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资本和罗莎·卢森堡帝国主义理论的现实意义
[美]洛仁·戈尔德纳著 车艳秋 房广顺译
来源:《国外理论动态》2009(1):7-12,37
2007年10月8日http://www.counterpunch.org网站刊登了美国学者洛仁·戈尔德纳题为《虚拟资本初步知识:帝国主义、“反帝国主义”和罗莎·卢森堡理论的现实意义》的文章,认为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关注了垄断现象,而罗莎·卢森堡的帝国主义论关注了帝国主义对内对外的各种形式的掠夺,并因此认为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其实一直在进行,这种观点能够更好地解释帝国主义的诸多现象:法西斯主义、环境破坏、用美元霸权享受免费午餐、不平等交换等等。因此当前解释帝国主义时,要重视卢森堡的观点。文章主要内容如下。
人们知道,中国经济增长的停滞,更不用说经济衰退,足可以使目前世界范围内的经济繁荣戛然而止(多年来,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年均增长率超过10%;而英国在19世纪全盛时期的3%到4%的增长率已经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了)。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想起20世纪80年代晚期日本经济腾飞的神话。我们还能够想起,20世纪90年代日本股市和房地产崩盘,持续16年左右,使神话终结。现在看来,未来我们以相似的方式回忆当前中国神话的终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其后果将更为深远。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类似于新闻界的观察而已。这些现象背后是一些真正的问题,即世界经济实际上是怎样运行的,或者更准确地说,世界经济的运行是怎样背离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事实上,我们今天看到的现象只不过是一个过程的高潮,而这个过程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如谚语所言从“蚁穴”到“溃堤”)。在这个过程中,世界经济体系中四处流动的美元越积越多,而没有真正的财富与之对应。这些美元被中央银行视为烫手的山芋,被不断倒手;并期望有一天美元最终贬值时,一个“更蠢的傻瓜”将其买进。亚洲中央银行(中国、日本、韩国、台湾)目前持有二万亿美元,预计2008年中国将独自持有二万亿美元。
我们可以把这些美元称作“虚拟资本”,它代表着无法收回的债务,其形成的首要原因、甚至惟一原因是过去50年里美国的国际收支赤字。虚拟资本这个概念能直指资本主义过去50年历史的核心,并能为我们所处的危险境地指点迷津。
下文旨在证明,虚拟资本与当今的主要政治问题直接相关。最重要的是,与国际左翼如今面临的所有问题直接相关。
列宁与卢森堡的争论
大约90年前,列宁写了一本叫《帝国主义》(1916)的书,宣称揭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成因,以及为什么卑鄙的社会党人(只有少数高尚的人除外)在1914年支持其所在国家的资产阶级参战。列宁描绘了由“垄断资本”和巨大卡特尔组成的世界经济,他们为世界控制权而进行战争。他宣称帝国主义列强(如欧洲、美国和新贵日本)向外“输出资本”(这个概念是从英国费边主义者霍布森那里借用的),因为这些资本无法在资本主义中心地带获利;资本输出获得的“高额利润”帮助资产阶级收买西方工人阶级中的“工人贵族”,所以导致每个国家中的“工人贵族”与资产阶级达成和解。列宁当时已经与一位同时代的革命者——罗莎·卢森堡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冲突。罗莎·卢森堡在她的《资本积累论》(1913)——这本著作要比列宁的小册子更植根于马克思的问题——中提出:帝国主义将继续沿用马克思所谓的“原始积累”的方式,资本主义必须利用这种新的“掠夺”方式来补偿由其内部矛盾运动而产生的内部不平衡。卢森堡的分析暗示了掠夺财富的大量增加实际上已经取代了资本主义的商品和机器输出(参见卢森堡对美国农民、非洲部族、埃及、中国农民遭受掠夺的生动描述),这种掠夺已经通过纳税的形式延伸至资本主义内部的工人阶级,目的是为了支付1914年之前的军备竞赛,其结果是使工人阶级的真实工资低于其再生产所必需的工资水平。在卢森堡看来,资本主义内部的工人阶级远远没有变成贵族;原本只发生在非资本主义世界的小生产者身上的原始积累已经延伸至工人阶级,这是原始积累的补充形式,且剥削的程度愈来愈高。这些内部和外部“掠夺”事实上预见了20年后德国和其他地方法西斯主义的出现。
我与卢森堡的看法稍有不同(见下文)。但是她提出的问题比列宁的问题更有利于我们了解今天的世界。
帝国主义依然存在
帝国主义仍然存在——尽管我们时常会听到哈特、内格里等人的后现代的陈词滥调,以及意大利保罗·朱萨尼(Paolo Giussani)学派的宣示。在过去30年里国际左翼的严重理论健忘症和倒退使我们不得不多此一举,简要描述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件。伊拉克不必提了。那我们就从美国在110个国家的公开的和隐蔽的军事存在说起吧。20世纪80年代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大体上成功地镇压叛乱(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入侵格林纳达,为帮助墨西哥政府对付萨帕塔民族解放阵线的军事行动而派遣军事顾问,2002年颠覆查韦斯的企图等;美国公然或隐蔽支持一些地区的“颜色革命”,如在塞尔维亚、格鲁吉亚、乌克兰(基辅的美国大使馆有750名员工)。这些行动构成了其地缘政治战略的一部分,目标是控制俄罗斯和中国的边陲。这是19世纪“大竞赛”的经典再现。美国支持北约扩张,将大部分前华沙条约缔约国纳入其中,在俄罗斯的门前重设了20世纪20年代的封锁线(后者目的是遏制布尔什维克革命)。美国干预了前南斯拉夫的战争并对塞尔维亚进行军事上的侮辱。最近,美国向所有人保证,由美国提议的在波兰和捷克共和国建立反导系统对俄罗斯不构成威胁。美国通过官方和非官方方式都对中国在非洲和第三世界其他地区(特别是在那些与石油相关的地区)的新势力扩张表示“严重关切”。
在东亚,美国在韩国维持35000军力;在日本有一些重要的基地并和日本建立了密切的同盟;美国时刻准备保卫台湾的海军舰队。目的都是为了遏制中国——中央情报局公开表明的美国在未来的主要对手。最近,当中国向世界展示了新式高效反卫星导弹时,美国,这个将成百上千个核弹头对准中国的国家,咆哮着谴责中国追求“和平崛起”的虚伪。
我还用不用提一提中东?对以色列给予全力支持;在黎巴嫩帮助煽动反叙利亚的“雪松革命”(多么短命的革命!);密切与北约伙伴土耳其的关系,以制约伊朗。在全世界范围内,除在德国外,美国在海湾小国卡塔尔拥有最多的军事设施。
我们也不要忘记200多个跨国公司——其中大部分是美国公司——仍然占有世界生产的最大份额(并且份额越来越大)。
此外,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些国际机构来显示美国的重要性。如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后两个机构将“结构调整”项目强加在100多个发展中国家身上,制造了60多个崩溃和几近崩溃的国家)。还有,三十年来,尽管一些国家(如中国、巴西和最近的印度)有了重大的发展,但是西方与发展中国家的收入比仍大幅上升。上述军事扩张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上的炮舰政策在21世纪的延伸,目的是为了推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规则。“自由市场”只是幻想,资本从来没有脱离国家、脱离“武装的人的特殊团体”而独自存在。这个团体在必要的时候就会为国家收债。一些怀疑主义者问:“当一个像中国这样年人均收入达到1200美元的国家,向‘惟一的超级大国’借出了近二万亿美元时,帝国主义意味着什么?”这就使我们又回到列宁和罗莎·卢森堡的理论上来。
迈克尔·赫德森在其优秀著作《超级帝国主义》中预见到这个问题并对此作了回答。赫德森指出:“二战”以来,美国帝国主义没有按照列宁的模型发展,而是使“通过破产维持帝国”的策略日臻完美。在中国银行里的一万亿到二万亿美元只是用来换取真实中国商品的一张张的美国纸币而已,然后这些纸币又会借给“美国消费者”,这样他们便可以购买那些通过剥削中国工人而生产出的商品。美国永远不会真正偿还这些钱;如果美国政策制定者能够为所欲为,那么当中国人按照美国人期望的汇率(4元人民币=1美元)来重估他们货币的价值时,中国的外汇储备就会自动缩水一半。1971年尼克松解散旧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日本人也经历过手中美元贬值的情况。现在他们可以将一些体会告诉中国人了。当然,中国人已经非常了解此中风险并开始公开探讨这个问题。
卢森堡理论的意义
上文分析的军事、地缘政治和时事现象是任何一个知识不多的左翼人士都可以指出的,现在,让我们深入到“深层次”经济问题中去。卢森堡提出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永久性”是绝对正确的。原始积累是帝国主义的实质,是违背了资本主义“价值规律”的非等价交换的积累。原始积累在现代历史早期(17世纪到20世纪)始发于英国农村的圈地运动,而这种积累在如今可能会被称作“经济改革”。
大部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都只关注《资本论》第三卷第一部分的数学公式,认为其充分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源。其实,利润率的相关章节同等重要。这些章节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社会再生产就是具体过程的再生产。简而言之,社会再生产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替换或扩充磨损的机器、基础设施和消耗的材料;一方面使工人能生产出掌握新技术的未来一代工人。
卢森堡在回应批评时说,真正的问题不是数学的问题,而是对真实过程的具体分析的问题。当西方资本将第三世界劳动力拖入世界劳动分工而没有付给其再生产成本时,无论发生的地点在印尼还是洛杉矶,就是原始积累。当资本掠夺了自然环境而没有付出环境恢复费用时,这也是原始积累。当资本过度使用基础设施(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经济和英国经济的主流现象)时,这也是原始积累。当资本付给工人的工资低于再生产成本(工资过低不能进行新一代工人的再生产)时,这还是原始积累。列宁从来没有讨论这些问题,据我所知,他从未提及社会再生产;但是罗莎·卢森堡就此写了一整本书。对于那些自鸣得意的、想抛弃这些“陈旧”思想的批评家们,我只能说那是他们的损失。
问题是,当代国际左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和之后的时间里继承的理论体系,现在变成了一种非常有问题的“思想倾向”。几十年来列宁的观点被斯大林主义、毛泽东主义、第三世界主义和如今的主反全球化主义”进一步发挥;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如果没有全部的话——遮蔽了卢森堡的理论,尤其是卢森堡对发达资本主义中工人阶级的分析。他们认为其不过是积极推动社会改变的国际力量中可有可无的一种,而在我看来,发达资本主义的工人阶级仍然是取代资本主义的主要的、积极的力量。
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和其衍生出的理论的影响在20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70年代之间达到顶点。当时民族解放斗争(阿尔及利亚、印度支那、安哥拉、莫桑比克)和古巴革命形成了“三大洲格局”,仿佛验证了“社会主义”是欠发达国家惟一的出路。运动的火种来自于“不结盟国家”(即冷战中不结盟)1955年举行的印尼万隆会议和早期反殖民主义英雄,如恩克鲁玛(刚果)、苏加诺(印尼)、尼赫鲁(印度)、纳赛尔(埃及)。不幸的是,“三大洲”民族国家的发展主义政权并不是社会主义的;西方工人阶级本来有可能将帝国主义从其前进道路上消灭但却缺席了聚会。在1978和1979年,柬埔寨、越南、中国、苏联相互之间几乎爆发战争。此次大溃败之后就是三十年以来新自由主义的“华盛顿共识”的胜利,建立在旧模式上的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发展方式被宣布为不可能的。在“华盛顿共识”的高潮期,世界目睹了西方工人阶级和“反帝”阵营遭受的攻击。
我之所以认为罗莎·卢森堡的基本理论体系与我对马克思的诠释最为接近,主要是因为她对纯粹资本主义系统内部和外部(参见下文)的再生产和非再生产的关注。但是,就像我之前所说,我的基本体系与她的略有不同。
先来回顾一下一些基本理论。我们可以从当代历史开始,到抽象理论,然后再回来以新的方式看待现在。首先,我们需要分析卡尔·马克思的一些基本观点。
马克思《资本论》的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大部分都只是分析封闭资本主义系统——只包含资本家和雇佣工人,主要关注单个公司。在第二卷的最后一部分,马克思转向了“社会总资本”和扩大再生产。
为清楚起见,这个“纯粹的系统”(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必须一方面与广大的非生产性消费者(靠剩余价值生活而不生产价值)相区分,这些消费者包括金融、保险、房地产部门、执法/监狱部门的人员;另一方面,还要和自然生产者和小生产者(目前主要存在于第三世界)相区分。在前两卷中,只有在第二卷的一些题外话和中间章节(保险、簿记、其他非生产性“虚假成本”的章节)才能找到这部分人的相关内容。在第一卷和第二卷的简单再生产(“零增长”的绝对假设)中,资本是圆环;在扩大再生产中,资本是螺旋。没有完成循环的商品,即没有被第一部门(根据马克思的定义为机器生产部门)或第二部门(消费品生产部门)用于生产性消费的商品(坦克或制导导弹不属于这两个部门,但仍让资产阶级付出了开销),无论来自于第一部门(新的生产资料)或第二部门(新劳动力),都不再是资本。但这些被主流“经济学”嘲笑的、被一些自称马克思主义者忽视的定义,可以使我们重新审视当前的世界经济,并分清何为真正的财富,何为维持现状的成本。
罗莎·卢森堡另一大的功绩是强调了资本主义是欧洲封建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过渡生产方式。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从重农主义到李嘉图学派的兴衰考查中,她指出了只有一个社会主义者(即马克思)才可能解决利润和扩大再生产的源泉问题。也就是说,必须将资本主义看成是一种不完备的、暂时的生产方式;对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掠夺是其存在的部分基础;掠夺仍将持续;资本主义的全面危机只有眼光“超越”该阶段的人才能看得到。因此,关于资本主义体系“内”的所有观点,如关于单个资本家、社会总资本、劳动力商品的观点,都不能直接和现实对应。从11世纪的意大利海盗到今天多米尼加共和国和巴西的奴隶劳动力,资本主义从未停止将手伸出等价交换的封闭系统(第一卷和第二卷)外,向“外”“掠夺”劳动力和资源。资本对非资本主义财富资源的掠夺,今天仍然持续。并且根据卢森堡,这种掠夺也可能导致资本主义迈向其野蛮终点(即使资本主义没有被先进的无产阶级革命取代)。而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法西斯主义只不过是其餐前开胃品。
在资本家看来,资本不是“社会生产关系”(这些是马克思的基本原理词汇)。在他们看来,资本是财富的所有权,即利润、利息、地租的所有权;其价值是预期的未来现金流的资本化。当然,马克思只在提出探索式的纯粹系统之后才引进了股票、债券、租金等财富所有权,在第二卷的最后几章使纯粹系统运转起来(扩大再生产),然后在第三卷的开篇几章讨论了价格和利润率的决定。而资本家所说的资本,包括过去25年来所有的“金融产品”,如衍生工具、对冲基金,都是总现金流的“留置权”——代表在“纯粹系统”内部的总剩余价值加上掠夺所得(即非生产性交换,开始是对外掠夺,最终会扩大到对内掠夺)。我们非常了解在长的资本主义周期中,这些“留置权”可能会严重偏离于价格/价值决定因素(只有这些因素才能最终决定现金流),直到出现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才会贬值。
资本主义财富所有权的价值、剩余价值、掠夺(掠夺是前两者的基础)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是任意的、无章可循的。
我们先回到纯粹的系统:只有资本家、工人,没有银行,没有失真的“财富所有权”。我们再进一步设想整个世界都是资本主义的,所有物品都以其价值交换。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越来越多的资本由越来越少的活劳动使用,根据马克思,对活劳动的剥削是所有利润的来源。因此,经过一些起伏涨落,用来保持所有权的利润率下降了,并永久下降,除非通过我所说的“掠夺”进行充分的补充。
但是,正如卢森堡在《反批判》中指出的,利润率下降不能使资本家“自动将工厂的钥匙交给工人阶级”,她的基本理论体系使她可以预见到资本主义可能最终毁灭社会——即她所说的野蛮主义,或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原因是资本主义不得不进行更多的原始积累和非再生产。今天,这个预言正在我们眼前变成现实。
对卢森堡理论的发展
现在我们要讨论卢森堡没有触及的层面。在马克思看来,无数个人资本家的“追逐利润”最终会导致资本成为自己的障碍、自己灭亡。因为当资本使生产力提高到一定水平时,由劳动力的再生产价值决定的再生产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能再作为系统日常运行的普遍的决定因素和“计价单位”。资本需要活劳动,并以劳动价值作为计价单位。与此同时,资本通过创新将活劳动驱逐出生产过程并削弱其作为计价单位的作用。这是纯粹模型的根本矛盾。当然,资本主义的纯粹模型从未存在过,也永远不会产生。财富所有权(利润、利息、地租)、中央银行控制财富所有权市场、国家执行财富所有权,这些现象都在资本主义全盛时期(即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向商品的转化是财富的主要来源)之前出现。
一旦我们在纯粹模型中加入财富所有权——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章的中间和结束部分也加入了财富所有权——我们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画面。正是因为这些财富所有权以及资本主义对非资本主义人口和自然的掠夺,所以在很长时间内,我们看不到资本主义利润率的机械下降。这些所有权往往在一个周期结束(通过贬值的方式)和下一周期开始时才等于或低于其潜在价值。贬值危机是一种“追溯式的设计”,可以使资本主义所有权与其潜在利润率(即纯粹系统中的利润率)重新达到平衡。这在19世纪是非常明显的。当时经济危机每隔十年左右爆发一次(如1808年,1819年,1827年,1837年,1846年,1857年,1866年,1873年等)。从1914年开始不那么明显了,因为国家更加积极地尝试通过技术手段,往往是“凯恩斯主义”相关手段,来保持资本价值,避免贬值。2007年我们显然处于信贷泡沫中——并且可能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大最虚幻的信贷泡沫。长久以来,特别从20世纪70年代早期至今,我们一方面经历着信贷的不断累积,这种累积是由世界中央银行操控的,旨在维持现存财富所有权的纸面价值;另一方面,工人阶级薪水和未投资于工厂或基础设施的资本被大量转移以支撑这些所有权。后一现象就是我所说的“原始积累”机制(即前文所说的非再生产)转向内部时的系统“自我吞噬”现象。
卢森堡未能亲眼看到1933年后的美国或德国的军事生产——由工人阶级付税买单的、几乎永不停歇的军事生产;更看不到1944年后,美国金融市场和国家借助布雷顿森林体系,通过美元的铸币税(铸币税是美国通过“破产维持帝国”的方法而获得的“免费的午餐”),可以染指资本主义世界的任何一处财富。显然,信贷作为一种暂时延长经济周期的手段,其重要性与卢森堡时代相比已翻了千倍。但这并没有改变系统的根本矛盾。
毫无疑问,这个过程的最终结局就是系统内部自我吞噬——当“封闭系统”的外部可掠夺资源消耗殆尽后。在美国掌控世界霸权的时代,我们还没有看到这种由外部掠夺向内部掠夺的剧烈转变。但是历史提供了德国纳粹内部掠夺的先例:希特勒的经济部长雅尔玛·沙赫特一方面使真实工资保持在1929年一半的水准,一方面高筑债台,为德国在1933—1938年的军备改善融资。彼时的德国与今日美国的区别是:德国在1918年战败后被剥夺了掠夺外部资源的机会,因此必须在1938年后通过武力攫取。
当美国丧失了在世界范围内通过美元优势攫取财富的能力时,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以美国为中心的体系中。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完全可以将美国现行外交政策看成是希特勒德国扩张的内在动力在世界范围内的蔓延。
因此,我想对卢森堡理论作一些“修正”:“纯粹系统”对外关系的主要方面并不是售卖剩余产品——按照将工业产品售卖给单个农民的模式(当然这种形式也存在)——而是不断增大的虚拟泡沫(虚拟资本)的循环,通过国际贷款的形式尽可能地从小生产者的劳动或从自然进行掠夺。所以我认为虚拟泡沫首先合法产生于纯粹系统内部,而且《资本论》第三卷的中间章节探讨过这个问题。这就是系统永远需要原始积累的必要的内因。
我们来分析一下原因。
如果在封闭系统中加入了资本主义财富所有权(即资本化的预期现金流),财富所有权自然与资本市场、中央银行、强制实行这两者的国家和最终的国家债务(又都是第三卷中出现的现象)交织到一起。
因为资本主义是无政府体系(康德所说的“他律”体系),因此使这些资本形式(最直接的就是股票)与现金流(现金流以资本内在价值,即当前的再生产成本为基础)协调一致只是幻想而已。劳动生产力的增长,特别是在系统内影响范围较大的增长,如19世纪建造运河、铁路和最近几十年的航空、航海、通信的创新,都不会立刻以所有资产的资本化价值显现。渐渐地,这些创新使资本总额(现金流所有权)被高估,生成一个虚拟增量,必须定期通过价值暴跌进行清理,如我们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的互联网狂热和2000年的互联网的暴跌。中央银行调控信贷市场的目标是:至少使一些资本化的财富所有权不因劳动生产率上升而贬值。信贷市场、中央银行和政府债务都是为此而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长期地“控制”全部财富所有权——虚拟泡沫——和其纯粹系统价值之间越来越大的偏离。尽管官方意识形态从不或甚少提及此问题的严重性。
当前世界的虚拟泡沫首先是巨额的美元“剩余”(目前保守估计3—4万亿美元),即主要由各中央银行持有的美国净外债(国外持有的11—12万亿减去8万亿的美国海外资产)。资本家想尽全力防止其贬值;美国政府忙着“通过破产管理帝国”的方式使其贬值。外国的持有者因持有的美元流失而焦虑,但他们会再次把钱借给美国政府和美国金融市场,从而会导致美国国内信贷增加、消费增强、使美国从其债权国进口更多的商品。因为美元完蛋,他们也跟着完蛋。他们目前别无选择。
相关文章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