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春梦
东坡以降,千百年来如同晴朗夜空的一颗明星,既遥远又耀眼。后来者,百鸟朝凤般心向往之而不能至。他轻声地说“事如春梦了无痕。”可是,我们呢?有些事,越想忘记,越时时刻刻涌上心头,倒不如写下这些事,以了却心愿。在这冰雪封冻的时节,农民工开始如潮水般地返乡,让我不禁想到他们。一个叫恒平的农民工朋友,我对他有片面而有限的认识,我虽不能为他代言,如同他不能代表所有的农民工一样,可是他点滴艰难的奋斗经历信而有征。
“欲说还休”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宋)
1998年春夏, 13岁的恒平初中毕业,那些苦着钱回来的民工们不断登门约他外出打工,说十个读书人有九个均读不出来,读书没有意思,不如先苦钱,回来讨个媳妇早生娃娃早享福,识几个字与不识字一样的,村子里的那个最有钱的包工头就一个字都不识。恒平听了不服气,他说在60多人的班上成绩名列前茅,十有八九是第一名,这还是其次。他说对第一名已没有兴趣,他的目标是考试拿满分,考试卷也经常记载着不失一分的成绩。那时,同学们也喜欢成绩优异的学生,他在班上如众星捧月,那些干部和富家女都向他暗送秋波,写求爱信,还在生活上给予他关心帮助。毕业前夕,他还曾有一次和班上的美女同学单独幽会过,说了许多的童话故事,不经意走近时偶尔的身体相碰一下,给予他轻盈的气息,麻醉的快感。毕业时,同学都给他要通信地址,还有联系电话,他也给他们要。初中毕业生,家庭条件好的要上高中,家庭贫穷的选择上中专,或是技术学院。假期里,邮递员送来的,多数是其中她们的来信,与打来的电话。这个假期显然比以前的更长,村里又有人传说,现在最好的大学毕业也不顶用,北大的学生还有出来卖猪肉的,还有许多毕业后没考上公务员,也没找到工作。考公务员又要面试,凭考官坐在上面说了就行了,考试的内容又不是大学里学的,好多大学生次次笔试过关,到面试就淘汰了。一天晚上,恒平和我在一起,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的,但读好大学将来会有出路的。我感到了恒平的犹豫和失望。我看一眼恒平脸上耳朵处一条不明显的伤痕,心里增加一阵酸痛,那是恒平更小的时候与邻居小孩一起游戏玩耍时,被木棒创伤的,由于没有送医,自然恢复后留下的伤口。恒平说家里本来就穷,读中学差不多要借钱用了,要出几万块的钱去读大学,读了又没把握出路在哪里,还不如趁早放弃读书。我们说了许多古今中外穷人的孩子读书成材的事,如美国的林肯总统小时家里穷,他读的书只有《圣经》,他后来当了总统,常引用《圣经》的内容,谈《西厢记》里书生的曲折美好爱情故事,还有我没说出的《聊斋志异·书痴》,和“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梦幻,后来恒平终竟没有继续上学,被捲进民工潮。
参加园博会
1999年,恒平们来到四季如春的昆明,正值昆明办世界园艺博览会前,他们都明白在那儿好找份工作,可以苦许多的钱,外国人也会来这里花钱,可以继续卖中国人手工制作的工艺品给他们,换他们的钱。到时还可以共享园博会的美丽与繁荣。他们多数纷纷做起了建设工人,每天在工地上做拉钢筋、和水泥和挖孔一类的活。在园博会开幕之前,如蜂群般的民工聚集昆明,成了春城的治安陷患,于是有相关规定,没有相应证件不能混在昆明。不久,他们中的许多人被收容起来,关押数天达一定数量后,一批又批地被遣返回乡。恒平说他是童工,又没有暂住证被遣送回乡。送他们回家的车是不用付钱的,途中还给一点吃的,他们被关在一个封闭的车箱里,有20多个人,车箱底部留有一拳头大的通气口,上面有缝隙透过一丝丝光,一路颠簸不知走在什么地方。突然间,一个腹泻的被遣送人请驾驶员停车,他要上厕所,可是没有人理,怕他们途中逃跑。他只有脱下裤在20多人拥挤的车箱里屙了屎,封闭的车箱里人被嗅得受不了,就换着去斗着通气口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有的人无法承受了,要那人把裤子脱下来,擦掉他屙的尿。他只有脱下裤子,撕了一部份做了,留一块打结笼住自己的下面。车过了一站又一站,恒平听到叫他在此站下车时,他发现那个没有穿裤子的是同乡。出站后,恒平要来找我,那人说要一起来,我接到电话在车站接他们,远远地看见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像是刚从沼泽地找食出来的棕熊,一个连裤子也没有。恒平回想这事时说,什么事都可以干,但不能违法,这次受够了。我学了十多年的法,读了些法学著作,从卢梭的《论法的精神》,到今天的宪政经典,我真说不出他违了什么法。
在工地上
挖孔是农民工最喜欢干的工种之一,工价比别的活都要高些,是在将要修筑的桥梁房屋一类的大型建筑的地基上,挖出一个设计好的圆洞来,有几米到百米以上不等的深度。恒平说他曾挖过60多米深的。其实是挖洞,不知农民工为什么要叫挖孔,孔听起来要安全点吧。如农民工的称呼一样,叫打工仔、外出务工人员、被劳务输出者、流动人口或蓝领工人等等都可以。一次,我到旅游胜地丽江出差,知道恒平在那儿挖孔,我去后给他打了电话,没有说我在丽江,按图索骥地找到恒平的工地,在一片高楼林立的地方,到处是机器和工人劳动,见到了在那儿挖孔的恒平,他先看见我,有些害羞,却满面笑容地喊我,找衣服拿出烟来递给我,说我不早说要来,我说你知道我要来就看不到你的真面目了。他穿着一条短裤,全身晒得发黑,城里人说的健康色,赤着脚,手上全是粗裂的小口子,头发像拖把,成条块状,全身上下溅着斑斑点点的污泥,只有眼睛和嘴是我熟悉的。看着那挖得已看不清有多深的黑洞,站在边上令人发晕,往下看不寒而栗。恒平解释,习惯了就不怕了,一天挖深一点,每天增加就那么点,不会怕的。地面上的桥梁楼房也一样,那些仰头看得目眩的高楼,每天都踩在脚下,与开车在地上跑差不多,有危险但不觉得怕。做这些工作划得来,每天可以挣100多元钱,有你们每天领的工资多,力气用了还在,只是物价越来越高,没有活干就会把苦着的钱花光,算起来苦的钱不少了,都怪自己用了。还是领工资的每天都有收入,就好多了,不同的人都有各自的命运。我说国家正在想办法控制物价,他反驳到,这不是国家的事,是老板们太狠了抬高的,又说,想想也不算,一台普通电视才1000多元钱,别人出再多的钱自己也造不出电视来。我说这还包含着国家税收,国家也要用钱办事,他反问,国家还会缺钱吗?印出来就是钱了。说现在国家政策好,大量搞建设,以后不搞了,就难找工作了,农村那里土地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吃,哪里找钱来用。我不假思索地说,国家建设搞好了,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不要担心,你永远有机会。
我住的小城
又是一年的冬天,恒平回来过春节,路过我工作的小县城,他提前几天就联系我,要来见见面。那时我正在装修自己的窝居,他来看了后讲如何看地板是否贴得牢,怎么判断墙上漆的优劣,每样用材的价格,处处都能说一番,听了受益非浅。特别是他在工地附近的一育苗处,偷了一棵桂花树带回来给我种,说是在我住的小城还没,开的花是红色的。我看看小区花里那些桂花树,长得与他带来的一模一样,但没看过花是否是红色的。那期间,我到处借钱买材料,购用具,包里一般不超过100元钱,我要请恒平去小餐馆吃点饭,喝杯酒,他就是不肯,叫我带他去炒饭吃。我觉得有些愧对朋友,一时找不到什么要说,他边说边吃,说到小时候想吃一碗油炒米饭而不得,现在天天吃炒饭都能吃饱,没什么的。听了心里哽咽着。
春节是中国人最幸福的日子,帖春联,买年货,杀猪牢鱼,穿新衣服,走亲访友,还不干活,时间直到正月15日的元宵夜。纪念的端午节,传说的七夕节,团聚的中秋节…和各民族自己的节日,无不包含在其中,农民工亲兄弟姐妹们,春节你们一定要回家。听说拖欠工资的少了,跳楼讨薪已不寻常见,刑法还将处罚恶意逃薪者,你们的子女还可以在外地平等求学,权益开始受到重视。
我远在空谷,听到足音!
******本文来源求是理论网,原文网址:http://www.qstheory.cn/lg/fcd/201101/t20110131_6505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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