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说的卢瑟,不是指某一位姓卢的先生,而是英文Loser的音译。Loser,字面意思是失败者。在大众文化里,这个词特指市场经济中的失败者,即那些没资产没股票没权力没名望的人。权力也好名望也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可以变现;而钱又可以置换权力,有钱就有社会地位。所以Loser说到底是指没钱的人、穷人,跟“屌丝”的意思差不多。
市场经济充满了竞争,有竞争就有输赢,就有温拿(Winner,胜利者),就有卢瑟,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输赢在价值上本应是中性的。可是,输与赢在现实中被赋予了褒贬的色彩,Loser成了骂人的话,看一点美国电影就知道,说别人是个Loser,比我们这里骂人祖宗还严重。
全球化时代,文化也接轨了。在2014年票房最高的电影《心花路放》中,黄渤扮演的耿浩因为老婆跟人跑了,精神状态陷入低谷,他的朋友、徐峥扮演的郝义用激将法刺激他,说的就是“你不要像个Loser一样好不好”。徐峥把s发成z的音,幽默感又多了一分。
Loser怎么了?不就是在市场竞争中失利了吗,得不到应有的同情和理解也就罢了,何以还要承受道德上的指责?
原因不复杂,这是因为社会的价值评判体系单一化了,“一切向钱看”。在电影中,耿浩的婚姻失败源于事业失败,他不是因为情感受挫才像个Loser,而是因为他混成了一个Loser才导致婚姻出问题。生活总是比文艺更精彩,现实社会中对金钱的膜拜比电影的刻画还要厉害得多。
现代性标榜多元化,可现代市场社会在价值体系方面制造了最彻底的贫乏。放眼看去,物质是丰富的,文化是繁荣的,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商品;不止是物,连人格、良知都商品化了。把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串联在一起的,是金钱。如马克思所说,“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经济生活是人的其他一切生活的基础,金钱从来都是重要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并不是进入市场社会才出现的说法。但市场经济通过对资本占有者的倾斜,比其他所有的经济形态都更有力地拉大了贫富差距,非但如此,市场社会的意识形态还把金钱打造成了终极的价值观,以至于金钱几成了唯一的尺度,其他一切价值在金钱面前都不堪一击。还有什么样的贫乏能比这样的贫乏更贫乏呢?
我们的文化并非从来如此。成功一向是为人追慕的,但在传统的价值体系里,品评人物还有“不以成败论英雄”之说。鲁迅说“中国一向少有失败的英雄”,但毕竟还有,关羽走麦城,是个标准的失败者,可是后世对他倍加尊崇,因为相对于成败,人们更关注他的忠义。
孔子在他的学生中最喜欢颜回,原因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穷困潦倒,按市场社会的标准绝对可以算作Loser,可是孔子赞叹说,“贤哉回也”。孟子则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虽然富有从来都是为人向往的,但有圣人之言如此,“安贫乐道”也被视为高尚的品格。
如今,这个传统已经近乎彻底地丢了。大概只有在体育赛事的解说中才可以听到“虽败犹荣”的说法了,但谁都知道那是空话,教练和运动员比解说员更坦诚,他们会直接说金牌意味着一切—荣誉和最大的经济收益。
我们的社会变成这样,不过是晚近20多年的事。知识分子经常缅怀的1980年代,是多元价值时代的尾声。《心花路放》里的耿浩是个歌手,他这样的人在80年代还是可以仅仅因为音乐才华而受尊重的,而不是能通过音乐挣到多少钱。
人有不同的禀赋,有不同的追求,有多种多样的对社会做出贡献的方式,理应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内获得尊重。分配机制的扭曲,加上价值标准的单一粗暴,共同构成对人最深刻的奴役,它限制人的自由发展。每个人都有权利对此进行批判,进行反抗。
忙忙碌碌,又是年来到,我们向读者朋友拜年,更要向那些世人眼中的卢瑟们问好,我们要有自信,不必为没挣到大钱而懊恼,要为自己为社会做的贡献而自豪。那首歌唱的多好,“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知道你想衣锦把乡还。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里总有年夜饭。年后再折腾一番!”
折腾什么?为什么而折腾?为了一个更公平的社会,为了争得我们应得的—公正合理的分配意味着贫富差距的缩小,这自然就瓦解了金钱凌驾一切的基础;为了价值的重新多元化,消灭卢瑟和社会加于卢瑟的歧视,重建人民的主体性;为了每个人都能在各自的生活中找到自我实现的感觉,为了我们的中国梦和我们每个人的中国梦。
归根结底,是为了未来。为了孩子将来在说起理想的时候仍能五花八门,而不是异口同声地把理想定义为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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