻烦了,我来时乡亲们给我带的干粮还没有吃完,我知道你很忙,现在只想和你多说说话。”总理叫他拿出干粮,看看群众都吃些什么,张钦礼开始有些犹豫,稍后慢慢从一个布袋中掏出一个菜团子,总理说:“给我尝尝!”伸手接时菜团子成了碎渣,掉到地上,这是用树叶掺一点杂粮做成的。总理弯腰拾一块放到嘴里,大声说:“我这个总理没当好。”总理眼里有泪光,张钦礼在一旁也哭了。

  张钦礼从北京回来,关于他的平反,一波三折,拖了半年多。这中间地、县委给他平反留个尾巴,他不签字,又回到他劳改的老君营,和群众一起劳动,一起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新上任的省委第一书记刘建勋派人来找到他。

  他先在省委大院碰到已经停职反省的吴芝圃,吴问他:“听说你去中央反映河南的问题?”张答:“我去了,连你也告了。”吴芝圃一时语塞,又问:“你爹可好?”张答:“我爹不好,饿得浮肿。”说着,用手指按了自己的腮帮,按了个坑,说:“我也浮肿。”这样的一问一答显然很不愉快,张钦礼赶紧走了。

  刘建勋临危受命,来河南解决饥饿的问题。他来河南前,请示周总理,总理给他两个字“化缘”。刘建勋理解是“要饭”,就是向一些稍微富裕的省、市“要粮、要菜、要一切可能吃的东西”。

  张钦礼见到刘建勋,刘对他说,国务院来了电话,问你的情况,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张钦礼谈了群众的饥饿和他的平反阻力。刘建勋请他吃了饭,代表省委正式给他平反。他回到兰考恢复了县委副书记和县长的职务,领取了三年补发的1246元工资,把它全部捐给了“县救灾办公室”。这笔钱对张钦礼一家可不是小数目,他的夫人月工资40多元,要养活五个孩子和她自己。张钦礼对妻子说,群众比我们更穷,有的正在挨饿。

  刘建勋了解了像张钦礼这样的干部,平反的阻力这么大。随即以省委的名义下达文件:凡在反对浮夸风中受处罚的同志,他们的问题一风吹。

  (三)

  焦裕禄1962年冬由洛阳矿山机械厂调到兰考任县委书记,他在这个工厂工作十年。他带着大企业熏陶出的新知识、新思维来到兰考。

  不错,他是带着中央八届十中全会、毛主席重提阶级斗争的精神来到兰考。当时兰考的情况怎么样呢?全年粮食的总产量只有六千万斤,是大跃进前的三分之一;以粮为纲,占全年总收入三分之一的芝麻、花生、西瓜等经济作物,有的连种子都没有了;大批群众外出逃荒要饭;大批牲畜死亡;树立在大风口上的五十华里长、十道防护林带近两百万棵树,大办钢铁时,全部砍光,风沙再起,形成新的沙丘群;一个总人口36万的县,三年来人口减少了12万,不能说这些都是饿死的,一是饿死的,二是农村妇女不生育,还有其他原因。

  县委大院有一个办公室,叫“劝阻办公室”,从全城各个出口处劝说堵截外出讨饭的饥民,这叫阶级斗争,因为他们出去讨饭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留在家里的群众,坐等救济,又是一大批干部把国家的救济粮分送到群众手里。在没有任何副食的情况下,每人每天六两原粮。

  焦裕禄撤下“劝阻办公室”的牌子,换上“除三害办公室”的牌子,调公社干部卓兴隆任“除三害办公室”主任。使领导救灾的干部成为除三害的干部,坐等救济的群众,成为生产自救的群众。坐等救济是伸手要恩赐;生产自救,是创造自己的生活。焦裕禄还到火车站,对外流讨饭的群众不劝阻不堵截,而是把他们送上火车,并嘱托他们,讨饭的地点不要太分散,便于大家互相照应。

  他树立了四种不同类型的生产自救的典型,称他们为“四杆旗”。它们是秦寨、赵垛楼、双杨树、韩村。

  焦裕禄听说有两个来自广东的技术员魏建章和来自湖南的朱里楚,他们正在兰考搞“农桐间作”的实验。由于这项科研成果可以防风固沙,适宜在沙区试验推广,所以选在兰考。他们住在一片沙地的两间草房里,吃的是粗粮野菜,加上风沙干旱,使这两个南方的年轻人多次生出撤走的念头。焦裕禄立马意识到这项研究的价值,通知粮店全部供应他们大米。当时不仅是饥饿的年代,也是知识和知识分子被贬值的年代。一般高级干部,是没有资格享受全部细粮的。后来这项研究成果,不仅对以后张钦礼领导兰考生产大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也在豫东、全国几千万亩沙地大面积推广。这是后话,那时焦裕禄已经去世多年了。

  焦裕禄组织的120人的调查研究组,分三路调查摸清了风沙、盐碱、内涝的底细,制定了一整套除三害的规划。他是作长期打算,要把除三害的工作放在一个科学的基础上。

  焦裕禄在兰考没有像张钦礼、卓兴隆、潘子春、蔺永沛、樊哲民(他们以后都遭受迫害)等领导干部的鼎力相助,不要说工作成绩,恐怕也难以立足。

  《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当时由中央电台著名的播音员齐越播出,他多次被焦裕禄对贫困、饥饿中的群众人性化的关怀情节所感动而哽咽着播不下去。

  (四)

  焦裕禄过世几个月,四清运动开始了,开封地委派出2400多名团员的“四清工作团”进驻兰考。他们一到兰考,就全面夺权,对准的就是当年焦裕禄抓生产的那个班底,张钦礼首当其冲,他被停职清算了半年多。

  这中间新华社河南分社记者周原来兰考采访焦裕禄,向总社副社长穆青汇报了焦的事迹后,穆青、冯健来到兰考。1966年2月7日新华社播发了《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的长篇通讯,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

  四清工作团一位负责人气急败坏地大叫:“早知道先来兰考采访的周原是个摘帽右派,当时就该把他轰走。”焦裕禄病逝在郑州,埋在郑州郊区,遵照他的遗愿:“我活着没把沙丘治好,死了也要埋在沙丘上。”兰考举行了迎接他骨灰的迁坟仪式,几万干部群众自发地到车站迎接,四清工作团领导人警告所有四清工作队员,谁都不准去,他自己也没去;在纪念焦裕禄的追悼会上,卓兴隆自编自写了一副挽联挂在灵堂两侧:挥泪继承壮士志,誓将遗愿画宏图。地委一位负责人喝令“拿下”,张钦礼喝令“挂上”。

  焦裕禄在兰考和张钦礼一起制定了一幅除三害的蓝图,在开始实施的时候,就看到一支想改变贫困落后面貌的队伍,打头的就是张钦礼。新华社的大通讯里,称张钦礼是焦裕禄的“亲密战友”,这就触犯了长期整他的许多人。这场斗争对张钦礼来说是延续,就像一部书,分上下两卷,都由一根线串起。对张钦礼不同时期不同内容的“罪名”,都挂在这一根线上,都是在中央合理合法的政治运动中罗织的。

  焦裕禄也许没有意识到,他来兰考的思想、思维和一套工作运行机制,对于长期抓阶级斗争、抓老灾区救灾工作的路数是一种颠覆。

  (五)

  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兰考的四清工作团,立即改为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由副团长任兰考县委第一书记。县委抛出了张钦礼,让人贴出张钦礼的第一张大字报:“张钦礼是1957年的漏网右派”。9月间,大城市破四旧的红卫兵来兰考串连,县委借用他们的名义,向全国发出了传单:新华社写的《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是一株修正主义大毒草,理由是没有写阶级斗争。材料由张钦礼提供,他借此出名,是“政治扒手”。把他两手染黑,戴了高帽,打了花脸,游街示众。张钦礼东藏西躲,甚至于躲到临界的山东省。

  1967年1月29日,开封军分区介入兰考的文化大革命,当天下午1时到达,立即开始大逮捕。县委书记穿上军装和部队配合,把当年焦裕禄的得力助手、重用的人才、提拔的干部、在全县树立的一批先进生产队的干部、群众,甚至焦裕禄结交的农民朋友,都一网打尽。兰考一片腥风血雨,城乡路上到处是披枷带锁、五花大绑的干部、群众。到2月22日,共逮捕了1206人,兰考和邻近东明、杞县等三个县的监狱,塞满了兰考的“犯人”。“要犯”都砸上了脚镣。对这些人的批斗场面惨不忍睹。

  张钦礼被游斗一百多场,几次打昏,打伤了肋骨。他在监狱半年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直到1967年7月20日,周总理指示河南三派群众组织来京开会协商,了解了张钦礼的处境,当即指示河南军区负责人,限日把张钦礼送到他面前。张钦礼半夜被人从监狱里架出上了吉普车,他以为是对立面要枪毙他,车到县界,他要求停车,他说,我死也要死在生我养我的兰考。几个解放军说,明天不把你送到指定的地点,我们几个都要掉脑袋。

  周总理看到张钦礼,一时说不出话。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张钦礼,是从劳改地偷偷来京“为民请命”,衣衫褴褛,面黄浮肿,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他立即请身边的工作人员带他去吃饭;这次见到的张钦礼,是从监狱里放出,他让身边的工作人员赶快把他送进医院。

  1967年7月25日,下午一点半,周总理在京西宾馆接见河南支左部队的军官说:“河南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是郑州的二七公社、开封的八二四、洛阳的……”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台,当时都播发、刊用了总理这一指示的新闻。从此以后,周总理支持的叫造反派,他的对立面叫保守派。河南广大干部、群众支持参加这些造反派组织的盛况可想而知。兰考“捍卫焦裕禄司令部”参加的是开封的“八二四”,张钦礼自然而然地成了支持造反派的领导干部、成为粉碎四人帮后在全国开展的清查“三种人”的对象。

  张钦礼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来见周总理。总理指示他: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发动领导的要紧跟;回去成立革委会,抓革命、促生产、由大乱走向大治。

  (六)

  张钦礼回到兰考被委任为兰考县革委会主任。他首先从监狱中放出二、三月间被逮捕的1200多名干部群众,恢复了4000多名党员的党籍,整修了被破坏的焦裕禄纪念馆,制定了奖励劳动模范和先进工的条例。然后着手继续实施焦裕禄生前制定的除三害规划。

  仅仅两年的时间,兰考已经封住一部分沙丘,引黄淤灌出五万亩盐碱地。兴建了机械、农修、化肥等一批小型工厂,有力地支援了农业。不知为什么,省委突然派了一批解放军来到兰考,撤了张钦礼革委会主任的职务,批斗他一个多月,说他在兰考以生产压革命,那项劳动奖励条例,是典型的物质刺激,属于资产阶级的东西。批完斗完,把他发配到信阳大别山里。后来张钦礼才知道,他在兰考的所有活动,都被对立面报告给了省委的二把手王某。王某是空军某部的一名军长,支左到地方成为省委二把手。张钦礼当时并不认识王某,也不了解他的背景。

  张钦礼在信阳挂个虚职,由押送他的几个人日夜监管。在监管人员中,有一名是省公安厅副厅长。为了使张钦礼不与外界接触,又把他送到深山里一个叫灵山寺的古庙里。张钦礼在大别山被软禁了五百四十多天,直到1971年9月13日林彪摔死。

  周总理于同年10月7日再次指示河南军区负责人,在三天内把张钦礼和领导修建红旗渠的林县县委书记杨贵送到北京。

  信阳军分区派出十几名解放军在大别山里搜寻到了张钦礼。当张钦礼和杨贵走进总理指定的地点时,许多党政军的领导都在这里,刘建勋也在。这是批斗王某的一个会议。会上,张钦礼才知道王某此时已被定为林彪的死党,是林彪在河南的代理人。周总理质问王:“你为什么要迫害他俩?一个在平原治沙治碱很有成绩,一个在山区治山治水很有成绩,你为什么要迫害他们?”一连几个为什么。

  张钦礼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一个贫困县的七品芝麻官,竟和林彪的死党挂上钩?他茫然不知所以,脱口请求总理帮他离开河南,总理答应了他,当然没有兑现。事后,他在一个笔记本上记下了当时想离开河南的心情:

  “我在河南工作有一种身在险境苦挣扎的感觉,不知道哪一天摔得粉身碎骨,这不是已经摔了三次了吗!虽不是粉身碎骨,也折腾得少皮没毛,死去活来。运动一来,他们掺水和泥,说你是圆的团团,说你是长的拽拽,说你落后保守,工作没跟上,这些话都不论斤两,轻的批判斗争,重的撤职罢官、开除党籍,甚至蹲监坐牢。官大一级,压死泰山,他们都是上级,都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招牌,都有理,就我没有理。俗话说,树移死,人移活,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老成见老印象,运动一来都起新作用。”

  (七)

  总理想把杨贵、张钦礼留在中央工作,刘建勋说,两个典型总得给河南留一个吧。如果张钦礼当时留在中央,就是另一种命运了,因为杨贵在北京安然无恙。刘建勋也是出于好意。

  张钦礼回到兰考,在省革委会、省农协都挂有官职,还有开封地委书记兼兰考县委第一书记等职。张钦礼对所有新封的官衔都很淡然,他只坐镇兰考。张钦礼说,苍天有眼,让他这一次能安安静静集中六年时间领导群众和三害斗争。

  刘建勋有一段话评价他们,“你们这帮人啊,疯啦!不要命啦!从工地被捕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又去了工地;除夕干到半夜,初一天不亮又去了工地。”刘建勋说的这帮人就是当年饿着肚子跟着焦裕禄苦战三害的干部、群众,之后又跟着张钦礼几进几出监狱之门而不改初衷,继续拼命除三害的这一帮人。

  张钦礼这帮人在监狱时,都砸上脚镣、带着手铐。放风时固阳公社社长吴思敬还悄声对张钦礼说:“我睡不着觉,琢磨出‘九孔闸工程上、中、下的施工方案’。”张钦礼哽咽着:“我的好兄弟,咱俩在这种地方还能想到一块。”这帮人中的一些干部、群众,只要从监狱中、各种批斗学习班中出来,就直奔九孔闸工地。因为九孔闸工程是引黄淤灌的关键工程之一。

  张钦礼这一帮人六年中干出的结果是:引黄淤灌出26万亩沙荒盐碱地为良田;种植了56万亩农桐间作地(区);建立了60个县、社工厂,填补了兰考历史上没有工业的空白。仅县办的16个工厂,年产值4000多万元,税利760多万元,粮食产量由1962年的6000万斤增加到三亿两千多万斤,人均800斤,家家有余粮,是解放后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兰考也由老缺粮县,到1976年,已上缴给国家3000万斤粮,100万斤皮棉,80万斤油料。就连当年来兰考视察工作的商业部部长姚依林,看到兰考在文革的混乱中,打出一片新天地,兴奋不已。不知在什么场合,不经意地对张钦礼说,大庆缺少副食,黑龙江省过年也只能给他们500头生猪。张钦礼立即派当时的副书记杨捍东和四杆旗的支部书记给大庆送去1000头生猪、60吨粉丝、120吨酒。张钦礼说,不能让铁人的大庆工人缺肉菜。

  (八)

  粉碎“四人帮”后,在全国开展的清查运动,又给某些人迫害张钦礼和“捍卫焦裕禄司令部”这个群众组织提供了机会。在“四清”和文革初迫害张钦钦的那位领导人成了文革的受害者,被提升为商丘地区政法书记,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兰考县却划归商丘地区管理,这样,兰考的清查工作,就由这位领导人一手运作了。负责河南省清查运动的是省委书记戴苏理、主管政法的副书记赵文甫。张钦礼被捕前几天,戴苏理把他叫到省委,威逼他揭发刘建勋、纪登奎,并作检查,否则,矛盾的性质就要转化。纪登奎在文革中比较早地调任国务院副总理,刘建勋和他有不少接触。张钦礼不揭发不检查,说了几句讽刺话,扬长而去。

  几天以后,张钦礼在治黄淤灌的工地上被捕。当刑警给他戴上手铐时,他放开嗓门,对着蜂拥而上的几百民工高喊:“苍天有眼,焦书记在地有灵,兰考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今天是1978年10月16日,记住这个日子,这是一个人妖颠倒的日子……”开始,工地上一片哭声,稍后,大家冷静下来,立即推出了张传岭、阎协崇、史占卿三位农民代表,让他们回家给张钦礼准备点吃的,去郑州监狱探探虚实。三人来到郑州监狱门口,要求和张钦礼见面,刑警不允许,后要求把吃的转给张钦礼,开始不同意,他们苦苦哀求说:“老县长跟着我们过穷日子落下了毛病,一饿就流虚汗,支撑不住会昏倒不醒人事,有口吃的垫垫就能挺过去,兰考的人谁都知道他这个病啊!”刑警允许了。无奈,三人在狱墙外面转悠,他们哭着转着,转着哭着,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泪……

  1978年11月21日,《河南日报》一版刊登一条新闻,大标题是:“中共河南省委决定依法惩办反革命分子张钦礼。”同一条新闻还有其他两个。张钦礼的罪名是:

  1. “恶毒攻击中央领导”(指文革中喊打倒刘少奇、邓小平的口号);

  2. “反党乱军,践踏社会主义法制”;

  3. “残酷迫害革命干部”(原四清工作团的领导人);

  4. “擅自扒堤决口,破坏工农业生产……”(实际是引黄淤灌工程)。

  张钦礼对所有指控都不承认,审讯他的人员说:“你的问题由省委决定,法律服从政治,我们这里只是过个手续,你再辩,加判”。

  张钦礼在郑州监狱关押了一年多,直到1979年12月24日商丘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张钦礼有期徒刑十三年。因张钦礼一案和“捍卫焦裕禄司令部”所涉及的清查对象有4000多人。其中120人判刑,其他或开除公职,或开除党籍,或降级下放,或兼而有之。

  焦裕禄当年树立的四杆旗的支部书记,两名死在狱中:一名是秦寨的赵新贞,一名是赵垛楼的李运兴。赵新贞原是国家干部,回村领导群众生产自救时,连微薄的工资都搭上了。他当时想到群众身体普遍虚弱,提出:不能干一天干半天,不能挖一锨挖半锨。焦裕禄把这个口号推广到全县,结果,外出要饭的群众听说新来的焦书记能体恤灾民的疾苦,都陆续回来参加生产。赵新贞是焦裕禄最看重的基层干部。他被判刑十年;双杨树的王发祥找不出“罪证”不能逮捕判刑,在家监督隔离,第十年在隔离中死去;韩村的杨素兰是位女知青,她回村带领群众割草几十万斤卖给国家,买点小型农具生产自救。文革中,张钦礼遭难,她抱着吃奶的孩子被捕入狱,清查运动时,她闻讯跑了,在外流浪四年,捡了一条命。

  卓兴隆当年在兰考时,被焦裕禄赏识,从公社调任“除三害办公室”主任。他和张钦礼成了焦裕禄的左膀右臂。姚依林来兰考视察时,也发现卓是个人才,建议刘建勋提拔重用他,刘即调任他为柘城县委第一书记。他任书记时,颇有焦裕禄的风范。清查工作时,卓兴隆是一位优秀的县委书记,后开除党籍。卓兴隆咽不下这口气,患肝癌英年早逝。

  《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通讯播出后,兰考云集了来自全国的300多名作家记者。新华社著名的记者华山已从新华社调到全国作协搞创作,也来到兰考。他见到周原第一句话就问:“你能用一句话概括焦裕禄吗?”周即回答:“焦裕禄像一道闪电,照亮一下夜空,陡然消失了……”周原还没有说完,华山接过话茬,而且一激动就结舌:“……留……留……留下一片火焰。”兰考的这片火焰被集体合谋扑灭了。

  (九)

  张钦礼从郑州监狱转到新安监狱服刑,兰考的干部、群众、勤杂人员、小商小贩及机关食堂的炊事员等,他们很不容易凑够路费,费了很多周折,带点能解救张钦礼“饿痨病”的食品,去新安探望他。从兰考到新安监狱有700多里,要乘坐火车、转长途汽车,再步行几里才能到达。东坝头是一个很穷的小村,全村人凑钱,选出了两位代表,买了二斤水果糖,去探望他。他俩对张钦礼说:“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坐牢,选县长时,全村人投了你的票”;有四名在不同地方以爆玉米花为生的兰考农民,相约在同一时间去探望张钦礼。他们能为他带的食物就是各自买了两个烧饼,每个烧饼里夹两根油条。监管人员问他们要介绍信,他们说没有,又问他们和张犯是什么亲戚关系,他们说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们为什么来探望他?”监管人员不准他们进来。四位农民一起跪在监狱门口,不走也不起来。他们说,张钦礼是他们的老县长,他为兰考人民坐监狱,现在跪下是向他行大礼。这位监管人员被感动了,把张钦礼叫了出来。张钦礼看到这四位素不相识的农民,每人手中捧着两个夹油条的烧饼,也立即向他们跪下。五个人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相对痛哭。在一旁的那位监管人员也泣不成声。

  也是在新安监狱。一天来了一位领导,他很想目睹一下这位曾被周总理三次解救、焦裕禄亲密战友张钦礼的“尊容”。提审他的两名监管人员很想讨好这位上级,满足他的好奇心。他们喝令张钦礼跪下,张钦礼不动声色,不理不搭。他后来对刘秀艺说:“他们打掉了我的门牙,顺口流血,砸上十八斤的死刑脚镣。还故意往脚脖子上砸,一锤下去,砸掉一块肉耷拉下来。我忍住满腔怒火,不吱声,不下跪!”

  赵钦礼的老伴刘秀芝也是抗日战争参加工作的老干部老党员,因为张钦礼是一县之长,怕影响不好,总是限制提拔使用她。张钦礼判刑时,她是县供销社的干部,月工资只有46元,每月探监时还要为张钦礼带吃的。先在郑州后又在新安。每年除夕这天,她带着白面和肉馅,从兰考出发天黑赶到监狱。看着丈夫吃她包的饺子,为的是让他得到些许安慰,熬过漫长的十三年铁窗生涯。几十年来,为了张钦礼,数不清的威逼恐吓,逼她揭发张钦礼,她只有一句话:“钦礼是个好党员。”永远的七个字,包含着他们志同道合;支持他的所作所为;理解他把这么一个经常比一般农民还要贫困、比一般干部还要受屈辱的家庭交给她承担。

  周原曾多次做过努力,保张钦礼监外就医。后来一封给当时河南省委第一书记杨析综的信,起了作用,杨在信上批示:“相信一个老共产党员的保证。”也只是提早半年多释放了他。时间是1990年5月20日。

  张钦礼释放后,我和北京大学的一位副教授去郑州看望他和刘秀芝。我们和他谈了两天两个半夜,从采访焦裕禄到监狱生活,了解了很多有意义的细节。谈到焦裕禄,他仍然心存敬意。他说,焦书记留下的不仅是他的精神,重要的是他的思想。他说,他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是,由于总理的支持,使他有六年的集中时间,带领当年和焦裕禄一起组织过的除三害队伍,创造了从解放到他被捕时的兰考黄金时代。他说,他不敢预测,如果焦裕禄不过世,他俩继续合作,焦该是何种命运?

  (十)

  张钦礼的葬礼和他墓地的碑林,已经见证了他和群众之间绵绵无尽的感人事迹。但有两件事例,仍令我感动。张钦礼在最风光的时候,省里、地区给兰考两辆吉普车,张钦礼转手卖了,为什么?当时兰考有2564个生产小队,还有42个小队的群众口粮不足。张钦礼利用卖车的资金,为这些小队打机井,配了八匹马力的柴油机,旱时浇地,不浇地搞副业。解决了群众的温饱。他对刘建勋说:“一个县委书记,坐着小汽车开到吃不饱肚子的群众面前,我脸发烧,群众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捣共产党的脊梁筋。”刘建勋把这事告诉了一同来的姚依林。姚大声说:“我回去给总理汇报,让他对兰考的事放心。”

  张钦礼有个女儿,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解放军女战士。一切都按照正常手续办完,快要走时,张钦礼把她的名字划掉,换了一个贫农的儿子。他对女儿说:“这个贫农的儿子如果在部队里能提干,他和他的家人都可以改变命运。你爹是县长、是书记,你一走向社会,就有一个比他高的平台,你应该让出这个名额。”

  张钦礼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做透做绝;人民的司法机器却把他砸进监狱。

  原国务院农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吴象,六年前看到了我为张钦礼写的申诉,说:“这是个大题目”;我老伴周原已过世两年,我在他留下的日记中看到“张钦礼代表一个时代”。

  现在,兰考有两处墓地,都很出名。一处是焦裕禄的,一处是张钦礼的。历任的中央领导、河南省委领导,还有其他领导,也有群众,都来过焦裕禄的墓地;千千万万普通群众由于仰慕张钦礼的品格,感叹他的人生,也来过他的墓地。共产党要求的干部,应该是领导欣赏,群众赞誉,现实生活中这两者很难统一。焦裕禄、张钦礼两人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却统一起来了,成为亲密战友。他俩都为改变农民的生存条件,一个在工地累死,一个在工地被捕。

  张钦礼和焦裕禄在兰考恰似“一对孪生”,讲一个不能逾越另一个,否则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为新华社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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