逡巡：因有所顾虑而徘徊不前
关于延迟退休年龄这个事情，先是据称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在研究，据说为了应对老龄化，弥补养老金缺口。后来人家马上辟谣“只是研究建议、暂时不会调整”，然后主流舆论似乎也平息了。看上去一块老大的石头，没溅起几滴水花就沉底了。
有网友评论，“中国不缺养老资金，各方面浪费糟蹋了很多钱”。这话原本不错，但是“资金”不同于“资本”，现在手上有钱不等于今后有钱，今后手上有钱不等于足够可以养老。
有网友评论，“延迟退休年龄有利于官员，不利于普通老百姓”。这话原本也不错，但是恐怕不好说，人保部仅仅是为了官员多干两年的利益，所以才考虑“延迟退休”。人保部毕竟不是老干部局。那么隐藏在“延迟退休”背后的社会现实，我们真的了解了吗？
在一些网友看来，有关部门提出的“延迟退休”，似乎仅仅是个借口，并不是对现实和未来的真实反映。我却并不这样看。
没错，现在国家的确有大量的资金浪费，这些浪费的如果能补充到养老基金无疑能缓解当前养老支出压力；
没错，在现有的制度安排下，官员们更能享受到延迟退休的利益，普通劳动者连正常的退休年龄都很难保证，不要说再延迟了；
然而，即便上述不合理之处现在立刻就改进-----浪费减少了，普通劳动者能确保按时退休了------我们的养老体系和今后的养老难道就没大问题？
以基本养老金为例。假设现在的三公消费、贪污浪费等等，都减下来全用在补充养老基金上，并且能确保公平合理的发放，毫无疑问，现在的老人养老生活水准将有明显的飞跃，不是少数退休官员，而是全体老人。然而，这一段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怎么办？即便三公消费、贪污浪费这些资金，也是广大劳动者的劳动创造，今天归入养老基金的，是今天的劳动者创造出来的；今后要归入养老金的，必须依赖今后的劳动者。
那么，今后是否有足够的劳动者，能否创造出足够今后老人养老的财富？
目前看来，我们不缺养老资金，缺养老资本。“资金”只是一个符号，或者说一张白条，这张白条能否兑现，能否为老人们换来养老需要的产品和服务，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养老仅仅是缺“钱”，那么国家开动印钞机一个老人发一百亿都可以，然后呢？买把青菜1000万，看个门诊挂号5000万，请个保姆月薪10000万.......每个老人都是亿万富翁，管用吗？
一方面，我们缺养老的人力资本。钱可以靠印钞机印出来，物质产品和服务只能靠人来创造、提供。就算将来依靠机器干活吧，那也得首先靠人来发明、制造机器，还是离不开人。将来老人们能有怎样的生活，取决于当时有多少劳动力。至于说中国未来数十年里，劳动力会有怎样的变动，老龄化会有怎样的发展？类似的数据网上很多，我不再赘述。非要再啰嗦，可用一句话概括：现在是9个劳动力对应1个老人，20多年后是3个对应1个，40年后是2个对应1个.......这意味着什么？稍微动点脑子即可知。
有人要说“靠科技进步养老！靠提高劳动生产率养老！”。说说倒是很简单，实际怎么去做呢？首先，“科技进步”靠的是年轻人而不是老头子。以诺贝尔奖为例，获奖成果一般是获奖者平均40岁以前做出的，别看很多人白发苍苍拿奖，他们最关键的成绩在中青年时期已经取得了。一个严重老龄化、年轻人不断减少的国度想在科技方面取得持续的进步，有多大可能？其次，“提高劳动生产率”不是写科幻故事，总还是要遵守地心引力，服从一般规律的。2030年我们的老龄化就将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养老压力空前巨大，而现在我们的劳动生产率只有日本1/11，这20年内即便我们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10%(毫无疑问的世界一流增长幅度)，到2030年也只有日本现在的六成，2030年日本会增加到多少姑且不说。以人家六成的水平，解决比人家更严重的问题-----我们的自信何来？
有人总是想不明白，2030年我们还是有世界第一多的劳动力，怎么可能劳动力不足呢？首先，届时劳动力多，老人数量同样多，每个劳动力承担的压力实质上是增大了；其次，理论上15-64岁都是“劳动力”，但5、60岁的劳动力，跟2、30岁的劳动力，其工作能力有本质差别，未来不仅劳动力在减少，劳动力结构也在老化。
这不是“延迟退休”能够解决的。将来机器发达了，老人也能操作，也能摁按钮，也能继续投入工作，但是老人“能摁按钮”，不代表“善于摁按钮、精通摁按钮”，更不代表他们老了后“愿意继续摁按钮”。难道所谓的现代化和生产率提高，是建立在大批老人还要继续工作的基础上么？
另一方面，我们缺养老的制度资本。没有人（劳动力）肯定没办法养老，有了人（劳动力）没有合适的制度安排，也很难养老。养老无非两种模式：家庭养老和社会养老。对于前者，现在的中年人----未来的老人-----已经不可能指望了，一对夫妻赡养8个老人，五马分尸也不够数；对于后者，我们目前的养老金制度是无法应对的。
现在的情况：1.67亿老人，基本养老基金累计1.25万亿，年支出8900亿，空帐1.7万亿。 即便支出和空帐都如此巨大，第一，目前能领到基本养老金的也主要限于城市里的5000多万离退休老人；第二，基本养老金水准并不高，甚至很低，要么节衣缩食，要么依靠年轻时的积蓄，要么依靠儿女赡养（这一条今后可以排除），总之要想靠社会养老制度真正过上舒适、无忧的老年生活，还差得远。（以上暂时没有考虑企业补充养老保险、商业保险等，在基本养老保险金都缺口这么大的情况下，谈论这些比较无趣。米饭都吃不饱，燕窝人参管用吗？）
有人提出各种办法，解决基本养老金空帐、维系当前基本养老制度。比如国家财政兜底、划转国有股补充，再比如前面提到的把“三公消费”的钱卡下来等等。但是这些办法，对于今后日益严重的养老问题是杯水车薪，制度上的根本缺陷，不是简单的开辟资金来路就能解决的。
为什么现有财政填不了这个空帐？算算几个数据就能明白了：
要现在所有1.67亿老人都领上基本养老金，且养老金能满足需要，大概要多少？现在我们的人均工资大约28000元（08年统计年鉴数据），按照养老金60%的替代率，也就是说老人的人均基本养老金要16800/年(全国平均计算)，则1.67亿老人一年就需要2.8万亿。而目前每年基本养老金真实支出才8900亿，缺口有19000亿以上！就算把每年9000亿的三公消费全加进来补缺口，还是远远不够，真要按照2.8万亿一年进行支出，目前的养老保险体系立刻崩溃！
当然，可以认为16800/年养老金高了？那就假定10000/年（这个标准在一般农村很好，在二三线城市能够维持，大城市只能温饱），则1.67亿老人一年仍然需要1.67万亿！现有的基本养老金体系还是立刻就崩溃。
综合考虑到现在的高物价水平、低工资现实，无论16800还是10000，实质都是偏低的，真正要让老人过的体面舒适，16800其实都不够（在岗职工工资当然也要大幅提高，这是另外的话题）。这样看来，全国一年4万亿以上的基本养老金支出，恐怕是必须的。目前三公消费9000亿，央企利润8000亿，一分不留全用在补充养老金缺口上，都不够4万亿，无法解决问题。
有人不解：去年不是为了保经济搞了个“4万亿”嘛，都拿来补充养老金缺口不就行了么？那么2010年问题解决了，明年呢，后年呢，大后年呢.......每年都多印4万亿的票子？
不过，在现有的制度下，基本养老金这一块全都让国家扛下来了，个人、企业都不出力，是不可能的，主体理论上该是个人和企业缴纳的部分，缺口由国家填补。但就是这个社会统筹与个人帐户相结合的模式下，现在不仅大批企业负担过重必须要降低缴费比例，而且还导致了上万亿的养老金缺口，老账还没消，就要憧憬4万亿的新目标？
何况，今后的老龄化加速度发展，2030年将有3.3亿老人，养老压力只会更大。以2010年人均16800元为基准，按照年均5%的增长幅度（现在的CPI都3%以上了），则2030年时基本养老金支出要达到14.7万亿。现在每年8900亿支出，已经有万亿以上的空帐了.......
14.7万亿，高不高？可不可能？先不说这个，前面讲过，“钱”只是符号，印钞机一开动，147万亿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老人拿这个钱能换回合适的产品和服务吗？已经说了，劳动力在不可逆的减少，劳动力结构在持续老化，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不可能脱离现实飞天......那么未来两种情况最可能：一、养老金在持续增加，但由于物质财富创造无法跟上人口老化的速度，养老金的价值在不断缩水，钱发的越多贬值的越快，通货膨胀日益严重；二、养老金的增长与物质财富创造适应，都是增长缓慢甚至可能更低，老人未来生活更加艰难。
以上算了那么多数字，无非想说明一点：巨大的养老金缺口实际源于制度的缺陷，当前这种养老制度（特别是社会统筹与个人帐户相结合基本养老金制度）是没有办法适应未来的养老要求的。
问题出在哪里？除了劳动力减少、老化的硬伤之外，这种制度存在先天不足必然会带来账户的空转。简单的说，理想的制度模式是假定：个人在工作期间预先缴纳部分收入，所在单位同样缴纳部分，个人投入与社会投入结合，构成了基本养老金，由国家统一保管，等这个人退休后，就可以依靠原先各方缴纳的那部分钱来养老........问题在于，早期领取养老金的退休人员，他们的退休时间离养老保险制度推行的日子太接近，他们是没有或者很少缴纳过保险金的，他们现在所领取的，并不是自己缴纳的，等于是预支了其他年轻人正在缴纳的部分，等这些年轻人日后退休，他们的养老金账户实际是空的.......缺口就这么形成了。
理论上，只要国家能兜底，缺口多大都不怕，这也是上述养老体系能够运转的必需-----弥补制度缺陷，国家一定要背书。但是，在未来劳动力形势异常严峻的前提下，国家是否还能有底气去兜底？这跟什么贪污浪费、三公消费等等，都无关，一个再清廉再节俭的国家，也没办法在没有劳动力的情况下凭空变出物质财富。
所以，人力资本和制度资本的双重缺陷，导致了未来中国养老的困境。
怎么办？放松人口控制甚至鼓励生育，缓解劳动力缺乏，同时改革现有养老制度？说说很容易，真要去做，又是一堆麻烦事情：
就算现在完全放开生育政策------以目前的抚养压力，有多少人愿意生二胎、三胎？这并不是生育的问题，而是发展方式、分配模式的问题，还是制度的因素。最起码，抚养老人压力已经这么大了，有多少夫妻敢再多生几个孩子呢。
就算现在马上集思广益群策群力设计新的养老制度------现在我们已经进入老龄化，并且老化速度一年快似一年，上亿的老人等着养老，没有时间和空间推倒重来了。何况无论怎么变，国家必然要拿出天文数字的资金来奠基，并且未来还要持续投入，而这投入又跟人口与劳动力密切相关。
如果现有政策没有根本改善，养老压力必然持续加大；如果养老压力持续加大，变革生育政策也没办法让人多生；如果生育政策不变革不去增加人口，人口必然严重老化；如果人口严重老化，未来经济发展不会有好前景；如果未来的经济发展缺乏良好前景，国家对养老投入也不可能加大；如果国家不下决心加大养老投入，现有政策就没办法根本改善......
左右为难，进退失据。这是一个真正的逡巡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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