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在所有参会者中,我的年纪是最大。我现在岁数大了之后,开始越来越倾向于相信感觉。因为人生经验丰富点了,有的时候就觉得感觉可能比较重要。我最近的感觉有点不安。10年前跟一位朋友打赌,我说我敢保证,在2015年之前中国不会发生危机,中国经济没有问题。过年之前我就给他要钱了,他说“不对,2015年还没有过去。”我总有点不太安定的感觉。
显然中国经济是进入一个新阶段。过去经济学中有争论:有人认为进入一个新阶段,有人认为不是这样。我是认为中国确实进入了一个新常态。你把它叫新常态也行,新阶段也行,这意味着中国经济不是处于某种周期变动的某种状态之中,它确确实实一个发动机要换档了。在这个时期,最重要的,或者最简单的标志就是经济增长速度。中国在这段时间到底能够保持多高的经济增长速度?也就是说它潜在的长期经济增长速度是多少?这个是需要认真考虑的。人们喜欢把中国经济和日本高速经济增长时期相对比——日本从(上世纪)50年代末期到1971年,维持14年的高速增长,平均年经济增长速度是9.7%。你仔细看一下,在这14年中,日本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是10%以上;日本的劳动供给的增长速度是3%。10%加3%,理论上来讲,就是它那个时期的潜在经济增长速度。这段时期坚持了14年,在这段时期,日本的人均收入从7千美元涨到了1万5千美元。中国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呢?跟日本非常相似,中国现在是进入了7千到8千美元这个阶段。从这点来看,中国的发展跟日本应该有相似之处。
但是比较一下中国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和劳动供给的增长速度,这个差距就比出来了。中国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在最近这些年,特别是4万亿之后持续下降,现在大概也就7%多一点。假设是7%吧。劳动供给增长速度现在我没有正式的数字,但是我们知道劳动适龄人口绝对量在下降,它是一个负增长。人事劳动部分析,过3、4年之后,劳动增长速度也会随着劳动适龄人口量的下降而下降。看来中国确确实实从我们潜在经济增长速度这个角度来讲,确实进入7以下的水平。所以李克强总理在报告中讲7左右,这是非常明智的提法。实际长期增长速度已经是这么一种水平了,用强大的刺激政策,可能在某段时间让它升一些,但是最后它还会掉下去。这种感觉我们从2011年之后就不断地产生,希望起了,又失望。现在大部分经济学家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进入比较低的阶段,当然跟其他国家比还是比较高的。我们许多政策就应该适应这种形势。
现在第二感觉:跟过去我的历史经验相比有种似曾相识,跟1998年东亚金融危机发生之后到2002年,中国所谓通货收缩时期有点相似,但是那个时候跟现在又有一个很大不同。当时在中国的学术界发生一场争论。因为大家都知道当时中国不良债券已经处于非常高的水平,根据非官方统计30%多,有人甚至说40%多。虽然当时中国的公共债务占GDP的比重并不太高,如果把不良债券加起来,很多经济学家认为,它可能就超过50%,甚至60%,超过欧美的安全线。所以,有一部分经济学家认为我们不应该采取扩张性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另外一部分认为情况不是这样的,因为要不让财政政策恶化,有一个重要的方法就是保持比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与此同时,能够保证我们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不超过一定范围。当时数字是这样,经济增长速度基本上是7和8左右,财政赤字占GDP比重是3%以下。大家为什么假定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不是很高,能维持在3%以下?一个关键问题在于那个时候,中国的利息率很低,老头老太晚上排队去买国债,所以不用太担心利息率的上升。3%除以8%,就是38%,中国的公共债务占GDP比重增长均衡值趋于这个值。整个动态路径是稳定的,趋于38%。只要能保证比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同时保证不让政府的财政赤字失控,就能够通过增长解决问题。
现在情况变了。我认为这样一种故事没法重复了。我们最近对企业债做了一个模拟,得到一个令人吃惊的发现,经济增长速度下降倒有可能使得债务占GDP的比重下降一点,现在已经不能通过经济增长来解决债务问题了。为什么呢?基本原因就是中国的经济的效益全面下降。比如说资本产出率不断提高,企业的盈利水平不断下降,另外还有所谓融资难、融资贵,利息率水平一直在上升。把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就发现,要维持7的经济增长速度,就要比过去大的投资。同时,因为企业经营不好,为了大的投资,要更多借债,分子分母赛跑,分母赛不过分子了。我们债务形式确实比较严重了。还有一个跟过去不同,以前是趋于稳定值38%,现在没有稳定值,过4、5年就超过200%,再过多少年就是250%,我们看不到一个极限值,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最后得解决还债的问题。当然,有人说“我们国家有很多资产,我们可以卖资产解决债务问题”。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也可以说,宣布所有债务都作废,是不是解决问题了?它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必须要非常严肃对待这个债务问题,非常遗憾的是,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我们没有听到谈这个问题,经济学家,特别是民间经济学家有责任把这个话说出来。
(系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学术委员会主席、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本文根据其在3月18日国际货币组织、中国金融学会和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卓越发展研究院共同主办的“利率市场化、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和融资成本”会议上发言速记整理,未经其本人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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