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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危”在何处

姜辉 · 2013-12-27 ·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跟踪研究报告(2012~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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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危机,使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整体的社会制度,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第一次遭到了整个世界范围的、大规模的质疑或反抗;“占领华尔街运动”是半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将资本主义整体作为主要批判目标的大规模群众性运动。

       当前正在发展的资本主义危机,让人想起列宁曾经说过的一段诙谐而深刻的话:“历史喜欢捉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20多年前,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时候,世界处处都在议论“社会主义的危机”,有人兴高采烈地弹冠相庆,有人忙着撰写“社会主义讣告”,有人信心满腹地宣布“历史的终结”。当时是一场多么轰轰烈烈、声嘶力竭的反社会主义“大合唱”!然而在从历史度量看来“瞬间”都还算不上的20年之后,历史老人却又“开玩笑”地把“危机”塞进了资本主义这个“房间”。然而历史绝不是这样简单,在“开玩笑”这样的形象比喻后面,却是历史规律客观地、严格地、严肃地发生作用,历史的必然性总是不可遏制地通过各种偶然性为自己开辟道路。

  经济危机是观察和研究资本主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和方式。今天世界各地和各领域人士都在讨论“资本主义危机”,甚至资本主义的重量级人物,像萨科齐那样的前国家首脑,格林斯潘那样的美联储前当家人,索罗斯那样的金融大鳄,威廉森那样的“华盛顿共识”的始作俑者,达沃斯论坛那样的高端会议,《经济学人》和《时代周刊》那样的顶级报刊,等等,都在公开谈论资本主义的“危机”、“拯救”、“调整”和“改进”,更不用说左翼人士的激烈抨击和愤怒声讨了。这次资本主义发生的危机,有与以往发生的危机同样的表现和机理,同时也有着非常不同的内容、特点和形式,有着不同的意蕴、影响和趋势。正因为如此,现在许多人士,包括资本主义的维护者,都在议论“这一次不一样”。那么,今天资本主义“危”在何处?它还有没有再次逃生的机会?危机中蕴含着怎样的历史逻辑?

  一、无法祛除的“魔咒”,不愿承认的“绝症”

  自从1825年英国发生第一次全面的经济危机以来,资本主义每隔数年就周期性地发生危机,资本主义人士总是认为资本主义自身能够克服危机,总是把危机说成资本主义正常的“周期调整”。希望人们相信,繁荣、衰退、萧条、复苏,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必然循环,如同四季交替、潮起潮落,再自然不过。号召人们危机时节衣缩食,忍耐牺牲,放弃一些繁荣时期享受的利益和生活条件,共渡难关,为的是迎来新的繁荣。有的人还甚至宣扬,每一次危机过后都会使资本主义“洗心革面”、“再造再生”,今天也有一些资本主义的辩护者说这次危机将使资本主义“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比如,英国《金融时报》今年1月4日发表题为《让资本主义与时俱进》的社评,认为,上个世纪80年代在美国罗纳德•里根和英国玛格丽特•撒切尔执政期间出现的再生资本主义,它必须加以改革,因为事实证明这种资本主义不仅有欠稳定,而且重要的是它还有欠公平,结果造成了灾难性的危机。但该文指出,资本主义将通过改变而得以存续。这是以往的经验,今天同样适用。

  为了减缓危机的冲击和后果,经济学家们发明创造了形形色色的反危机理论和措施,如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国家干预、宏观调控,刺激消费、平衡供需等。然而,资本主义无法祛除的“魔咒”是:一方面,资本主义总是一次次地在危机中涉险过关,劫后逃生,作些修补,继续肆意扩张;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无论怎样改头换面,怎样扩张狂进,却一次次又落入危机的魔网。

  其实,透过笼罩在资本主义历史上的迷雾,拨开资本主义的神秘面纱,马克思揭示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即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矛盾,便是这无法祛除的“魔咒”。这个基本矛盾,总是通过危机的爆发呈现出来。经济危机对于资本主义来说,有着双重的作用。一方面,解决危机的尝试和调整,可以暂时地恢复生产力并有可能取得比危机前更大的发展;但另一方面,由于基本矛盾所决定和制约,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趋势,也就是生来俱带的“绝症”,总是以更严重的病症爆发形式展示其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在危机中,“资本主义生产总是竭力克服它所固有的这些限制,但是它用来克服这些限制的手段,只是使这些限制以更大的规模重新出现在它面前。”

  然而,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历史学家和政治家们,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回避、抹杀资本主义的这一矛盾,就像一些患了癌症的病人或者不愿直接提起这“绝症”,或者讳疾忌医而不愿承认自己的病,或者总觉得自己有着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机会。他们有的认为危机并非必然,而总是资本主义一次次“失误”所致。这种“失误论”最为代表性的,莫过于发明“奥肯定理”的美国经济学家阿瑟•奥肯,他40多年前在《繁荣的政治经济学》中这样讲:“衰退从根本上说是可以防止的,它们就像飞机失事而不像飓风。但我们从来没有能够从地球上消除飞机失事,当然也不清楚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去消灭衰退。危险并未消失,那些可以导致周期性衰退的因素仍然潜伏在飞机的两翼,等待着飞行员的某种失误。”而在表达这次危机的原因时,各色各样的人士又推出了各种理由:监管不力,金融诈骗,过度投机,少数人贪婪,等等。其中最有意思而耐人寻味的,是英国和美国两个国家的元首或名义元首在危机中对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集体智力”的怀疑。一是2008年底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伦敦经济学院访问时向一些最顶级的经济学家发出疑问:你们为什么没有人注意或预测到危机的到来呢?据报道,各位经济学家当场集体沉默失语。过了一些日子,一些顶级经济学家集体署名一封致女王陛下的信,讲道:“抱歉,女王陛下,我们没能预测到国际金融危机的到来。”“总之,没能预测出这次危机的时间、幅度和严重性是许多智慧人士的集体失误,无论国内还是国际上的学者,人们都没能将系统性风险视作为一个整体。”请看,这正是奥肯40多年前表达的“失误论”的绝好翻版。二是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同样“精彩的”怀疑与无奈。他说:“我们的经济严重衰退。这来源于部分人的贪婪和不负责任,更由于作为一个整体,我们未能做出面对一个新时代的艰难决策。”

  好个“系统性风险”!好个“新时代的艰难决策”!这样的表达具有极大的讽刺性:又是一场资本主义顶级政治家、经济学家在危机大考面前的“集体作弊”、“整体敷衍”。这是最优秀的“精英们”仍然用狡黠的专业术语愚弄民众和世界。可是,上述两个表达都同时提到的“作为一个整体”,实际上就是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固有的顽疾和“绝症”的新发作。这样自欺欺人的解释,同时也表明了资本主义辩护者们对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无奈、回避和掩盖!然而离开了问题的实质和核心,所有化解危机的努力,都无异于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同风车作战!

  二、这次危机同以往的危机究竟哪里“不一样”

  可是,历史绝不是简单的往复循环。资本主义制度确立三百多年来,虽然它总是在繁荣与危机交替中似乎经历着恒定不变的轮回,但历史发展的辩证法总是在人们看来不变的表象中、突发的偶然中、持续的量变中,毫不留情地推动着实质性的变化、必然规律的实现、阶段的质变。资本主义繁荣与危机的交替之所以呈现出周期性,正是马克思所深刻揭示的,“必须把世界市场危机看作是资产阶级经济一切矛盾的现实综合和强制解决。”也正是“因为它在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炸毁以前不能使矛盾得到解决,所以它就成为周期性的了。”每一次危机,都向人们对资本主义命运的考察增添新的启示,都对超越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历史性解决办法增添新的意义。那么这一次危机中,究竟哪些是“不一样”的?它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本身,都意味着什么呢?这场危机已经持续近五年了,关于这场危机的原因、表现和趋势,至今也有了数不清的论述。我认为,至少以下三个方面对于我们思考资本主义命运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

  1.危机更突出地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逐渐丧失历史合理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说到底,就是其基本矛盾所推动的对资本的无限积累,对利润的无限索取。它的基本特点是:不计一切代价地追求资本增殖,完全脱离社会需求地扩张资本和扩大生产,只要有条件降低工资成本就不顾人的死活。总之这是一种为实现私人利润而不顾一切后果的生产模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曾引用英国工会活动家托•约•邓宁的话来形容:“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

  而今,这种生产方式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用投机赌博代替了组织生产,用虚拟经济摧毁了实体经济,用赤裸裸的掠夺代替了“文明治理”,用“做空”整片民族国家的方式代替对个人或群体的剥削。这种生产方式,已经不仅仅是践踏法律、鼓励纷争,而是1%的人为追求高额利润而要毁灭整个世界!当然,这样也同时要摧毁资本主义制度本身。难怪美国大投资人格兰瑟姆哀叹:“资本主义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存”,“这种‘不计代价求增长’的做法可导致整个制度的毁灭”,“全球化会为资本家提供更多自取灭亡的机会”。难怪资本主义老牌谋略家布热津斯基在新著中讲:“金融灾难促使美国和许多西方国家突然地认识到自身在不加管制的贪婪面前系统性的脆弱。”难怪世界经济论坛主席施瓦布说“当前形式的资本主义制度不再适合当今世界”。

  2.危机更突出地表明资本主义正逐渐失去自我调节创新的能力和空间。纵观资本主义的历史,为了从一次次危机中解脱并谋求新的发展,谋求更大的利润,资本家们总是使资本主义制度处于不断变化更新中。正如马克思揭示的:“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停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

  这些拯救和调节手段包括技术创新战略,扩大地理空间战略,产业升级战略等。资本家们也不愧为“优秀的创新家”,可以说每一项战略都在资本和利润驱动下达到极致。技术创新使得资本始终掌握着人类最先进的科学和发明,地理扩张使资本完全掌控着全球化的脉搏而蔓延到世界每一个角落,产业调整使资本总是最快地占据最能获得超额利润的产业领域。正是由于资本的趋于达到极限的运动,在历史上总是使资本主义从一次次危机中逃生并迅速发展起来。然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资本运动,也同样导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发生,使其防止危机的手段越来越少。每一件应对危机的武器,都反过来对准自身。马克思在一个半世纪前讲:“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术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

  比如,不断的技术创新导致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利润率下降规律作用更为显著,资本被迫通过金融化狂热逐利,虚拟经济严重脱离实体经济而变成难以驾驭的“魔鬼”。这种通过“金融创新”的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更具“夺命力”,资本主义对此难以支配和驾驭了。随着资本在全球范围内天马行空地扩张,其基本矛盾及各种矛盾也在国际范围内愈演愈烈,发达国家向国外“转嫁危机”的办法现在也遭到全球的抵制,于是矛盾同时又折回国内,遭遇了西方“占领华尔街运动”那样的激烈反抗。由此可见,资本主义自我调节和创新的能力和空间都成了严重问题。

  3.危机更突出地表明资本主义正逐渐失去发展的多样性。综观资本主义几百年的历史,可以说资本主义同其他社会形态一样,是多样性的统一。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产生了不同的资本主义模式。比如英美国家以崇尚自由市场为特征的“盎格鲁—撒克逊模式”,德国等欧洲大陆国家以注重社会市场经济为特征的“莱茵模式”,瑞典等北欧国家以注重劳资协调和社会保障为特征的“瑞典模式”等。然而经过30多年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新自由主义大行其道,整个资本主义总体上又趋归其原始的积累与统治形式。特别是在这场危机中,暴露出资本主义趋向单一发展模式的严重弊端。新自由主义模式已声名狼藉,除了极少数极端辩护者外,其他资产阶级拥护者也都唯恐避之不及,连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曾鼓吹“历史终结”的福山,都认为这种自由至上的资本主义必须改变。而对于其他形式的资本主义模式来说,由于30多年来逐渐被新自由主义侵蚀、同化,已经失去了特有的基础、理念和优势。比如社会民主主义模式通过所谓的“第三条道路”革新,逐渐适应、接受并靠拢转向新自由主义模式,并把发展手段和自身命运的赌注都压在了新自由主义道路上,这样在新自由主义在危机中垮台之后,西方主流经济学丧失信誉之后,资本主义究竟向何处去,危机之后整个资本主义朝哪个方向调整,目前仍然是一片茫然纠结。这是长期以来资本主义单一模式盛行、逐渐丧失发展多样性的恶果,多样性的丧失意味生机和活力的泯灭。

  三、资本主义命运如何

  在反思资本主义的过程中,许多人,包括反对资本主义的左翼人士,也包括拥护资本主义的右翼人士,对资本主义的未来命运作出判断和预测。下面列举几个代表性的观点:

  左翼人士:美国著名的世界体系分析理论创始人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走到了极限,进一步扩张的动力已经衰竭殆尽。他预言,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还有40~50年的寿命,之后将出现分野,有两种可能的发展方向:一种是以更强的等级制、压迫性为特征的世界体系;一种是更加倾向于平等和正义的世界体系。他表示倾向于后一种。

  温和右翼人士美国资深记者迈克尔•舒曼认为,“大衰退”后的资本主义都将改头换面。从洛杉矶到伦敦,再到雅典,公众爆发的不满情绪是绝对不能忽视的。不过,无论变革的呼声多么响亮,资本主义都不会消失。但面临的挑战是如何改革资本主义。其结果将决定资本主义在今后二三十年的命运。

  当然,这类人士中有的人的忧患意识更强烈些。比如美国凯雷投资集团联合创始人兼董事总经理大卫•鲁宾斯坦警告称:“我们现在还有3到4年的时间来改进我们的经济模式,否则我们的制度会终结。”

  保守右翼人士: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发表题为《胡乱干预市场者后果自负》的文章,认为无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存在什么样的缺陷,在被尝试用作其替代品的制度中——从费边社会主义到苏联模式的共产主义——没有哪一种制度能成功满足所在国人民的需求。现在资本主义需要调整,但不应随意“改进”其模式。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劳伦斯•萨默斯撰文否认要对资本主义进行改革,他说一旦宏观经济政策调整到位,当前的许多担忧都烟消云散。当代经济中最需要改革的,并非资本主义色彩最浓的部分,而是资本主义色彩最淡的部分。

  我认为,这次危机,使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整体的社会制度,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第一次遭到了整个世界范围的、大规模的质疑或反抗;“占领华尔街运动”是半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将资本主义整体作为主要批判目标的大规模群众性运动。这使得资本主义各种矛盾趋于尖锐化,资本主义自身固有的弊端,特别是最深层次的弊端都暴露出来。因而说,列宁在一百年前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的寄生性、腐朽性、垂死性,在今天再次集中地显现出来。

  这里我要突出地强调一下如何科学理解资本主义寄生性、腐朽性和垂死性的问题。这首先要求我们树立的是历史眼光、世界尺度和辩证思维。我们讲资本主义寄生和腐朽,并不是简单地理解为它根本不能发展了,而是像列宁一百年前理解帝国主义一样,是停滞的趋势与快速发展的趋势并存。用世界尺度衡量其腐朽性,也不是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一个濒临死亡病人的那样判断,今天奄奄一息,明天就会死亡。应正确地理解为:资本主义从本质上在逐渐失去其历史合理性和生命的活力,其作为一种社会形态的历史局限性和暂时性经常被全面危机这样的历史现象集中地呈现出来,而其拥护者所鼓吹的完美性和永恒性则一次次在历史考验中破灭。

  对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而言,危机造成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新形势和新条件,但危机不一定就带来社会主义的复兴。正如上个世纪70年代的资本主义危机,危机过后来临的不是世界社会主义的发展,相反却是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衰落;而资本主义经历危机后奋力突围调整,造成了后30年的全球扩展。历史的辩证法就是这样:资本主义危机与发展这两种趋势并存,本质上丧失历史合理性与自我调节修复能力仍然很强也并存。哪个时期哪种趋势和力量占优势,取决于各种条件的综合作用。但社会主义最终代替资本主义的历史规律不会改变,我们希望社会主义在这场危机之后会有新的作为和发展,希望社会主义在与资本主义的新一轮历史竞争中占据主动和优势。黑格尔说过,密涅瓦的猫头鹰不是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在蓝天里翱翔,而是在薄暮降临时才悄然起飞。但愿社会主义在经过新的历史洗礼和千锤百炼后,以更加有力、更加自信的姿态展翅翱翔于历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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