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夫子之谥，宜为惠兮
家庭是最小的社会，社会是最大的家庭。家庭文化就是表现在家庭成员身上的那些精神文明和优秀品质。家庭文化经过长久积累，就形成了家族文化。无论哪个家族，家庭文化都无不至深至彻地影响家族的每一个成员。记录家庭成员的优秀品质、有意义有影响的言论及其突出贡献，对整个家族的成长和进步具有绝对性的意义，甚至不仅对整个家族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即便对整个民族素质的提高和进步同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甚至有着非凡的意义。因为家庭文化、家族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着民族精神。
传承家族文化，要比传承家族财产更加困难，更加宝贵。家族文化属于精神财富，甚至应该提高到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高度来理解它认识它。凡是优秀的家族文化都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研究、保留和传承，这是我在记录柳氏家族先祖时的特别思量。我以为我们不但要呼唤他们可亲可敬的音容笑貌，而且要昭著他们为民族发展为国家发展所做的一切奉献，哪怕就像砖瓦一般不起眼儿的成绩，哪怕就像细流一般极其简朴的思想。
壹
家在何处
我跑这儿跑那儿，上网搜索，上首都图书馆查阅，到处淘宝，又与同学神聊，竟然搜集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使我对柳氏家族有了新的了解，纠正了先前在认识上的一些偏差，最终与柳黪灵魂保持了在认识上的一致。从前许多人一直认定柳氏只有一个源头，也就是说，全国所有柳姓人家都是柳下惠的后裔子孙，甚至上千年前跑到东北亚的那一群人也是柳下惠的后裔子孙。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有些资料说柳氏有多个源头，但我想了想，以为这并不能否定柳下惠后裔子孙是柳氏的构成主体，并不能否定柳下惠以及柳下惠后裔子孙在思想和品行方面对华夏民族的重大影响。我因此兴奋，隔着时空，朝着宇宙大喊大叫：柳黪灵魂，你说得对，这是事实，这不仅是你的结论，也是我的结论！侧耳倾听，几股微微的柔风刮蹭我的耳轮，似乎有人歌唱：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在读书之前，我还以为姓氏可以任由人们随便选择呢，因为我知道在日本那边就是这样做的，你喜欢啥，你就可以把啥作为你的姓氏。垂柳，婀娜多姿，说它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许多日本人就此姓了柳氏。但华胥人不是这样，他们的血脉源远流长。我好奇，不知道朝鲜的柳氏是怎么来的，我猜测或许他们就是柳下惠的后裔也说不定呢。我在小时候只要听谁说他家姓柳，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许多好感。那时我只是感觉神秘，而今我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血缘引起的反映！因此我毫不犹疑地认定，华夏儿女一到域外就感觉亲切，就是因为在我们身上都流淌着炎黄的血液！
关于柳氏的来源，《广韵》记载得比较简单，说春秋鲁国大夫展禽食邑柳下即今日之河南省濮阳市东柳下屯，其子孙遂以食邑为姓，称柳氏。相对而言，《元和姓纂》的记载就丰富了一些，多少有了一点儿故事，说周公旦裔孙鲁孝公，有子名展，展孙无骇，以王父字为姓氏，称展氏。传至展禽食邑柳下。展禽因坐怀不乱，病故谥曰惠，史称柳下惠，其子孙便以食邑为姓氏，人称柳氏。但《淮南子》的记载却与《元和姓纂》的记载大相径庭，而且很有想象力。《淮南子》说：展禽在宅前广泛植柳，又讲究惠德，所以人们称他柳下惠，亚圣孟子赞曰圣之和者，柳下惠的后人便以封邑为姓氏，称柳氏。《淮南子》别出心裁，被人质疑：广植垂柳就广植垂柳吧，与封邑有什么关系？你说了一大堆，落脚点还不是以封邑为氏？
不查资料不知道，一查资料吓一跳。原来还有一些柳氏来自芈姓。秦末农民大起义，项羽拥楚怀王熊槐之孙熊心为王，继称楚怀王，又称义帝，建都于柳即今天的湖南常德。项羽称霸，又将熊心杀害。楚怀王后裔有以先祖立都之城为姓氏者称柳氏，世代相传至今。我好奇，楚柳与周柳在性格上有多大的不同，楚柳张扬能张扬到什么地步？能像屈原那样我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吗？周柳因为儒家文化的长期浸润变得拘谨木讷，被所谓周礼束缚得就像捆住手脚的木偶。
另外我还知道了北魏鲜卑汉化改姓柳氏。但西魏宇文泰实行府兵制又将汉姓改回胡姓，同时赐汉族高门胡姓，如李虎、阎庆赐大野氏，李弼赐徒何氏，周摇赐车非氏，杨忠赐普六茹氏，王杰、祖孝芬、崔谦、郑孝穆、柳敏等汉将皆赐宇文氏。宇文泰赐姓就是为了加强鲜卑贵族内部以及胡汉统治集团合作。南北朝文学家庾信有诗曰：梅林能止渴，复姓可防兵。说明复姓在社会上有特权地位。
稍后我又知道还有别姓改为柳氏。明末清初，民间评话艺术家曹永昌年轻时强悍不驯，犯法，泰州府尹为其开脱，流落江南，改姓柳氏，其子孙沿用之。明末秦淮八艳之首杨隐，婉媚俏丽，善画山水石竹，博览群书，著有《戊寅草》《柳如是诗》，格调高绝，往来吴越，结交高士，改叫柳如是，婚后号河东君。
特别让人惊讶的是，蒙古鄂柳特部因汉化改姓柳氏。《清朝通志·氏族略·附载蒙古八旗姓》记载：蒙古族鄂柳特氏，亦称鄂尔果诺特氏，世代居住喀尔喀。清朝中叶以后，蒙古族、满族、鄂温克族多冠汉姓为柳氏。今彝族、苗族、水族等少数民族均有柳氏，多为明清朝廷改土归流，被地方汉族长官赐予汉姓柳氏。
柳黪灵魂曾经与我闲聊他的先祖，说只知道先祖是匠人，明初建造北京城时来京，具体情况不详。又说，小时候曾见家里有一手掌大小函匣，里面有纸折，大约一指厚。抽出看时，哗啦啦拖了长长的一地，每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字，仔细看全是人名，毫无意思，便随手一丢，后来想起来再找，却不知扔在了何处。我听了搓手嗟叹：可惜了，可惜了。
据我了解，洪洞方言，称妻子为媳妇，称外祖父为姥爷爷，称外祖母为姥娘娘，比东北称姥爷姥娘多了一个字。还有，我们说无，他们说没。我们说收拾，他们说拾掇。我们说赶，他们说撵。我们说去，他们说弃。我们说骂，他们说卷。我们说昨天，他们说夜儿个。我们说提，他们说提溜。我们说不理会，他们说不细顾。我们说称东西，他们说制一制。我与柳黪灵魂闲聊，发现他说话就带有这种特征。我责备他，他就说你嚷什么呀？说明柳黪灵魂他家多半是老西。
还有一样东西让我兴奋，根据柳黪灵魂提供的线索，我在首都图书馆地方文献部查到了一本小册子，潘永修著，中国档案出版社出版，所写内容为山西大槐树移民之事。书载：洪洞，因有一处洪崖古洞而得名。而《洪洞县志》则称：背霍面涧。箕山东峙，汾水西绕，山川形胜，草木夭乔，甲诸三晋。故一方之雄也。
在这本书里还有一位名叫柳蓉的县长写的一篇《增广山右洪洞古大槐树志序》。我看过之后，禁不住拍案叫绝：嘿！他妈的柳黪灵魂，指定是老西了，没跑。这就是我认定柳黪灵魂祖籍在山西的确切证据。
县长柳蓉，山西东北部代县人。据我所知，代县有两处名胜，一处是雁门关，另一处是杨忠武祠。杨老令公抗辽被俘，碰李陵碑殉国，此事妇孺皆知。但我不知道数百年之后，这位柳蓉县长是否也能像杨老令公那样领导当地民众坚决抗日。其实这用不着我牵挂，看看京华三部曲里的京城百姓和柳氏家族，有谁在国家危难之际不英勇奋战视死如归呢？
现在我把《增广山右洪洞古大槐树志序》抄录在案，以兹佐证。
增广山右洪洞古大槐树志序
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是故人伏处里闬，乡谊最为亲切。即有离乡背井远徙四方者，或地相去千有余里，或世相隔数百余岁，遥瞻祖国，临风怀想，能不依依，何以故，种族观念使然也。余家居披览族谱，敬悉始祖于前明洪武二年，自洪洞大槐树处迁代县正下社村，迄今瓜瓞绵延，同族者千有余家。故国乔木，身虽未至，心向往之。清光绪二十八年，秋闱借地陕西，以优廪生应乡试，驱车洪涯，停骖郊外，见古槐盘根错节，树老心空，已沉沦与蔓湮荒草中矣。洎乎民国初年，充实察员，差次晋南，此间树碑建坊，焕然一新，流连慨慕低徊不忍去者久之。迄民国十八间秋，绾符斯邦，阅槐树碑记，按文献通考，明洪武永乐间，有迁民遗事。余先祖碑碣，年代符合，木本水源，信而有徵，至此怀祖之深心为之大快，辄欲题咏以誉嘉树，因薄书鞅掌，干戈方息，催科筹饷，不获躬亲其事，邑绅柴君干宸以汇集为己任，刘仲棠、景廉臣、李召卿、孙锡候诸君子详加参订。余嘉其保存古迹，差幸天假之缘，宦游故乡，黍为公朴，历叙先世骊歌，留印他年鸿爪。於戏！现值大同世界，一本散为万殊，四海皆同胞，民族合群，共同奋斗，异族罔敢侵略，同种日跻富强，遐迩交称曰：古大槐树关系种族，杨国争光，晋乘生色，彼夫召伯甘棠，播仁声而纪遗爱，蜀相古柏，铭勋业而寄遐思，未必能若是之亘古今而不磨，与天地而同流也矣。是为序。
民国二十年荷月代县柳蓉，序于洪洞县政府
好个“古大槐树关系种族，杨国争光，晋乘生色，彼夫召伯甘棠，播仁声而纪遗爱”，读了《增广山右洪洞古大槐树志序》，怎能不让人感慨。在我看来，如今大槐树很让人敬仰，而这本《大槐树志》又由柳氏者作序，且异常悲悯，这将给柳氏者带来不小的荣誉。
再往下看，移民姓氏一节，赫然写有柳氏，而且柳蓉县长就是从大槐树底下迁往代县的，时间明朝洪武二年。或许，这就是柳氏家族迁往北京城的那条路线，从大槐树到太原，从太原到代县，从代县过平型关到灵丘，从灵丘过驿马岭到河北涞源，从涞源走紫荆关到白涧，到镇厂，到云霞岭，到潭柘寺，到三家店，到石景山，最后到达北京。因此，从时间、地点、姓氏以及语词分析，我能否就此断定柳黪灵魂就是洪洞县大槐树人呢？不过，我听人说，山西移民虽然都是从大槐树底下出发，但并不区分那个县那个村。如此来看，判定柳黪灵魂是山西人这不但不会有假，而且他想赖也赖不掉。但是呢？他会不会是大槐树人，我还是不能肯定。或许人家真的就是河东柳氏呢？如果把人家活生生地从耀祖光宗的人寰里拔出来，有谁会高兴呢？大概这样做也不太合适吧？
贰
圣之和者密码
柳黪灵魂，我这样说，你应该高兴了吧？耳边忽然嗡嗡作响，我有些肝颤，难道柳黪灵魂听见了我的问话，在遥远的宇宙回答了我？或许他有千里眼，早就看见我写在纸面上的那些文字了。我忽然又有异感。怎么，你不高兴？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手头上的材料就是这样写的，我不能瞎说，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但我要解释。在华夏，没有人不承认黄帝是人文初祖。司马迁更是明确判定黄帝传说即中国历史的起点，因此，他的《史记》就从黄帝传说开始记载。但神话传说中沉淀下来的群体密码，无法解释混沌时代所蕴藏的真实秘密。若要我猜想，即便这样，仍不能断定神话传说可能作假可能说谎。但两千年之后，司马迁的判断却被某些沾染了西风的学者加以怀疑。疑古虽然体现了现代思维，具有不少进步意义，然而，倘若轻易怀疑还是卑鄙。德国考古学家谢里曼对特洛伊遗址的挖掘，对迈锡尼遗址的挖掘，以及英国考古学家伊文思对克诺索斯王宫遗址的挖掘，都证明了《荷马史诗》和其他远古传说并非虚构。中国的事情就是奇怪，就在伊文思在希腊挖掘克诺索斯王宫的时候，华夏发现了甲骨文，有力地证明了商朝的存在。但是谁又能想到，即使情况都这样了，疑古学者们还是步步为营，说公元前十四世纪之前的历史是伪造的。遇见这样的古怪言论，还真不知道让人说些什么好呢！
河东柳氏为柳下惠后裔，柳黪灵魂先祖为河东柳氏分支，前面说的是结论，后面说的是猜测。
《展氏族谱》记载，柳下惠生于公元前720年，卒于公元前621年，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又说字子禽，鲁国柳下邑人，为春秋时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又载，鲁国大夫展无骇之子展禽，曾任鲁国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其坐怀不乱的故事广为流传。孔子以之为被遗落的贤人，孟子则尊其为和圣。周襄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21年，卒鲁故赵村，享年一百岁，谥号惠。因其封地柳下，后人尊称柳下惠。又说，祖居利辛展沟。还说，展氏，名获，字禽，又一说字季。柳下惠后裔播迁四方，其后人聚居之地，多有庙祀，往往被附会成故里。
鲁大夫展无骇之子展禽，与臧文仲同处一个时代，两人都在鲁庄公、鲁闵公、鲁僖公以及鲁文公四朝做官。而臧文仲是个奸佞，虽说没有篡位，却把鲁君当作傀儡，朝廷的一切大小事务均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臧文仲嫉贤妒能，明知展禽德才兼备，就是不想用他为官。展禽虽然做了几次法官，却因坚持原则，处事耿直，被臧文仲罢了几次官。但是展禽没有丝毫气馁，忍辱负重，避世隐居，积极办学，教育民众，为鲁国培养了大批人才。恰好儒家看人并不看谁是否作高官处高位，而是看谁是否人品端正，正因为如此，孔子将展禽视为贤人，赞称他逸民；或许还是因为如此，《论语》便有了“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之说。柳黪灵魂说，让我没有想到，在这一思想方面，儒家竟然与道家相似，随遇而安以及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让柳氏先祖不羞污君，不辞小官；对个人处境，既无怨无艾，又毫无无所求，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我听了柳黪灵魂的话也不禁感慨：就是啊，或去或留，或行或止，我们都不必计较。援而止之而止者，不屑去也。正因为此，柳下惠的为人，在各诸侯国都有相当广泛的影响。那一年秦国讨伐齐国，途经鲁国西部，将军便下令：有谁胆敢到柳下惠坟地五十步范围内砍柴，死无赦。可见当年柳下惠的威望有多么高了，影响有多么大了！
但是，相关史籍和地方志有关柳下惠的出生地点、活动区域以及墓地的记载颇不一致，归纳起来大致有这样几种说法：柳下惠出生山东平阴说。清代嘉庆年间李兆洛编纂《风台县志·营建篇》认为：春秋柳下惠居住展沟西南八里展洼村柳庄寺，附近有不少展姓，据传都是展禽后裔。平阴县孝直镇展洼村至今还保留着柳下惠故里明代石碑、和圣祠等遗迹以及几部相关族谱，这些碑祠谱无不表明这里就是柳下惠的故里，至少这些遗迹与柳下惠有着千丝万缕的历史渊源。另外，还有柳下惠逝世在山东新泰之说。明代嘉靖年间编纂的《泰山志》卷二《遗迹·帝王》记载：柳下惠墓在州治东南一百里，至今村人多姓展氏，村名曰柳里村。就此，我做出这样的判断：姬周取代殷商之后，周武王分封，周公旦以公爵封鲁，在曲阜建都。因为周公旦留朝辅政，周公旦长子禽父，字伯禽，代为就封，史称鲁公。第十二代鲁君鲁孝公有季子字子展，又称公子展或夷伯展。公子展之孙曰无骇，公元前715年卒。鲁隐公命其族以祖父字为展氏。这便是展氏得姓之始。展禽为无骇之子。展无骇为鲁国司空。展禽食邑柳下，去世之后谥号惠。这便是展氏柳氏皆尊展禽即柳下惠为始祖的历史渊源。
叁
地望之辨
关于“柳下”地望，根据1999年新版《辞海》和《中国历史大辞典》条释：春秋鲁地，一说在今山东新泰市柳里，今名夏家隅；一说即今河南濮阳柳下屯。但我听柳黪灵魂说，他认为“柳下”在河南濮阳柳下屯，这儿是和圣柳下惠的封邑所在地。为此，柳黪灵魂与我进行了争辩。我说我不管那些事，要辩论你找他们辩论去。柳黪灵魂眨着眼睛就像战火的烟雾那样弥漫不清，愣了一会儿说：我也不与你争辩，我只是心急，说话就重了一些，我的意思是，你把我们的争辩写到书里面去，让书和他们辩论。嘿，这些灵魂真会琢磨，我立刻有了感触，认为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让我们俩，不论人还是魂，谁都可以不得罪人了。
但是，以我之性格，我还是要追求实证，不能乱说。华夏历史有三个记录系统，即正史、方志和家谱。濮阳柳下屯为柳下惠的封邑，在这三种资料里面都有所记载。另外，甲骨卜辞是华夏最早的文献史料，同样可以引之为证。还有地名和传说，都是历史的化石，就像三叶虫以及始祖鸟化石，保留了历史的诉说。我们可以从地名或传说里寻找濮阳柳下屯是柳下惠封邑的佐证。
首先，甲骨有徴。“柳”字在商代甲骨文里就已经出现。作为地名，是商王的田猎之地。甲骨文里的“柳”地没有与其他地名同版出现，难以依据地名系联关系判断它的具体位置。但是有学者对六十多个商王田猎地点考证之后做出了这样的结论：这是个大范围，包括了今天的河南濮阳市以及新乡市以东和山东省西部边缘地带。殷商甲骨卜辞记录的事件多为商后期，濮阳距离殷商都城安阳比较近，适合作商王田猎区。因此可以说，商王田猎之柳地在今之濮阳。
在已经发现的甲骨卜辞中有三条卜辞涉及柳地。第一条：壬寅卜，在目贞，王其射柳，雨。其于七月射柳兕无灾，擒。丙午卜，在目贞，王其射柳衣逐无灾，擒。第二条：惟柳，王受有祐。注：小屯南地甲骨88甲骨文中甚至出现了“柳邑”字样。第三条：乙巳王卜……佐其敦……柳邑……上述几条甲骨均属甲骨文第五期，即帝乙帝辛时期，为商代末期，和柳下惠所处时代相去不远，因而可以认为，柳下惠封邑柳下，就是商代柳地柳邑，在今天之濮阳，春秋初期属鲁国领地。
其次，正史有及。《战国策•齐策》四《齐宣王屈尊见颜躅》说：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干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宣王默默不悦。秦国征伐齐国，自西而来，能够路过柳下季垄，说明柳下惠之墓在鲁国西部边陲，这正与濮阳柳下屯的地望相合。况且，柳下惠的孙子柳庄为卫国大史，可以佐证柳下惠的封邑距离卫国都城不远。《礼记•檀弓下》说：卫有大史曰柳庄，寝疾。公曰：“若疾革，虽当祭必告。”公再拜稽首，请于尸曰：“有臣柳庄也者，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闻之死，请往。”不释服而往，遂以燧之。与之邑裘氏与县潘氏，书而纳诸棺，曰：“世世万子孙无变也。”柳庄因此被封于裘，成为裘姓始祖。
再次，方志有载。明嘉靖十三年篹《开州志•陵墓》记载：展禽墓，在州东南柳村里之曹家庄午星镇。有闰禹锡诗及王崇庆赋。展雄墓，在州东展丘里，距城六十里。所谓盗跖也，柳下季之弟，尝纵横宋卫之间，事见《庄子》，死后葬于此。
肆
不事逢迎，实在很不得志
我与柳黪灵魂有过争辩。柳黪灵魂认为，柳下惠虽被孟子尊为和圣，但关于他的生平，史书记载少之又少，而更多的遗闻轶事则散见于《左传》《国语》《论语》和《孟子》等先秦古籍，部分记载有明确时间，部分记载则更接近一种对他的评价。柳黪灵魂告诉我，《论语》记载，柳下惠在鲁国做士师，这不过是一个掌管刑罚狱讼之事的小官。此时鲁国王室衰败，朝政把持在臧文仲等佞臣手里。柳下惠生性耿直，不事逢迎，自然容易得罪权贵，以至于连连遭遇罢黜，实在很不得志。直到一百多年以后，孔子谈及此事还十分气愤，说：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我不知道读者听了孔夫子的话怎样想，但我听了孔夫子的话，能够想象到臧文仲怎样的不忿，他一定会急赤白脸地说：柳下惠，你别得意，你以为你直道事人就光明磊落了，可是你影响了我的职场逆淘汰，我不罢你的官罢谁的官！
可是，柳黪灵魂并不理会我怎么想，继续为柳下惠做广告：柳下惠虽然屡遭排挤，仕途蹭蹬，但是他的道德与学问却名满天下，各国诸侯皆争相以高官厚禄礼聘他，而他都拒绝了。有人问其缘故，柳下惠解释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意思是说，在鲁国之所以屡遭罢黜，完全因为坚持了做人的原则。如果一直坚持这个原则，不论到哪里都会遭遇罢黜；如果放弃做人的原则，即便继续留在鲁国也能获得高官厚禄。那样的话，我又何必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呢？
柳黪灵魂是对的，不仅他喜欢柳下惠直道事人，民间百姓也喜欢柳下惠直道事人，甚至上古文人也喜欢柳下惠直道事人，因此类似柳黪灵魂广告样式的记载，多次出现在先秦古籍里。
《国语·鲁语上》记载：鲁僖公二十六年夏，齐孝公出兵伐鲁，臧文仲向柳下惠请教退兵之策，询问使用什么样外交辞令好些。柳下惠严肃地告诉臧文仲：如果大国无邪无欲，愿意给小国做榜样，如果小国注意收敛，与大国诚信交往，即可防止祸乱。时下鲁国作为小国却妄自尊大，时不时触怒大国，无异于自取其祸，使用什么样的外交辞令都没用。柳下惠之所以直言不讳告诫臧文仲，旨在批评臧文仲执政卑鄙恶劣。
书载，柳下惠弟弟展喜，为鲁国大夫。齐孝公率兵伐鲁。鲁僖公却派展喜前去犒劳三军。展喜不解，人家来攻伐你，你不赶紧做战争准备，还去慰劳人家，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柳下惠听了展喜的诉苦，就对着展喜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展喜来到齐营觐见齐孝公。齐孝公骄傲地把后脑勺仰到后脊梁背上说：大军压境，你害不害怕？展喜嘻笑：我害怕，君子不怕！齐孝公嗯了一声，脖子就挺了起来，问：这话怎讲？啥叫怎讲？展喜立即气宇轩昂：凭先王之命。齐孝公装傻，什么先王之命？
当初，鲁之始封国君周公和齐之始封国君太公，共同辅佐周成王。周成王赐周公太公盟书，要求齐鲁两国世代修好，绝不可以互相残杀。盟约收藏内府，载入史册。每当两国新君即位，都要郑重宣誓，永志不忘。展喜瞥了齐孝公一眼就想，您甭跟我装傻充愣，然后调侃：您这才即位几天呀，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齐孝公听罢无言，不得不灰溜溜撤军。
还有一个版本，内容比这个丰富生动。文本说，夏天，齐孝公在鲁国北部边境闹事。鲁僖公赶紧派展喜前往犒劳齐军，还告诉他去之前一定要先去面见展禽，请教劳军辞令。
展喜从柳下惠那里出来，赶着一群牛羊直径朝北面去了，满眼都是高山大岭。远远地看见齐兵从两架大山中间走来，展喜便直了直腰，站在鲁国边境恭候。齐军还有几丈远，展喜就朝齐孝公揖了一个大礼，说：鲁君听说您亲自光临敝邑，特意派下臣前来犒劳贵军。齐孝公不禁洋洋得意，咧着大嘴巴问：大概鲁国人害怕了吧？展喜轻松自在，回答：小人害怕了，君子不害怕。齐孝公满脸不屑，说：你们府库空得可以悬挂石磬演奏了，茫茫四野连一棵青草儿都看不见，凭什么不怕？展喜躬身回答，依仗先王令。啥叫先王令？齐王似乎有所不解。展喜直起腰来，给齐孝公上课：从前周公太公辅佐周室，周成王赐给他们盟约，说：世代子孙，互不侵害。现在盟约就藏在府里，由太史公掌管。您可曾记否？齐桓公曾经联合诸侯，处理他们之间的纠纷，弥补他们之间的过失，解救他们遭遇的灾难！其实，齐桓公这样做是在宣扬他们曾经的职责啊！
说到此，展喜抬眼，炯炯注视齐孝公，瞧了一会儿又说：君侯登位，诸侯同样寄予厚望，还说您一定会继承齐桓公霸业。因此我等候荒郊僻壤提醒您：刚即位九年，就想废除职责，丢弃王命，您怎么向您的先君交代？您说君子要不要害怕？齐孝公一听这话傻了眼，赶紧收兵回国。
另外，左丘明还在《国语》里详细记述了柳下惠批评臧文仲祭祀海鸟的故事，充分彰显了柳下惠的辩才和学识。
有一只海鸟飞落曲阜东门外面。这只海鸟名叫爰居，个头大得像个小马驹。臧文仲下令全城百姓祭祀。柳下惠听说此事，就前去批评臧文仲：你这样理政超越了老祖宗给我们制订的礼法，请你不要胡来！说罢，柳下惠脸色更加严肃，然后又说：祭祀是国家的重要制度，是治国的基础，必须谨慎使用。祭祀必须遵守典章制度，这是先王留给我们的原则。今天，我们无缘无故祭祀爰居，有违先王的治国理念。现在我必须向你重申先王留给我们的祭祀理念：遵守法度的模范，我们要祭祀他。肯为国家利益献身的英雄，我们要祭祀他。努力建国安邦的圣贤，我们要祭祀他。能够消除灾害的神圣，我们要祭祀他。能够成功平定内忧外患的功勋，我们要祭祀他。除此之外，均不在我们的祭祀之内。
从前，神农氏拥天下，他的后代叫柱，能种植各种谷物和菜蔬；大夏以后，周始祖弃，继承了柱的事业，所以人们把他作为谷神来祭祀。
共工氏称霸九州，他的后代担任土官之长，人称后土。因为他能够治理神州土地，所以人们把他作为土神祭祀。
黄帝善于根据事物特性确定名称，因而老百姓才能够更好地区分各种不同事物，获取所需要的财富。
而颛顼呢，将它完善，发扬光大。
帝喾者能够按照日、月、星辰序列安定百姓。
尧则竭力平均刑法，以百姓要求为准则。
舜因为努力为民办事而死在山野。
鲧因只懂围堵，不知疏导，造成严重后果，结果被处置。而大禹以德行修正鲧的事业，获得成功。
契任司徒，而让百姓和睦。
冥任水官，尽职尽责，溺水而亡。
商汤以宽大治理社会纠纷，替百姓铲除邪恶。
后稷致力于谷物种植而死在山间。
文王以文德昭著，武王为百姓而战，一举消灭妖孽。
所以有虞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尧而宗祭舜；夏后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鲧而宗祭禹；商人禘祭帝喾而祖祭契，郊祭冥而宗祭汤；周人禘祭帝喾而郊祭后稷，祖祭文王而宗祭武王。幕继承颛顼，有虞氏为他举行报恩祭；季杼继承夏禹，夏后氏为他举行报恩祭；上甲微继承商契，商人为他举行报恩祭；高圉、太王继承后稷，周人为他们举行报恩祭。祭祀总共有禘、郊、祖、宗、报五种，这是国家的祭祀大典。加上土神、谷神、山川之神，都对百姓有功；还有前代智人德人，为百姓所信赖；天上日、月、星辰，为百姓所仰望；地上金、木、水、火、土，为万物依赖；九州山川，出产物质财富。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祭祀他们的重要原因。
今天，这只叫作爰居的海鸟，突然飞临鲁国，我们尚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飞到我们这里，我们没有看见它给人民做出什么贡献，我们就去祭祀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谈不上仁义之举。仁者讲究功绩，智者讲究处世。没有功勋就祭祀它，那是不仁；不了解还不研究，那是缺少智慧。想想我们东面那片大海，是不是要发生灾害？经验告诉我们，生活在大江大海的鸟兽都有预感灾害的本领，它飞到我们这里，是不是想来避难？
这一年，东海多强风大风，臧文仲听柳下惠的批评有理有据，不得不承认了错误，说：这的确是我的错误。柳下先生的这一席话，应该成为我们做事的原则。说罢让属下写三份简报分送三司。
事实验证了柳下惠的猜测，海鸟爰居，确实因为躲避灾害飞到鲁国。这件事不仅证明了柳下惠为官正直，还表现了柳下惠对鲁国典章礼制极其熟悉的程度。倘若从另外一个侧面观察，它让人感觉柳下惠不光学识广博而且儒家思想深厚，可称之为儒家先驱。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柳下惠会如此熟悉周礼典章制度呢？其实回答这个问题很容易——周礼周乐均由周公制定，鲁国是周公的封地，历代鲁君都是周公的孝子贤孙，因此走遍神州，我们就会发现鲁国最讲究周礼。不言而喻，柳下惠是周公子孙。既然如此，柳下惠作为贤臣，怎么可能不重视周礼呢？怎么可能不熟悉相关周礼典章呢？
伍
子何不若柳下惠然
这天，我抄写资料一直抄到半夜，就听见窗外寒风呜呜作响。我侧耳倾听，似乎又听到柳黪灵魂那果冻般的极富弹性的声音。我喜欢柳黪灵魂的这种声音，有些像童自荣。我就不吱声，让他说。这回柳黪灵魂说话有点儿粗暴。他说：甭老跟读者扯别的，有关柳下惠最重要的事情，你咋到现在还不说呢？
我还有啥事没说？我不回答他。我知道他着急。我也知道他最想要我写些什么。但是我有我的想法。倘若只为记载那件事情，其实并不难，因为事情很简单，最大意义也不过是说柳下惠堪称道德典范。况且这件事老幼皆知妇孺皆知。我们仔细想想，和圣一定还有其他事情更有广大的社会意义，更有普遍的教育意义。难道不是这样吗？
窗外一片漆黑，我就对着窗户高声叫喊：柳黪灵魂，你说，你认不认为我说得有道理？
没有人回答我，连一点儿轻微的声音都没有，但是我看见有一束光正在急剧收拢，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我抬眼望望夜空，满天星辰，远的近的，亮的暗的，都在紧张地眨眼。我很想知道是谁把光束收了去了，是北极星还是柳黪灵魂，抑或是其他神灵？
关于坐怀不乱的典故，最早出现在《荀子·大略》里。古籍这样记载此事：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但也有人说，坐怀不乱之流传是《诗经•小雅•巷伯》的功劳。巷伯的邻居是个寡妇。某天狂风暴雨将寡妇的房顶掀掉了，寡妇请求巷伯庇护，巷伯不给她开门，还说要学习柳下惠。关于巷伯的这一行为，《毛亨传》的评说实在耐人寻味：子何不若柳下惠然，妪不逮门之女，国人不称其乱。
这就是广为人知的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细节越来越丰富，故事越来越生动。
请看下面这个版本：
古时候，展沟西面有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深秋的某个夜晚，柳下惠路过柳林时忽遇倾盆大雨，他急忙躲进破庙避雨。你说巧不巧，恰在这时，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也进庙避雨。两个人没有对话。但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告诉大家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时候告诉大家男女授受不亲。
庙很小，他们就相向而坐。到了半夜时分，女子被秋寒冻醒，竟然违背圣人教导，起身向柳下惠提出一个无理要求——她要坐进柳下惠的怀里，让柳下惠的温暖之躯给她驱寒。柳下惠慌忙推却，两只大袖子摆得就像两面挥舞的大旗，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使不得呀，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呀。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相处一庙，本已不妥，你若是再坐到我的怀里，岂不有伤风化？女子坦荡，说：世人都知大夫圣贤，品德高尚，小女子虽然坐怀里，只要大人不生邪念，又有何妨？我若因为寒冷病倒，家中老母便无人侍候了。你救我就是救我们母女两个。柳下惠再无托词，只好让女子坐到怀里。外面大雨如注，整整下了一夜。
电闪雷鸣，撕开黑色的雨幕，在柳下惠身上蹿了几蹿。闪电之下，柳下惠面目清癯，精神矍铄。他直挺着腰杆，两只耳朵贴住鬓发，眉如卧蚕，封闭双眼，长长的山羊胡子下垂，纹丝不动。长夜漫漫，他无动于衷，竟不知有温香在怀。天亮。雨过天晴。得于恩惠，女子不胜感激。浅浅垂首，鬓发遮住脸颊，说：人言展大夫正人君子，名不虚传。
两千七百年之后，我看到有一位现代雕塑家，在创作柳下惠坐怀不乱时忽生奇想，他将柳下惠塑造成为一把古代人形高背大椅子，一位妇人倦坐其上，微微左斜，头倚怀襟。忽然，我有所醒悟，似乎明白了柳德蕃灵魂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几个儿子起小名叫大椅子二椅子三椅子。原来在灵魂心里早就有这样的造型了——先祖就是一把谦逊和煦光明磊落的大椅子。你看那椅背正中昂首须眉，危冠端正，两目微眯，山羊胡子微微下垂，显得怡情恬淡，自信自若。你再看那双手臂，宛如两分的扶把，而胸怀微微收拢，却显得无限广阔。整体看去，柳下惠既非儒又非道，表象颇为气定心闲，神逸贤惠，万念无侵。
坐怀不乱这个故事，自汉代以来在民间广为流传，家喻户晓，但诸多版本，各有侧重，既然我们追求畅所欲言，不如请出各种版本，依次欣赏，细致体会个中意味！
版本一：相传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夜宿城门，偶遇一位无家可归的女子。柳下惠害怕她会冻死，就叫她坐在怀里，解开外衣把她裹紧，同坐一夜，却没发生任何非礼行为。从此，柳下惠被世人赞誉为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此外，柳下惠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了权贵，几次遭遇罢黜，但是他始终不离不弃父母之邦，这就是民间广为流传的“虽遭三黜，不去故国；虽荣三公，不易其介”的故事。
版本二：旧小说大多引用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赞扬男子美德。相传寒冷冬夜，柳下惠宿之郭门，有一位没有住处的妇女前来投宿，柳下惠唯恐女子冻馁，就叫她坐在怀里，解衣裹紧，同坐一夜，丝毫不乱。柳下惠因而被人誉为坐怀不乱之君子。
版本三：传说某年夏，展获外出访友，路上遇大雨，便直奔郊外古庙暂避，谁知刚一脚踏进门槛，却发现有一位女子正赤裸裸站在屋角拧衣服。展获羞得脸色发红，急忙退避，坐在古槐之下任凭暴雨浇灌。夜半电闪，女子偶然发觉庙外有人，连忙披衣，避之门后，谁料整夜安然无事。从此古庙回避传为佳话，故有柳下惠坐槐（怀）不乱之美名。
世间从古到今，广泛流传坐怀不乱。其实坐怀不乱的故事太浅显，太单薄，恐怕不能彰显柳下惠之高大与伟岸。准确地说，柳下惠的高尚品德并不在坐怀不乱。他的先祖是制作周礼周乐的周公，他的父亲展无骇是鲁国之司空。鲁国最讲周礼，传统让柳下惠极其重视礼制，尊重礼制，熟悉礼制，遵守礼制。柳下惠无邪无欲，自觉收敛，忽略功名富贵；贯彻人格思想，以正道立身处世；讲究诚信，把信誉看作生命；自觉遵守人伦、礼仪和法度，为人师表；嫉恶如仇，绝不给错误留半点儿情面；既不以君愚而不侍，也不因遭馋贬而怨恨；大智大慧，全都用在了国家大事和要事上面。这些也只有这些高尚与伟岸的品德才能使柳下惠成为和之圣者。因此柳黪灵魂和我无不坚定认为：禽，圣人也，道承唐虞，学开孔孟。
亚圣孟子，对柳下惠非常推崇，把柳下惠和伯夷、伊尹、孔子并称为古之四大圣人，认为柳下惠不因为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耻，不因官职卑微而辞官不做；身居高位不忘举贤，遗忘在民间无怨无悔；贫困不忧不愁，即便与乡巴老相处也很愉快；不论与何人相处，都不受影响。与此同时，因为受柳下惠为人处世气度的影响，狭隘之人会变得宽容大度，刻薄之人会变得老实厚道。孟子认定柳下惠可以成为百世之师。
《论语》记载了孔老夫子对柳下惠的评价：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意思就是，相比伯夷、叔齐宁肯饿死不食周粟，柳下惠降低理想，虽有委屈身份的嫌疑，却能够做到言行举止合乎道德及理智。而《左传》则记载，孔子认为臧文仲让柳下惠下台是“三不仁”之一，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愤怒和谴责。而柳黪灵魂以及柳氏家人无不认为，柳下惠既然选择了坚持直道而事人的理念，在那样的朝代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去官隐遁，成为逸民。但是柳下惠退居柳下之后，并没有因此消沉，而是积极招收生徒，传授文化礼仪，深受乡里乡亲的格外爱戴。
多年之后，柳下惠百年，弟子讨论他的谥号，夫人坦诚地说：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遇难三黜，终不弊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鬼神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故而柳下惠之谥为惠。
陆
百草敷蔚，吾不知其茂
时代在发展，有不少人还很年轻就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了。虽然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却未见有多少人读过柳下惠的年谱？当然更没见过有多少人为柳下惠总结过人生？大概柳下惠没有读过自己的人生，也没有总结过自己的人生，甚至连强烈寻根的柳黪灵魂也没有总结过柳下惠的人生！当我这样写的时候，忽然感觉脸蛋上挨了一巴掌，幸亏人家手下留情，这巴掌非常响亮，但给人的痛感却不那么强烈。但我还是要解释，我这样说并非在嘲讽柳黪灵魂，我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我猜这是事实，大概柳下惠确实没有读过自己的人生，也没有总结过自己的人生，但柳黪灵魂说不定已经总结过柳下惠的人生，至少有这个想法有这个念头。
其实不仅上古时代已有两位圣人给柳下惠做过人生总结，就是当今亦有两个人为柳下惠做总结，这两个人就是柳黪灵魂的爷爷柳城和柳黪灵魂的父亲柳德茂。我不知道两位老人在天之灵是否还在讨论研究，但我认为他们当年的认识就已经够深刻的了。
就在我侃侃而谈的时候，柳城柳老老爷子灵魂飘然而降，让我感到极不好意思，急忙朝老人家点头致歉。我退而避之不远，隐约听见柳老老爷子灵魂说：儒家以仁为核，提倡仁爱仁政。考古发现，仁字最早出现在春秋晚期的侯马盟书，本义是对人友善、相亲；后来发展为含义广泛的道德范畴。而惠便是其中之一。《说文解字》说：惠,仁也。儒家惠之道德观念深受周人传统思想影响。《尚书》说安民则惠。《孔安国传》说：惠，爱也。《逸周书》说：柔质慈民曰惠，爱民好与曰惠。柳下惠正是因为慈惠爱民谥之以惠。柳下惠多次遭遇罢黜，始终无怨无恨，始终不离国家。夫人问之回答：油油之民，将陷于害，吾能已乎？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他的爱国爱民之怀情。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以天下为己任，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爱国情怀。柳下惠凭借才智教乙喜据礼以言辞退兵，使国家避免了一场战争灾难。可以说柳下惠将仁将礼高度统一，达到了孔孟设想的人格形象。儒家强调修己安民，施惠于民，柳下惠的品行符合儒家提倡的惠的思想。古人言惠必及和。惠，文之慈也。慈和能惠。惠就是惠民，和是惠的落脚点。因而诗经说：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柳下惠之惠与儒家之惠一脉相承，儒家仁之思想的体现。清代学者刘逢禄说：在鲁言鲁，前乎夫子而圣与仁，柳下惠一人而已。
不等柳城柳老老爷子灵魂说完，柳德茂老爷子灵魂从天而降。柳城柳老老爷子灵魂偷偷地撇了柳德茂老爷子灵魂一眼，迅速撤离，留下时间给柳德茂老爷子灵魂发表议论。柳德茂老爷子面貌清癯，飘飘然一副仙家姿态，精神格外矍铄。柳德茂老爷子自信地说：比起伯夷、叔齐、伊尹，我感觉柳下惠离我们更近。柳下惠对儒学影响颇深，孔孟多有赞美，而我发现孔孟评价略有不同，说明儒家圣人理想人格观念曾经有过嬗变。孟子眼中理想人格是纯圣。孔子虽然自负，仍不敢称己圣，也不敢说己仁，是孟子以其威望和宣传使孔子最终成为圣人。还是孟子，盛赞柳下惠为圣之和者，使柳下惠也成为了圣人。孟子说：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孟子为什么盛赞柳下惠呢？因为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这是一个原因。另外柳下惠和而不流，因而孟子视柳下惠为圣之和者。柳下惠直道事人，何谓直道，就是刚正不阿，不管有什么得失，都不改变操守。孟子曾经这样抒发情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千百年之后，我们再读豪言壮语，依旧凛然有感。孔子居鲁，天下之礼尽在鲁。孔子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孔子孟子多次赞美柳下惠，其英雄相惜之情并不难体会。因而孟子在最后一次提及柳下惠时说：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
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呢？抓紧时间看一看柳下惠的年谱吧。
公元前720年，周平王五十一年，鲁隐公三年十一月八日午时，火光入室，文鸟起舞，禽生于鲁。
公元前701年，鲁桓公十一年，展禽二十岁，娶妻姜氏。
公元前695年，鲁桓公十七年，展禽二十六岁，远行归，夜宿城外。时天大寒，有一女子趋讬，恐其冻死，乃令坐于怀中，以衣覆之，至晓不乱。
公元前693年，鲁庄公元年，展禽二十八岁，仕鲁上大夫士师。第一次出仕。
公元前692年，鲁庄公二年，展禽二十九岁，免士师职。第一次被黜。
公元前687年，鲁庄公七年，展禽三十四岁，春三月，复用为士师。第二次出仕。
公元前685年，鲁庄公九年，展禽三十六岁，免士师职。第二次被黜。
公元前681年，鲁庄公十三年，展禽四十岁，复为士师。第三次出仕。
公元前680年，鲁庄公十四年，展禽四十一岁，再次免士师职。第三次被黜。
公元前672年，鲁庄公二十二年，展禽四十九岁，春，复为士师。第四次出仕。至五月，复免士师职。第四次被黜。
公元前671年，鲁庄公二十三年，展禽五十岁，邻人见鲁既不用，又不果行，乃谓之曰：“鲁聘夫子三黜，无忧色，何也？”因起而歌曰：“春风鼓，百草敷蔚，吾不知其茂；秋霜降，百草零落，吾不知其枯。枯茂非四时之悲欣，荣辱岂吾心之忧喜？”
公元前667年，鲁庄公二十七年，展禽五十四岁，在鲁教育门人。
公元前665年，鲁庄公二十九年，展禽五十六岁，常与乡人悠悠然聚首言欢，不堕厥节，时虽欲去，止之复留。
公元前648年。鲁僖公十二年，展禽七十三岁，僖公欲大用之，臧文仲阻止，终止。
公元前643年，鲁僖公十七年，展禽七十八岁，臧文仲使国人祭海鸟爰居，展禽力辨其非。
公元前636年，鲁僖公二十四年，展禽八十五岁，食邑柳下，广植柳树。
公元前634年，鲁僖公二十六年，展禽八十七岁，夏，齐孝公伐鲁北鄙。臧文仲欲以辞告病焉，问于展禽。对曰：“获闻之，处大教小，处小事大，所以御乱也，不闻以辞。若为小而崇以怒大国，使加己乱，乱在前矣，辞其何益？”
公元前625年，鲁文公二年，展禽九十六岁，八月丁卯，祭太庙，夏父弗忌为宗伯，将跻僖公于闵（湣）公之上，宗有司谏之，臧文仲不加制止，展禽斥之。
公元前621年，周襄王三十一年，即鲁文公六年，冬十二月三日，展禽卒，享年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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