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戴安全套”要掩盖什么?
赵 磊
(西南财经大学《财经科学》编辑部)
4月上旬,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我参加了一个题为《全球金融危机的根源与对策》的国际研讨会。三天的会议似乎是一个“团结的大会”,因为来自各国的代表,除了极个别学者,基本上都在关心一个共同的话题:危机的对策——加强监管。
老外好像特别热中于这类技术性的工作,“如何加强监管”被他们做得有声有色、十分专业,其学术性连我这样经济学科班出身的人,也经常听得是一头雾水,一脸茫然。但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危机的根源之所以备受冷落,是因为在主流的认识看来,危机是由市场经济以外的因素引起的,与市场经济无关。
既然“外生因素”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去讨论它呢?
然而在我看来,就如同女人的生理周期一样,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也是市场经济难逃的宿命。所以,在耳朵充满了“加强监管”的第二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告知与会的国际友人:我不能与会议的共识保持一致。
中国社科院的 许健康 教授出来圆场说:认识上的分歧来自会议名称的翻译。会议中文名称的核心含义是“根源与对策”,但会议英文名称“Re-regulating global finance in the light of the global crisis”,其核心含义则是“监管”,所以老外要畅谈“加强监管”了。
即便如许健康所说,分歧来自中英文未能精准对接,但对于加强监管的话题如此热中,似乎也就预设了一个前提:金融危机的根源在于“缺乏监管”。谈监管当然很有必要,可问题是,倘若由此引申出危机的根源在于“缺乏监管”,这样的逻辑恐怕是很可疑的。
为了说明这种“可疑”,我在会上举了一个例子:
地球人都知道,艾滋病的根源在于艾滋病毒。面对艾滋病,虽然我们目前的对策也只能是加强监管——戴安全套,但如果有人因此断定“艾滋病源于没有戴安全套”,这难道不荒谬吗?
如果说“艾滋病源于没有戴安全套”的逻辑能够成立,那么,为什么有人(比如在古代)不戴安全套也决不会患艾滋病呢?看来,“安全套”的逻辑要能够成立,就必须让人们忘记历史——难怪除了“言必称斯密”外,现代经济学对自己的历史充满了蔑视,因为一旦加入历史的维度,精英们津津乐道的“普世价值”就要出丑。
回到金融危机上来:把危机的根源归咎于“缺乏监管”,就如同把艾滋病的根源归咎于“没戴安全套”,其实是一样荒谬。
所以我说,但凡从“外生因素”来解释金融危机的理论,其实都是肤浅之论;能真正揭示危机根源的理论,只能是“内生理论”,而马克思的危机理论,就是典型的“内生理论”。
会议上也有个别学者把危机看作是“内生”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学者只谈美国经济学家明斯基,而闭口不谈马克思。对如此鲜明的理论“偏好”,我再次拒绝接轨,我说:
大家都成了明斯基的粉丝,大家都在谈明斯基的“金融危机理论”,谈“明斯基拐点”。其实,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比明斯基的“金融危机理论”深刻得多,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回避马克思呢?
在我质疑“为什么要回避马克思”之后,日本武藏大学教授Nobuharu Yokokawa给我的解释是:“明斯基的理论比马克思能更好地解释当下的危机”。遗憾的是,除了明斯基的“金融不稳定假设”让我想起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之外,这位日本学者的解释并未把握问题的本质。
在我看来,之所以要拿明斯基来屏蔽马克思,并不是因为明斯基比马克思更有解释力,而是因为明斯基更容易被主流经济学容忍:与主流经济学相比,明斯基是非主流;但与马克思相比,明斯基又成了主流。
让主流经济学蒙羞的是:新古典那套说辞对危机已经失去了解释力,马克思的理论又太有攻击性(直指资本主义制度)——如何是好?屁股决定脑袋,至少明斯基还算是主流经济学同一战壕的战友吧,于是退而求其次,让明斯基同志重新披挂上阵,聊胜于无嘛。
话说回来,明斯基的确比主流经济学那帮“高人”要胜出一筹,虽然马克思早就证明了市场经济的内在矛盾,但索罗斯的“市场内在地具有不稳定性”的惊人之论,毕竟来自明斯基的版本。
在我作了主题发言后,联合国全球化与发展战略部主任Massimiliano La Marca 对我说:马克思的危机理论含有很强的主观色彩——按马克思理论来分析,资本主义是在有意识地进行“透支消费”;而明斯基的理论则是客观的,他并不认为金融危机的发生是“有意识”的产物。 La Marca 的意思是说:马克思的危机理论缺乏明斯基的理性与客观。
坦率地说,这位联合国的大官人对马克思的了解是如此“主观”,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我告诉 La Marca :马克思并不认为经济危机是主观意识的产物,按马克思的理论分析,“透支”不是有意识的,而是逼出来的——这叫着“存在决定意识”。马克思和明斯基两人的危机理论都是“内生的”,二者的区别并不在于谁更“主观”,而是在于:马克思把问题归咎于制度,明斯基把问题归咎于人性。
瞧,又是“人性”!说到“人性”,我禁不住要想起“经济人”的人性楷模——范跑跑同学。虽然“经济人”早就是主流经济学心中的自由女神了,但用人性贪婪来解释金融危机,今天正在成为经济学界的时尚。
大家想想:用人性来解释危机的根源,看似深刻,其实仍然是荒谬的。举个例子:我们能把艾滋病的根源归咎于人性,归咎于性欲吗?
如果有人说:“艾滋病的根源在于人性,在于性欲”,那么一个简单的反问就足以令这种“人性论”立马破产:古人同样有性欲,为什么在古代没有艾滋病呢?
把危机的根源归咎于人性贪婪,就如同把爱滋病归咎于性欲,是一样的荒唐。
“加强监管”很有必要,正如面对艾滋病,没人反对要加强防范。在没有发明出疫苗之前,现在能做的,大概也只能是加强防范。但是,你不能因此就无限地拔高“监管”的境界。如果用一句话评价监管的境界,我愿意借用许健康的一句话:危机的发生是内生的,但危机的对策是外生的。
次贷危机以来,我写的有关文章都是在表达上述看法。有人问我:你干吗老是和主流过不去?我说,无它,原因就两点:第一,主流经济学不争气,明明是“皇帝的新衣服”,还自以为是;第二,马克思太厉害了,他让我看清了主流经济学的荒谬与可笑。
( 2009-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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