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存在和发展,前提是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文化传统、自己人民的劳动和创造。
观察2003年底以来的乌克兰危机,想起中国古代的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衙役押着犯罪的和尚,从某地到某地,夜宿旅舍。和尚趁役押睡梦中给他剃发,然后逃逸。清晨衙役发现,自己的头上净光,惊呼:“和尚在此,我在哪里?”
现在的问题是,在乌克兰危机中,乌克兰人民在哪里,乌克兰人民的乌克兰在哪里。
在全球经济文化政治联系越来越密切的世界,任何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存在和发展,都取决于认识、把握、立足于自己。心甘情愿俯就于西方,亦步亦趋于西方,找不到自己,成为一切不幸的根源。
20世纪70年代,英国记者保罗·哈里森《第三世界——苦难、曲折、希望》,描绘出“整个世界的西方化”的景象。各国首都变得大同小异。第三世界农村斑驳的土墙上贴着西方广告和美男美女的照片,西装领带、吃麦当劳和嚼口香糖成为时尚标志,到处在嘲笑传统服装而竞相炫耀超短裙和高跟鞋。消费方式西方化,政府机构设置、官员作派、建筑风格、工业技术、医疗系统、教育体制和解决住房的办法,都在西方化。“伴随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帝国主义,又产生出一种更为阴险的控制形式——文化上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者努力打造一种照抄照搬西的“比照集团”。他们或许土生土长,但是偏偏与自己的人民相隔绝,总是期盼在自己的土地上复制一个美国或是英国,把同西方对表,作为真理的目标。
保罗·哈里森的一段话,至今仍然显示出现实的意义:“第三世界所需要的是财富的重新分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合作,强调生产,提倡自治、自力更生和使更多的人参加争取发展的活动。西方化的诱惑,歪曲了发展的目标,把造就孤立的个人消费者作为努力的目标”,“西方的生活方式、产品和发展道路,造成了在贫困国家条件下不正确的发展”。
不仅是每个第三世界国家的悲剧,也许正成为导致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和第三世界民族解放运动落入低潮的一个基本原因,即没有始终如一地坚持相信和依靠自己的人民、自己的阶级优势和民族优势、自己的独特探索和创造,没有足够关注和有效地抵制西方文化帝国主义。结果是眼看着起高楼,眼看着楼塌了。在关于自己政治胜利和经济发展成就的沉醉中,政治上经济上被打倒在地的剥削阶级和陈腐倒退的社会力量,内外勾连,在弥漫全球的腐臭污浊的文化空气中,呼唤、点燃和煽动极端自私、极端野蛮的丛林法则和动物性基因,“造就孤立的个人消费者”,终于走向开启阶级复仇、民族复仇和旧制度复辟的涡轮机。
在一个资本主义全球化居于强势的世界,工人阶级和被压迫人民、被压迫民族处于弱势,基于共同解放信念的团结合作,“穷帮穷”,是唯一的、不可战胜的优势所在。
持续30多年,全球讨伐和摧毁社会主义,民族独立、国家主权以至于民族文化传统、爱国主义、集体主义,一概被淹没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冰水里。精神支柱已经不再是国家、民族、集体,不再是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精神旗帜和最时尚的口号变为“自我”——“自我发现”、“自我追求”、“自我实现”;代替信任、团结和合作的,是“人与人是仇敌”。“孤立的个人消费者”灵魂深处最卑劣最脏脏的私欲,既是出发点也是终结点。作为工人阶级先锋队的共产党要么鸟兽散要么改旗易帜,工人阶级自身要么被瓦解要么陷入消沉,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要么被分裂要么动荡不已。
世界在全球化的名义下碎片化。“自我”在哪里呢?原本高唱追求自我的绝对“自由”,然而随着国家主权、民族独立的消解和丧失,“自我”本身必然地消蚀和依附于美元、美国军刀、美国生活方式、美国价值观——这成为唯一的上帝、唯一的准则。个人如此,国家和民族尤其如此。这正是美国和国际垄断资本世界霸权的意识形态基础。
苏联解体,一家德国报纸写道:“东方崩溃以来,由于我们没有了敌手,不必害怕敌手竞争,所以我们能够单独做出决定,南方必须走什么样的道路。”这里包含着美国为首的西方对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战略的全部秘密。对当时苏联的最高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如尼克松说说,就是用强大的软软硬硬的压力,迫使他“接受肢解帝国、摧毁社会主义的改革”。
乌克兰不过顺流而下罢了。
乌克兰被从苏联肢解而“独立”。这个独立的乌克兰,在美国式“民主”、“自由”的鼓噪中走过24年、混乱24年,其间经历四位总统、两部宪法、三次宪政体制改变——从总统议会制到议会总统制,从总统议会制再到议会总统制。轮番上台下台的总统、总理们,忙着比赛以权谋私、瓜分抢劫国家财产,忙着在政治漩涡的起伏中窥测风向、投机攀附,走马灯一样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国家的一切地方,上至总统府、内阁、议院、军队高级将领,下至大街小巷的夜总会、咖啡馆,到处都在卖身投靠和无耻欺诈,到处都在沉醉和追求不靠劳动而靠巧取豪夺、坑蒙拐骗发财致富。首先是国家的上层,在追逐权力和糜烂奢侈中一会儿偏向西方,一会儿偏向东方。但是没有一种体制、一种法律、一位总统或是总理,脚踏实地地解决国内的贫困、就业、教育、医疗、社会治安等人民关心的问题,屈驾弯腰,问一问人民要求什么和怎么样实现这些要求。
人民的利益,不在总统总理们的政治路线图上。人民在默默地劳作和苦难中支撑着这个分崩离析的社会,在无声的抽泣中像等待死亡一样期盼未来,或者更糟糕——以示威闹事为新产业,循着西方指挥棒的节拍涌上街头和广场,呼喊旨在实现别人利益的口号,向自己人拳脚相加,打倒一个西方不喜欢的政权、换一个西方喜欢的政权。
这个号称“独立”的乌克兰的主导权,不在乌克兰人民手里,也不在王冠加冕的那些乌克兰人的手里;他们的后面是西方。
西方媒体按贼喊捉贼的惯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把永恒主题或者直接、或者七弯八折地定位于鼓噪俄罗斯干涉乃至“入侵”、“吞并”、“分裂”乌克兰。亚努科维奇东而西、西而东地摇来摆去。颠覆亚努科维奇之后的新政府,一再渲染俄罗斯特工进入乌克兰、已经抓获若干,指天誓日而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倒是全世界都知道,美国参议员麦凯恩到基辅街头发表煽动性演讲。英国《卫报》报道,美国外交部、国际开发署、全国国际事务民主学会、国际共和学会、一些非政府组织,其他西方国家在乌克兰攫取巨大利益的部门和企业,为乌克兰反政府活动提供的资金越来越多。受雇参加暴力活动的人分工不同,报酬也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普通和平抗议者30美元/天,充当人体盾牌50美元/天,制造暴力冲突100美元/天。
亚努科维奇政权垮台,乌克兰东部造反,美国中情局局长化名,偷偷到基辅亲自部署发起征剿的战争。于是新政府派出精锐,在直升机和坦克车的轰鸣中东征,名义是讨伐“恐怖主义”。这个东部的“恐怖主义”背后的黑手,又被宣传为俄罗斯。然而照样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倒是主持顿涅茨克、卢甘斯克两州全民公投的所谓“亲俄罗斯武装分子”宣布,他们那里既没有俄罗斯特工、也没有俄罗斯一分钱。从西方媒体开始披露的,是另一方面的消息。专门调查情报人员活动的一位美国记者说,乌克兰最近数月局势中“有中情局的显著痕迹”。在基辅,国家安全局大楼有一层专供美国中央情报局使用。5月2日,两架乌克兰政府军直升机在东部被击落。机上14名中情局人员中13人命丧黄泉、1人生还。美国黑水公司的雇佣兵400进入乌克兰,活动于卢甘斯克附近。
乌克兰是乌克兰人民的乌克兰。但是面临新近的乌克兰危机,西方媒体却始终把乌克兰摆在一种似乎天定的、无须讨论的依附地位,议论最多的问题,不过是乌克兰是向东还是向西,或者说,是依附西欧和美国,还是依附俄罗斯,至于乌克兰人民的愿望,则弃之如敝履,完全不在视野之内。
组织抗议活动美国专家布雷恩于2013年10月27日抵达基辅,当时就坚持,不惜牺牲,采取最激烈的方案夺取
政权。2013年12月8日,反对派领导人亚采纽克在独立广场讲话,呼吁军队和民众占领政府大楼,上述进程随之开始启动。
基辅街头已经开始流血。议员巴列茨基称,第一个牺牲者丧命于激进反对派从北约某国招募来的一个雇佣兵之手。呼吁每个“爱国者”要打死“10名乌克兰敌人”的传单在独立广场到处散发。
英国记者帕帕佐普洛斯证实:“在乌克兰热火朝天的抗议活动背后隐藏着美国和欧盟的支持。”
美国副国务卿约翰·博尔顿直截了当地说:“欧洲正在洗牌,乌克兰是一个大筹码。”[v]
2014年2月19日美国《时代》周刊网站发表美国欧亚集团总裁伊恩·布雷默《你应该了解的乌克兰》,说乌克兰“夹在强势俄罗斯与欧洲之间处境尴尬”。同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国际公司(CNN)网站发表文章,称乌克兰反政府示威者要求“终结亚努科维奇政权”,预示暴力和血腥程度将不断增加。承认“美国确实对抗议者表示支持”,“反对派领导人与西方官员见面,要求他们予以更多支持”。认为“对乌克兰人来说,欧盟协议象征着新未来”。
同时有俄罗斯国内新自由主义改革派的积极呼应。被西方封为“俄罗斯改革之父”的格里戈里·亚夫林斯基,断言乌克兰危机的主要原因不在西方、不在乌克兰,而在俄罗斯:普京想要打造“非欧洲发展道路”,“没有选择与乌克兰一道奔向欧洲,还试图将乌克兰拉向与之相反的方向”,“对乌克兰而言,俄罗斯的历史发展方向命运如何,这才是一大关键问题”。[vi]第三世界国家改革精英就这么点本事,即跟在西方主流的屁股后面照搬照抄。此公这次抄袭前引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国际公司(CNN)网站文章的结论,没有任何独立见解,的“自我”再告消失。
乌克兰被作为实现别人利益的筹码——与其说是欧洲洗牌的筹码,不如说是美国继续称霸世界战略的筹码,正在被别人指指点点奔向哪里。
乌克兰和俄罗斯历史上血脉相连。基辅是俄罗斯文明的发祥地。古代罗斯即基辅罗斯,建都基辅并形成一个统一的民族。其后分分和和,打断骨头连着筋。1917年底,曾经有过一个从俄罗斯分裂出来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号称“独立”其实无论是苏俄,还是德国、英法协约国甚至波兰,都希望在此获得主导权。1919年,其领导人彼得留拉经协约国疏通与邓尼金领导的俄国白卫军合作,随后又依附于波兰,共同抗击苏联红军,最终土崩瓦解,乌克兰成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出的》,依据的正是这一段历史。
作为苏联的一部分,写下乌克兰历史最辉煌的一页。整个乌克兰实现史无前例的发展和繁荣。今天被乌当局指为“恐怖主义分子”控制的东部和南部,成为苏联现代科技、航天航空、军事工业、机器制造和大型船舰制造的基地,不仅具有当时苏联的一般特征,而且属于苏联全境经济发达、教育昌盛、科技先进、人民生活水平最高的地区。在乌克兰“去苏联化”,结果是破坏共同的历史记忆。英国《经济学家》3月间曾有《民主的病在哪儿?》,坦率地说出乌克兰问题的症结:“乌克兰反对派和民族主义者还企图通过推倒列宁像,割裂乌克兰与苏联的历史联系。但告别列宁之后,又有别的什么形象,能把乌克兰境内所有民族凝聚起来呢?”。
一位中国记者13年前描写俄罗斯社会情绪,叫《难忘苏联》。恰恰在乌克兰危机中,同一、同一题材的文章,主题由“难忘苏联”变为“重返苏联”。[vii]文章援引两位俄罗斯人士对苏联的评价,其中也涉及到乌克兰——“苏联是人类文明史上一场伟大的社会试验,它试图建立人类历史上最公正、最有保证、最能让人幸福的社会制度”;苏联时期平均月工资大约150卢布,顿巴斯煤矿工人可以达到700卢布,比苏共中央总书记、部长会议主席、部长多200卢布。从“难忘”走向“重返”,反映的正是俄罗斯、乌克兰和其他各加盟共和国人民的共同要求。这就是历史走向。
2014年4月间,已经有俄罗斯议员联名致函总检察长,要求调查“苏联解体的合法性”,认为既然1991年3月全民公决中苏联公民76.4%赞成保留苏联,解体就是违法的。苏联解体成为导致大规模经济倒退、社会混乱、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的20世纪最大悲剧。
苏联解体对乌克兰的最大伤害,不仅在于经济社会的巨大破坏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不仅在于骨肉分离的切肤之痛和教育、科技、工业基础的毁灭,尤其在于西方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的毒化,导致人民历史主动精神的蜕化。
一家俄罗斯媒体写道;“西方在策划和实施基辅政变后,给乌克兰主权造成了新的现实,今后,主权将根本不存在。这个国家进入了外部管理模式,基辅每走出重要的一步,都要与华盛顿和布鲁塞尔对表。”[viii]
危机是不幸的。自己的主权落入华盛顿和布鲁塞尔的掌控而根本不存在,是更大的不幸。但是窃夺和窃夺者制造的危机,却成为乌克兰人民再度觉醒、奋起抗争和找回自己的历史主动精神的教师。
2014年4月,乌克兰政府军在东部的斯拉维扬斯克市,向自己的人民发动“反恐行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13日在当地的拍摄组称,当地老百姓给“武装分子”送吃送喝,还送轮胎帮助构筑防御工事。斯拉维扬斯克市长什捷帕公开支持示威者。她说:
占领政府大楼的人是自己人。他们要求举行公投,我对此表示认同,也不会与他们对抗。如今全市人民都 支持抗议者,政府大楼也升起俄罗斯国旗。基辅需要好好反思,为什么不问问人民需要什么。
这种公投,是人民对自己前途的一种新的选择机会。西方曾经预言,“公投没有影响力”,大多数人不支持公投。5月11日,乌克兰东部两州公投在政府军的枪声和炮火中按期进行。次日公布公投结果。顿涅茨克投票率74.87%,赞成从乌克兰分离出去的票数占89.7%。卢甘斯克投票率75%,支持独立的票数占96.2%。《纽约时报》报道,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透明投票箱里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票都是赞成票。在一家医院工作的罗沃维奇对《洛杉矶时报》表示:“我们投票支持自主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我们想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们不希望美欧到这里来。俄罗斯帮忙也靠不住。”
乌克兰人民已经迈出决定自己命运的第一步。历史听到的,正是乌克兰春天交响乐主旋律的最初的音符。
2014年4月15日
保罗·哈里森《第三世界——苦难、曲折、希望》第50页,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
《北方对南方的战争开始了吗?》,德国《法兰克福汇报》1992年3月19日。
尼克松《戈尔巴乔夫的危机与美国的机会》,美国《华盛顿邮报》1991年6月2日。
德新社5月12日柏林电;“今日俄罗斯”电视台5月13日报道。
[v] 《乌克兰:搅乱局势的测试》,俄罗斯战略文化基金会网站2014年1月26日。
[vi] 格利戈里·亚夫林斯基《俄罗斯在周边制造不稳定地带——乌克兰危机的主要原因在俄罗斯国内》,俄罗斯《导报》2014年2月27日。
[vii] 《‘重返苏联’在俄罗斯不再虚幻》,《环球时报》2014年5月5日。
[viii] 《政变和乌克兰新秩序——最初的趋势》,俄罗斯战略文化基金会网站2014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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