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炸碑的时代......
1974年8月30日,日本东京三菱重工总社的9层大楼发出轰天巨响,威力强大的炸弹被引爆,顷刻之间硝烟弥漫,一片狼藉,8人死亡,367人受伤,爆炸当时的冲击力据说使得在霞关——日本政府部门集中地——的东京高级法院和东京地方法院的玻璃窗都震颤不已......
不久之后,关西(京阪地区)的新左翼活动家收到了来自三菱爆破实施者的声明书,其中明确提到:“这次作战是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干的。三菱是日本帝国主义的黑司令部。爆破中的死伤者寄生在帝国中枢,是肥满的殖民者。日帝中枢地区(丸之内)将成为硝烟不断的战场。”⑴以使用炸弹名闻日本激进左翼运动的东亚反日武装战线及其最著名的战斗小组‘狼’将三菱爆破作为开端,开始了一系列爆炸大企业高楼的新行动。十个月内,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的三个战斗小组“狼”、“大地之牙”、“蝎子”接连袭击了包括三菱重工、三井物产、帝人株式会社、鹿岛建设等十三家日本资本主义的代表性大企业,直到1975年5月19日,其主要成员被日本能干的镇压机器——公安警察——一齐逮捕为止。
这些“恐怖分子”为什么要爆炸那些大企业?爆破鹿岛建设的“蝎子”⑵——主要成员:黑川芳正、宇贺神寿一——把作战代号命名为“花冈作战”的做法就说明了所有的原因:三菱、三井、鹿岛、日产这些新老财阀都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亚洲时的走狗爪牙。但在“大日本帝国”灭亡之后,这些企业并没有跟着一起完蛋,反而在战后蓬勃发展,继续在“经济大国日本”的旗帜下掠夺着亚洲,所以很自然地成为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的袭击目标。
现在让我们回到三菱爆破之前,再来看看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实施过的一系列“炸碑”作战。
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主要成员:大道寺将司、大道寺绫子、片冈利明、佐佐木规夫——1971年12月12日在热海爆破了由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松井石根兴建的、旨在“安抚惨遭屠戮的中国人的怨念”的“镇魂”之物“兴亚观音像”;
1972年4月6日,“狼”爆炸了横滨曹洞宗总持寺安置着5000柱在日帝殖民朝鲜时期的无名殖民者和侵略者遗骨的常照殿。1965年日韩在花旗帝国的撮合下复交,日本政府向当时风雨飘摇的朴正熙政权提供了3亿美元的无偿“援助”和2亿美元的有偿“援助”,作为对这种日韩“亲善”的回应,遂在汉城附近建立所谓合祀台安置上述的这5000柱遗骨。但是韩国人民无法容忍此种羞辱,在合祀台建成后“更以汽油焚烧、破坏台座碑面、发表抗议声明等手段反对。”日方无奈之下于1971年将遗骨接回本国,但却在次年被“狼”炸成了一堆瓦砾灰烟;
1972年10月23日,“狼”又同时炸掉了象征着日本殖民阿伊奴人民⑶的北海道大学文学部和旭川市常盘公园里的纪念碑“风雪之群像”......
“狼”在“炸碑”时期最著名的行动是在热海爆破“兴亚观音像”的同时,炸掉了同在热海的日本右派圣地“殉国七士之碑”。所谓“殉国七士”即是东条英机、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广田弘毅、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武藤章七名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处以绞刑的甲级战犯。当时流传这些人中的部分遗骨被从火葬场中盗出,并秘密安葬在热海,于是就建立起所谓的“殉国七士之碑”,更有时任总理大臣的吉田茂挥毫题写碑名。然而“轰然一声巨响,这座碑,连同南京大屠杀保佑‘兴亚’的观音菩萨像,都被‘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小组’,被所谓极左派学生之‘狼’,两处一块点火,一炮同时炸飞了!”⑷
“我们是和(被日帝侵略、压迫的)阿伊奴人民、冲绳人民、朝鲜人民、中国人民的反日斗争相呼应,和他们的斗争合流的反日帝斗争的执著的‘狼’。”(《腹钟——城市游击战士读本1级》)
他(她)们如是的宣告。
那些“仁人君子”一定会指控我在“全球反恐”的今天居然美化“恐怖分子”,而一些民族主义者将指责我在这样的时代里还要偏袒“小日本”。我清楚地知道,东亚反日武装战线不是天使和圣徒,他们过激的手段和强烈的无政府主义倾向导致他们最终败北;但在“殉国七士之碑”被炸飞四十年后的今天,我决定要向当年这些“小日本”的“恐怖分子”致以历史的敬意。
2011:立碑的时代......
被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所炸飞的那些“碑”,如今穿越了四十年的奇妙岁月,竟然落到中国的大地上生根、发芽、开花和结果了。
可能在地图上还暂时属于中国的“方正县”为日本的“开拓团”立起了一座碑,而那块碑是如此的“日本”。
说“如此的‘日本’”不是因为它的建筑样式,而是指它的“碑文”:“一为告之日本后人,其先人长眠于此,勿以忘之;二为展示人类至善大爱乃人性之根本;三为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反思战争之危害,昭示和平之可贵。故立此名录,以警世人”。
这种暧昧的话语就是我所说的“如此的‘日本’”。就像广岛慰灵碑上的铭文:“安息吧,因为错误已不会重复。”可问题在于究竟是“谁”的错误?是扔原子弹的还是招来原子弹的?还是两者都是?
日本社会对于战争的看法,除了右派的“大东亚战争肯定论”和左派对战争责任进行彻底追究这二极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上述的那种暧昧态度。另外从战后到今天,日本已经编织了一张足够大的作为“受害者”的话语之网:“学徒出阵”、东京大空袭、广岛长崎的原子弹、西伯利亚命运悲惨的关东军战俘,还有那如樱花般散落的特攻队员......所谓“反思”战争,就是不想再成为那样的受害者,而对于自己作为加害者的历史却一致地选择了失忆,这就是厄恩斯特·勒南所说的记忆/遗忘结构的标准生产过程⑸。于是,凶恶的侵略者变得比祥林嫂还要苦,比窦娥还要冤⑹。
现在,日本为这种暧昧的话语找到了一个出口的地方,而且地点竟然是遭受日本帝国主义伤害最巨的中国。不过仔细思量一番,“方正县”的“开拓团碑”也许并不那么匪夷所思,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从在原“孤岛”上海的教科书里芟除“狼牙山五壮士”到原“满州国”之“方正县”立“开拓团碑”,一切都是逻辑的必然;又也许今天的中国根本不需要从日本进口。自从“掏光了养灰”,自从“不要争论”,自从有人对革命的正义性开始心虚,自从祖国大地上变节者和思想侏儒横行的时代开幕,这一切就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关于“开拓团碑”事件的分析已经有了很多精彩的文章,我没有再画蛇添足的必要。这块碑据说已经被“神秘”地移除,现在还不知道它最终的去向。或许它会像当年汉城合祀台的遗骨那样“荣归故里”?但今日的日本,是很难期待再有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的“狼”出现了。而在中国这一边,有形的“开拓团碑”被清除了,却又有多少无形的“开拓团碑”依旧安然无恙,并且嘲笑着所有的爱国者。
神话的时代......
今天是一个堕落的时代。
而堕落的源头就在资本主义全球霸权越过万里长城的那天。
当然,这也许是一个新生将要降下之前的阵痛。
但我毕竟还是不可救药地怀起历史的旧来,在这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的“狼”炸飞“殉国七士之碑”的四十年后。
我无法不倾心于那个神话般的时代:因为那里曾有过超越了民族主义,用最激烈的方式为被本国帝国主义所戕害的人民报仇雪恨的日本人;因为那里曾有过拒绝向所谓“国际社会”和“国际主流文明”屈膝,始终不卑不亢,同情一切被压迫者的中国人;还有根本不能一言道尽的‘还有’、‘还有’......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我无缘亲身那个时代,于是她对我而言,就成为了一个永远不灭的奇伟神话。
⑴山本祐司《最高裁物语:日本司法50年》,p349,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⑵“蝎子”(さそり)一名可能来源于漫画家筱原彻的同名作品。漫画《蝎子》与同时期日本许多的大众文艺作品一样,具有鲜明的反权力、反体制的时代特征,这是那一时期左翼学生运动与漫画相互影响的典型事例之一。参见筱原彻《蝎子》(1-6卷,小池书院,2008年)或张承志论《卡姆依传》的文章。
⑶在一部分日本左翼看来,日本帝国主义最先取得的殖民地乃是居住着阿伊奴人的北海道。
⑷张承志《敬重与惜别——致日本》,p119,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9年。上述关于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狼”的“炸碑”部分也请参阅是书。
⑸参见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⑹比如那些被抛弃在东北的日本遗孤。日本的一部分影视作品和相关介绍总不忘提到他们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如何受到了“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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