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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代禹州生活片断

陈瑛 · 2015-06-15 ·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民间口述 收藏( 评论() 字体: / /
当时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常听亲友们谈话,加上自己的所见所闻,对于当时的民国,也有一些强烈的感受。

  我的老家原在河北深州,七七事变后,全家一分为二:爷爷和叔叔家留在故乡;奶奶和我们逃难到河南,随着父亲所工作的学校,从豫北的卫辉,辗转经过湖北的老河口、河南的南阳等地,最后到了豫西的禹州。从开始记事,我的儿童时代大部分是在禹州度过的,关于民国时代的生活回忆,也主要是在那里。

  禹州在抗战时沦陷得晚,直到1944年日寇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后才被他们侵占,那时的日军已成强弩之末,他们只能盘踞在县城,而且不到一年就投降了,当时的中国人称之为“光复”。由于禹州临近川、鄂、陕、晋诸省,自古就是中药材的集散地,再加上沦陷得晚,所以当时那里的经济出现过一阵畸形的“繁荣”,许多地方的商人集聚在那里,满大街都是药材店,我们当时所住的八士坊街的一座大院子里,就有“伟迪氏”和“永安公司”等三四家企业公司,全是从河北逃来的。学校也多,除了本地的禹中、禹师、钧台等中学外,还有从豫北临时迁来的汲中、汲师、汲职、豫北等中等学校。我的父亲因为出身于名牌高校——天津北洋大学,多年来一直讲授英文和数学,在当时的教育界有些威望,有时甚至在三个学校同时兼职,家里经常有同事和学生们来往,好像一个“沙龙”。当时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常听亲友们谈话,加上自己的所见所闻,对于当时的民国,也有一些强烈的感受。

  首先的印象是战祸连结,国不成国。虽然禹州沦陷得晚,但是毕竟还是被日军占领过。当时,决心不为日本人干事的父亲,躲到尚未沦陷的乡下顺店那里去教书,无法携带家属,只好把母亲、姐姐和我留在城里,咫尺天涯,难得一见。偶尔回城一趟,还得躲着日本兵,三十多里的路程,骑毛驴要走很久,半天到不了家。我祖母的坟葬在县城东关外,逢年过节,我和母亲给祖母上坟时,总能看到城墙边,膏药旗下,在那里站岗的几个日本兵,全副武装,威风凛凛;而过往的中国人则要小心地向他们弯腰行礼,非常紧张而又恐慌的样子。还有一些行人不知什么原因,在那里被罚站,不准通行。那些年,不论抗战还是解放战争时期,禹州总是靠近前线,敌机常来轰炸,死伤过不少人。老百姓时时感受到枪声盈耳,弹雨淋头,因而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每当听见飞机的轰鸣,或枪炮子弹的声音,大家都会赶紧找地方躲起来,我们常常钻到铺着棉被褥子的床下或桌子底下。特别是当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全面内战之后,与解放军在这里展开了拉锯战,屠杀了不少无辜百姓。1948年初的一个夜里,杀人如麻的伪县长黄汝璋,竟然冒充解放军进城,诱骗群众到南大街观音堂那里去“分大米、白面”,到“三德合”(一家著名点心铺)去“分点心”,将受骗群众四十多人绑到城北当场活埋。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却被一些地主恶霸赞美喝彩。记得我们院的那位叫“郭老九”的房东,曾经意含讽刺,故意拖着长声说:“三德合的点心,老甜啊!”

  对于民国的第二个印象是经济落后,民生困顿。父母经常谈起,即便是平日有着“余钱剩米”的我家,灾荒和逃难的时候也缺吃少穿,某年春节五口人只有半棵白菜。1942年,豫西天旱无雨,蝗虫遮天蔽日,满街是要饭的,加之疫病流行,死人无数。严冬时,冻饿而死的“倒卧”,每天都会有十来个,教育界联合一些商户搞点慈善活动,也只能凑几个钱买些席子之类,裹埋一些尸体了事。那时的日用品全都带个“洋”字,什么洋油、洋布、洋钉、洋火、洋车,等等。全城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自行车。晚上点的是油灯。人们普遍穿着带补丁的衣裳,我经常穿的一件粗棉布小大衣,是姐姐的大衣改的,而姐姐的又是爸爸当年的旧大衣改的,到我穿时,已经非常陈旧,原来的黑色掉色成了土黄色。尤其是抗战胜利后,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什么“关金票”、“金元券”之类,转瞬间就会掉价,半口袋纸币,买不上半口袋花生米。我的父亲当时在教育界待遇最高,每个月也只有八百斤小麦。后来因为打仗,学校停课,教师失业,连这点收入也没有了,不得已只好拿出以往节省下来的一点银元维持生活。记得有一阵子,我经常陪父亲去南大街大牌坊附近的市场,用一块大洋,换点米面蔬菜,回来吃四天。最后实在无法,父亲只好带领我们离开禹州,全家再回卫辉,在那里找份工作,维持生计。从禹州到郑州,很短的路,经常出交通事故。我们院里姓许的邻居,全家从禹州回郑州时,汽车在和尚桥那里翻了车,连大人带孩子,一下子死了四五口之多,惨不忍言。那段路,我们也担惊受怕地乘马车走了一天多。经过黄河时,我坐在没有车厢的火车上,手里牵着一条绑在车上的麻绳,胆战心惊地过了滔滔黄河。

  对于民国的第三个印象是社会混乱,教育落后。当时的禹州,贫富差别极大,有钱的娶姨太太,坐着洋车到处兜风,穷人沿街讨饭;吸毒和娼妓非常普遍。不说别的,就在我家住的大院里,前院“伟迪氏”药店的许老爷子抽大烟,我们小孩子常常看着他吞云吐雾;后院另一位姓徐的叔叔抽“白面”。平日随父亲到朋友家访问,也经常见到床上吸鸦片的烟灯、烟枪和小盒子里装的烟膏。从文教方面说,当时禹州虽然学校不少,但多是外地迁移过去的,而且规模很小,当地许多青年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入学。不说别人,就是我的姐姐,也因为兵荒马乱,父母怕招惹是非,不敢让她上学读书,整天躲在家里,连个高中也没有上。我读小学在万寿宫里的汲师附小,虽然是全县最好的小学,教室也不过是座破旧的大庙,一个屋子两个班共用:左右两边是两个年级,轮流上课;这一边讲课,那一边就得自习。没有正式的课桌课椅,只有粗糙、低矮的书桌和小凳。平时缺书少纸,不必说没有钢笔,甚至铅笔也很少,打草稿做题只能用毛笔。教科书是黄色草纸印制的,又软又脆。一、二年级时我淘气,爱在书上乱涂乱画,两三个月就将书本毁坏了,多亏我的姐姐用毛笔工工整整为我抄了两次课本,才用到学期结束。1947年父亲送姐姐到北平结婚,回来时给我买了两册《儿童知识》画报,我才第一次见到彩色的读物,才知道什么是熊猫……那本书我爱不释手,轻易不舍得拿给周围的小朋友看。我还记得,当时美国对华的所谓“赈济”,不过是一堆破旧衣服,而我们小孩子则是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之后,每人领回一小杯炼乳,大约也就100克罢。

  也许是出于怀旧,虽然禹州现今早已没有了亲属,近年来我还是连续两次回到那里,看望一下那些在最苦难的岁月里,曾经热诚关照过我们的父老乡亲和他们的后人;看看我们的故居,周围已经矗立起一座座高楼;原来上学的小庙,已经成了规模宏大、设备完善的学校;原来破旧的街道,现在高楼林立,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奔驰;特别是看着东关那段城墙缺口,当年日军站岗的地方,再看看如今市政大楼上飘扬的红旗,自由往来的中国人,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感慨:历尽沧桑七十年,中国变了,大变了,我们的祖国多么可亲、可爱啊!

  (完)

  (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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