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谁而鸣?
22年前,1991年8月21日,一场据说是由“阴谋分子们”发动的试图挽救苏联的“罪恶的冒险行动”以失败告终,这场开始于8月19日,仅2天就宣告失败的政治事件后来被称作“819事件”或者“八月政变”。
22年过去了,关于苏联本身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俄罗斯联邦变化过程中的事件均已尘埃落定,今天的我们回望当初,那场事件中,谁对谁错,谁是“不到一年,便走上了背叛的道路”,而谁又是“鬼迷心窍,老糊涂了”卷进来的可怜虫都已经不再重要,甚至连这次事件本身,到底是一次“失败的拯救行动”还是“无耻的叛乱”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在这场试图挽救苏联的事件中,究竟谁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而失败的丧钟,又是为谁所敲响的?
苹果里面是什么?
经历了不成功的挽救之后,苏联还是解体了,“民主派”们获得了胜利,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获胜的民主派们自然要有其一番施为,然而,这一番施为给俄罗斯普通百姓带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对于带有浓厚的苏联印记的大型工业生产联合体,新贵们显然要在这笔偌大的遗产上大做文章,于是一个被后世讥讽为“跑步进入市场经济”的堪称疯狂的计划出台了,那就是由当时俄罗斯总理盖达尔提出的“500天计划”。
刨除其中的华丽辞藻,这份计划最关键的部分是“在第251天~第400天,将工业固定资产的40%,建筑业和汽车运输业资产的50%、商业服务业资产的60%转为私有,在第401~第500天,将70%的工业企业、90%的建筑业和商业企业转为私有。”而在处置方式上,则采取的是先将估算为4.3万亿卢布的俄罗斯固定资产中的35%,即1.5万亿卢布,无偿分发给近1.5亿的俄罗斯居民的“派送”方式,按照当时的规定,每个在1992年9月2日以前出生的俄罗斯人,都可以获得一张面额1万卢布的“私有化证券”。按照当局的说法,这样可以使每个人都成为“市场化与私有化的受益者”。
承诺看上去很华丽,宛如刚刚采摘下来的苹果,可不幸的是,当人们咬开这枚漂亮的苹果时,却最终发现,这颗苹果里面,已经长满了蛆!
危机首先在国家公共福利的层面爆发,按照当时的俄罗斯副总理、政府私有化委员会主席丘拜斯的说法:“无论把财产分给谁,哪怕是分给强盗,只要把财产从国家手里夺出来就好。”这种彻底的派送和拍卖使得国家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变得一文不名,以往在苏联由国家承担的公共交通,水电供暖等领域顿时因为资金不足而陷入一片混乱,1992年初的寒风中,数以十万计的俄罗斯人就这样因为供暖系统陷入瘫痪而被冻死。
私有券大规模发放以后,人为制造出来的“万元户”一时间遍布了俄罗斯大地。但是,普通百姓得到了股份,却无心,同时也无力去有效经营——工业产业不是几个人合伙就能开得起来的路边小摊,而是一套需要完整体系分工,顶层指导,统筹规划的产业体系,如此粗暴的瓜分方式使得整个国家的经济在短时间内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与无序状态。
生产与流通环节的紊乱,直接导致市场供需失衡,各种必需品要么生产陷入停滞,要么生产出来无法进入市场,这种紊乱直接导致了物资的严重短缺,以至于有人排了数个小时的长队,却买不到一杯茶。物资短缺,货币总量相对过剩,消费品价格在不到半年中“像断了线的氢气球”一样上涨了65倍,而没过多久,经济体系的核心——工业生产——也由于原料价格大幅上涨而陷入了严重危机,工业品价格在短短几个月中,上涨了14倍。许多俄罗斯人几乎是一夜之间便被通货膨胀剥夺得一无所有。
而这一切至此并没有完结:这种生产紊乱所带来的影响是双方面的——由于流通领域的问题,许多企业生产的产品卖不出去,应收的货款回不来,俗称“三角债”的财务危机在大量企业中弥漫开来,被财务危机逼得走投无路的企业不得不寻求银行支援,使得原本打算紧缩银根应对通货膨胀的政府不得不被迫饮鸩止渴,采取了更加可怕的超发货币的策略,1992年增发的货币量是上一年发行量的20倍。
生产与流通紊乱,物资的短缺,企业债务危机,被迫超发的货币,这一系列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恶性通胀如同出笼的猛虎一般席卷整个俄罗斯,甚至一度高达令人叹为观止的2509%。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996年,物价上涨了6000多倍。
一厢情愿的派送私有化证券还导致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后果:由于物资紧缺和通货膨胀,获得私有券的人们根本无力去使这些证券发挥他们应有的价值,而只能将其贱卖,以至于“有的人站在企业的门口,给工人一瓶酒,就可以换张券”(俄联邦政府原劳动和社会发展部部长谢•维•卡拉什尼科夫语),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私有券不但没有让人们享受到“私有化的福利”,反而使得持有资金的野心家和黑社会组织快速将国家的经济命脉把握在手里,有的还能惨淡经营,有的则直接转手。至于去向,这段时间俄罗斯有数千亿资本外逃到了西方国家,这个数字或许能解释这些可怜的苏联企业遭到了什么样悲惨的下场。
这场不亚于浩劫的改革所带来的影响方方面面,而直接落在俄罗斯人民身上的则是以下一串数字:
人口出生率从苏联时期的14‰~17‰锐减至8.3‰,死亡率由苏联时期的8‰~12‰增至14.7‰,最高时达15.7‰,在解体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俄罗斯平均每年减少人口达100万,整体经济损失据不完全统计,达到了卫国战争经济损失的两倍以上。
如果说这不是一场世纪灾难,那么,还有什么事件能够在二十世纪最后几年中与之争锋呢?
当然,在这场浩劫中,并非无人获利,正如前文所提到的,趁着这场混乱,不少过去苏联国有企业的领导者和手中握有资金的投机者、野心家们乘着私有化的东风大肆盗窃苏联几十年间积累下的财富。在无数个参与这场瓜分盛宴的人中间,有这样7个名字频频出场,极为抢眼,他们是: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维诺格拉多夫、斯摩棱斯基、弗里德曼、霍多尔科夫斯基、马尔金。
这七个人因在1996年被叶利钦同时秘密接见,又掌握着俄罗斯国家经济命脉而被人们称为“七大寡头”,他们在苏联解体以前,有的是数学家,有的是“团派”(苏联共青团)青年干部,有的则是党政干部。而在这场私有化盛宴中,投机获胜的他们却获得了俄罗斯境内多个大型银行的控制权,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家的高级控制者,亿万富翁,可谓风光一时。
但是,这些像附着在腐肉上的蛆虫一般蚕食着死去的联盟身体的精英们,真的就是这场世纪悲剧中的赢家么?
覆巢下的卵
苏联的死亡带来的并不只是短期的动荡,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们知道,作为现代社会产业体系中坚的工业,是一套由大量产业配套彼此协作而成的体系,众多配套单位彼此协作才能让整个体系向前发展。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首先是能源工业、冶金工业与化工,然后是基于其上的机械制造业,依托这些重工业门类生产出的生产设备,才衍生出了生产日常生活用品的纺织,轻工等等工业部门。
作为整个工业基础的重工业门类由于原料与能源消耗量极大且持续不断,因此在分布上一般采取靠近原料产地或者能源产地的原则,在苏联时代,靠近铜矿建设了大量机电设备工业联合体,这些联合体很多都分布在中亚各加盟共和国;靠近煤矿建设了大量的钢铁工业与煤化工业,乌克兰的顿巴斯等地是主要集中区域;靠近旧的政治中心又布置了大量的科研中心,几乎每个加盟共和国都有一个自己独具特色的科研中心和相关配套产业。这些科研中心和工业企业组合在一起,经过苏联计划经济委员会的整合,最终组成了苏联庞大而又完善的工业体系。
在这套工业体系中,几乎所有的大型工业产品,其原料和零配件都来自苏联全国各地,以我们熟悉的安-124大型运输机为例,其设计单位安东诺夫设计局在乌克兰,而总装厂则分布在乌克兰、俄罗斯等几个地方,航空电子设备来自白俄罗斯明斯克,而生产这些元件的单位则遍布白俄罗斯、俄罗斯以及民主德国的德累斯顿。
大型工业品之外,苏联的生活必需品和农业生产必需品,如农药,化肥等有机化工和重化工产品,也一样需要全国各地的产品整合在一起才能有效生产,如碱工业主要在乌克兰的顿巴斯,而钾肥原料产地则以白俄罗斯为主。
这样高度专业的分工实际上是现代工业社会的基本特征,但是苏联解体带来的政治冲击却永久性地改变了这一切,由于政治上的条块分割,原本运行顺畅的各个加盟共和国虽然手里都拥有大量苏联时代的工业遗产,但却都是几个零件,无法形成体系,自然也就无法有效运转。
工业的正常运转需要连续不断的日常生产来维持,一旦运转停滞,那么由于无法获得必不可少的资金流,接下来发生的就必然是裁减员工,缩小规模,废弃设备。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产业上下游的建设需要数十年的时间,导致因苏联解体而丧失了配套的企业等于是永久性的丧失了改善出境的能力,接下来就是技术队伍退化,设备更新停滞,再然后,就是可怕的死亡。
一个总装系统的死亡,往往也就意味着数十乃至上百个配套企业的死亡,而工业企业的死亡,直接导致的则是原本靠这些企业发展起来的城市陷入衰败,这一切都导致了一个可怕的结局——去工业化。
工业瓦解意味着一切的结束么?显然不是,这实际上只是悲剧的序幕和开始。
工业的意义,除了生产大量的产品供人们使用之外,同时还意味着围绕工业体系而生活的人们的收入来源,由于工业产出显著,工业人口的收入通常而言不错,一旦工业瓦解,对依附于工业体系的人们而言,那就意味着可怕的失业,以往工业体系还在时,在这里失业可以到另外一处工厂再就业,但是到处都在瓦解和失业时,人们又该去哪里再就业呢?
完善的工业体系,对一个国家而言,同时还意味着第一和第三产业的便捷,工业为第一产业生产化肥,农业机械和工程机械,也正因为如此,苏联才能够在高纬度光照稀少、积温不足的土地上种出足够养活国民,同时饲养为国民提供肉类的牲口的粮食,而当这一切失去,退化回“看天吃饭”的农业,又能让大家吃多久的饱饭呢?
作为大规模资金流动最为频繁的产业,工业的兴盛为银行和金融提供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前提,正是靠着工业企业旺盛的现金需求,现代银行业才得以发展壮大,并发展成一个可以大量获利的行业,而当工业瓦解,停止运转时,手握大量资金的银行家们,又该去哪里投放贷款获取利润,又该去哪里投机倒把呢?赌场还是妓院?
于是,当去工业化的效果逐渐显现以后,在苏联遗体上攫取了大量财富的寡头们,也要为其付出沉重的代价。1998年金融危机中,前述七大寡头中,斯摩棱斯基名下的首都储蓄-农业银行和霍多尔科夫斯基名下的梅纳捷普银行以及维诺格拉多夫名下的莫斯科国际商业银行几乎在同一时间,由于没有了本国工业提供的业务支撑,被危机的大潮冲垮。而其余的人也被冲得奄奄一息。在失去了经济后盾以后,试图重建秩序的俄罗斯政府直接就把他们都给收拾了——只有识趣而夹着尾巴做人的弗里德曼得以幸免。这些最为引人注目,实力最强的寡头尚且如此,其余小鱼小虾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无人永生——所有人的悲剧
一场席卷半个世界的悲剧终将让所有参与者一起下地狱,无论他们从这场悲剧中得到了什么。正如以身殉国的苏联元帅阿赫罗梅耶夫同志在遗嘱中所说的那样:“当祖国即将灭亡,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遭到毁灭时,我无法再活下去,我的年龄和所走过的生命历程给我权利去死,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了。国家正陷入一场灾难之中,国家分裂,经济崩溃,社会道德沦丧,这就是事实。然而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大家都明白做些什么,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迟早要有人对苏联的分裂负责。这并非什么叛乱的逻辑,这是严酷的必然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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