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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前,我第一次听说黑监狱——
武汉华润啤酒集团公司(即前些时被调查的华润集团董事长宋林旗下的子公司)的工人集聚在公司门前,反对非法解雇,索讨卖身钱,被警察驱散,随即有8名工人突然失踪。一个多月后,相继回来,有的被打断了肋骨,有的被打断了腿。
是谁绑架的?绑架到什么地方?谁给他们动了刑?……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法说清。他们绑架进去是矇着双眼,放出来也是矇着双眼,抓和放都没有任何法律手续,而且,受到警告:不准透漏这里的任何事情,否则,再抓回来就莫想活。
众人估计,这“据点”离公司不远,小车也不过一、二十分钟的路程。经过多次探访,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目标,那是他们在黑牢里从窗外曾看到的地标。顺藤摸瓜,他们终于在一处荒郊上,找到了一座高墙、电网围住的大院落,厚实阴森的大铁门上钉有一个门牌号码:“柏泉西路高塆41号”。
从此,“高塆41号”就成为恐怖的代号。
不久,北京市公安局宣布要取缔“黑监狱”和“黑保安公司”,被绑架的“牢友”们就把“高塆41号”称之为黑监狱,并按北京的办法,向有关部门举报。
北京的黑监狱,并没有取缔干净,而是换了个戏法,武汉的“黑监狱”虽告也无人理睬,反而变本加厉地抓人,折磨的手段也越发残忍。
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位受害者,是年近六旬的退休工人技术员。他是因家园被强拆而到北京上访被绑架进黑监狱的,他的妻子是一位农妇,陪着他到我家时,脱了上衣,真可说是惨不忍睹:后背上有二十多处电棍点击的伤口、瘀血、红肿,满背上没有一块好肉。这位老技术员头发凌乱,胡子拉渣,眼角里只淌眼泪,嘴唇不断地抖动,但讲不出话来。
“我的天,简直是一帮法西斯匪徒啊!这哪能是共产党人干的事啊!”我的心真是极度地愤恨和痛苦。
过了几天,他的妻子送来了一篇《绑架十八天日志》,是她慢慢地从丈夫的回忆中摘记下来的。我是边读边流泪,我重复着一句话,自言自语:“这哪是共产党人干的事啊!”
文章在网上发表后,网友一片的愤怒声讨,我真希望身居要职的共产党人,能有所触动,干预此事,过问此事,但没有一个人作出这种反应来,反而有人向我质问:“你发这样敏感性的东西,经过领导审核了吗?”我回敬了一句:“为什么你们不去问一问,是谁设了黑监狱?是谁绑架人民?是谁这样残暴血腥地镇压人民?”
接着,全国各地类似“黑监狱”这样的事,逐一曝光,特别是辽宁马三家女子劳教所内,对妇女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叫人心碎。媒体的报道,鼓舞了黑监狱受害者的勇气,他们相互联络,组织起来,他们整理出了大批受难者的经历,发现武汉市的黑监狱,共有六处,有四百多人前来登记,有一百多人受伤致殘。他们选出了“黑监狱受害者控告团”,要打官司。
在我的想象中,任何党、政机关,特别是政法机关的官员们,只要还有一点共产党人的良心,一接到这样的控诉,就会“拍案而起”、“为民请命”,黑监狱会立即收敛,甚至得到取缔。哪知两年来,走遍了省、市党政、公检法,没有一家受理,而且没有一家有个好言语相慰,众口一词地说:不存在黑监狱,是你们炒作出的“黑监狱”。他们甚至连状告“黑监狱”的三个字也反感,见到、听到黑监狱三字就心烦。
最后,只有找共产党了,把材料寄到中共湖北省政法委书记吴永文同志的手里。还好,他派了一位政法委的女官员同“控告团”的人电话联系,要求面谈也不允许。电话里只是训斥之言。“控告团”同她据理力争,最后她竟放出了一句狠话:“你们不要再闹了,再闹,他们会把你们再抓进去的!”显然,她知道“黑监狱”的存在,不然,怎么说要把告状的人再抓进去呢?这省政法委书记居然和黑监狱穿上了连裆裤。
果然,这位省政法委书记女代表的话不是白说的。过了不久,2012年7月间,当“控告团”的主要负责人在华润啤酒公司门前,领导工人进行维权斗争时,开来了几辆警车,百多名警察直扑到他面前,把他再度关进了黑监狱。这次行动是由政法委的一位局长直接指挥的,他的行动被人录了相,他大为光火,亲自督阵用刑,从一进去就由几位打手拳打脚踢,接连五十五个小时,没有停下来,打昏了,就沷冷水,醒过来,又折磨,人被整得奄奄一息,为了掩人耳目,把他从黑监狱拖到公安局拘留所内,通知家人来见面。他的妻子在接见室等候了好久,没有看到丈夫,就问民警:“我丈夫怎么还没来?”民警向玻璃墙内一指:“他不就站在你对面么?”她一看,玻璃墙内果然站着一个鬼一样的人,头肿得老大,面孔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合在一起,分不出耳、鼻、眼、口。她大喊了一声丈夫的名字,他立在那里毫无反应。她捶着玻璃墙,哇的痛哭起来:“你们真是心狠手毒啊!怎么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了啊!”一下子,她昏倒在地。
过了几天,她逐渐平静下来,我们一批网友邀请她来东湖散心,借机了解她的丈夫、我的战友(我们是不同年代的军人)受难的情况。她是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女孩,进城打工积蓄了一点钱,在汉正街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还不错,她是不赞成丈夫参加工人的维权活动的,她说:“你们华润老板的兜子大,又有共产党的大靠山,我们惹不起,人家解雇了你,就让他们解吧。回来和我一起做生意,也能过日子啊!”甚至,两人还争吵着要离婚。
她说:现在我理解他了,我要为他报仇。当她提到去拘留所一眼见到丈夫可怕样子时,连心也碎了。你想一想,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了,朝夕相处,他被抓进黑监狱,只离开了不到三天,三天就让我认不出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丈夫,你说我心疼不心疼?我恨不恨?说着说着,她竟嚎淘大哭起来,我也禁不住老泪盈眶。我站起来,欠身向她弯腰一鞠躬,我对她说:“能让我叫你一声嫂子吗?嫂子,我这个老兵向你道歉了,我不能好好地保护人民,让人民受苦受难……。”她立即把我制止。
我去拜访武汉市政法界的老前辈,告诉他们:“你们的接班人今天在干什么啊!法西斯,他们还算是共产党人吗?”老前辈们联名在网上呼吁。可这有什么用?朝里不表态,谁能动他们?
黑监狱的囚徒们愤怒了,他们列出了掌管黑监狱官员们的“黑名单”,公布了他们的电话号码,办公地点,住所,汽车牌号,并向他们发出“警告”,我们也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们不顾禁令,走上街头,拉起“维护宪法,铲除黑监狱”的横幅,办黑监狱图片展,开对黑监狱的控诉会。当时,中央第一批巡视组已经进驻湖北,他们联系上巡视组,请他们来看看图片展,听听控诉会,巡视组答应派人来“暗访”。
反响怎样呢?半天时间,(只能开半天,警察要动手了)有上千人看了图片展,还有送材料的,捐款的,手机短信和网上的支持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天晚上,武汉全市就进行了一次大搜捕,警察分头到这次活动组织者的家中,以“非法集会”和“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将他们一一拘留。
这是硬的一手,软的一手是做好这些人的“思想转化工作”。我们且来看看黑监狱重灾区——武汉东西湖区,那里有武汉市最大的黑监狱“高塆41号”,公安分局是怎样“化解”黑监狱的:
东西湖区公安分局的郑局长,是位老公安,年近花甲,单凭这年纪,就值得人信任尊敬。他把几位蹲过黑监狱的人找到一处警务室“谈心”。果然,他一张嘴就谈他的年纪优势:“人家喊我郑局长,其实我姓郑,不是正局长,是副局长。”多么老成持重啊!“快六十了,该退休了,就说些老实话吧!”
“你们说的黑监狱,有鼻有眼,活龙活现,我调查了一下,子虚乌有,完全不存在……”
几位关过黑监狱的人立即起来反驳,告诉黑监狱的地点,内面执勤警察的警号,名字等。
老局长一笑,说:“报上登的冒充警察的事你们看到了吗?穿警服,还配有警号的就是真警察吗?你们的头脑也太简单了啊!真警察干坏事我们早就抓了!还用得着你们告!”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此时,从警务室里房内,走出了两位警官,被人认出,喊了声“X警官”,这两位警官看到这些被他们整过的人,又看到他们的局长怔在那儿,连忙溜之乎也。可怜这位老局长,坐在那边,只出气,不吭声。
认识这两位警官的人就问郑局长:“刚才两位是真警察还是假冒警察啊?是真警察,你应该把他们抓起来,他们干过坏事,绑架和殴打过我们;是假警察更应该抓起来,他们假冒警察又干了坏事!”
郑局长靠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一会,他站起来,应急地进了洗手间,一出来,对着手机,大叫大嚷:“有重要事吗?我赶紧过来,我赶紧过来!”他向在座各位,双手一拱:“对不起,有件紧要的事,等我去处理……”
他急的额头上汗珠直滚,临到门口,他看到大家嘲笑怀疑的目光,就举起右手,伸出一个小指头说:“我要哄你们,我就是这个……”
人们看到这郑副局长的狼狈身影,不禁猜测:“他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啊?”
《红楼梦》里写到“贾雨村”时,有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明明有多处黑监狱,却被省市区层层官员认定“不存在”,反而说黑监狱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炒作”出来的,是“无事生非”“寻衅滋事”。
去年,国家信访部门发出红头文件,要对“老上访”进行公开听证,“黑监狱受害者控告团”告了两年多,无人理睬。反而被打压、陷害,就到有关部门申请开听证会,题目是——“有没有黑监狱”。为此,半年多的时间,五访省公安厅,不仅不接受申请,还打人、抓人。最后一次,逢到一个机遇,警察把人驱散、清场之后,看到一个人还呆在一个角落,就把他带到楼上,由一位“厅领导”接谈。这位“厅领导”谈话很诚恳,他说:“对你们提的所谓的黑监狱,厅里领导还是很重视的,先召开了几次党委会研究,并把意见报到部里(公安部)、省里,最后的意见是:从党的政治角度来衡量,开黑监狱的听证会是不适当的。请你们相信,总会有个妥善处理的办法拿出来的。你们等着吧!”
“黑监狱”是有还是无?这是争论的焦点,公开听证,这正是党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是党的调查研究的作风体现,怎么“从党的政治角度来衡量”就“不适当”了呢?无疑,这不是“党的政治角度”,而是害怕黑监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黑监狱受害者控告团在控告书里,把黑监狱比之于重庆的渣滓洞、白公馆,比之于美帝国主义在伊拉克的阿布格里卜监狱,一点也不过份。
黑监狱就是法西斯。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共产党为什么搞法西斯?共产党的层层官员为什么要粉饰法西斯?庇护法西斯?它的社会基础是什么?经济基础是什么?
真正的共产党人,你们可要警惕啊!
老兵丑牛·东湖泽畔 2014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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