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弱势群体的部分工人是“命苦”?
郭春孚
一部分工人已经沦为弱势群体,还有一部分工人在弱势群体的边缘挣扎,这一现象将在今后较长一个时间内成为社会热点问题,并且随着人们反思的深入会逐渐升温。
对部分工人沦为弱势群体的问题怎么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个人原因还是社会原因起主要作用?不少人认为他们是“命苦”,然而这“苦命”是谁造成的?难道真的不可改变吗?
已经沦为弱势群体的工人,主要有三类:
一类是在岗低收入的老工人。有的老工人虽然在企业改制中没有下岗,但由于身体有病、年龄偏大、技能较差等原因,工资很低,奖金很少。在物价上涨、支出增加的社会格局下,如果家庭底子薄,发生变故,特别是有人生重病,购买商品房,孩子上大学或结婚,就会陷入困境,不仅没有一点积蓄,而且还会负债累累。这种一无所有而债主逼债的日子,谁有本事过好?如果是一个老实人,不去骗、去偷、去抢,只能是度日如年,如在开水中熬煎。
西安华山厂已31年工龄的潘鸿强,自己挥刀砍脖结束了49岁的生命。他是一个不幸的男人,襁褓中母亲就死了,和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也煤气中毒死了,“一生都孤苦伶仃的”。他也是一个失意的男人,因为贫穷,供不起孩子上学,妻子也离婚了。他经常给工友打电话说,连饭也吃不开了。他的遗产是:欠两个工友的账,一个300元,一个600元,共900元;信用卡欠款3000元;银行房贷3万元;一部欠费47元的三星手机;一张工资存折,里边只剩下0.46元;还有写给儿子的遗书上,父亲的骨灰寄存证……
流着热泪读完了报道,并认真编辑转发后,不由得陷入深思:尽管潘鸿强家底薄,腰有伤,又患糖尿病,干不动重活,但是已经31年工龄,每月仅有1000元左右的收入,这合理吗?人常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潘鸿强曾经年轻过,是健康的人,为企业献出了青春,做过贡献。像他这样的老工人不止一两个,有人考虑过他们为企业创造的利润、为社会创造的财富吗?
精英挂在口头上的“切蛋糕论”是:只有把蛋糕做大了,才能在切的时候多切一块。现在的蛋糕的确比过去做得大多了,可这些老工人分到的蛋糕却越来越小了。
“先富带后富论”也彻底破产了。事实证明,“切蛋糕论”与“先富带后富论”都是谬论,害惨中国人的还有“一胎论”。
这些人精英都是否定毛泽东、倡导私有化改革的“先驱”,如果毛泽东活着,会不会将他们下放到农村或工厂劳动?他们应该不应该像农民、工人一样每年参加一段时间劳动?需要不需要在劳动中改造自己的“新思维”和“新理念”?
一类是下岗失业的老工人。在名目繁多的企业改制中,一部分工人被迫几千元、几万元买断工龄,没有任何收入,没有任何福利,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在贫困之中。在中国,农民的生活水平普遍很低,这是国内国际公认的,但他们羡慕农民有地种,能解决温饱。试想,一部分在岗的工人都无法生活,何况下岗失业的工人呢?
一名老工人说,50多岁的失业人员,大多数人是党和国家晚婚晚育政策的第一批执行者,下岗失业后还承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生活重负。特别是支内工人,是从月工资第一年18元、第二年21元、第三年24元、第四年28元、第五年32元,继之多年之后的40多元,这样走过来的。没有太多收入,没有太多积蓄。我们为年轻的共和国的建设和发展,奉献了全部青春和整个中年,承受了几乎全部的苦难和重负。过去,政府安排了我们最美好、最具有活力的青壮年时段;现在,我们这些有30多年工龄、50来岁的人,被当成包袱“甩”给了社会,一切无人管,我们的生活何其苦!需要你了,把你拉出来为国家建设作贡献;不需要你了,就把你一脚踢开。让人有“卸磨杀驴”之感!
我们数十年的努力、奋斗和积累,成就了今天的一批“达官贵人”和“社会精英”。失业人员的境况,还不如失地农民。失地农民交一万多元即可领退休金。失业人员全靠自己存钱买社保、医保,还得必需年满60岁才能领。不少失业老人已是病魔缠身,也许不少人因生活太差,无钱看病,还活不到60岁。希望政府能关注我们这批中国最悲惨的弱势群体之一。
这位老工人的话,道出了大部分下岗失业工人的真实生活境况和心声。我的心灵为之震颤。据反映,还有一些老工人由于病重无钱医治等原因自杀的。虽然一些人的富裕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贫穷上,一些人的幸福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上,是早已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有其一定的社会基础,但不具有天然合理性。这种不公平的社会是必须改变的,也是可以改变的,而且已经为社会实践所证明。
还有一类是“自我分配”的大学生半失业工人。在毕业的大学生中,一部分依靠权力爸爸、权力妈妈或权钱交易进入了公务员队伍,一部分进入了金融、保险、电力、石油、煤炭、房地产等国营企业,拿着高工资、高奖金,享受着高福利,工作稳定,社会地位优越,甚至年纪轻轻已经身居要职、手握重权。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能服从权力和资本的支配,自谋职业和生路,在大陆的私营企业工作一段时间,肯定会被以各种莫明其妙的理由解聘;再去台湾人在大陆办的企业干一段时间,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仍然随时面临解雇的威胁……他们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固定的收入,处于半失业状态,是“漂”着的打工者。而且这些大学生很难找到与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几乎是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其中“农村大学生”和城市工人家庭的孩子占多数,没有家庭支持,买不起房子,找不下对象,被迫晚婚者日渐增多,对社会现状的不满情绪正在像地火一样燃烧。
我发现,这一代人患上了时代病。自谋职业者患的是自卑症,唯唯诺诺,缺少改革前青年人的自信、激情和活力,没有主人翁的责任感,没有理想,得过且过,以工作稳定和多赚点钱为最高目标。权力家庭的孩子患的是优越症,既有花不完的钱,又有受用不尽的恭维、羡慕,颐指气使,高谈阔论,目中无人。富裕家庭的孩子患的是富贵病,又懒又馋,注重享乐,爱摆阔气,自私贪婪,不思进取。这一代人将在今后的社会发展中发生明显分化,一部分会在自省后奋起,追求公平正义,推动社会发生变革,另一部分则会在金钱腐蚀、灯红酒绿、沉迷女色、贪图玩乐中沉沦下去,成为“自我淘汰者”。中国的年轻人令人担忧,中国的未来却充满希望。
这些“命苦”的工人,特别是成为“社会弃儿”的下岗失业工人,有一个共同的呼声:让我们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
如果说工人是社会的领导力量,那么他们就应该享有同等的权利和地位。一位老工人说,国营企业是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基础之一和主导经济力量。具有20多年、30来年工龄的老工人完全有资格说: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丰厚的物质技术基础中有我们的血汗,在共和国日益增长的国民财富总量中有我们的一份。我们这部分人是国家发展打基础和改革开放初期的30多年,实行低工资、高积累政策的“受害者”。 在经济发展、国家实力增强后,要反补我们工人。怎样使这部分人能安度余生,应该是政府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正确对待这批毕生为国家奉献的50多岁的老职工,正确对待这些渐入老境的50多岁的失业人员,应该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是社会稳定发展的需要。对待我们的今天,意味着对待后代的明天。让今天的我们寒心痛心,对社会现实寒心痛心,是不是还要让我们的后代寒心痛心,对明天寒心痛心?!
一个公正的社会,应该对为了国家发展做出牺牲,承受了改革的阵痛,代替时代而受难的下岗失业职工们,给予适当的回报。好比一艘因风暴而濒于沉没的轮船,为了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先是往海里扔货物,然后,有一些同样是活生生的人,或者出于自愿,或者是被统一安排,一个一个地跳进了惊涛骇浪之中。轮船负荷减轻了,因此没有沉没,大多数人的性命保住了。当风暴停歇之后,轮船拉响汽笛,直挂云帆济沧海,开足马力奔前程。这时候,那些在危急关头跳下大海的人,侥幸还没有被淹死,还在那里挣扎。船长、大副、二副、水手以及乘客们,如果都是些高尚的人,就应该怀着虔诚的敬意,立即地、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殉难者迎上船来,拿出衣物,献上食物,还有尊重和感谢。
贫富差别拉大,是社会不安定的罪魁祸首。另一位老工人说,对此我深有感受。本人有时也想,不如去犯罪,然后坐牢,这样一日三餐不愁。4050人员正是家庭的支柱,却成为社会的弃儿。在人生的责任正处于最大的时侯,却落得一无所有。我们也想活下去,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啊!人在没办法的时候,要么犯罪,要么自杀,这是逼得啊!
倾听他们的声音,我如坐针毡。而看到有的青年人情绪激动地发表“左”的言论,心中回响着盼望出事的呼声,我简直夜不能寐。如果我们培养了人才,却不加以重用,何必要家庭和社会都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呢?我们发展经济的目的只是为了打造一批富翁吗?
富翁永远只能是少数,而低收入、下岗失业和半失业工人却不是少数。
[附]
西安49岁国企工人车间自杀 生前工资存折仅剩四角钱
核心提示:
在写给儿子的遗书上,他罗列了自己欠别人的900元债务,“谁看见谁帮我解决”。
自称“孤独者”的潘鸿强,生前是一名有31年工龄的国有企业工人。他的遗物之一是一张工资存折,死前存折里只剩下0.46元。
是什么“杀”死了潘鸿强?他的死是性格悲剧?还是在这个激流勇进、适者生存的社会中,中国传统产业工人彷徨转型的一个失败案例?
49岁的潘鸿强一直有个心愿,好好买块墓地,把父亲的骨灰安葬了。
这个心愿他揣了14年,可最终也没有实现。6月10日清晨,潘鸿强死了。他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写给儿子的遗书上,他放下父亲的骨灰寄存证,并在遗书中罗列了自己欠别人的900元债务,“谁看见谁帮我解决”。
自称“孤独者”的潘鸿强,生前是一名有31年工龄的国有企业工人。他的遗物之一是一张工资存折。截至他死前的5月26日,存折里只剩下0.46元。
清晨死亡
6月9日晚6时左右,潘鸿强像往日一样去上班。
走出西安东郊韩北村那间巷子最深处的民房,穿过约50米的巷子,拐两拐,就到了大路上。步行不到10分钟,就到了位于幸福路的华山厂大门口。
正值下班,工人们涌出厂门,三三两两地回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潘鸿强低着头,步子比往常快一些。快到大门口时,“老伙计”耿田刚的女儿喊了他一声“伯伯”,他好像没听见,就过去了。
前一天下午,耿田刚在路上最后一次见到潘鸿强,他也是匆匆忙忙的,打个招呼就走了。交往20多年,耿田刚感觉潘鸿强这半年来变化很大,比以前沉闷,不太爱和人接触。
夏天的傍晚很热,潘鸿强穿过工厂的办公区,到了后面的厂区。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他在这里出生、长大,顶父亲班成为一名工人,已经31年。大约3年前开始,他的岗位就是“值班”,也就是夜间看守厂房。
这是一座大约三四个教室那么大的老式厂房,有两层楼高,里边堆满笨重的机器。他的任务是定时拿手电筒巡视车间。
厂里本来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但为了多一天时间休息,两人约定,隔一天上一次班,这也得到了车间的默许。所以,夜间值班其实只有一个人。
大部分时间,走在空荡荡的厂房,潘鸿强能看到的,除了那些沉重的机器,就是自己的影子。累了,他也会偶尔和衣在长凳上打个盹儿。
大约晚上10点,车间一位负责人还见到他。“放心,这里有我没问题!”他说。
凌晨1点多,他接到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这个朋友有点口吃,他俩通话有十多分钟,闲聊中,他没有表现出异常。
公安机关调取的车间摄像头显示,出事前,他曾在车间里绕行好几圈,行为反常。
惨烈的死亡随即发生。几分钟后,他用一把机床刀挥向自己的脖子。
上午7时许,最早来上班的工人发现了倒在血泊中已死去的潘鸿强。死亡的时间被公安机关认定为清晨6时。
耿田刚是第一个接到电话赶往现场的人。“路上我还想,那么硬气的一个人,不可能是自杀,说不定是和小偷搏斗受伤的吧。”
前妻冯萍闻讯赶到潘鸿强租的房子,开门迎面看见床上放的报纸,上面放着两张纸,那是他写在工厂记录上的“留言”。第一页写着他欠两个工友的账,一个300元,一个600元,共900元,还有信用卡欠款3000元。还写着:“谁看见谁帮我解决一下。”
有一页专门写给儿子:“从今往后你要全力地工作,为人做事一定靠本人,善待别人,生活一定要有记(计)化(划),别不多说,再见了,永别了。”落款“孤独者潘鸿强”,时间是2010年6月3日,距离他死前一星期。
遗书上压着一个黑色的小证件,那是潘鸿强父亲的骨灰寄存证。
“看到这个骨灰证,我就啥都明白了!”冯萍说,潘鸿强的父亲1996年车祸去世,因为当时手头紧,没有安葬,骨灰就一直寄存在殡仪馆。这些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父亲买个墓地。
“这现在是我的心愿了。好好买两个墓地,把他们父子安葬了。”7月12日,眼睛红肿的冯萍说。
仅剩四角六分钱
冯萍本已忍住眼泪,可拿起一家人的照片时,又哭了。
照片是2006年儿子考上了大学时“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她站在两个男人中间,儿子高大帅气,潘鸿强也很精神。他从年轻时就那样,两道很浓的剑眉。40多岁了,拾掇拾掇,“还蛮帅”。
“瞧这张照片,儿子太像他爸了。”她说,那是另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工人潘鸿强,留着80年代的大背头,尖领白衬衫,浓眉大眼,很俊朗。那是他曾经的青春。
他们在1985年相识,结婚。她家境优裕,而他是穷小子,从小没有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就和当工人的老父亲相依为命。或许是同情,或许是缘分,她不顾家里反对,和他好了。
结婚两年,他们有了儿子,从小平房搬到了简易楼房,但日子一直过得紧巴。作为工厂里最普通的工人,他的工资一直很低。这么多年过来,到2010年,他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扣掉“三金”之后是850元。
日子紧,钱少,女人的委屈多得一箩筐。两个人也常常说不到一块儿去。“他是老工厂工人的样子,你能感觉到他老是缩着,缩着。”
2004年,他俩协议离了婚。离了,可她也没有离开家。一直到2007年5月,“最终下决心离开了那个家”。“离婚最主要是为了儿子!他工资太低了。离了我可以办低保,可以回娘家,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姥爷姥姥管。靠他,孩子上学咋办?”女人说到这里,哭得更伤心。
儿子是军校委培生,一年学费9500元,基本上都是姥爷姥姥出。离了婚的冯萍办了低保,在外边打零工,有时兼两份工,推销东西,在网吧帮忙,一个月收入有两三千元,比他强。有时,他手头实在没钱,她就给他一两百元。
最后一次见面,他在电话里说:“萍,我没钱了,借你200元。等发工资还。”她说:“你用呗!还借啥呀。”他们在附近一个酒店门口碰面。拿了钱,他匆匆走了。
6月12日是冯萍生日,他们在电话里说好要和儿子聚聚呢!可6月10日,潘鸿强死了。
死去的潘鸿强身无分文。留下的遗物除了钥匙、手电筒,就是一部欠费47元的三星手机。冯萍充上电,交了话费,“作为永久的纪念”。
能作为纪念的,还有一张工资存折,里边只剩下0.46元。
工龄31年的潘鸿强,每月发到手的工资是600元,由厂里发现金,然后,车间再给这个存折上补发250元。
这张2009年12月9日新换的存折显示,从2010年1月26日起,每月25日打入的250元工资,潘鸿强都是很快取走。在下次发放之前,存折里一般都只剩四五十元。
2010年5月9日,他取出了90元,卡里剩下4.06元;5月25日发了250元,当天他取了200元,次日又取了54元,卡里剩下0.46元。
在潘鸿强死后半个月,车间往存折上打入了250元的上月工资。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等到发工资的日子。
窘迫的日子
“他是撑不住了。”耿田刚说。
在耿田刚的记忆里,十几年前的潘鸿强也有快乐的日子。那时,他没离婚,周围的人,又和他一样——差不多的穷。除了自己的工资,还有父亲的退休金,日子还过得去。
2000年,华山厂开始有数百工人下岗,到2005年,前后有几千人下岗。潘鸿强所在的车间因工种特殊,下岗的人不多,加上他是老工人,留了下来。可在耿田刚看来,没有下岗的潘鸿强算不上幸运。
他们是20多年的同事、朋友。2004年,同是车间工人的耿田刚和妻子相继下岗。为了生活,耿田刚和妻子一起做生意,折腾了几年,渐渐有了起色。如今,他们虽然不是很富裕,但“和在工厂上班相比,已经强多了”。大约一个月前,耿田刚装修好了新房。虽然还背着一点债,但生活不会受影响。
而潘鸿强依旧围着机器转着。
大约三四年前,车间开始实行计件工资,潘鸿强腰有伤,加上患糖尿病,干不动活。别人能出100多个活,他最多出60个。有几个月才拿二三百元工资。最后,还是朋友托人说话,车间照顾他,才有了这个轻松点的“值班”岗位。所有工资加起来,每月能拿850元。
可他依旧为钱发愁。在耿田刚的印象里,这几年,潘鸿强的日子越来越拮据。“我常接到他的电话,说没饭吃了。有时叫他到家里来吃,有时给他点钱,有时一二百,有时二三百元。作为朋友,哪个月我不给他买两条烟!”
潘鸿强平时抽4元钱一包的“延安”。每个月发了工资,先买米面油,再买两条烟。可到月底,往往就“弹尽粮绝”了。
耿田刚认为这个老朋友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实在是工资低,用钱的窟窿也太多了。别人有家,两个人撑着。他一个人,也没有兄弟姐妹。连个‘混饭’的地方也没有。加上看病、租房、交房贷,确实困难!”他说。
潘鸿强所在的车间有互助工会。近一年多来,几乎每个月,他都要向工会借款一二百元。
潘鸿强也想过改变,谋划着“干点啥”。可干啥呢?他没本钱,也没有亲戚朋友可借。何况,围着机器转了30多年的他,又会干啥呢?
“现在这时代啊,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可他啥都没有。再说,在工厂呆那么长时间,人的脑子都木了。他也想去应聘,但以他的年龄、身体,出去也就是给人看个门。”耿田刚说。
这个失意的中年男人,最终日子越过越拮据。“据我所知,他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去他那里,常常是空空荡荡的,啥都没有。”耿田刚说。
而他又好面子,红白喜事,别人要掏200元,他咬咬牙,也要掏。“他爱充大头”,工友的妻子这样说。
而在朋友眼中,潘鸿强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他心性强,在人跟前从不示弱。谁想在他跟前说风凉话,没门!”耿田刚说,虽然潘鸿强对人很和气,脾气也好,但并不是嘻嘻哈哈的人。这个在朋友眼中“很硬气”的男人,平时的爱好是喝点酒。
今年春节,他们两家人聚了一次,吃烤鸭。那次他看起来还算高兴。“多年没见他开心了!其实有啥开心的事呢,又不像人家有房有车。去年,要分房了,本来是高兴的事,对他,倒成了灾难,买了一屁股债。”耿田刚叹息着。
沉重的房子
在亲人和朋友的眼中,压垮潘鸿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房子。
结婚后,潘鸿强一直住在一个叫新立村的厂区宿舍。那是个大杂院,住了大约100多户人家,几乎都是车间的工人。
新立村的日子是熟悉而亲切的。他在那里出生长大,周围都是老邻居、穷朋友,常常人们下班回来,在门口一站,就能聊半个小时。在大院里,大家都喊他“小民”,那是他的小名。
一直到出事前,新立村都是潘鸿强最愿意去的地方。虽然近两年厂里要拆迁,老邻居们都搬走了,可他还是常常拐弯到院子里去看看。
2004年左右,工厂住房改革。厂里在旁边的车间腾出一块地方盖福利房。这些一辈子住平房、简易楼房的工人们,也可以住商品房了。“虽然是好事,可没有几家不愁的。家里都紧,要买房都差钱啊!”冯萍说。
夫妇俩交了房子的4万元首付款。冯萍说,家里没积蓄,全是借的,要付利息,比银行略高一些。收房交钥匙时,实际面积90多平方米,比当初登记的大点,又补交了4000多元。
2009年初,要拆迁了,厂里要收回院子租出去。潘鸿强在附近的韩北村租了一间约25平方米的民房。
等新房装修时,潘鸿强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他没和冯萍商量,就和工友换了房子,把90多平方米换成了70多平方米,人家给他补了1万元。他又借了些钱,开始装修。
冯萍能看出,他是用心去装修这个房子的。他自己设计,卧室铺成复合木地板,客厅铺瓷砖。这毕竟是他一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可装修太花钱,常常就没钱了,停停装装,一直到去年5月装好,花了约6万元。此时,潘鸿强已经是负债累累。“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的。”等冯萍知道时,潘鸿强已经把房子卖给了同事。70多平方米的房子,连房子带装修,总共卖了16万元。“知道房子卖掉了,我心都凉了。”冯萍说,可想着那么多债务逼着他,也实在是没办法啊!
卖了房子,他把2004年借的房款和利息、装修款还了,加上还了一些债,填了其他一些“窟窿”。冯萍说,最终,他只是“原吃原,打了个平手”。可在他死后,至今还有3万元的银行房贷。
他又住进了租来的房子。卖房的事一直也没给别人说。
这个“人生的失败者”,最终没有为儿子,也没有为因贫穷离开的妻子,实现曾经的承诺。他最终没有拥有这套让他付出了心血和梦想的房子。
“翻不过身来”
傍晚,78岁的苏玉芳在幸福小区的垃圾桶里翻拣瓶子。
说起潘鸿强,老太太就抹眼泪。“给他多烧点纸,在这边(活着时)难场,在那边不要也难场。”她拉着冯萍的手,絮叨着。
老人是华山厂的老职工,退休了。儿子吕洪生和潘鸿强也是“老兄弟”,老家都是河南的,又是老邻居。潘鸿强活着时,有事没事也爱来他家转。他们都知道彼此的“难场”。
2001年,吕洪生也下岗了,妻子也离了婚。19岁的儿子因受到刺激得了精神分裂症,每月都要吃药,一犯病就砸人家车玻璃。如今,一家老少三口指着老太太的退休金每月1030元,还有孙子一个月290元的低保过日子。
幸福小区砖混结构的房子,一平方米998元。这看起来已经极低的房价,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数字。事实上,相当多的普通工人家庭,为买房子都背了债。吕洪生家这套6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是向姐妹们借钱买下来的。没钱装修,水泥地抹了抹,墙自己刷了刷,就搬进来了。
下岗后,吕洪生在外打零工,这么几年,也没有折腾出样子。“我一个大男人,出门脸上都火辣辣的。”他说。
不过对潘鸿强的死,他表示想不通。“这不,孩子就要大学毕业了,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啊!”
“他为什么要走这样的路?”记者问。
“他老是有一种翻不了身的感觉。老觉得自己比人低,啥都比别人低。”冯萍说。
“他一个人孤独,又不愿示弱。”这是耿田刚的答案。
不过耿田刚也认为,潘鸿强的处境并不是特例。其实在他们工厂,大家的生活都不太好。
“工人中午都是买点面或馒头,随便吃点。前些天我有事找工友帮忙,完了请大家吃饭,上两个好菜,几下子全没了。看得我心酸。”耿田刚说。
他举例说明工人们的窘况:前年,院子里的“石头哥”和几个人打牌,牌掉地下了去捡,犯脑溢血,送到医院去,在场的三个人掏遍全身就凑出了12元钱。人最终没有救过来。
“孤独者”的苦果
一直到父亲死了,儿子潘琦才觉得自己对他有了一些了解。整理父亲遗物时,他对妈妈说:“我在南京,每月的生活费都比爸爸一个月的工资高。”
这个23岁的年轻人,今年夏天刚从大学毕业。从小,他跟随姥姥姥爷长大。上大学后,每个月姥爷要给他寄去1100元的生活费。
“那边消费高,儿子个子高,吃的多,我也不能控制他。”冯萍说。多年来,她苦心经营,努力为儿子制造着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如果靠我们两人,压根不可能供孩子上这个大学啊!”
上大学后,每次放假回来,潘琦都去看爸爸。爸爸出事前的这半年,他回西安实习,父子俩交流比较多一些。潘琦说,两人在一起,爸爸平时不会讲自己的工作,或许他觉得,天天孤零零上夜班看门,有啥可讲的呢。儿子就给他讲学校的事情,“啥都讲”。
在潘琦的印象中,最后这一年多,爸爸住的地方,是最深的巷子里“见不到阳光的角落”。但这并不妨碍父子俩享受他们的生活乐趣。
“爸爸做啥饭都好吃,尤其是面。他自己和面、擀面,擀的面特筋道。”潘琦一米八三的个头,高大帅气。他知道,爸爸是以他为骄傲的。他也知道,别人曾调侃爸爸:“就你那点工资,连双鞋都给娃买不起。”
今年大年三十晚上,潘琦陪姥姥姥爷吃完饭,去找爸爸。爸爸在车间值班,跑出来两个小时,爷俩一起在家喝了酒。
“他值夜班几年了,冬天披个军大衣,揣两个蛋糕就走,他牙不好。夏天穿布鞋,喜欢用矿泉水冻一瓶冰,带着去上班。”这是儿子对父亲的记忆。
他知道爸爸没钱,从不向爸爸要钱。潘鸿强呢,每次吃完饭要去上班,总是要塞给儿子一点钱,一般都是五十,还有二三十的,儿子懂事,有时就给他留下了。
“我特别难受的是,他老是一个人上夜班,厂房那么大,他一个人,就那么一直孤零零的。”潘琦说。
遗书上的“孤独者”几个字,让冯萍想起来就难过。她觉得他命太苦。襁褓中母亲就死了,和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也煤气中毒死了,“一生都孤苦伶仃的”。
这个49岁的失意男人,一生没到别的地方去过。除了他生活的西安,只在姑姑去世时,回了两次河南。
在他死后,冯萍和儿子去与厂里交涉。厂里表示,按照相关法规,潘鸿强的自杀和厂里并没有关系,厂里只能给3000元的丧葬费。厂里同时“纠正”了他一个月只有850元工资的说法,说这些工资是扣掉“三金”之后的。另外,潘鸿强还有半年奖和年终奖等。但冯萍算了一笔账,即使这样,他每月拿到的工资也不过1000元钱左右。
厂方并不认为是工资太低造成他的困境。“按说工资还行吧。我们还有环卫工人,一个月才五六百元。”一位车间负责人说。
7月23日,厂方给出了最后的处理结果:给付潘琦抚慰金3万元。潘琦表示不能接受。
“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压垮我父亲的究竟是什么。”这个在父亲死后一直很沉默的年轻人说。
(来源:华商网-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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