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乡愁?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乡愁是一个诗化的概念,只能用诗的语言来界定。
前些日子,一众搞房地产和金融的大亨在某论坛上谈起了乡愁的话题。不要误会,他们不是对诗产生了兴趣,而是对土地问题和社会结构问题有兴趣。这个讨论抛出的一个论点在舆论圈激起了些许回响:没有乡绅,就留不住乡愁。
将逻辑稍作延展,就形成了这样的论述:要留住乡愁,就得催生新乡绅阶层;今天能担当乡绅的,是城里的有钱人;城里有钱人返乡,遇到的最大障碍是土地制度;为了方便新乡绅阶层崛起,就需要改变土地制度,让土地能够真正流转。
这不就是主张土地买卖的老生常谈吗?何故包裹在乡愁的概念下再贩卖一次呢?
原因很简单,乡愁这个词进入了中央文件。2013年12月12日至13日,中央召开了城镇化工作会议,会议公报中提到,要“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中央文件使用如此感性的措词,倒是不多见的。
若干散乱的点,便连成了一条线。其间的联系不乏有趣之处,这里只选两点稍加辨析。首先来看乡绅和乡愁是什么关系。
历史上,乡绅就是住在乡间的绅士阶层。绅士分为官绅和学绅,前者包括现职、退休和罢黜官员(也包含捐买官衔、官阶的),后者指有功名的人(功名通过科举获得,但贡生以下可捐买)。这个群体的特征,一是拥有一定数量的财产,在这个意义上绅士阶层和地主阶层大体重合;二是享有社会特权,为四民之首。
在绅士阶层存在的漫长时代,大多数平民是没可能远行的,他们一辈子的活动范围限于十里八村。那些背井离乡的,要么因为当兵,要么逃荒,对穷苦中长大的人来说,家乡没什么好思念的。当然这是揣测之词,穷人没文化,心里怎么想的没能写下来流传后世—《木兰诗》虽有“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的句子,但《木兰诗》并不是花木兰写的。
绅士阶层出身的人如果书读得好,就能考取功名,然后异地为官,上了年纪再叶落归根。这些人自幼家境优越,使奴唤婢,千里之外想起家乡,自然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再加上有知识有文化,他们能把思想之情化成诗文,想家也就升华为乡愁了。
所以,历史地看,“没有乡绅,就留不住乡愁”这话说得是对的;但今天捡回来用于设想未来,就显得可疑了。如今远行比过去方便了,知识的普及性也极大地增加了,乡愁自然应与时俱进,为更多人享有。从乡愁的概念出发,怎么能倒推出要在乡村社会再造一个特权阶层出来呢?
其次,再来看看地产金融大亨们对中央文件提法的引申是否准确。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公报提出了推进城镇化的6个主要任务,乡愁一词出现在第五点“提高城镇建设水平”中,表述如下:
“城市建设水平是城市生命力所在。城镇建设,要实事求是确定城市定位,科学规划和务实行动,避免走弯路;要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要融入让群众生活更舒适的理念,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
非常清楚,这里谈的是推进城镇化时在城乡改造、扩建、新建过程中应遵守的建设原则,反对的是破坏生态和文化的大拆大建倾向,打造适合人居住的环境。乡愁一词在这里起虚指的作用,强调的是城镇化建设应达到的效果。此外,这里确定的原则完全不涉及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土地制度等方面的内容。
城镇化战略的目标是实现“人的城镇化”,人,指所有人。如果一定要讨论乡愁,那么乡愁也理应成为所有人共通的情感,每个人都有资格为自己的家乡自豪,乡愁不可以是一家一户,或者哪个宗族、哪个阶层独有的玩物。
城市精英们能从这样一个毫无歧义的表述引申到那么远,显然不是理解不到位造成的。综合以上两方面的讨论可知,这是因为他们对发展方向有自己的理解: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领域不应有限制,农村土地也应该包括在内;进而,利用市场经济获利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憧憬正式加冕为一个特殊阶层。
每当有一个文件出台,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解读相伴,这已经成为惯例了。自然地,每个集团都会按照自己的利益取向以于己有利的方式去解读;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当然也充斥着左右改革方向的各种力量。这本是政治生活的常态,不足为怪。但是所谓“乡绅论”一类的论调提醒我们,推动改革的最大威胁来自哪里—来自那种以进步的面目示人,但骨子里却极端保守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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