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资本与资本主义的走向
《红旗文稿》
◎ [美] 洛仁·戈尔德纳 谷明淑 姜 伟 译
本文试图发现虚拟资本与资本主义终结的关系。世界资本主义从1973年以来的时期很怪异,这个时期如果不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怪异的阶段,也是最怪异的阶段之一。
2005年美国经济中存在着33万亿美元的债务(联邦、州、地方、公司、个人),其金额是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倍。美国各级政府(包括联邦、州以及地方)消耗了40%的国内生产总值。美国的净国际债务有3万亿美元,这个总额还在以每年5000亿美元的速度增长。外国人持有美国政府的债务比例越来越大。正是联邦政府的债务成就了联邦储备银行采取通货膨胀的措施。
如果道格·诺兰的“金融套利资本主义”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有关银行体系的作用以及联邦政府通过银行系统来扩大和紧缩信贷(表面上的)能力的传统观念就会被取代;越来越大的“虚拟”信贷规模将由独立于银行之外的“证券化金融”所创造。我们还要考虑那些与政府有关联的企业,是它们使得过去4年里抵押品价值一涨再涨,导致房产泡沫惊人。
这种状况依赖于:(1)美国国内的低通货膨胀率,因为较高的通货膨胀会吓跑外国投资者;(2)美国消费者是否愿意背负越来越重的债务(目前的还债支出已经占到收入的14%);(3)其他国家是否愿意并有能力在美国收支逆差的情况下继续给美国提供借贷。
我们从另外一个层面来分析:美国经济中非生产性的劳动与非生产性的消费所占的比重。马克思把国家债务定义为虚拟的。他认为劳动所得收入(相对于资本)是非生产性的。许多马克思主义者也认为国家收入中的军事开支是非生产性的劳动,尽管它为单个资本家创造了利润。由此我们可以更进一步推出,国家收入所控制的其他物品与服务,和国家债务的虚拟资本也是非生产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经济中非生产性的消费是巨大的。
目前源于利息和地租的利润规模每年都在增加。即使在制造业,在通用电气和通用汽车这样的公司内部,其金融部门创造的利润也要大于其生产部门,这又如何解释呢?并且,如果其生产的大部分是用于资本家(如军事上的)消费,那么作为利润又回到单个企业的扩大的剩余价值来自哪里呢?作为生产资料的C和V(它们必须在进一步扩大的资本循环中被有效地消费掉),来自哪里呢?
我们知道存在一些补偿机制来部分地为大量的虚拟资本和大量的资本家消费提供了补偿:源于从世界贫困地区进口货物和夺取第三世界小生产者经济的原始积累成果(非等价交换);使劳动力低于其再生产价值;使用已经过了更换期的固定资产;对自然资源(不可再生资源)的滥用或整体上破坏自然环境。
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相当糟糕的画面,似乎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外国贷款者为美国的大规模的破产提供了信贷,而作为贷款人的这些国家自身却随着维系整个体系运转的信贷金字塔的萎缩而破产。从其对世界经济目前的和潜在的影响上看,美国远比16世纪西班牙最大的破产的破坏性要严重得多。
虚拟资本不仅是超过全部剩余价值的纸质所有权凭证(股票、债券、土地和不动产租金),而且是超过其自身价值的全部能够产生收入的资产的资本化“现值”,由现在重新生产它们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资本主义的主要趋势是: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降低商品价格,包括全部劳动力商品(全部价值的来源)的价格,同时动员资产阶级、中央银行及资本主义国家,保护现存的资本化价值,直到陷入下一次危机。
我们回到讨论的核心问题: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其扩大人类物质资料生产的能力已经耗尽了吗?按照马克思的理论,资本主义成为其自身发展的桎梏了吗?
在虚拟资本时代,保护现存的主导实际生产的资本化价值而不是扩大生产(1973年前的生产循环)是发展的动力。扩大生产模式随着时间推移会产生超过再生产的当前社会成本的资本化虚拟价值,在危机中,虚拟价值缩水到能够反映实际价值的程度,引发新的循环。但是在虚拟资本时代,传统的扩张——危机——重组——再次腾飞的循环模式被严重扭曲。与1929年的大萧条不同的是,资本主义从1973年开始进入“隐蔽萧条”阶段,即在虚拟资本的重压下实物的再生产逐渐减少。
根本问题是,1973年后的现实是否反映了这样的“事实”,即全球范围内的再生产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再是计价标准了吗?全球再生产仍然是按价值形式进行扩张的吗?抑或是全球社会变得太有效率以至于价值规律不再适用了吗?自1973年以来,资本似乎在尝试重构剩余价值、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之间的关系,把它变成一种新扩张的基础。但其结果是全球社会再生产的规模似乎遭到更大范围的破坏而非扩张。
回答上述问题与无产阶级取代原有价值形式并找出新的生产方式的能力是分不开的。当一种生产方式消灭时,“对抗的阶级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我的假设是:自从1848年工人阶级中出现共产主义潮流,1914年之前的每次典型的危机都导致在制度核心区(最先进的生产力和最先进的工人阶级)预演了资本主义的终结。无产阶级被迫尽一切可能来结束其作为劳动力商品的地位(1848年、1871年、1905年、1917—1921年以及规模小的1968—1976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1848年以来,资本主义每次重大发展都会导致“共产主义幽灵”。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四次主要无产阶级革命中有三次是资本主义达到了高潮的结果,这三次是:1860年普法战争前夕第一国际的建立,巴黎公社和1873年的萧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全世界罢工潮后建立的第三国际,并持续到1917—1921年以及30年代危机开始之时;最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968—1977年世界范围的共产主义运动,这三次都是资本主义大发展的结果。与此不同,第二国际的建立是1883—1896年间有时被称为“大萧条”或“大紧缩”的结果。
资本必须与无产阶级的存在联系起来理解。无产阶级具有历史重要性,它不是被动地只充当资本主义的资产负债平衡表中的可变资本,而是构成自为阶级的一种积极的行动,直接指向超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要么是革命的,要么什么都不是。
每次资本主义危机的恢复都离不开大规模的重组。破产摧毁了虚拟资本,积累就会以适当的利润率重新开始。
1973年后,世界资本主义没有完全萧条下去,或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它一直在努力建立新的价值标准,以取代已不中用的曾促使战后经济繁荣的旧的制度。其目的是以新剩余价值、可接受的利润率来重新平衡现存的所有代表财富的票面凭证(利润、利息、地租),同时扩大全球社会的再生产。然而,由于防止虚拟资本贬值损害了实物生产,这种新的平衡没有找到。
当然通过全球化打开苏联和部分第三世界市场,提高了生产总量,降低了商品价格,创新了技术,并且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尽管比战后经济繁荣时期低些)。资本主义似乎可以扩张,但是它还没有使虚拟资产大规模缩水。相反,美国资本在拉丁美洲、非洲、东欧、俄国、乌克兰、中亚带来了大破坏,在美国和欧洲也实行紧缩,使世界工人阶级和相对剩余人口饱受冲击。今天的美国世界霸权与全球资本主义健康发展的新阶段不相容,就像英国的世界霸权在1900年表现的那样。
概括1973年后的历史,可以说其中心是支持不断增加的大量游资或热钱(这些游资曾导致布雷顿森林体系垮台),使必然要发生的通货紧缩式崩溃延迟了30多年。具体地说,1975年美国的通货复胀(从福特统治时期持续到卡特)将世界带入1979—1980年通货膨胀大爆发的边缘。随后里根采取超紧缩政策,美国利率上升到20%,导致大量美元回笼。后来巨额外国资金流入美国,使后者货币回笼成为可能,特别是日本大量购买美国的国库券。对20世纪70年代的通货膨胀的应对引起1981—1982年间,即1945年以来整个时期最严重的衰退(萧条),其后激发了1982—2000年间股票市场的繁荣。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美国股票市场的繁荣是应对1968—1973年危机所采取的复胀策略的一个继续,这一过程还在继续(如反复抵押融资),实际上是历史上最大的“庞氏计划”(借新钱还旧钱的投机骗局。—编者注)。票面的繁荣,不像1945—1975年那样与真正的全球扩张相关联。但世界遭到大规模的破坏:美国工业化程度和规模下降,西欧大规模失业,拉丁美洲、非洲、亚洲和东欧大部分地区以及前苏联(俄罗斯和乌克兰及亚洲部分地区)的绝对倒退。这种票面繁荣给社会的破坏造成各种衰败迹象,包括世界许多国家蓝领阶层受到损害,食利的部门(金融——保险——不动产)的扩张,环境的破坏(备受关注的全球变暖),国际犯罪的增多(如毒品交易),由于经济原因没有受到抑制的可治愈流行病的蔓延,60多个国家成为“失败国家”,诞生原教旨主义。很显然,在许多经济的“长城”被摧毁的今天,这种虚拟美元的循环越来越迫使日本和德国采取英美金融化的模式,这同样损害了实体经济,特别是影响到劳动人民的利益。这种世界经济的美元化、金融化带来的不稳定性已经显而易见:日本通货紧缩(1990年以后),美国经济衰退和不动产崩溃(1991年),墨西哥危机(1994年),亚洲金融危机(1997—1998年),俄罗斯政府推迟偿还短期国债和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基金崩溃(1998年),巴西危机(1999年),美国互联网泡沫破裂(2000年3月),阿根廷危机(2001年),以及2000年3月至2002年9月道·琼斯工业指数下跌35%,3万亿美元的票面财富在2000—2002年间化为乌有。从那时起,“金融套利资本主义”(来自于道格·诺兰的术语,海曼·明斯基扩展了其含义)加速发展,伴随重复抵押贷款融资的发展,“美国消费者”成为世界经济的“最后买家”。正像最近一个爱开玩笑的人说的:“我终于明白了供给经济学的含义。就是其他国家供应商品,然后美国提供购买它们的钱。”
必须强调,虚拟资本的这种循环促使了新生产力的产生,公司在竞争日趋激烈的市场上搏杀,其外在的表现是价格水平的下降。总而言之,世界上占工人总数很少部分的工人劳动力生产了大量的商品,技术创新又使这些商品价格降低。这就是前面提及的传统上资本主义危机和重组模式的一部分。同样必须强调的是:与1945—1975阶段不同,那时是生产力的扩张推动虚拟资本产生(与现在相比规模较小),而今天是虚拟资本的循环推动生产的发展。从美国独立到1980年,美国政府的全部赤字总计1万亿美元。1980年以来这个数字上升到4万亿美元。有趣的是,1980年后美国政府的债务恰好等于美国的3万亿美元的净债务。美国政府的债务是世界经济体系的图腾。当债务紧缩时,这会带来极大的麻烦,资本(更不用说债务缠身的工人和其他消费者)必须偿付巨额的债务,将以大幅下降的现价和工资来反映再生产的现实成本。
以上我们做的只是基本的经济分析,但如果要了解目前虚拟资本的破坏性,必须超出经济层面而考察阶级斗争。尽管意识形态做出巨大努力去否定或淡化阶级对抗,但今天一切都是由阶级斗争决定的,由资产阶级推动的单边阶级斗争进行了30年,双边斗争的潜在威胁也是这样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只要回顾社会两极分化和世界范围的阶级斗争状况,就会发现战后经济繁荣正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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