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向往美丽的大唐
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这是柳氏西眷最经典的箴言。这箴言深深潜入骨髓，虎气带血，成格成性。世人都说基因影响人的性格，但是我要说，家风可以影响基因的传承。倘若家风变了，性格就一定会跟着变。一轮朝日冉冉升起，漫天飞红。伟大的思想就像初升的太阳，一定会跃然而起，光耀大地。伟大的思想就像海天深处出现了桅杆，一定会有大船驶入你的眼界。伟大的思想就像母腹孕育的婴儿，只要时间一到，无论你是否喜欢，他都会呱呱坠地。
壹
南迁之前，曾仕北魏
柳氏西眷南迁之前，曾仕北魏，却几乎惨遭灭门。
公元386年北代复国，国号改称“大魏”，这是汉人的提议，他的名字叫崔浩。因为魏国地处中原，大魏是大国的象征，况且“魏”的意思是大名呢！拓跋氏最终采纳了谋臣崔浩的意见，选择“魏”作国号，表明鲜卑企盼建立中原帝国的大理想。
崔浩多有神机妙策。拓跋嗣受柔然侵扰想迁都邺城，崔浩坚决反对：中原大国如果躲进荒野，则是自取灭亡。崔浩推出举措，让农业日益蒸蒸。刘裕北伐，崔浩要坐壁上观，收渔翁利，拓跋嗣不听，结果收获月阵之败，让他懊丧不已。
拓跋焘准备伐夏或伐燕，有人提议攻燕，有人提议攻夏。而崔浩力排众议：燕弱夏强。伐强，弱不敢扰；伐弱，强必乘虚而攻。因此崔浩请拓跋焘伐夏。魏夏决战，暴雨来临，拓跋焘无端畏战。崔浩又奉上谏言，指出千里决战，只差一步，岂能半途而废？勇而战之获胜。夏降，拓跋焘笑嘻嘻地指着崔浩调侃夏君：看见了吧，就是这位书生战胜了你。从此，拓跋焘每事必问崔浩。有一天，拓跋焘去崔浩家，赶上崔浩吃饭，拓跋焘不要他行礼，两个人就那样不拘礼节不分彼此地同桌一起吃饭。天下人都知道崔浩和拓跋焘非常亲近，可是谁又知道大祸已经朝着崔浩大踏步地走过来了呢？
公元450年，位列三公的崔浩应召入殿。拓跋焘冷着面孔坐在上面，群臣莫不低首。太监用他那特有的古怪的声音宣读了崔浩的罪状之后拓跋焘问崔浩知罪否？崔浩低头不语。拓跋焘勃然大怒，冠冕乱颤，当即下令夷灭崔浩三族。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原来太延五年，拓跋焘请崔浩主持编修国书，还要求他据实编录。书成，著作令闵湛和郗标建议营造碑林，刊刻国书及五经注，表彰编纂人员秉笔直书。崔浩非常愉快，毫不犹疑地采纳了两个人的意见，还谦虚地征求了太子的意见。碑林建在通衢，往来行者无不驻足观之。但是闲言碎语却让鲜卑的贵族们大怒不已，即刻联袂将崔浩诉之朝廷。
魏书这样写道：黄帝子昌意封北，为拓跋先祖。虽是假托，却让拓跋氏认了祖，归了宗，成为了炎黄子孙。可是崔浩怎么说呢？他编国书，给拓跋氏找了个先祖叫李陵。李陵是谁？李陵就是那位在汉武帝时期投降匈奴的李将军。让叛将当自己的先祖，谁受得了啊？或许崔浩认为李陵真的有后裔留在漠北，或许李陵真的与拓跋氏有这层关系，或许拓跋氏先祖真的和李陵经历相似。崔浩放胆秉笔直书，充分体现了史家的性格。但是这些无法否认李陵成为叛将！虽然鲜卑人很高兴崔浩为他们在华夏找到了先祖，不论黄帝还是炎帝都好，可是谁能想到崔浩给他们找来的却是叛将李陵！这一招让拓跋焘非常震惊：啊？怎么会这样？崔浩，你这是赞美我们吗？
魏书很会添油加醋，又说，拓跋什翼键是拓跋寔的父亲，拓跋寔是拓跋珪的父亲，拓跋珪是拓跋焘的爷爷。前秦灭代，母亲贺兰氏带着拓跋珪紧急出逃。淝水之战，前秦瓦解，拓跋珪重建代国。那一年拓跋珪一十五岁，崔浩建议他改代为魏。崔浩太了解拓跋珪了，他知道的事儿太多了。因此柏杨猜测，拓跋珪与拓跋什翼键的确是父子关系，但是为啥非要在两个人中间插上一个拓跋寔呢？因为拓跋什翼键并非病死，而是拓跋珪出卖了他，让他被前秦捕获。拓跋珪卖主求荣，苻坚将他流放巴蜀。待到拓跋珪重建代国时已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
这简直就是国丑，最卑鄙的国丑！碑林怎么会把能說的和不能說的全都拿给人们看呢？最终拓跋焘勃然大怒，当即下旨：清河崔氏远近，以及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全族，秘书著作郎以下全部尽死。一干人等只有高允一人逃过一劫，传说他说了实话，拓跋焘十分欣赏他的诚实。
看上去只有崔浩在表演，旁边却站着柳氏宗族陪斩。他们就是那样的默默地陪着，冷冷地看着，气定心弦，静若睡猫，头颅却在胸堂里高昂。这就是柳氏的禀性，高傲，临危不惧，敢于赴死。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蛮荒时代，遍地狮群狼群，遍地虎豹熊罴，鬼眼眈眈，人还要活着，而且要活出个人样儿来，你说这需要什么样的胆量！
贰
南迁晚了，不受人家待见
氏族之盛，实系于冠冕。自从南北朝开始，门阀甲族日趋中央化，到了隋朝则愈来愈明显。关外关中郡姓逐渐形成，则是重要表征。河东柳氏为关中郡姓首望六姓又说四姓。柳氏门族南迁北归，参与中央化过程，乃至西入关中，萃处京畿。长久以来，人们重视东眷比较多，关注西眷比较少，甚至有些怠慢西眷。柳宗元曾经提醒研究者们，柳族之分，在北为高。所谓在北者，当指柳氏西眷。柳氏西眷主支在北魏。那时，柳恭在西燕担任河东郡太守，后燕灭西燕，柳恭拥兵自守。后秦文桓帝姚兴派遣晋王姚绪伐讨，柳恭凭借黄河防守，使姚绪无法渡河。薛强占据杨氏壁，引导姚绪从龙门渡过黄河，进攻蒲阪，柳恭见大势已去，遂请求归降。
薛强，前秦河东汾阴人，字威明，继其父薛陶聚族自保，善绥抚，为民所归，先后仕后赵及前秦，常凭皆河自固，让前秦苻坚非常担忧。一俟淝水之战苻坚大败，薛强总揽宗室兵强马壮，威振河辅，陈川一战大破西燕慕容永。后秦姚兴非常惧怕薛强，不得不隆重邀请薛强来后秦做官，拜右光禄大夫，封冯翊郡公。之后，柳恭因北方战乱纷争频仍，民不堪扰，带领全郡百姓南迁，居汝颍之间，为刘宋颍川太守。柳恭逝世之后葬寿县八公山。但柳恭子孙在南朝任职则少见史册。有人努力查究，方理出眉目。柳恭子柳邕明未见史有做官记载。柳邕明子柳绍曾任刘宋钟离郡太守，监隋郡诸军事。柳绍子柳缉曾任刘宋宋安郡太守。好了，这会儿见到他们任职了。但这是北为上吗？否！北史说：叔业之归魏，又有柳玄达……柳僧习并预其功。北史又说：柳玄达，河东解人，颇涉史经，仕齐，诸王参军。与叔业姻娅周旋，叔业献款，玄达赞成其计。入魏，除司徒咨议参军，封南顿县子。卒，改封夏阳县，子绛袭。绛弟远，字季云，性粗放无拘检，时人或谓之柳癫，好弹琴耽酒，时有文咏；孝武初，除仪同、开府参军事；放琴酒之间，每出行返，家人或问消息，答曰无所闻，纵闻亦不解。玄达弟玄瑜，位阴平太守。子谐颇有文学，善鼓琴，以新声手势，京师士子翕然从学。原来裴叔业的儿子芬之是柳玄达的女婿，柳玄达和裴叔业是亲家关系！既然是亲家，有事肯定要在一起商量，裴叔业说献款，柳玄达回答好！什么是献款？就是虔诚恭敬地将自己的地盘当作贡品奉献人家。归魏之事由柳玄达和裴叔业一手策划，而柳僧习只是追随而已。北史还说柳缉子柳僧习，起家南齐奉朝请，东昏侯永元二年正月，跟随南齐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寿春归降北魏，历任北地颍川二郡守、扬州大中正。寿春在哪儿？寿春为颍川郡治所，是柳僧习的正儿八经的根据地，民众大部分都是跟随柳僧习从河东迁徙而来。
性格刚烈的柳氏西眷，终于不再留恋日渐性情温柔的南朝，终于拍拍屁股蛋上的尘土走人了，终于又回归了性格上属于自己的北朝。或许因为回归，北史表扬了柳僧习，说他擅隶书，敏于当世，景明年任北地郡太守，为政宽容平和，深受氐族和羌族的热爱，魏孝明帝元诩年，官至太中大夫，加号前将军，外任颍川郡太守，扬州大中正，任内去世，葬于洛阳。北史还表扬柳僧习说，颍川与洛阳接壤，居住的多是豪门大族，到了选拔乡官的时候，富人们就狗仗权贵争着抢着到柳僧习那儿走后门，但柳僧习对儿子说：凡是走后门的权贵，我一律不用，但是需要给他们以答复，你们就按照自己对这些事的看法替我写回信吧。三儿子柳庆立即草拟了一封回信，这样写道：下官受朝廷委托，凡有能力者进荐，无能者黜退。这是朝廷一贯制度。柳僧习读了柳庆的这封信，感慨不已，说：这个儿子有志气，男子汉就应该这样。看来在性格耿直用事直达的柳氏西眷那里，任何人都走不了后门。而今各界所谓仁人，看了柳僧习的处事，内里如何不惭愧呢？
在这之前还有个与柳僧习同辈的柳崇，长得十分漂亮，身长八尺，美须明目，方雅有器量，品学兼优，举秀才，射策高第，解褐太尉主簿。不久柳崇转任尚书右外兵郎中，正遇河东河北争夺地盘。他们为什么争夺地盘？柳黪灵魂告诉我说，因为这里有盐池之饶，虞阪之便，守宰百姓皆恐外割，公私朋竞，分嚣台府。噢，原来如此。柳黪灵魂又说，魏孝文帝派遣柳崇前去检断，结果上下息讼。荆郢新附，南寇窥扰。魏孝文帝又诏柳崇持节与州郡经略，加慰喻。后来柳崇累迁河中太守，郡人张明失马，郡衙抓了十余名嫌疑犯。柳崇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却不声张，分别藉以温颜，询问亲老是否还在，收成多少，察言观色，终于抓住真贼。郡中畏服，境内怗然。
叁
何为循吏
公元524年，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柳氏西眷投奔了西魏宇文泰。这是正确还是幸运？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不论是谁，无论投奔谁，大概要看当政者如何了，或者说要看那人是否知人善用。知人善用，你就可能突飞猛进，集体也可能飞跃。否则，不仅你遭殃，谁都遭殃。大概柳氏西眷的选择太正确了，历经西魏北周到隋唐，竟然成为了世家大族。
我有时思考历史，写下了这样的散文：每个地方都会给人留下记忆，上海滩给人留下的记忆是洋场繁华，西子湖留给人留下的记忆是风韵柔美，而西柏坡给我留下的记忆却是难以忘怀的思想和精神。我祈盼寻觅伟人的足迹，却只见漫山松柏。还好，松涛里弥漫着历史的回响，我就听见毛泽东怀着少有的忐忑对周恩来说：我们就要进京赶考了，我们一定要考及格，不能被退回来。柏坡岭确实有些灵性，一粒树籽落地就能生根发芽，一座荒山几十年就能长出漫山松柏。我希冀两个务必精神能像柏坡岭上的松柏，深深地植根于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之上，深深地植根于广大共产党员的心灵之中，长成参天大树，万里森林。
我怅然若失，情不自禁请教柳氏先祖，在中古时代，你们何以有这样的胸怀？何以有这样的气度？你们是怎样思考的？你们是怎样作为的？而今，我们为什么缺少你们的思维？为什么缺少你们的作为？为什么缺少你们的风范？我正情绪激烈，柳黪灵魂赶来了，我立即把诘问甩给了他。柳黪灵魂没有急赤白脸，嘴巴像两片鱼唇，白白的，一张一合，人话就从天而降：我遇见柳俭了。我有些懵懂，反问遇见柳俭又能怎样？天上又飘下话来：北史循吏记载了他的事迹。我问何为循吏？就听头顶重重哼了一声说：怪不得人间这样腐败，连循吏都不知道！循吏最早见诸《史记》，后来被历朝历代史书承袭，成为正史记述重农宣教、清正廉洁、居则民富、则去见思的地方官的固定体例。除去正史有循吏良吏概念之外，元代杂剧又出现清官概念。有清一朝，民间则有青天大老爷之称谓。循吏就是清官好官爱民之官。官，真正的好官，能够获得老百姓的无限钦敬，其荣誉是任何奖章勋章都无法比拟的。今日疫情来了，许多人眼巴巴地盼望青天大老爷！我满脸羞愧，赶紧记下柳俭的事迹。
柳俭，字道约，河东解人。爷爷柳元璋，任北魏司州大中正、相华两州刺史。父亲柳裕，任北周闻喜县令。柳俭胸怀宽广有器量，日常生活艰苦朴素，为州县大小官员及人民所敬重。柳俭待人和蔼，与人亲近，从来不轻佻傲慢。柳俭一向以仁道清明著称，因而被朝廷授任蓬州刺史。大凡诉讼，柳俭都能当庭判决，州衙佐吏无不从容，监狱里极少有在繫囚犯。蜀王杨秀坐镇益州，柳俭风度依然，照例行事，全无丝毫变更。在职十余年，全州上下人夷，无不心悦诚服。蜀王得罪隋文帝，柳俭连坐，被朝廷免职，还乡时妻子儿子衣食不赡，见者咸叹伏焉。
隋炀帝嗣位，多以功臣任职，再次启用柳俭。此时牧州领郡之官，并带戎资，唯有柳俭起自良吏。隋炀帝欣然嘉奖柳俭功绩，特授朝散大夫，拜弘化太守。柳俭自谦自勉，更加重视清节。大业五年，柳俭入朝，各国之王各郡之守，全贤毕汇，济济满堂。隋炀帝端坐朝堂之上，点名询问纳言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天下第一清明者为谁？皇威之下，无人胆敢讳言，两人皆称只有柳俭才能承受天下第一清明者盛誉。隋炀帝颔首赞许，赏赐柳俭帛两百匹，绚、肃各一百匹，令天下朝集使送至郡邸，以旌异焉。大业末年，盗贼风起，州郡悉数遭受攻逼。柳俭抚慰人夷，卒无离叛，竟以保全。这就是柳俭，这就是循吏，这就是天下第一清明者。
肆
与历史一起走向大唐
有人问我家风从何而来？我回答，家风从高尚而来，从传统而来，从教育而来，从思想而来。良好的家风，向仁向善向友向弱，兼爱百姓，不屈服于恶，不屈服于强，胸怀坦荡，主见深邃。我曾经与柳黪灵魂畅谈柳僧习的家风，怎么都没想到柳黪灵魂会时不时翘起拇指称赞。柳黪灵魂无不骄傲地告诉我，柳僧习一共养育了四个儿子，长子早卒。根据学者近些年考证，长子柳鷟，次子柳虬，三子柳庆，四子柳桧，个个都很厉害。
柳虬在少年时就已通读五经，孝昌年间被扬州刺史李宪举为才秀，兖州刺史冯俊任柳虬为主簿。北魏末年天下大乱，柳虬隐居阳城。大统三年，冯翊王元季海与领军独孤信镇守洛阳，任柳虬为行台郎中，任裴诹为都督府属，掌管文书事务，人曰南府柳虬北府裴诹。大统四年，柳虬前往长安，宇文泰任他为官，柳虬以家有老母推脱。后来孤独信派柳虬给宇文泰送信，宇文泰再留，柳虬便任丞相府记室。废帝初，柳虬迁秘书监，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恭帝元年柳虬去世，赠兖州刺史，谥号孝。史家评论柳虬喜好清谈，不事小节，衣食粗糙，屡遭世俗讥笑却不为所动，还说衣不过适体，食不过充饥，若孜孜营求，徒劳思虑耳。柳虬著有文质论，流行当世。
柳庆字更兴，自幼聪敏，博览群书，少年时帮柳僧习晾晒书籍，父亲随手捡出一篇杂赋千余言让他朗诵，柳庆当即阅读三遍，竟然诵之无漏。大统十年，柳庆除尚书都兵郎中，不久以本官身份兼雍州别驾。广陵王元欣为北魏皇族懿亲，外甥孟家儿，横行作恶，偷盗耕牛，被人告状到衙门。柳庆严查，获得实情，将孟家儿拘捕。孟家儿藐视柳庆说：你今日给我戴桎梏，我明日看你如何把它摘下来？广陵王派人为他分辩，孟家儿更加豪横。柳庆无所畏惧，当堂历数孟家儿仗势作恶之罪状，下令杖杀。从此所有豪强贵戚不得不有所收敛。
另有胡家被劫一案，郡县两级衙役按部就班调查，始终弄不清楚谁是抢劫犯，就抓捕了很多邻里。柳庆认为这伙盗贼是乌合之众，可以使诈以求破解，因而假造一封匿名信，在郡县衙门张贴。匿名信写道：我等共同劫持胡家，徒侣混杂，终恐泄露。今我欲首伏，惧不免诛。如果听说谁先自首就可以免罪，我将前往说明实情。继而柳庆贴出自首免罪布告。过了两天，广陵王元欣家奴自缚双手到布告之下自首。柳庆就此尽获劫匪。柳庆坚持公道正义明察秋毫，因而每每叹息：汉朝于公自称断狱大公无私，修筑高门等待子孙他日受封。倘若此话灵验，我之希望大概可以实现了！
周文帝宇文泰迁怒安邦定国之臣王茂，明知无罪，却要杀他。满朝文臣武将皆晓此事，却无人胆敢上前劝谏，唯有柳庆进宫与宇文泰争论。宇文泰大怒，说：王茂就是该杀，你若辩他无罪，连你一起杀了。当众叫人擒住柳庆。柳庆脸色不变，义正词严：我认为，君主不通达事理就不是明君，臣子不敢争辩就不是忠臣。我为君王尽忠尽诚，绝不吝惜自家生命，但我担忧您被别人视为不明之君。宇文泰幡然醒悟，连忙赦免王茂，却来不及了，王茂被刀斧手推出午门斩首。宇文泰浑然默然无语。翌日，宇文泰悻悻地对柳庆道歉：昨天吾不听卿之劝阻，下令杀了王茂，让他死得实在有点儿冤枉。今天我决定赐予王茂家属钱帛，以表悔悟。
我刚进入写作状态，柳黪灵魂就来打搅。他的嘴唇愈来愈像玛雅人的嘴巴，两片红唇厚厚的朝外鼓涨。他问我柳氏西眷这样耿直是祖先的功劳还是时代的功劳？我想不出原因，就回答不了他。柳黪灵魂洋洋得意，还说你不知道我知道。我望望窗外，漫天星光闪烁，就想你知道还问我？我就不耐烦地说，你甭显大泡，也甭推宕，在我这儿显不出你有多么能个儿。你想显摆就到别处显摆去！就这样，我机智地怼了柳黪灵魂一个倒憋气。柳黪灵魂眨了眨眼睛，就像天边有颗星辰亮了几亮。柳黪灵魂没有发火，宛如皇上对待谏臣。谏臣以忠君为本，针砭朝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廷。柳黪灵魂静了静气说：以柳氏西眷那样的性格，为什么在那样的时代，也就是说在伴君如伴虎的时代，还能生存呢？我弄不明白，而且越是联系时代越是弄不清楚。但我肯定这是禀性使然，是他们的信念让他们这样。最重要的是，他们把信念看得比生命还重。首先，信念压倒一切，性格就会保留！其次就是社会认可，人们不是把耿直看作禀性，而是把耿直看作高尚，是高尚保留了耿直。第三就是那个皇帝需要耿直，尽管耿直有时让他恼火，让他下不了台阶。但他知道，他的国家，他的治理，离不开谏臣，离不开他们的谏言。如果离开了谏臣，离开了谏言，他就一定垮台。第四就是皇帝也想做完人，给群臣做榜样。尽管这样做常常让他被动，但只要有台阶下，他就能允许耿直存在。我听了这话就以为柳黪灵魂说得有理，但我没时间和他深入探讨，我需要抓紧写作，按时完成灵魂的嘱托。
关于柳庆的弟弟柳桧，在这里我需要多说几句。柳桧字季华，性格非常刚简，任气少文，善于骑射，十八岁起家奉朝请。因为给父亲守孝，哀伤过度而瘦骨伶仃。守丧期满除服，任阳城郡丞、防城都督。大统四年，柳桧跟随北周太祖宇文泰在河桥作战，抢先登城立功，授任都督，镇守鄯州。大统八年改任湟河郡守，不久加授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吐谷浑侵扰湟河，柳桧兵少，人人忧恐。柳桧就鼓励兵将及百姓，使兵民安定。继而柳桧出其不意率数十兵骑偷袭敌营，致使吐谷浑大乱，其他兵将乘机破阵，吐谷浑狼狈逃蹿。日后，吐谷浑逐渐强盛，又来骚扰边疆。柳桧镇守鄯州，每战必胜。吐谷浑再不敢为寇，边疆无忧。大统十四年，柳桧迁任河州别驾，不久任大都督。
又过三年，柳桧征召返回京师。兄长柳虬升任秘书丞，柳庆升任尚书左丞。柳桧骄傲地说：兄长掌管文书，选拔人臣；柳庆督办各司，成为朝廷肱股，真是荣幸之至。然四方战乱频仍，柳桧只好面对流箭飞石，到危险之地作战，报国报民报圣上之恩。不久宇文泰召见柳桧恳谈：先前你在鄯州，忠诚果敢，成绩斐然。而今西面太平，东面不稳，急需你替皇家守边。说罢命柳桧镇守九曲。不久，柳桧跟随大将军王雄征讨上津与魏兴，平定之后，担任魏兴华阳两郡太守。
不光宇文泰知道柳桧骁勇，就连强盗也知道柳桧不好惹。安康人黄众宝聚众造反，鼓动匪徒说：我听人说柳桧极其骁勇，锐不可挡。他来九曲，将来必定成为我等心腹大患，不如我们抢先收拾了他。说罢，率领一群匪徒蜂拥而至，把郡治围了个水泄不通。郡治城墙低矮，缺乏守备设施，最要命的是兵将又少又弱，没有战斗力。经过十几天的攻防，最终因为人力枯竭，城池陷落。柳桧拼死而战，身负重伤，被盗贼擒获。继而，黄众宝等转向东梁州，将柳桧绑缚城下，让他喊话，规劝守城官兵投降。柳桧血染战袍，宁死不屈，大声疾呼：这是一群乌合之众，粮食早就吃光了，坚持不了几天，诸位将军打起精神，互勉互助，守住城池！黄众宝闻言大怒，一刀砍了柳桧的头颅，又踹一脚，将柳桧踢进护城河。守城将士观之无不落泪。不久，黄众宝粮草殆尽，不得不撤围。几天之后，柳桧侄儿止戈从长安赶来收尸。周文帝无不感慨，追赠柳桧为东梁州刺史。
柳桧为国捐躯之时，三个儿子尚且年幼，三哥柳庆便将侄儿接到自家抚养。后来朝廷招安黄众宝，厚礼优待。又过几年，柳桧之子柳雄亮终于长大成人，为报杀父之仇，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黄众宝手刃长安城，而后伏阙请罪。百姓观之，无不敬重。可是谁又能想到晋公护闻之而大怒，当即捆了柳庆，责问为什么让柳雄亮刀劈黄众宝。柳庆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听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昆弟之仇不共戴国。何况明公以孝治天下，我为什么要责备他呢？晋公闻言愈加迁怒，而柳庆雄赳赳气昂昂，脸不变色，言辞不改。最终周文帝赦免了柳庆和柳雄亮。至此，柳黪灵魂不无感慨：或许不光因为以孝为大，或许不光因为柳庆毫无畏惧，或许自古以来就无人喜欢投降派，或许连皇上都想早点儿杀了那个黄众宝！
伍
传说中的大唐并非那么美丽
大业十三年，唐国公李渊率兵攻陷了长安城，拥立隋炀帝杨广之孙杨侑为帝，年号永宁，这便是隋恭帝。柳俭听闻，便一身孝服，朝南恸哭，既而归京师，拜上大将军。一年之后，柳俭病重离世，从此河东柳氏西眷开始了一段长达几十年的沉寂，等待那个名叫柳奭的人声名鹊起，永徽拜相，让河东柳氏西眷失而复得又有了响彻全朝名望。
起初，河东柳氏至少默默无闻地奋斗了十五代，到了北朝时期方才成为河东三著姓。柳黪灵魂至今还记得柳宗元曾经说过的那句让他热血沸腾的话语：柳族之分，在北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侯。除此之外，柳黪灵魂还知道柳氏家族与李唐皇族密切关系，仅在高宗一朝，柳氏家族就有二十几个人同在尚书省做官，要知道这在当时可是一件让人无尚光荣的事情啊！
但是恁谁都没法预料柳氏家族即将面临的一次巨大无比的灾难。祸事从天而降，恁谁都无法回避。既然回避不了，那就把它举起来，放在肩膀上扛着走，看它到底能不能压垮柳氏家族！理儿是这样的理儿，可是柳奭输得太冤太惨太窝囊，让柳黪灵魂接受不了，即使上了天，寰宇翱翔，长了大见识，仍然耿耿于怀，气愤填膺，夜不能寐。因为这是阴谋，这是栽赃，这是陷害！阴谋者只有卑鄙和残忍，毫无廉耻，不可理喻。
柳奭曾祖父柳庆为北魏尚书左仆射，祖父柳旦为隋朝太常少卿，父亲柳则为隋朝左卫骑曹，殉职高丽。柳奭入蕃迎柩，哀号逾礼，深为高句丽人所景仰。母亲贺若氏，为海陵公贺若谊的孙女，大都督贺若祥的长女。叔父柳亨，唐高祖根据容貌魁伟断定其前途无量，就慷慨地把殿中监窦诞的女儿嫁给了他，成为了唐高祖的外孙女婿。在唐太宗贞观年间，柳奭十分得意，出任中书舍人。外甥女王氏成为了皇太子妃，柳奭便官拜兵部侍郎。一俟外甥女成为了皇后，柳奭遂擢升中书省中书令。作为王皇后的舅父，柳奭成为了当朝宰相，与褚遂良、长孙无忌等肱股之臣平起平坐。细说起来，皇后父母两家都是唐朝皇室的姻亲，唐高祖李渊的妹妹是皇后的叔祖母；而李渊的外孙女则是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王柳两家，都属关陇集团，王皇后自然备受皇帝恩宠。
可是谁又了解武则天呢？这个小蹄子不过是唐太宗的小才人，竟然在后宫和太子搞起了母子恋。女人方脸宽鬓，体态丰盈，实在不怎么好看！或许太子是个恋肥癖，要不然怎么会对上眼了呢？或许武则天抓住了高宗的弱点，就与王皇后平分了秋色。但是武则天要的不是平分秋色，而是要把李唐变成武周！危机不仅来自武则天，还有王皇后自身的遗憾。王皇后没有儿子，最终成为唐高宗无法抹去的阴影，随着武则天一回回的大肚子，王皇后的地位愈来愈风雨飘飘摇！
武则天阴险毒辣，先是诬陷王皇后挟媚蛊惑唐高宗，据此解除了柳氏门籍；继而弄了个针扎小木头人放进王皇后的卧榻，以偏邪之言刺激幼稚的高宗发怒，终于废黜了王皇后。武则天做了皇后，就砍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手脚，装入瓮罐，做成人彘，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可恶的是人死了，武则天还不依不饶，改王皇后的姓氏为蟒，改萧淑妃的姓氏为枭。柳黪灵魂越想越气愤就学他爹开骂：武则天，你个小蹄子，我也改了你的姓氏，让你他妈的姓蛇，五步蛇的蛇，眼镜蛇的蛇！
武则天得宠，柳奭随即遭到贬谪，先贬遂州刺史，行至扶风，被岐州长史诬奏泄漏禁语，再贬荣州。王皇后被废，柳奭又贬爱州刺史。爱州远在越南清化，武则天还是不放过他，假借许敬宗李义府诬告，派人到爱州砍了柳奭的脑袋。历史就是这样的残忍，罢了人家的官，还要砍人家的脑壳！柳氏西眷从此一蹶不振。我终于懂得了柳黪灵魂一家为什么提起唐朝那点儿事就三缄其口，但是我依旧不知如何评说为好，就只能闭住嘴巴。
雨夜来临，大雨哗哗，宛若嚎啕。一会儿又滴滴答答，宛若呜咽。我怀疑那是柳黪灵魂在嚎啕在呜咽。他嚎啕，是因为祖宗的遭遇。他呜咽，是因为现代的翻转。我似乎听见他在嚎喊：我要为我们的老祖宗翻案！为什么从来没有翻转的事现在翻转了？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有的结论今天有了？为什么铁板钉钉的历史出现了新花样？我要翻案，我要为祖宗翻案！我要把被翻转了的历史再翻转过来！绝不允许污泥浊水肆意浸渍纯洁的世界！我无法进入柳黪灵魂的思绪，只能悲之哀之！我无法劝阻柳黪灵魂节哀，只能听之任之。
陆
压不跨的家族
越挫折越让人奋起。我不再考虑历史如何诡谲，我要继续发挥我的奇思妙想，我要把我的视觉放在最需要关注的地方，我要把我的作为放在最有用的地方。我想起了华原柳的传说。
史载，河东柳氏西眷传至晋太常卿柳纯六世孙柳懿，徙居京兆华原，即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柳家原村。柳懿官拜北魏车骑大将军。儿子柳敏为河东郡丞。北周兴起，柳敏率领河东民众归顺宇文泰，成为北周重臣。柳敏儿子柳昂，隋初正值盛年，官拜潞州刺史。隋朝实行科举，豪门甲族纷纷移居京兆。这样看来，率领这支柳氏迁居华原的人应该是柳昂了。
但我首先要说一说柳泽。柳泽的曾祖父柳亨，别名嘉礼，隋炀帝大业末年，曾在王屋县任县长，县城被李密攻陷之后投奔长安。柳亨仪态容貌魁梧特别，高祖李渊认为是个优异人才，就把外孙女嫁给他为妻。柳亨因此而擢升，不久授任左卫中郎将。后来柳亨获罪，贬为邛州刺史，以后又授任散骑常侍。那年柳亨为兄长主持丧事，碰巧唐太宗李世民巡游终南山，因而获得召见。唐太宗可怜柳亨，便到禁军复查，而后授任柳亨为光禄少卿。柳亨喜欢骑射，狩猎无度，唐太宗便告诫他：你我既是朋友又是亲戚，可是你净交一些狐朋狗友，游猎不知分寸，从今往后需要收敛。柳亨从而警觉，极少会晤宾客，生活至静至简，最后在检校岐州刺史任上去世，被朝廷追认礼部尚书、幽州都督，谥号恭。
柳泽，光明正大，不苟言笑，仪容气度方正严肃。唐睿宗景云年间授任右率府铠曹参军，四年铨叙却没有提拔。在此之前，唐中宗李显在位，长宁公主、宜城公主、定安公主等以及韦皇后妹妹絣国夫人、昭容上官婉儿和她母亲郑氏、尚宫柴氏、陇西夫人赵氏以及姻亲几十家，都能要求唐中宗笔诏直接授任官职，称之为斜封。姚崇宋瞡辅佐朝政，征得唐睿宗批准，罢免斜封官员数千人。谁料，姚崇等人罢官外用，太平公主便奏表皇上请求将斜封官员全部复职。柳泽听说之后，立即进宫呈奏：
我听说药物不毒就不能祛病，言辞不切就不能挽救错误。只讲究美味佳肴，并非养身之法；只有阿谀奉承，实现不了政治清明社稷安定。我思忖唐中宗神龙以来，朝纲法纪遭到严重破坏，受宠妃嫔为所欲为，受宠臣子把持权柄，倚仗权势地位卖官鬻爵。妃嫔公主如同商贾，官府衙门酷似商铺，屠夫商贩通过邪门歪道捞取官职，官场逆淘汰猖獗，尤其那些被朝廷罢官免职的腐败分子竟然还能凭借倒行逆施抬高声誉。因此天下混乱，差点儿让朝政蒙受极大危害，全靠皇上明察秋毫和神威严盛，这才拯救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支撑起行将崩溃坍塌的社会脆弱局面。
关于这些事情，皇上都曾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怎么能这么快就把它忘了呢？再说了，斜封这事，都是妃嫔奴婢私下请托太监迷惑先帝批准的，哪儿是先帝的本意呢？皇上登基时，采纳姚崇等人的意见，把斜封官都免了，现在为什么又起用他们。如果不弃用斜封官，那么燕钦融、韦月将就不该受到表彰和追封，郑克耣、李多祚就不能平反昭雪。皇上为什么对这些人不能容忍而对那些人却又能够容忍？这样做会混淆善恶，变动无常，互相指责，用错误引导人，用偏邪鼓励人。现在，神州官民都说太平公主同胡人和尚慧范在这方面贻误了皇上，所以有句顺口溜说：姚崇、宋瞡当宰相，邪气不如正气旺；太平公主掌权柄，正气不如邪气强。我担忧谬误越传越远，祸患越积越大，危险越累越高。千万别说没什么了不起，它的祸患将会无限增长；千万别说没什么可怕，它的祸患将会无限增大。
柳泽斜看皇上一眼又说：尚医奉御彭君庆，单凭求神治病的小技巧，就破格授任三品高官，朝廷怎么能这样轻率就把高官名位授予不该授予的人呢？我认为奖励一个人能使千万人宾服就奖励；处罚一个人能使千万人警醒就处罚。诚请陛下明察裁断。
虽然奏折呈上去了，却始终不见朝廷有任何意见，始终不见朝廷有任何动作。后来，柳泽奉调入朝，正巧碰上诏令候选官员必须谈论朝政，就又上书劝谏：
不久前，韦氏迷惑皇上，扰乱朝政，佞臣狼狈为奸，依靠贿赂办政，依靠宠幸提拔，言辞刚正的受处罚，操行守道的遭忌恨，天下臣民无不为之心惊胆战，人人感觉岌岌可危。皇上圣明，能够稳固摇摇欲坠的江山，能够拯救水深火热的民众。如今，严明法纪，防范贪污，减轻徭役，普施恩惠，国富民强，人人欢乐。还是《诗经》说得好：如果没有良好的开端，就不可能有美满的结尾。我希望皇上开门大吉，结尾圆满。还是《尚书》说得好：如果施恩不分大小，神州百姓都会欢天喜地；如果轻重不分腐败堕落，早晚都会丢掉江山。恳请皇上牢牢记住忠言！
骄横奢侈，从皇亲贵戚滋长；纲纪混乱，因宠妃幸臣操纵。如果严禁皇亲贵戚奢靡狂妄，那么天下臣民就会紧跟追随大唐；如果严肃宠妃幸臣违法乱纪，那么天下臣民就会景仰尊敬大唐。纵容皇亲贵戚腐败奢靡，无视宠妃幸臣违法违纪，政治措施就不能坚持到底，行政法令就不能统一贯彻，那么奸诈就会蔓延，暴乱就会现身。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从早到晚地治理，法纪仍不能推行。皇上若是真的喜爱他们，不如让他们循规蹈矩。恩宠过分，就是为他们作奸犯科敞开大门，还奢谈什么给他们提供幸福？骄纵过分，就是为他们坠入深渊提供机会，还奢谈什么为他们指引前程？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历史的教训需要借鉴。
忠言逆耳，有些不那么中听不合人意的劝谏，请不要着急处分，暂时搁置，思考内在道理。有些听着顺耳看着灿烂的建议，请不要马上奖励，放一放，想想有无不当。拒绝夸张奇巧，夸张奇巧就会暂停它的危害；奖励正直忠诚，正直忠诚就会发挥它的作用。
我听说生长在富豪人家的子弟容易骄纵，生长在显贵人家的子弟容易傲慢。《尚书》说：不应过分安逸，不应过度欢乐，现在皇太子已经册立，各个亲王也有了名位，希望多选择温良恭俭、见多识广、谦虚谨慎、耿直忠诚的人给他们做幕僚，希望在东宫委任拾遗补阙官吏，给他们讲解训诰文书，一起研究相关学问。
据我所知，老子曾说：纵马畋猎，使人发疯。而今权贵外戚，踢蹴鞠，槃鼓舞，唤鹰叱狗，跟小人嬉戏，留恋娱乐，正是《尚书》尖锐批评的宫内迷乱女色、宫外沉溺畋猎的现象，希望皇上加强教诲，勉励他们好好学习，让他们懂得爱憎的界线，了解成败的因果，那么他们才能永世享福。
我听说富贵之人并非刻意骄纵，而是骄纵自然而然出现了，骄纵之人并非故意犯罪，而是犯罪自然而然形成了，犯罪之人并非希望死，而是死自然而然来临了。不久之前，韦庶人、安乐公主、武延秀等人可以说又尊贵又荣耀，权势如君，威震天下。但仗势骄纵丧失了德性，神灵恼怒，人民唾弃，难道不是宠爱恩赐得太过分了吗？商朝之鉴其实并不遥远，就在夏桀后面。现在皇上提倡什么呢？无非皇祖教导！现在皇上反对什么呢？无非孝和皇帝宠信奸佞之误！因此对喜爱之人要了解他的毛病，对厌恶之人要了解他的优点。宠爱亲信的心理无人能避免，关键是不要太过分，要用礼仪制约。亲王公主驸马都是皇上的亲人，纠错需严，从头做起，远离养尊处优，经常思过，致力行善。《尚书》告诫我们：胆敢在宫庭长跳鬼怪神舞，在大殿嚎诵鬼怪神歌，当今称之为巫风；胆敢徇情钱财女色，沉溺游戏狩猎，当今称之为的淫风；胆敢轻慢圣贤教诲，违背忠正准则，疏远德高望重老者，亲近愚昧卑劣小人，当今称之为乱风。面对这三类歪风邪气十种恶习，公卿贵族大夫只要沾染上一种，家族必衰；邦国之君只要沾染上一种，江山必丢。恳求皇上赶快清除奢侈越权骄横懈怠吧！赶快奖励俭朴节约高德大功吧！赶快教导违犯者洗心革面吧！
我听说，只有坚持德行，才能保全地位；德行不能坚持，十有八九会灭亡。恳求皇上不做无益之事，不开启私请之门，不错用刑罚，不滥用赏赐，一心一意以德治天下，一心一意关怀老百姓，天赐的钱财将永不断流，美好的幸福将处处开花。
这一回唐睿宗看了奏疏，认为说得非常好，就授任柳泽为监察御史。
唐玄宗开元中期，柳泽任殿中侍御史，到岭南监察选官。正巧市舶使周庆立偷造奇器敬奉唐玄宗，柳泽便上奏批评：不见贪欲之物，心性不会被扰乱，这回看见了贪欲之物，心性必然混乱。周庆立偷造奇器，将浮华作为珍宝把玩，这是治国之大害，明君理应给予严厉处罚。西汉建造露台，汉文帝圣明，便不建筑；商纣王稀罕象牙筷子，事不大，但忠臣箕子依旧愤慨。周庆立想讨皇上喜欢，就扰乱皇上心性。这是皇上让他做的吗？不。这是周庆立假托诏令制造！皇上刚登上帝位，本应诏令简朴，怎能像老百姓那样怪癖嗜好呢？书函呈上，唐玄宗看了说好，便擢升柳泽为太子右庶子，之后授任郑州刺史，还没动身，就去世了，朝廷追认为兵部侍郎。
写到此处，不仅史臣叹息，柳黪灵魂亦叹息，我亦叹息：柳氏一族世称謇谔，柳奭、柳泽有正人风采，忠贞献纳，抑有人焉！倘若所有的人臣都能像柳泽这样忠贞，世间还会有腐败分子吗？
接下来我要说柳公绰。柳公绰字宽，降生第三天，伯父便说此儿能兴旺柳氏族门，因而小名叫起之。柳公绰年幼时就知道孝顺父母，关爱兄弟，知书达理。登科之后，授渭南尉。荒年歉收，虽然家里富足，依旧每顿饭不超过一碗，年头好了才多吃一点儿，有人问为啥，说很多地方闹饥荒，我怎能只管自己吃饱了呢？柳公绰授任开州刺史，匪寇骚扰，有下属说我们打不过他们，不如让他们的头头来我们这里做官。柳公绰听罢就质问他，难道你想同流合污吗？当即下令推出去斩首。匪寇闻之，立即撤退。
唐宪宗喜好武功，经常游猎，柳公绰看到了便上奏太医箴讽谏：人要谨慎爱好，寻欢作乐会导致腐败。皇上非常重视柳公绰的劝谏，就派人告诉柳公绰：爱卿所说，气行无间隙不在大，是对朕的最大关爱，朕将把它制成座右铭。过了一个月，朝廷擢升柳公绰为御史中丞。
元和十一年，柳公绰授任京兆尹，在去往府衙路上，有一名神策军骑马飞驰，不懂回避，柳公绰立刻命人杖死。唐宪宗质问柳公绰为何杀人？柳公绰回答：他不光呈威风，还藐视皇家法律。唐宪宗说：打死了人，为什么不及时上报？柳公绰回答：这件事不该由我汇报，大街打死人，上报是金吾之责；坊间打死人，上报是巡使之责。
长庆元年，幽州、镇州与北戎交战正酣，有人上前线，有人回后方，将领及使者骑马来来往往。柳公绰审视之后看出了问题，就报奏朝廷：据我观察，馆驿传邮缺马，穿红色紫色服装的宫廷使者使用驿马多达几十匹，穿黄色绿色服装的宫廷使者使用驿马不下十匹，驿官不敢检查证件，宫廷使者随意向馆驿索要供给，驿马不够用，就抢老百姓的马，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恳请朝廷对使者数额做出规定，制止弊端。皇帝闻奏，即刻下诏制订法规，解除了驿馆的困难，而柳公绰却招惹了宦官，忌恨随之而来。
不久，柳公绰授命检校户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这天，他到邓县巡行，两个县吏，一个贪污入狱，一个玩弄法律入狱。县令以为柳公绰一向痛恨腐败，肯定会杀贪官。谁知柳公绰却说：贪污，法律还在；毁法，法律就死了。说罢，朱笔一挥就砍了玩弄法律偷奸使诈的恶吏的脑袋。
大和四年，柳公绰出任河东节度使，正巧碰上荒年，柳公绰要求军队例行节约，反对浪费，罢减宴请，官兵吃穿一致。就在这时，北方部族派将军李畅赶一万匹马前来做生意，所到郡县无不热情款待，却又增兵部署，防备李畅抢掠。李畅到达太原之后，柳公绰只派牙将一人一骑前去接待，并且打开牙门，让翻译引他会见。虽然设宴极简，但李将军却感受到了柳公绰的热情与真挚。回归路上，李将军一改游牧民族粗犷的狩猎风俗，勒马缓行，杜绝随从任意驰骋，践踏庄稼。
柳公绰废寝忘食，终于病倒。临终，柳公绰忽然传讯老部下韦长来家见面，几乎所有任都任为柳公绰这是要托付家事。谁知他拉住部下的手说：你赶快替我知会宰相，徐州擅自杀害了李听的亲信，除非调任高瑀前去镇守徐州，否则那里不得安宁。说罢两眼一闭不再说话。仅仅过了两天，柳公绰便溘然离世，享年六十八岁，朝廷追封太子太保，追赠谥号元。
下面我要说一说柳仲郢。柳仲郢，字谕蒙。母亲韩夫人为韩皋之女，韩皋敬笏的故事在唐朝家喻户晓。韩夫人极善引导，因而柳仲郢在年幼时就酷爱阅读五经。韩夫人还会用熊胆配置丸药，每天晚上都让柳仲郢夜读之后吃上一粒，保护眼睛，缓解疲劳。柳仲郢长大之后擅长文章，所著《尚书二十四司箴》尤为韩愈所赏识。元和末年柳仲郢中举，授任校书郎，牛僧孺便征召柳仲郢到武昌幕府任职，发现柳仲郢极有柳公绰风范，便赞叹不已：若不是有名家指点，积养成习，哪儿能达到这种成就？
继而柳仲郢擢升侍御史。某一天，有个禁军兵卒诬陷老家有人砍了他父亲坟墓上的柏树，还一箭射杀了那个乡亲。县令主持正义，以专横杀人判兵卒有罪，可是禁军中尉百般袒护，非要免除死刑。柳仲郢便亲自督办，逮捕了兵卒，还说杀人者不处死，就是败坏法律。柳仲郢上奏皇上，皇上派御史处理，御史下令京兆处以杖刑。百姓闻讯，纷纷夸奖柳仲郢大义凛然，主持公道。
会昌初年，柳仲郢转任吏部郎中，朝廷下令裁减闲散官员，柳仲郢清查十余天，提议裁减1250人。经过讨论，人人宾服，皇上遂擢升柳仲郢为左谏议大夫。某日，皇上请道士修建望仙台，柳仲郢认为不妥，直言诤谏。过后，皇上派遣太监告诉柳仲郢，皇上已知此事不妥。御史崔元藻因为复查吴湘一案获罪，柳仲郢舍命为之诤谏，因而宰相李德裕认为柳仲郢能够坚守正义，便奏请皇上授任柳仲郢为京兆尹。柳仲郢到任之后，严守职责，禁止私人制作度量衡，而北司衙役却无视禁令，违法违规贩卖米粟。柳仲郢怒不可遏，将其斩首示众，从此再无人胆敢违犯禁令。
唐宣宗初年，皇上罢免了李德裕的宰相职务，凡是被李德裕信任重用的人都受到了连累，柳仲郢因而左迁郑州刺史。但是柳仲郢毫不气馁，依旧认真履职。郑州为滑州属郡，节度使周墀不因人看事，高度评价柳仲郢在郑州的成绩。后来周墀回朝担任宰相，便授任柳仲郢为户部侍郎，但是其他宰相并不喜欢柳仲郢，一俟周墀罢相，便降柳仲郢为秘书监。几个月之后柳仲郢授任河南尹，一改威严风格，以宽厚仁德处理事务。便有人嘲讽说：你这回怎么改变了风格？柳仲郢板着面孔，郑重地回答他：治理京畿，需要严格法律，一视同仁；而治理郡县，需要仁德仁义，养护百姓。地方不一样，方法怎么能一样呢？
遥想当初，柳仲郢每次擢升，定有喜鹊飞来，落满庭院，直到五天之后方才离去。可是今天，喜鹊不来了，柳仲郢便一病不起，最终病故在天平节度使任上。柳仲郢一生正派威严，崇尚气节仁义，恭谨侍奉父母。宰相李德裕去世，家里没有了俸禄，生活拮据。柳仲郢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俟兼任盐铁转远使，便起用李宰相的侄儿李从责担任推官。然而，令狐宰相却不同意，柳仲郢便写信向他解释，让令狐宰相很受感动，欣然同意。柳仲郢居家，住书斋，系单色带，衣着朴素，用具简单。柳仲郢父子两代，九任节度使，五任京兆尹，两任河南尹，从不向朝廷报送所谓吉祥传闻，也从不允许有人随便出家；官吏只要贪腐，一经发现，立即革职查办；父子两人十分关注底层民众生活，每逢旱涝灾害，都要适当减免赋税；凡是孤儿长大无力成家，官府便资助婚丧嫁娶。人在朝廷，不是红白喜事，就绝不踏进宰相家宅半步。另外，家藏万卷书，每一种书都准备三本，好的收藏在书库，半新半旧的用作平时阅读，稍差的给孩童学习使用。柳仲郢非常重视典籍史册的收集，亲手誊抄了许多经典，如六经以及司马迁等人史著。另外，柳仲郢还抄录其他文章三十余篇，取名《柳氏自备》。
至此，我想起了柳公权。我认为谈论柳氏不能落下柳公权，但我还认为谈论柳公权最好的人物是柳青灵魂大哥，当年就是他和柳黪灵魂的一番谈论让我了解了柳公权。柳公权十二岁能词赋，元和初年及进士第，曾以心正则笔正劝谏唐穆宗。柳公权初学王羲之，遍阅前人笔帖，然后自成一家。柳楷体势劲媚，较颜体稍显清瘦，深受时人赏识，大凡公卿家碑若不得柳公权手笔，人们便以为不孝。但是让我牢记的还是柳公权与白居易在苏州齐云楼论诗：我藏古磬藏在心，有时激作东风咏。我盼望有一天我也能有时激作东风咏。鲜为人知的是，柳公权还写了几篇小说。柳公权写小说写的都是真人真事，还善于运用曲笔及魔幻手法，堪称浪漫主义作家。其实，从某种角度说，繁复而奇诡的现实生活，比作家虚构的文学精彩多了；作家反映人类社会的情态，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冰山一角罢了。柳公权有一篇小说写王铎在唐宣宗朝担任宰相，不屈从权术，遭到藩镇忌恨，就收买刺客李龟寿行刺。王铎喂养了一只大狗，那天退朝回家，大狗衔住王铎袍群不让他进屋。李龟寿躲在屋内万分感慨，就跑出书斋，趴在地上请求宽恕，许愿永远跟随。王铎死后，李龟寿不知去向。此时此刻，柳黪灵魂与我叹息说，灵魂常思，却时时想不透彻，为什么柳公权要写这样一篇小说？时至今日，我们应该从这篇小说里获得什么样的启发呢？
柳黪灵魂以为，记述柳氏家族，不能落下柳玭。柳玭为天平军节度使柳仲郢之子，太子太保柳公绰之孙。柳玭曾应试两经中举，最初授任秘书省正字，后来参加破格铨选考试，提前跳出海选，被高湜任用为度支推官。过了几年高湜任昭义节度使，又奏请柳玭任节度副使。后来入朝，授任刑部员外郎。而高湜因部将叛乱，被贬高要尉，柳玭曾三次上疏为高湜申辩。高湜见到奏本禁不住慨叹：若是我自己申辩，或许还达不到这种言辞程度呢！之后柳玭出任岭南节度副使。黄巢攻陷广州，郡人邓承勋用小船将柳玭送出。广明二年，黄巢攻陷长安，柳玭被起义军砍伤，跟随唐僖宗逃奔成都，授任御史中丞。柳玭清正廉洁，颇有柳仲郢风范，因而唐昭宗欲拜柳玭为相，然而太监却污蔑柳玭办事烦碎，担当不了重任。以后，柳玭又因某事被贬为泸州刺史。柳玭为官仁慈。渝州都校牟居厚之子身为秀才却文采不高，曾经上门向柳玭请教写作。柳玭不但热情款待，还夸奖他写得不错。家人认为柳玭这样做有些过分，柳玭便说：巴蜀多豪杰，押衙之子独爱文学，若不夸奖，害怕他因此失去写作志趣。或许因为我的夸奖，别人便能以他为荣，或许还能减少几个乱民也说不定呢。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乾宁二年，柳玭北归，中途去世，葬在安居县太平里。
其实，柳玭有许多事迹值得夸赞，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却不重要，我看重的是柳玭曾经著书戒勉后代的举措。柳玭认真总结了柳氏的家风，指出良好家风对后人的影响和作用。在遗训中柳玭这样提醒柳家子弟：
大凡高门甲族，都要提高警惕，内里必须存有一种敬畏，绝不可以有恃无恐。我说敬畏，是指以德立身，如不谨慎，违背先贤教诲，就可能犯大错误。我说不可恃才傲物，因为门高容易骄傲。即使真才实学，品德美好，人家未必相信；如果再有瑕疵，就会受人指责。有鉴于此，作为世家大族的后代，就不能不诚恳修身养性，就不能不努力学习文化。人生在世，没有才能还想让人重视，没有美德还想让人尊敬，那是妄想。说什么生不逢时，说什么时不用贤，就好比农民种地，粗耕粗种，没有收获就埋怨老天不下雨，实在不合时宜。
我从小聆听爷爷讲家训家法，他告诉我，立身要以孝悌为基础，以谦恭静默为根本，以谨慎为要，以勤俭为则，以交结为完美，以义气为险恶。若想致富就应该懂得忍让，若想交友就应该懂得诚恳。即便你在各方面都注意了，仍会挂一漏万；即便你三缄其口，仍会出言失当。即便你博闻广识，仍有不知道的事情。追求功名，不需勉强，而需水到渠成。时刻注意克服贪鄙吝啬，以及骄奢淫逸，就能少犯错误。为官，首先要廉政，而后才能谈论奉公守法。只有遵纪守法，才能成为榜样；只有行为端正，才能远离祸事；俸禄虽少，却绝不可以觊觎民脂民膏；家法可用，却不可以随心所欲。忧与福不会同在，洁与富不会并存。我讲的这些道理非常浅显，但是人不贤明就认识不到。
如何避免损人害己？必须在这五个方面防止出现问题：第一，不可私心太重，稍有微利，便不顾人言。第二，不可不懂儒学，不喜古道，不知常理，不知羞耻；论事不得体，让人家笑话。第三，不可嫉妒别人超越自己，嬉笑言谈，喜欢奉迎。别人有好事就嫉恨，别人有丑事就张扬。听信谗言，害德害义。即使这样显贵一生，与贱人又有什么不同？第四，不可提笼架鸟，酗酒成性，以贪杯为雅，以事勤为俗，丢了机会，追悔莫及。第五，不可急于求成，趋炎附势。总而言之，出现这些问题，比患了痈疮还可怕。患了痈疮，可以用石针治疗，而出现了这些问题，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前贤明鉴，记录在案。世间只有圣人君子才会思考这些事情，用之于行动。不论是谁，不懂这些，就成不了君子！
我正要结束柳玭家训，却没想到柳德蕃柳家三老爷子灵魂来到我的这间陋室。这种情景极为少见。柳家三老爷子活了一百零三岁，可以说是老寿星了。我在写作京华三部曲时柳德蕃老爷子还活着，等我出版了，老人家却走了。他为什么不等我写完了出版了再走呢？最后我猜想，老爷子一定有所放心，一定理解了我的铺叙，放心而去。老爷子能活一百多岁，我以为完全是心态好，经受了那么多的挫折，权当没这回事！柳德蕃柳老爷子灵魂跟我说：大家都应该看一看柳玭家训，告诫子孙，门第高者，可畏而不可恃。门高不慎，容易为人诟病，更容易骄傲。安于逸乐，不学无术，妒贤嫉能，这非常危险，需要警惕。这就是柳氏家族能够世代发展的重要原因。而今柳氏家族门第低了，但用不着气馁。顺势而为，瞅准机会，就能来它个鲤鱼跃龙门！嘿，这个老爷子，胸怀真叫坦荡啊。我这样想，空中就传来柳黪灵魂的声音：不，不是老爷子胸怀坦荡，是灵魂胸怀坦荡！不管灵魂咋说，可我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不肖子孙把家败了，那些小衙内，不光把自己糟蹋得一塌糊涂，还把他家的老子弄得声名狼藉。这又怨谁呢？
我想了很长时间，决定还是写一写柳芳。柳芳，字仲敷，历经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三朝，最初为永宁县尉，唐肃宗时转任史官，编唐史130卷。唐肃宗末年，柳芳被贬，行途巧遇唐玄宗宠臣高力士，从而了解了不少开元天宝年间的内幕，重写《唐历》40卷，为安史之乱保存了不少极其珍贵的历史资料。北宋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欧阳修、宋祁编修《新唐书》，都参考了《唐历》。
柳芳还在永泰年间为皇家撰写了《永泰新谱》，得到唐文宗的盛赞。柳芳在谱学方面的造诣极深，全面参与了大型官书《氏族志》的编纂。柳芳还撰写了极为著名的《姓氏论》，对士族的兴起发展作了详细的介绍，对士族陵替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以极其精炼的文字对魏晋以来的士族作了高度的概括：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祝张顾陆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魏晋以来，士族纷繁芜杂，柳芳只用寥寥数语，便将其分门别类，其方法与观点对当今研究唐代士族的学者们颇有启迪，其观点亦为后世历代学者所沿用。因而这段文字更成为历代学者阐述士族问题时援引最多的资料。
柳芳长子柳登，少嗜学，与弟冕咸以该博著称。柳芳次子柳冕，继承家学，文史兼该，且仕史官，父子并居集贤院。柳芳孙柳璟，唐敬宗宝历初登进士第，三迁监察御史。唐文宗开成初年为翰林学士，奉诏编修《续皇室永泰新谱》十卷，以附录前谱。如此，《永泰新谱》与《续皇室永泰新谱》成了最为详悉的唐皇室之史籍。只可惜当今已经失传。
纵观柳氏西眷的性格与作为，确实让他们获得了崇高的声望和地位。但是我还是禁不住要问，对于民族和历史来说，他们的性格和作为又有多大的意义呢？话音未落，头顶上立刻飘下来柳黪灵魂的解释：我孜孜不倦挖掘柳氏性格和他们的作为，并非只想把他们载入史册，而是要探讨家学与家风对社会的影响和借鉴。受柳黪灵魂的影响，我的灵魂开始产生互动。家学与家风的特点，就在于它具有家族的有限性和传承性，而柳氏家学家风无疑具有同样的特点。柳公绰、柳仲郢，一直到柳玭，皆重视家传家教，可谓传统治家。柳芳、柳登、柳冕以及柳璟，皆通文史，可谓史学传家。对普通人家来说，最重要的是提高家庭文化的自觉与家族文化的自觉。倘若从大意义来认识，家族文化之和构成华夏文化之兴。而今呢？贪腐丛生，道德泯灭，这是华夏家庭文化的悲哀，尤其是绵延了几十年的粗糙实践，让我们失去太多的家庭文化自觉，让我们在浅薄腐朽的泥淖里陷入得太深。禀性是家庭文化的主要内涵，行为是家庭文化的主要外在表现。家族性格之和构成整个民族性格。家庭文化之和构成整个民族文化。传承优秀的家族性格和家庭文化，就是传承优秀的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就在这时，我在冥冥之中忽然听到柳黪灵魂在宇宙星空里痛苦地声嘶力竭地哭喊，仿佛屈原站在神女峰巅招魂：魂之归来兮，我已失去家庭文化！魂之归来兮，我已失去华夏文明！魂之归来兮，我已经被时代搅得痛苦不堪！呜呼哀哉，我之民族之魂兮，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呜呼哀哉，我之民族之魂兮，你为什么渐行渐远？呜呼哀哉，我之民族之魂兮，你为什么至今还不思之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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