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到了选举的前夕。在我的直观感受里,蓝或绿的执政,实在是差别不大。但蓝绿若能透过投票选举这个过程,再次打造他们各自的拥护者,并让这些人民相互对立,掩饰共同的利益与敌人……,想想真是蛮让人无奈的。
选举?民主还是治理术?
其实很有趣,就历年来各种选举的结果展现,差距在数万、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票以上的例子所在多有。「一票」对选举结果的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然而,这「一票」的过程,却对那投票的人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平时对蓝绿两党都极度厌倦的人们,在此刻也被迫要做出个「选择」:比较支持谁、比较反对谁。而这「一票」,竟可能就影响到了他/她的认同,和投给另一方的人,自此成为了相互对立的关系(尽管彼此都厌倦蓝绿两党)?或者说,在未来反蓝反绿时,很难再那么大声了(尽管思考上是对两党都有所批判)?
一票,对选举结果影响很小,却对投票的人影响很大。不得不让人怀疑,在当今这种被蓝绿势力联合垄断的选举政治情势下,不断抬高选举的重要性,与其说是一种追求民主的展现(人民可以透过投票选出一个符合他们利益与期望的政府),不如说是一种「治理术」。它一方面抬高了选举胜出的蓝绿集团的统治正当性,另一方面还迫使被压迫的人民分化为两个集团,透过「二选一投票」的过程中持续强化着。而原本即孱弱的左翼,面对着被分化的人民,发展更困难。这真是选举体制的又一恶也。
反蓝反绿 谁有「资格」?
还记得,在2004年的总统大选那年,我投下了一张「废票」,表达对蓝绿势力的共同反对。在选后3月底,有着一次机会,和一些学生朋友进行了一场抗议。还记得当时口号是:「废票不废,蓝绿才废,废掉蓝绿,改造社会!」这是少数的抗议口号,到了今天还是回想得起来。(我们这些人和当时的「废票联盟」没有直接连结,这是个自发的行动;重点也不在于投不投废票,而是如何可能通往废掉蓝绿)。
而到了当年5月,又有缘和另一些社运圈朋友们投入了一场名为「五三政改」的行动。有一次在台北228公园宣讲「反蓝反绿」理念的时候,有个路过的中年妇人气冲冲地问说:「讲这些这么好听,那你们选举是投票给谁?你说啊!」我回说:「我投废票,因为我蓝绿都反对」,她的响应是「好,那你们才有资格讲这些……」。这个经验给我的感触不是说,好在我投了废票,所以才有「资格」来「反蓝反绿」;而是说,这个社会中尽管对蓝绿主流势力都有着不小的厌恶,但在选举政治的分化、规训逻辑下,另类替代性的政治意识,竟是如此地困难凝结或对话……。光一个「投票给谁」,就把人民给裂解了。怎么办?
「票投工党」的英国左翼?
很多年后,这样的无奈感触,才发现有很多类似的状况。来到英国念书的这几年,不论是从看书或听闻来的,才更加确定:英国工党的确早已并非工人阶级可以倚靠的政党,就是只在「社会民主」、「议会社会主义」的意义上,这些中间偏左的东西也都抛诸脑后了。相对地,在争取中产阶级选票的压力下,他们更常是和保守党讲着类似的语调:私有化、竞争力、伟大的英国……等等。
举例来说,历史上英国政府开始大规模对大学生收取学费,第一次是1960年代末对国际学生开刀,第二次是1990年代末指向了本国与欧盟学生,这两次可都是工党执政时期;如今保守党要完全把教育补助移除,收取「3倍学费」,工党自然也不能根本反对,而讲「收2倍就好……」(工党喊出预定收的学费,是每年6千英镑,约30万台币之多!)。工党和保守党,就是做着类似的事,轮流执政,垄断英国政治的一个对偶。
▲上一届总统大选投票日,高雄市民在投票所外排队等候投票,图摄于2008年3月22日。(图文/路透)
然而,困境在于,尽管越来越多的英国左翼份子都已看出,工党早已并非站在工人阶级一方,但在选举来临时,不少左翼份子还是会「票投工党」,甚至是以组织的力量来支持工党。原因不外乎因为,「让保守党上台会更糟糕」,所以尽管工党烂,还是要先支持。也因此,英国不少左翼人士或团体和工党的关系,始终是暧昧不明的,总是抱着某种「期待」或「至少没那么烂」的想象。举办的活动,也经常会邀请一些工党中「较进步」的议员演讲(选举要大家票投给他也不意外了)。这种「被工党绑架」的状况,和台湾的各种「含泪投票」状况,或许是蛮相似的。
但政治的现实是,如此一来,不但左翼团体难以在群众面前拉出一个「和工党不同」、真正革命性的左翼势力,无法累积支持;工党这类主流集团,却也从未因这些暧昧票源而在实质政策上「左倾」,顶多多了一些雷同的「社会公平」、「社会正义」口号而已。发展至今,金融资本泡沫造成的经济危机,以及大裁员浪潮,也难以打造出一个超越工党的革命左翼势力出来。例如说,今年11月30日,英国将举行近年来规模最大的罢工行动,对抗保守党的预算删减方案。然而,可预期地,这些被动员出的工人,到了选举也只能被领导们教导票投工党。这剧目真的要如此重复下去吗?
左翼的困境与乐观来源
其实客观来说,不论是在英国或在台湾,所谓的「左翼份子」,目前都是社会中相对少数的一群人(为何如此,有着多重的历史原因)。很合理地,要在选举政治中不论是斩获席次,或者是想透过和主流政党拉拢关系来推动左翼议程,都在「没钱又没票」下是相当困难的(反而是因此而造成左翼内部的分裂或对立,倒是相当常见)。但这不代表左翼在政治上就不存在影响可能。
左翼可以乐观的地方在于:随着资本主义的利润率下降等内在危机趋势,社会中的矛盾冲突将持续升高,无产阶级与不满者将以全球为范围不断扩大;但问题在于,左翼是要把这些持续扩大的「潜在群众」引领向何处?是让他们继续选择以「票投某主流政党」作为某种暂时解决方案,让工党这类形左实右的政党继续上台;还是认清楚这些右翼主流政党(包括他们在公民社会「阵地战」中的布署)的敌对性质,非要和他们划清界线,为根本的革命左翼力量做准备不可?也就是说,我们或许选不赢、也知道没办法透过选举解决根本问题,但我们有源源不绝的社会不满者,问题是如何面对他们。
提出替代性政治目标的必要
这个暑假,我和一个学弟聊了这个问题。他讲了一段让我觉得蛮好的:「要来『反蓝反绿』也是可以,但不能够说只是反了他们,后来就没有了。要提出替代性的东西才行!例如他们是蓝绿,我们要的是『红』。但我看到很多的人,都只是会说蓝绿都要反对,他们却没有提出一个相对应的东西,要人们支持他们……。」而他因为这样的现象,让他感到对「反蓝反绿」没有信心。
的确,关于这种「反主流政党」、「反蓝反绿」的情绪,要怎么才不留为一种「去政治化」的无力感?如何不只是变成了「不蓝不绿」的道德高地宣称?我想这本身就是对于「左翼社运」与「自由派社运」分野的一个试金石(这方面的区分,今年5月的一篇小文〈两种社运观的政治关系〉中有类似的讨论)。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公民社会」里,而要提出超越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模式的替代性政治目标,尽管是从小事做起。
有了替代性目标,但要如何达成?尽管沉重,但左翼真正能凭借的,还是怎么从日益扩大的社会不满者中,传递与讨论这「替代政治目标」的必要性的讯息,并把不满组织起来(包括争取那些「含泪投票」的人们)。在读书会、讨论会、阅读经典、公共辩论、组织抗议……过程中,争论清楚这目标究竟为何?和各种压迫感受的关联是什么?换言之,发展一种「革命的批判教育学」是也。当清楚认同左翼的基础和干部扩大,它终会反映到左翼政治上的真正实力,才可能掌握政治机会。
尽管漫长,但想想,我们人还这么少,能有些进展,让反抗根基渐渐萌芽,不就是左翼政治的希望所在吗?
(英国伦敦大学Goldsmiths学院社会学博士生)
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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