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亡 词
自 述
运鸿浮沉湖海,已逾十年,阅历沧桑,于兹八载。心之忧矣,常倾白酒而歌,富可求乎,不见黄梁入梦。于是文学兼骈杂,都从耳学而来。兴寄诗词,每欲心裁独出,为工为拙,虽不自知,写情写景,亦足消遣。
忆自长沙大火,池鱼之生死皆冤。衡浦惊弓,旅雁之行踪莫定。尤以零陵一别,老年父母携幼弟以俱逃;全州之迁,多病妻儿随车之远避。数千里山重水复,难承菽水之欢。十余月魄散魂飞,窜入桂黔之域。于此时也,炮火轰天,将安归乎。豺狼当道,继母病重而弃养;金城江坏土未干,三弟途穷而投江,黄泉路羁魂安在;平塘寄迹,悲老父之无依,酉水栖身;幸妻儿之有托。
无如痛定思痛,犹虑倭寇穷追。有时忙里加忙,籍冀离愁能遣。以文会友,广结因缘,呕血成词,频挥涕泪。其事为不可违之事,其言为不得以之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行将罪我。所幸神州光复,民气昭苏,言论自可由人。文章不妨问世,虽云献丑,亦以陈情,恳乞诸公,敢惜字纸,是为序。
一九四六年涤尘江运鸿于长沙
望江南·断鸿零雁
一九三八年余在醴陵农民银行担任收发缮写工作。日本侵略军进攻湘北时,醴陵农行决定由长沙迁零陵,重九前开始疏散物资。是时余父母弟妹在江西萍乡,余妻儿女在醴陵渌口,全家四散,唯余有任务在身,当留长沙。
秋瑟瑟,旅雁正衔芦。疏影自离还自合,断群相失更相呼,谁为寄家书。
(此词以“断鸿零雁”比喻难民)
子夜·长沙紧张
风传日寇将从湘北向南推进,官僚资本家的财物多已运走,臬后街有几家小商店将无法运走的商品集中储存,用红砖塞门窗,以防抡劫。穷人则去住两难。
凄风苦雨重阳近,长沙一夜风声紧。车马乱纷纷,几家砖砌门。 何曾闻炮火,势若遭飞祸。去住费思量,穷人空断肠。
燕归梁·长沙与妻儿聚而又别
凤云携儿女从万庆街迁来朝阳巷三泰祥旅社。住了两晚,准备乘银行货车赴零陵,因挤不上车,又恐日寇突至有生命危险,只得于农历九月十七日,又让凤云母子三人回渌口。
男与女,共逃生,何日赋西征。可怜肠断梦难成,倚枕待天明。 求天意,从人意,怎奈欲行无计。两双泪眼滴,离情将哭又吞声。
雨中花·夜别长沙
秋夜,余乘车离开长沙时,巷内不见居民,街头不见岗警,高楼大厦虽灯火未灭,但已空无一人。
岳色江山皆画锦,住久了忍离乡井。百尺楼台,万家灯火,此夜无人影。 巷尾街头何寂静,任车儿马儿驰骋。月冷秋心,风挥泪眼,别矣湖南省。
鹧鸪天·下摄司侯车
疏散工作分地段转进,每一地段又须先运物资,因而在下摄司停留数日。在此期间,食宿不在一处,难民中,亦有候车至衡阳者。
小市人多别路赊,乱离处处是天涯。东家就食西家宿。水候行舟陆候车。 男饮恨,女兴嗟,梦魂夜夜绕长沙。明朝更向零陵去,肠断西风咽暮笳。
青门引·长沙大火
长沙文夕大火时,余仍在湘潭下摄司,当时难民拥集江边,遥望高空火光烛天。
红焰天边吐。道是长沙一炬。倭奴未至已成墟,千门万户,冤鬼知无数。 咸阳赤壁空怀古,一样怜焦土。他日重归乡里,东邻西舍无寻处。
酷相思·思家
是日,父母在江西萍乡,妻儿在醴陵渌口。
大好河山惊破碎。有多少,伤心事?恐戏彩画眉成梦寐,父母也,全抛弃,妻子也,全抛弃。 满眼兵戈无地避。尝尽了,辛酸味。已写就相思千万字,笔下也,千行泪,纸上也,千行泪。
采桑子·城楼远眺
登楼怅望天低处,无限秋山,隔断乡关,云暗潇湘水一湾。 干戈未绝东归路,游子思还,莫带荆蛮,堂上春萱鬓已斑。
相见欢·喜内子至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凤云携带大女儿丽娟、三女儿丽球、儿子济民以及江国钧的爱人一起,由张万祥护送来零陵。
休伤镜破钗分,念伊人,昨夜灯花,开满几枝春。 冲破了,滩头浪,战场云。难里追随,形影倍相亲。
眼儿媚·零陵揽胜
从一九三八年秋迁到零陵后,一直到一九四零年八月都在零陵度过的。这里离抗日前线较远,因而获得了暂时的安静。在工作之余,我便游览了零陵的名胜古迹。到朝阳崖之后写了一首:
零陵游迹几沧桑,好景转凄凉。朝阳崖上,绿天庵里,都是愁乡。 搜奇揽胜多佳句,一一付诗囊。芝山云树,愚溪水竹,掩映斜阳。
思佳客·游绿天庵遇雨
零陵绿天庵,是唐怀素所居,旁有芭蕉,后有石刻草书,刻有杜甫秋兴八首,实属怀素的草书。
不见青天见绿天,芭蕉叶上雨如烟。游人都有流亡恨,洒上芭蕉一泣然。 挥醉墨,学张颠,杜陵秋兴至今传。哪堪更读无家别,我已无家任播迁。
玉楼春·长沙守军
长沙沦陷前,章得伦部队守城,专以掳掠为事,市民苦之,原来传说湘北三捷,是薛伯陵之功,然则一败涂地时,又是谁之罪耶。
官军盘据长沙市,遭乱之人皆发指。养鹰纵犬苦搜求,得脱纲罗能有几。 弃城而走身当死,不杀倭奴焉同彼。将军三捷亦何功,一败如流今已矣。
临江仙·闻湘北三捷未敢深信
一九四○年六月,我调到复兴汽车修理厂。厂子设在零陵郊外。八月,修理厂由零陵四官亭迁往衡阳王家湾。一九四一年二月再迁衡阳鸡窝山,改为福新机械厂。传闻日军三次进攻湘北被击退,未敢深信,
转从流离缘避寇,衡阳寄迹多年。他乡风物为谁妍。春色三月雨,山色一溪烟。 湘北几回闻捷报,是真是假纷传。人间何处觅桃源。看花花尽落,望月月难圆。
思佳客·有源接走父母弟弟
三弟运源在一旅修配厂当工人,该厂可以给职工家属发米贴,但需家属住在该厂附近,否则不发。运源知余负担过重,遂于一九四三年将父母及佑元弟接到祁阳。余每月酌寄生活费,以免运源陷入困境。
老父如今六十秋,又从劫后走潭州。几年离乱空皮骨,五口追随是赘瘤。 饥易食,泪难收,鸡窝山下暂勾留。祁阳有弟知余苦,为我分担一半忧。
点绛唇·倭寇四犯湘北
敌四次进攻湘北时,已是一九四四年五月。当时我们深信政府已准备破敌,有恃无恐。岂知一朝一夕之间,长沙军政机关迁徙一空。前线士兵不战自退。群众怆惶惊走,各不相顾。致使货逶于地,人弃如途,尸横于野,狼狈之状,啼哭之声,见不忍见,闻不忍闻矣。如果说湘北三捷是薛伯凌之功,那么这次的不抵抗,至使人民罹此兵祸的罪过又是谁呢?
血雨腥风,纵横乱扑平浏路。官军失措,奔窜谁相顾。 陷我株洲,遐尔咸惊惧。流离苦,餐风宿露,狼狈归何处?
念奴姣·衡阳疏散
衡阳紧张时,水陆两路忙于疏散,政府在各处设检查站,有钱有势者才能通行。
避兵无计,但逢人便问:长沙消息。尽日衡零衡宝路,车骑纵横如织。笳鼓喧喧,江流浩浩,催得征帆急。渡头车站,货财无数山积。 只见商贾争舟,官军劫货,弱肉强能食。昔我蒸民无诉处,畏此虎狼荆棘。何处何从,自西自北,所至无宁日。亭长亭短,几多相对悲泣。
踏莎行·敌逼衡山
衡阳紧张时,福新机械厂也准备疏散到零陵。我们所储备的煤、米、油、盐也只得抛弃,匆匆带上一些主要物资。
渌口湘潭,倭兵强渡,纵横忽断衡山路。此时不走待何时,相携赶向零陵去。 什物全抛,鸡豚不顾,油、盐、柴米丢无数。原期行走一身轻,谁知艰苦无从诉。
浪淘沙·洪桥晚憩
我们从鸡窝山乘车到零陵,路经洪桥时,大雨滂沱,见有一伙铺,进去吃了一顿随便饭,每人索费八十元。记得六年前,即一九三八年从长沙迁往零陵时,也曾在这里吃过饭,每人只要一至二元,还嫌太贵。
车小奈愁何,愁重难拖,洪桥小憩雨滂沱。记得六年前九月,此地曾过。 当日避兵戈,今又奔波,饥肠依旧转旋螺。一顿家常随便饭,所费何多。
西江月·车中坐夜
车抵斗米冲时,不得进,遂宿途中,是夜疾风暴雨不息,车棚漏,无可避。正苦烦闷,小女儿大哭,其他小孩也随之啼哭,彼啼此哭,彻夜不休,更觉凄惨。
昼望烽烟目骇,夜闻风雨心惊。泥涂寸步迹难行,明日如何前进。 瞑坐宁知睡味,梦回只有啼声。可怜儿女闹残更,惨惨凄凄难听。
浣溪沙·在逃中途弃眷返衡
余乘国湘五二五○车,经司机刘则坤、助手张麟瑞多方检修,仍不能行,闻此地距白地市仅八、九里,咫尺之间,可望不可达,殊闷闷也。昨从三塘过,闻敌已越衡山,余所管账表尚未运出,责任攸关,自宜抡救,遂弃眷,改乘国湘五一五一车赴衡阳。
狼藉车中夜不眠,听风听雨百忧煎,一声鸡唱五更天。 白地市寻烟雨处,鸡窝山在梦魂边,弃家东去有谁怜。
清平乐·车被掳宿五桂岭
当车开到五桂岭时,被几个士兵拦住,说是战事紧张,需将车扣压交第十汽车队运送军用物资。无奈,当晚只好宿在五桂岭。夜色深沉时,只见窗外树丛中有二、三点星火时明时灭,隐约见是一、二个士兵巡逻。我们没有吃晚饭,这时肚子饿得难受。到半夜时,只见山外火光冲天,闻讯,才知是焚烧飞机埸所有的汽油。由此可知,敌人距衡阳已经很近。
生死不顾,拼向衡阳去。雾惨云淡天欲暮,恰与乱军相遇。 停车五桂山前,忍饥彻底无眠。厌见兵戈剌眼,惊看火焰冲天。
钗头凤·由五桂岭宿瓦子坪
旧历五月二日晨,山外枪声四起。余惊惧失色,而驻军嬉笑自若,问之阅:“此系破坏飞机埸的子弹库。”我因挂念抢运帐表,只得让汽车队把我送到瓦子坪,准备走小路赶到鸡窝山。不料,路已被挖断,且有哨兵拦阻。余遂踏稻田,跨溪流,走山路,至下午四时抵鸡窝山。沿途避兵者络绎不绝,其状惨惨。事后回忆,这次我只身穿过了方先觉部队的封锁线,颇有虎口余生之感。
风声急,枪声密,惊魂飞散无从觅。兵当路,归何处。深沟高垒,断云残树。惧,惧,惧。 干戈地,难迥避,逡巡循出千重卫。离营伍,穿禾黍。溪流相阻,荆棘剌股。苦,苦,苦。
临江仙·蒸江晚渡
余绕道抵鸡窝山时,厂内只留张效清一人留守。其他同事已于今晨赴三塘。余留在俱乐部之行李,被当地歹徒打破窗户,盗去不少,余只得收拾残余东西,勿勿向三塘赶去。我由鸡窝山赴三塘前,曾约厂内职工滕泽翔在渡口稍候,余至鸡市时,彼已先去。
约我鸡窝山下,来时却与谁同,斯人先挂一帆风。隔江呼不应,愁对夕阳红。 水急迟迟不渡,路歧望望将穷。忙招田叟问行踪。三塘知不远,新月照相逢。
青玉案·三塘候车
抵三塘后,发现会计帐表已有人携到此地,心中如释重负。但候车两日不至,只见衡永道中,兵马纷纷后撤,军心已乱,衡阳将失守。当时职工家眷在三塘候车者甚多。至月上时车始到,遂携公私物件,登车而去。
衡山夕照红如血,更似火,燃天阙。剌眼兵戈时出没,车儿才过,马儿又到,尽日无休歇。 三塘两见婵娟月,不照团圆照离别。照得车来心始悦,公家文卷,私人行李,齐向祁阳发。
一剪梅·端午离白地市
从衡阳转迁零陵,须经两个中转站,一是白地市,二是祁阳。车抵白帝市时正是端午节,何允雄正准备酒肴共渡佳节,忽闻当地商店纷纷关门,因初四晚上,有匪徒在某家行劫。一时纷传寇军将至。余与同事叶焕文、黄纲连等候车不至,遂乘盐务局车赴祁阳,该厂司机曾在福兴厂工作,故坐上了该车。
村店风来角黍香,准备蒲觞,共醉端阳。谁知兵祸起萧墙,宵小猖狂,百姓惊慌。 事到燃眉没主张,行也思量,坐也思量。最无聊奈检行藏,捆了衣裳,丢了诗囊。
卜算子·宿祁阳
端午之夜,宿祁阳民家,蚊虫乘虚围攻,痒不可耐。
白昼狼狈行,黑夜纵横卧。瘦小身儿倦不堪,又被蚊攻破。 老妇叹囊空,稚子啼饥饿。起视青天月半轮,伴我愁中坐。
生查子·祁阳遇运源弟
三弟运源到处找我,旧历五月六日,在祁阳汽车站相遇,询以近况,知继母病重,瘦弱不堪。炮一旅工厂将迁广西宜山。运源告之父母欲留祁阳不走,余谓祁阳亦将沦陷,如脱离工厂,留在异乡,势必无生可谋,不如随厂转移为上。惟父母年迈,恐不谌奔波之苦,为可忧耳。当时运源在炮一旅工厂当锻工,父母及运富、运才均依赖运源生活,其艰苦可知。余从衣袋内取出货币数元,嘱运源带交父母,运源失声痛哭,余亦泪如雨下,忍痛而别。
相逢离乱时,兄弟情弥笃。话及老年人,恐似风前烛。 住此将奈何,舍此无归宿。去住不由人,共向苍天哭。
谒金门·第十汽车队抡劫商店货物
第十汽车队撤退时,不是抡运军需用品,而是在衡阳搜刮贵重商品,满载而逃。福兴厂被掳去之国湘五一四一车停在祁阳河边,经交涉,以重金赎回。
真害怕,到处打家劫舍。满载货物谁定价,行人齐唾骂。 掳掠胜于敲诈,撤退何分日夜。钱可神通称造化,赎回车一驾。
谒金门·渡浯溪河
祁阳河岸,共有军、工、商车一百六十余辆,只许军车先渡,余皆望河兴叹。福兴厂物资,因恐敌机轰炸,遂雇船陆续发运,每渡一次费一仟二佰元。职工家属明知船上装载过重,有翻船的危险,但仍争先恐后,以先渡到彼岸为好。
归路断,人马一时纷乱。照眼干戈河两岸,舟危人不散。 只许兵车如贯,不管黎民鼠窜。嗟我生死何足算,渡江空自叹。
苏幕遮·职工冒险抡运器材
福新厂在离开白地市时,尚留有部分货物没有运出来。现白地市已被敌人占领。复兴行行长责令厂长张有源组织职工赴白地市抡运修理器材,如抡运不回则就地解散。张有源迫不得已,只得派青壮年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前线,用肩挑手抬,抡回发电机一部,马达七个,车床一台及大部分福特工具。
渡浯溪,经白地,昼伏宵行,虎口攀牙齿。山路崎岖行似跪,哪管安危,哪顾生和死。 晓披星,宵涉水,几处枪声,几度惊魂鬼。摸得器材心一喜,履险如夷,跌倒忙爬起。
秋蕊香·游浯溪
五月六日渡浯溪。宿浯溪元、颜二公祠内,(元结、颜真卿)浯溪石壁上刻有“三吾胜境”四个大字,又刻有颜鲁公中兴颂及古今名士题咏。有石一方,颜曰镜石,以水洗之,可照见隔江景物。沿溪山石荦确,竹木参差,避兵者多狠籍于亭台之中。清风徐来,使人神爽。惜心旌乱摇,未能略耳。
借此三吾胜境,洗我半生忧耿。水磨石壁明如镜,照见隔江烟景。 溪桥亭树参差影,日初永,好风吹得客愁醒,其奈干戈不靖。
秋波媚·重迁零陵
零陵富户,多留下空房,房门未锁,食宿用具俱全。旧历五月九日,余携眷由祁阳转迁零陵时,随意住进一个大院。一九三八年秋至一九四零年秋,余在零陵时,曾四易其寓,现在仍可找到旧时邻居闲谈此事。
空房无主断炊烟,何处不凄然。我今栖此,高楼广厦,不要租钱。 邀来旧日穷邻舍,闲坐话当年。长沙大火,衡阳弹雨,沧海桑田。
西江月·敌机首次轰炸冷水滩机场
此次冷水滩附近有三头黄牛被炸死,居民惊异曰,黄牛皮厚尚遭灾,人则不堪一炸矣。当时住永难民,引为谈笑资料。
人向郊原散去,祸从天上飞来。黄牛皮厚尚遭灾,人命如草芥。 胜利全无把握,死生各自安排。莫教尸骨委尘埃,眼见山河破碎。
菩萨蛮·传衡阳解围消息不确
一天,零陵各报社印发号外,谓倭寇已退,其主力撤到新墙河以北,衡阳之围不日可解;继而又称,衡阳郊外,确无敌踪。同事闻讯狂喜,当晚即在明月之下欢歌载舞。谁知过一、二日又传闻衡阳外围仍在敌人炮火猛烈的攻击之中。
倭寇撤到新墙北,衡阳城外烽烟熄。万家尽欢然,高歌欲上天。 谁知消息误,乐极愁如故。兵马乱纷纷,不攻将自焚。
霜天晓角·敌循湘桂路西逃
福兴厂有迁安乡之说,天暑,山重道远,小女儿又在病中,只宜留住零陵。或谓永丰失陷,敌可由小路直趋零陵,不如他迁也,人言不一,去留莫定,惟有听天由命而已。
干戈剌眼,塞得关山满。何处突来倭寇,兵和马,纷纷散。 欲留谁作伴,欲行人意懒。祗此乱离时候,生与死,天难管。
醉落魄·福新厂职工在零陵被遣散过半
在福新厂迁安江之前,复兴银行领导和福新机械厂领导也在考虑人员问题。在这战乱时期,工厂不能正常生产,人员多便成了包袱,经领导商量决定,留一部分职工在零陵。留守人员由厂方发给稻谷四十五担六斗,茶油一百八十斤,盐一百三十五斤,分到人,另每人发两个月的生活费。名为留守,实属遣散。余也被列在遣散人员名单之内,
客无所托,萍踪从此伤飘泊。人情如此嗟浇薄,愁浅愁深,都向眉端觉。 囊空衣食将无着,病魔祗事催汤药。他时倘又惊风鹤,狼狈难行,怕不填沟壑。
祝英台近·零陵送别父母妻儿
我一家人分两路逃难,一路以我为主七人,一路以运源为主五人。父母及运富、运源、有才随炮一旅工厂撤退,生活较有保障。余因周树仁不同意遣散,可以留在厂内,但福兴厂能维持多久,终属疑问,此乃当时不能同在一路逃难之原因。旧历五月十日,父母及诸弟路过零陵,幸得相会。(谁知余与继母及运富、运源两兄弟竟是最后一次见面),闻父母将赴桂林,而余在赴安江之前,须将妻儿先移全县,一家骨肉各自东西。
桂林行,全州往,骨肉不同路。似此流离,何日重相遇。可怜弱弟三人,东窥西顾,有谁料移家何处? 母多病,与我多病妻儿,各自犯风露。老父怜儿,临走又吩咐。伤心鸟鸟私语,何从反哺,只付与哀蝉啼诉。
南歌子·别零陵
刘镇镛以主任的名义取代厂长张有源。福兴厂之残余物资分别装四辆卡车,于公历八月一日离开零陵。当时零陵守备队开赴祁阳,永城空虚,不能久留。是日黎明时,整装待发,因车坏,经多方修理,始于十一日离永。
村犬惊残梦,邻鸡报五更,官军东去我西行,祗为衡阳消息不分明。 故里狼烟隔,前途人地生。渡江回望永州城,便觉芝山亦有别离情。
思佳客·在职人员准备步行赴洪江
一部份在职人员准备步行赴洪江,再转安江天署,道阻且长,恐十日不能到达。(余不在步行人员之列,此词是为步行人员所题)
酷暑蒸人不自由,晴云如火正当头。乱山斜日洪江路,多少行人多少愁。 身已倦,汗横流,绿阴浓处且勾留。蝉儿似解流离苦,尽把伤心诉与秋。
鹧鸪天·渡黄沙河
黄沙河为湘桂交界线,过河向汽车站买养路票,该站属广西公路局,票价较各公路局为昂,车主苦之。
谁道西南别有天,三湘百粤共风烟。相逢都是他乡客,避乱何须买路钱。 山易徙,壑难填,渡江犹自费周旋。黄沙一片无情水,多少行人悔着鞭。
喝火令·全州一宿
八月二日,车抵全州,与妻儿相聚。院内有芭蕉,是夜,风摇雨泼,使芭蕉声响,惊心动魄,翌日凌晨,车又西行,妻儿女仍留全州。
妻为多愁瘦,儿因久病娇。全州同此可怜宵。卧听满窗风雨,和泪滴芭蕉。 乍合难为别,无家何处逃。他乡更比故乡遥。一样相思,两地梦魂劳。一路关山重叠,高耸入云宵。
望江南·车经白箬铺
八月三日,宿兴安白箬铺。四日凌晨,感而赋此。
遭丧乱,骨肉各西东。昨夜梦中行万里,今朝天外数归鸿,何日再相逢。
满江红·桂林小住
八月四日至十五日,车抵桂林,停在四义村新华煤气炉厂内维修。刘镇镛主任邀我住桂林杨桥华南旅社三楼。桂林时晴时雨,晴时可信步游览,雨时倚楼闲眺。旅社对面有一酒楼,每到华灯初上,就见美国空军士兵各挟一中国妇女,在酒楼吃、喝、玩、乐,使人愤愤不平。
小住为佳,趁闲暇,倚楼遥瞩。指点处,几湾湖水,几丛松竹。瓦屋尽翻鱼浪起,群峰齐向狼烟矗。把长街南北与西东,围成局。 七星岩,看未足。老君洞,诗堪读。怪阴晴不定,雨云相逐。绿树两行驰道远,红灯万点栏杆曲。看美军挟着美人游,纵其欲。
人月园·派陈迪吉赴全州接职工家眷
闻全州紧张,余即要求刘主任赶快派车去把全州的职工家眷接到桂林来。当时四辆车已装满器材,刘主任说先要把器材运到靖县,放空回来时再接职工家眷。我认为情况紧急,先救人要紧。刘只好同意接家眷乘火车来桂林。不出所料,等职工家眷随车抵达靖县再放空时,全州已经失陷。复兴行职工已在宛田候车,前厂长张有源挤不上车,步行至靖县。如果当时犹豫不决,则职工眷属沦落异乡,不但生活无着,且将受到寇军蹂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生灵处处遭涂炭,无地可埋忧。风声鹤唳,断鸿零雁,人在全州。 燃眉火急,飞车东去,莫再淹留。妻儿聚首,友朋晤面,涕泪横流。
台城路·宛田至龙胜途中
八月十六日,由宛田赴龙胜。沿途山高路险,屋少人稀,同行者多感苦闷,余独爱其幽静,故缓行以豁吟眸也。
宛田遥望神飞越。吟眸豁然开阔。山抱水流,峰回路转,谁把乾坤连接,青苍不绝。喜临谷深幽,梯田重叠。不是桃源,也应远与俗尘隔。 乘车自然快意。似横空跃马,衣襟飘忽。宿地何难,登天亦易,挥手浮云堪掇。行行且歇,好濑石听泉,遍寻崖穴。说甚流亡,看金瓯不缺。
阮郎归·宿龙胜
八月十七日抵龙胜时,夜色沉沉,从隔江灯火中,但闻流水声、呼渡声而已。时饥渴相煎,菜饭未熟即有争夺之势。饭后,借宿民家,将衣衾铺在地上。(隔江即龙胜县,惜无暇游览)
停车闲傍暮山行,山连云影横。疏灯几点隔江明,江流夜有声。 饥欲食,渴思烹,菜羹相与争。饱来借宿送残更,衣衾铺地平。
琴调相思引·双江夜雨 八月十八日宿正威,十九日又冒雨行车。暮抵双江,借宿民家。当晚,风雨声、流水声,时与梦魂相逐,次日黎明,四辆卡车又急速前进。 惊起街头吠影龙,满天风雨宿双江,雨声初断,又听水淙淙。 破晓欲寻孤枕梦,渡江山色已横窗,几声呼唤,车马去双双。 乌夜啼·抵靖县 八月二十日抵靖县,县城东有渠阳江,西有飞山寨。流亡到此,始有喘息之地,但神魂仍未定也。 日落飞山,云锁孤城,车到渠阳。计程已隔狼烟远,更远是家乡。 儿女此行无恙,爹娘逃往何方。离愁深入关河梦,梦里亦流亡。 柳梢青·住靖县 初抵靖县时,市场极为冷淡,城内有山田园林点缀其间,颇绕乡村风味。余所居,有园,多种桔、柚、石榴等果木。 惨淡秋容,萧条市井,零落田园。水绕东南,山横西北,几处颓垣。 避秦可有桃源。且开了,前轩后轩。桔柚初香,石榴欲堕,不是啼痕。 四字令·野望 出城游览,常有家山远隔,骨肉流离之恨。 行行苦艰,劳劳未闲,一家小谪尘环。望秋风泪潸。 沉绵此间,何时可还。暮云遮断乡关,怅千山万山。 风入松·思亲 余全家不能同一路逃难,非得已也,势也。不知零陵别后,父母逃往何处。“背恩丢了爹娘”盖因思亲而自责也。 十年辛苦为人忙,赢得空囊。可怜俯仰难兼顾,没奈何,硬着心肠。溺爱不忘儿女,背恩丢了爹娘。 而今音向两茫茫,知在何方?梦魂寻向西南去,纵相逢,也是流亡。太息青天不管,几人得返家乡。 湘春夜月·闻东安沦陷 东安人讹传敌至,市民们纷纷向火车站攀车。车箱少,难民多,车子无法开动。有权势者则强迫行驶,致有死于轮蹄之下者。车站内哭声、喊声、叫声一片,使人心惊肉跳。敌人还未到,我们即先逃,反而使敌人自呜得意,说是:华军日退千里,皇军追之不急。 痛心肝,有人传遍东安。误报敌骑追来,何事久盘桓。害得攀车争道,正自相蹂躏,舍死相钻。是谁家父母?谁家子女?血肉成团。 倭寇未到,官军不救,行旅艰难。几阵风声,真使我疑神疑鬼,胆战心寒,倭寇大笑,我退兵,如水辞滩。彼皇军,竟追之不及,无人抵抗,地阔天宽。 南乡子·由靖县移锦屏 传敌陷城步,将攻取龙胜,袭夺绥宁,故于九月十六日迁于锦屏以避之。 消息不堪听,万里关河血肉腥。倭寇若争龙胜险,空庭,城步绥宁马不停。 挥泪短长亭,别了渠阳走锦屏。记取云间星子界,凋零,远树秋山不肯青。 好事近·由星子界下山至平金 桂穗路本未正式通车,衡阳被围后,由桂林至靖县,往来车辆渐多,尚可勉强行驶。由靖县至三穗,路面杂草丛生,路基亦难辨认,只能探索前进。九月十六日,车抵平金时,已经日落西山,复兴行副理周树仁派喻大鹏乘派克赶到,嘱将器材卸存锦屏,即开赴桂林抡运物资。 落日下秋山,山路草深难认。指点暮云深处,有归鸦成阵。 敌人追我到平金,消息争相问。报道回车南去,向桂林前进。 八声甘州·中秋赴锦屏,因车坏不果 为拟赴三穗与刘镇镛商谈运输事宜,故于中秋日乘派克车起程,预计当晚抵锦屏,可与妻儿团聚,谁知车坏,行数里即推回。是夜,天雨。应李杰斌之邀,藉观京剧以遣闷。 恨长鞭所指路茫茫,不到锦屏边。这愁人时节,愁人庭院,淫雨绵绵。害煞闺中拜月,月亦不团园。此夜谁尤念,儿女灯前。 欲倩西风吹梦,柰西风无力,梦也徒然。借梨园歌管,消此五更天。古今人,但听排演,慨兴亡,沧海变桑田。望蟾宫,云深露重,不见婵娟。 夜行船·日暮抵锦屏 九月十七日抵锦屏,中途经过王寨,平金至王寨仅二里,有小河夹山而流,往返转运器材竟达一日之久。当时,有岑巩县政府秘书廖耀南从靖县搭我厂车辆同来,为解决房屋问题,廖秘书主动与锦屏县政府联系,佃定锦屏民生街十三号益丰隆房屋储存器材、安顿家眷。余指定黄瑞初留守锦屏。 旅梦惊回天欲曙,听鸡鸣,晓行多露。水抱山腰,山浮水面,尽日几回来去。 觅得一枝堪小住。话流亡,又伤迟暮,王寨炊烟,锦屏夕照,人与归鸦争渡。 定风波·由锦屏返靖县 九月十八日由锦屏返靖县,同行人在锦屏小憩,即赴宛田抡运。一行九人由荣永鹤、喻海鹏负责,余留守靖县,当时刘镇镛主任已赴安江,余驻靖县身负重任,坐立不安。 吩咐妻儿住锦屏,驱车南下不留停。遥指云山千万叠,残缺。桂林难守守绥宁。 居者不如行者苦,多雨。西风吹遍短长亭。收拾离愁寻别梦,沉痛。梦回空对一灯青。 木兰花慢·敌陷大溶江 桂林难民外逃 大溶江失陷,官军限桂林市民在三日内疏散。当时舟车甚少,且供军用,难民只能轻装逃出。三日后兵卫森严,不准人民出入也。 溶江沦敌手,又攻进,桂林城。叹关塞连云,豺狼塞路,寸步难行。黎明,尚传捷报,日初斜,街巷尽刀兵。多少悬崖绝涧,任他敌骑纵横。 风声,电闪雷呜,回首望,梦魂惊。慨旧日田园,旧时楼阁,空费经营。天倾,河山半壁,哭穷途,何处可逃生。愁对孤村远道,满怀别绪离情。 声声慢·桂林失守 敌逼近桂林,火车站行李堆积如山,无人认领,竟付之一炬。难民们从桂穗路逃走时,必须经过青龙界,该地土匪千百成群,掳劫行李,难民苦之.。 苍天不管,劫火飞来,霎时人马俱散。料得啼啼哭哭,伤亡皆半。江山岂非绝险,奈倭奴,视同平坦。深入处,是空城,只好由他大胆。 苦我生民涂炭。远走也,如今正伤凄惨。魑魅欺人,一啸关山都满。空余几分皮骨,更赢得,别愁无限。这时节,怕相看,都是泪眼。 江城子·住靖难民 我在留守靖县的这段时间,目睹了疟疾给难民带来的一埸灾难。经过伏天日晒夜露来到靖县的难民,多患恶性疟疾,死亡数百人。生活已陷入困境,又遭受生离死别之苦,其何以堪。 断鸿零雁不成行,走穷荒,受凄凉。宿露餐风,含恨到渠阳。小市已无容膝处,寻破庙,觅祠堂。 欲将蔬粝饱饥肠,典衣裳,鬻儿郎。割了恩情,医得眼前疮。多少死亡多少病,能不使,我心伤。 昭君怨·靖洪道中多匪 前厂长张有源由靖乘木筏赴洪江,来信云:此行滩险浪高。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靖洪道中多匪,水劫舟,陆劫车,甚至身上较好之衣服亦被剥去。 遥指洪江烟树,欲买扁舟归去。滩险浪如花,走龙蛇。 见说荒村古道,更有跳粱山獠。此辈最无良,剥衣裳。 渡江云·靖县苦雨 靖县大雨四十余日,星子界山崩,剑江水涨,喻大鹏等困在平金,进退维谷。 战云吹不散,和风和雨,烘染万山秋。倚栏闲眺处,荻花枫叶,方与客争舟。几回欲去,期不定,依旧勾留。都只为山崩路断,江水拍天流。 悠悠。故园何在,老父何之,正风狂雨骤,如堕入,蚩尤雾里,子胥潮头。猿啼虎啸朝和暮,谁忍听,无止无休,人已瘦,难禁旧恨新愁。 水龙呤·由靖县经锦屏,天柱至三穗 十月二十日第五军军车在平金、王寨间递运汽油,为时甚久,公商车辆均被迫让渡。 雨馀车马争先,奔驰正与秋风战。连山草木,连天烽火,徒增离恨。路走三苗,云迷四塞,江流如剑。看兵车强渡,独来独往,全不顾,行人怨。 自昔渔樵罕见,到而今,突开生面。天撑玉柱①,屏开画锦②,居然城县。修彼戈茅,筑兹碉堡,组成团练③。以流亡未已,萑符未靖,教人寒颤。 注:①指天柱县 ②指锦屏县 ③余曾见锦屏县李县长亲自指挥团防队进行军事训练。 摸鱼儿·三穗接家书 十月二十四日,我们才由靖县出发,经锦屏,天柱,再到三穗。到三穗不久,同事李怀安从安江带来我父亲发自金城江的手谕。说继母病危,亟须汇款准备后事。这封信辗转经过零陵、洪江、安江等处,到我收信时已是四、五月之久了。我估计继母已经去世,父亲及诸弟已逃往他乡。以下是来信的内容,我用一首词概括之: 望天涯,行人何处?茫茫惟见烟雾。家书遥自云端下,曾若几番风雨。他细诉:五月六,怆惶逃往西南去。餐风宿露。走过了零陵,桂林,柳县,六十几朝暮。 栖迟地,满眼荒山古渡,途穷进退无据。流亡道上人人苦,况乃非亲非故。谁肯助?岂不见,慈亲衰病堪危惧。乌犹反哺。望汝念劬劳,将钱济困,千万莫违误。 思佳客·与长弟运林在梦中相遇 长弟运林曾在长沙学艺,因不堪师付虐待,投身炮兵部队。余在衡阳时获运林在浙江金华抗日,现已无从问讯。 落叶飘零類断鸿,远留泥爪浙江东。云山有恨家家雨,砧杵无情夜夜风。 秋已近,信难通,相逢唯在梦魂中。遥知石破天惊处,无数旌旗血染红。 朝中措·破坏桂穗公路 桂穗公路,本属国防建设,谁知桂林紧张时,不见一兵一卒,循桂穗路驰往救援。我能往,寇亦能往,破路何益,徒苦吾民耳。故余在一首五律中有:“官兵逃窜处,都有宪兵来”之句。 茫茫路指白云间,千里万重山。不见援兵驰骋,空闻倭寇跻攀。 劳民殚力,修桥凿石,开辟何艰。一旦如焚栈道,寇仍能往能还。 瑞鹤仙·由三穗送汽车轮胎至靖县 我们从靖县出发到三穗时,厂里尚有一辆车因轮胎已坏,不能行驶。十一月二十一日,我和司机及两名助手乘车送轮胎返回靖县,当晚宿在地良。夜半听到敲锣声,随后又来四、五个人检查证件,房主说是苗族人民巡夜防盗。 二十二日到达锦屏,得知龙胜已经失陷,绥宁放弃。在锦屏至靖县途中经常有土匪劫车,早几天还劫了一辆军车。我们这次到锦屏去危险是很大的。但一想到靖县十多位职工的生命安危,我便毫不犹豫地坚持前行,终于把轮胎送到了靖县。在那里等候的十多位职工,见到我们就象见到了救命恩人,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路回风景异,过几处关山,几番尘世。辛酸尽尝试,又云横靖县,雨迷三穗,往来不易,且停车,地良小憩。听更阑,一片锣声,搅得梦魂无寐。 多事。倭寇深入,龙胜沦亡,绥宁放弃,惊慌无计。途穷何处趋避。仗胆儿,突破愁山恨水,听尽风声鹤唳。问几人,死里逃生,生中自毙。 小重山·七夕 在三穗,我厂司机周秉乾和难民唐明芝举行了婚礼。像这样,在逃难途中失散亲人,无依无靠的妇女,与同路之男性在患难之中结合的不少。对此作词一首: 牛女长居离恨天,秋期虽有约,不成眠。重逢又要待明年,婵娟月,常为别人圆。 尘世一腥羶,可怜夫与妇,散如烟。多情谁念旧因缘,因缘久,还是鹊桥仙。 唐多令·最后离靖 十一月二十三日,最后离开靖县时,秩序混乱,市容如初到时一样荒凉。 挥手别渠阳,我行殊未央。望关山,路远天长。车走风雷舟带雾,迷泪眼,捣愁肠。 城市几沧桑,繁华都散场。乱纷纷,一阵惊慌。此日若思前日事,依旧是,感荒凉。 蓦山溪·三穗大雪 在大雪纷飞之际,5247车因载重过量,打断牙齿箱,陷在地良,时敌攻打独山,三穗空气也很紧张。蒋军限定在三日内破坏三穗至地良间的公路。 冰清玉洁,遍地梨花雪。宇宙一金瓯,破碎了,谁能初补缀。夜来愁重,不耐五更寒,支瘦骨、搔短发,闷对凄凉月。 泥途阻塞,车重牙轮折。寇盗满黔南,千里外,惊魂动魄。一声军令,三穗地良间,桥楫毁,山石裂,路断行人绝。 贺新郎·闻独山、八寨、都匀失守 父亲与诸弟在独山被敌冲散,叶焕文夫人亦不知去向。防守独山一线的是汤恩伯的部队,不战自退,将大好河山拱送敌手。至使日寇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寇盗纵横处。问独山、八寨、都匀、可堪回首。劫火迷漫天地窄,几个能逃虎口。君不见,村前村后。弟妹寻兄夫寻妇,又不见,儿女寻阿母。都好比,丧家狗。 饥肠辘辘容颜瘦。破衣裳,怎能经受,雪飞风吼。百万生灵亡八九,不是生灵自误。却只是,乱离时候。我所能逃倭能走,把乾坤送入倭奴手。兵不战,欲谁咎。 淡黄柳·闻马厂坪路塞车不能进 原计划从三穗赴贵阳,曾派人探路,获悉:马厂坪兵乱,屠云关路塞,车不能进。又听说,原福新厂职工叶焕文,在零陵被遣散后,携眷入黔,到独山时,内侄走失,其妻为寻侄儿被冲散。叶焕文躲入深山,不敢出来,赖其养女出山寻食,得免于死,但其妻迄无下落。听后,心情沉重。 风云变色,转眼关山黑,策马西行行不得,尽道西行路塞,八寨、都匀正流血。 欲逃匿,怆惶窜荆棘,抱头入,探头出,痛夫妻父子都相失,试问天涯,相逢何处,惟有寻寻觅觅。 杨州慢 由三穗至榆树湾 西行路塞,只得转回湖南,循川湘公路由湘入川。或谓由铜仁至松桃,有公路通往龙潭。派职工谭宗武探询,据称:山崩路塞,匪徒出没,不利行车。 邛水冰消,灵山雪霁,行人尽趁冬晴。怪车尘马迹,怎不见西征?已探问,铜松捷径,山崩天坠,江远云平。最堪惊,魑魅豺狼,恣意纵横。 思量再三,算而今,惟有东行。看晃县如烟,芷江一瞬,都是愁城。多少好山迎送,初相识,谁问山名。谅青山应笑,书生最怕逃兵。 少年游·宿辰溪 暮抵辰溪,宿一旅社,但见木板壁上题满诗句,语多鄙俚,字亦潦草,盖辰溪有一花柳丛集之处,名曰米家滩。旅客多将迷恋之意,题壁留恋。不知今日逃难之人作何感想也。 斜阳催我宿辰溪,绕树一枝栖。残灯照夜,几人题壁,无寐发深思。 米家滩上多佳丽,花睡柳眠时。昔日笙歌,而今鼙鼓,何不写流离。 两同心·泸溪所里途中 泸溪至所里,沿途有匪,福新厂四辆车不即不离,向前疾驰,侥幸脱险。 泸溪河上,所里途中。数百里,随山傍水,三四辆,闪电驰风。这时节,忧心耿耿,行色匆匆。 都缘地瘠民穷,积匪称雄。狭道中,杀人越货。广埸上,捉影追踪。幸今日,风鹤无声,魑魅不逢。 如梦令 上矮寨 上山公路形如之字,有二十五个急弯,每过一弯,便高一层,过了山就到了矮寨。 路绕层峦叠,似有仙梯升降。入地既无门,许我逃亡天上。 天上、天上,回首白云飘飏。 减字木兰花 宿永绥花垣镇 永绥至茶洞,亦有匪。因恐车坏,停滞途中,故早投宿。 莫愁天暮,早向花垣寻宿处。闲倚楼台,落日孤城画角哀。 夜长人静,豆大灯光寒照影。梦断魂销,回首家山万里遥。 少年游 住龙潭 从衡阳转徙到龙潭,历时半载。龙潭属四川酉阳县。流亡至此,一住年馀,生活较为安定。 云山送我出湖南,转眼到龙潭。流亡已久,于兹小住,苦境渐回甘。 此邦似比桃源好,胜景足幽探。挂榜山前,望江楼上,斜日映晴岚。 望秦川 托友探询父母下落 戎马黔南急,孤云挂北飞,出生入死欲安归,怎奈枫林芦岸怕栖迟。 消息从谁问,音容入梦非,探看底事与心违,怅望残山剩水锁斜晖。 四字令·接家书 复兴银行贵州分行转来了父亲的手渝,得知父亲和小弟运才已逃到贵州平塘县,至于继母及运富、运源情况怎样,来信只字未提。 兵如虎狼,民如犬羊,更兼小丑跳梁,把行装抡光。 天昏地黄,山高路长。携儿远窜平塘,正餐风履霜。 一落索 汇款接济家用 父亲与运才,初抵平塘时,住入寺庙,被庙主之子逐出,流浪街头。幸当地小商人江成学,念在同姓关系,为安置住所,并资助父亲摆烟摊,卷烟出售。余在汇款时,去信问母亲及诸弟近况。 渺渺平塘何处?梦魂来去。秋风有信雁无凭,又抵怕,洪桥误。 乱里年光难度,饥寒谁助。不曾得罪孔方兄,怎不救,穷途苦。 浣溪沙·母亲病死金城江 接父亲回信,痛悉母亲病故,运源投河自杀,运富被冲散。 乱里相逢记永州,承欢无计泪双流,谁知小别竟千秋。 病骨不禁风寒冷,羁魂长傍战云愁,金城江上有荒丘。 忆江南·运源弟投金城江自杀 炮一旅工厂退到金城江后,与上级单位失去联系,生活来源断绝,发不出工资及家属米贴。而运源此时又患痢疾,同室居民咒骂不休,并暗示将下逐客令。在贫病交加之际,运源深感绝望,以至投河自杀。 何处去,满眼尽荒丘。无药可医慈母病,探囊空有异乡愁。身世一蜉游。 生既苦,苦到死方休。欲往黄泉寻老母,独抛红泪哭江头。一跃入洪流。 鹧鸪天·李玉芬来信探询运源下落 运源弟的未婚妻李玉芬,从长沙只身逃到安江,来信询问运源的下落。我不敢以噩耗相告,只回信说在祁阳、零陵两处晤面后,各走一方,现已下落不明。 不畏艰难到处寻,书来我亦泪沾襟。若将噩耗传将去,只恐寒花瘦不禁。 风飒飒,雨淋淋,望夫无石可登临。谁料千里相思梦,破碎山河破碎心。 千秋岁 与沦陷区亲友通讯 姨妹易佩兰与连襟张桂文由零陵回到渌口,桂文做肩挑小贩。其由湘乡县碧云乡回水湾转来之信,谓余寄存岳家一大箱书籍,已遭受损失。 故乡何处,满眼蚩尤雾。鱼雁杳,豺狼怒。魂兮飞不到,梦也无凭据。书频寄,碧云回水浮沉去。 乡讯来何暮,愁绪棼难诉。人命贱,生涯苦,书生勤贩买,稚子亲农具。惊劫火,诗书毁尽谁能顾。 生查子 运富弟离平塘不知所终 富弟在独山被冲散,时隔两月,父亲到独山购烟丝,忽与运富相遇,同返平塘。当时父亲卷烟,收入甚微。运才替人做短工,寒夜睡在稻草内,运富见此情景,感到自己不能奉养父亲,又不愿使父亲加重负担,遂离去,不知所终。 今秋风鹤间,父子惊相失。抱恨入平塘,不见天和日。 今冬来独山,到处勤寻觅。正道喜相逢,怎奈无衣食。 鹧鸪天 龙潭大雪 一九四四年冬,龙潭下了一埸大雪。川湘公路,行旅艰难。酉水流经龙潭境内的支流别名湄江。大众桥下,水流甚急,似发出恨恨之声。 沦落川东总断魂,迥风舞雪乱乾坤。江山犹带流亡恨,山色宁无破碎痕。 车不进,马难奔,漫天铺地又黄昏。还乡有梦寻归路,一片茫茫认不真。 忆余杭 与龙潭文人结诗酒缘 余住龙潭时,为使精神有所寄托,与当地诗人广结诗酒缘。曾以敏捷流丽见称。余以杜牧诗“一年人住岂无情”为题,作辘轳体,和者甚众。 身在龙潭,尽日闲寻诗酒伴。都缘避寇窜他乡,着意写流亡。 谬称流丽夸才思,敏捷那能有精髓。“一年人住岂无情”,谱出断肠声。 清平乐 四首 庆祝抗战胜利 倭寇投降,万民同庆。但愿还乡路上,不遭匪劫;光复后,不再发生内战。 三边奏捷,消尽红颜劫。准拟归期期八月,快到团圆时节。 倭奴处处投诚,中原重见清平。笑看盟机百架,朝朝飞送官兵。 虾夷气短,一败风云散。使者低头来纳款,颜色惨然忧懑。 将军飞往南京,受降签字为盟。四海同歌胜利,一时鼓爆齐鸣。 还乡有路,好逐秋风去。但愿关山重叠处,不与萑苻相遇。 试猜劫后归来,故园犹剩残灰。亲友相逢时节,可怜啼笑皆非。 烽烟尽熄,早把干戈戢。多少流亡登衽席,中外欢然谐缉。 囊时争地争城,而今海内休兵。免教断鸿零雁,又从死里逃生。 浪淘沙 光复后由四川回湖南 原拟于一九四五年中秋节前回湖南,由于在长沙修建厂房,需时较久;运输车辆又须先交复兴银行使用,故延至一九四六年二月,始由龙潭回到长沙。 春色满人间,万水千山。分飞劳燕倦知还。听到乡音都是伴,喜笑开颜。 劫后看乡关,谁恤民艰。幽栖难得一枝安(注)。祗为阮囊羞涩甚,感慨多端。 注:住一间小房,每月付出房租米一担。 浣溪沙 探询妹妹壬秀下落获悉已去世 妹妹壬秀、妹丈邓德润原住长沙平地一声雷。光复后,余回到长沙,探询其下落。获悉,长沙沦陷后,邓德润被日寇抓去当脚夫。因企图逃脱,被击毙。壬秀闻讯,悲伤至疾而死。所生二女亦相继夭折。 历劫尘沙七八年,归来亲故散如烟,谁知阿妹已长眠。 死别生离都是恨,一家死绝更堪怜,人间处处是黄泉。 风蝶令 父亲劫后归来定居农村 抗日时期,内兄易有元在全州修建铁路,衡阳紧张时,将器材运到贵州都匀。余还乡后,探悉内兄通讯地址,发函托内兄就近接回父亲及运才弟。在当时经济困难情况下,父亲利用便车,沿途食宿,又有内兄安排,真是机会难得。惟父亲因家破人亡,早已灰心厌世,回长沙后,不愿留居城市,独自一人找到礼陵北乡黄岗冲掌心庵替人守庙。对于运才之生活,既无一宿之地,又非余力所能任,遂介绍到华南公司拖经理的包车。 家破难重建,人亡不再回。正伤死别又生离,试问庵中谁舞老菜衣。 幼弟归何处,南枝许暂栖。八年震荡寸心灰,赢得新词一卷寄哀思。 菩萨蛮 光复后仍然民不聊生 光复后,国家经济仍被四大家族操纵,房租昂贵,物价飞张,依旧是民不聊生。 词终洒尽流亡泪,酸辛仍是流亡味。莫再话流亡,流亡人断肠。 官家贪利禄,百姓为鱼肉。何日见升平,黄河犹未清。 自题流亡词 江运鸿 一历沧桑几度春,天涯到处苦吟声。山川为我开怀抱,儿女从新学笑颦(注)。词署流亡难写恨,诗非珠玉莫医贫。艰辛待得澄清日,犹是东西南北人。 注:儿女每住一处即学当地语言。 题运鸿先生流亡词 李杰斌 靖县书法家 一枝花笔写流亡,读到伤心泪数行。忍见长沙飞劫火,怕看噀水渡斜阳(注)。词中有昼皆离乱,路上无人不断肠。我正彷徨君又别,天涯聚散亦何常。 注:靖县有河名噀水。 前题 廖耀南 岑巩县县政府秘书 靖县相逢如旧识,锦屏临别话沧桑。流亡有路通巴蜀,不听猿声已断肠。 前题 周尔宾 四川酉县龙潭镇书法家 频年伤国破,流窜迄今兹。月暗他乡夜,兵连故里时。桂林山亦险,蜀道马行迟。信手拈为韵,都成绝妙词。 前题 田直温 四川酉阳人 闲居龙潭乡下 两晤江淹面索诗,须捻数断报相知。争传梦笔生花日,惜值斯文扫地时。潦倒自伤仍自得,浮沉如醉更如痴。多材信是惟三楚,来作巴人一字师。 前题 一剪梅 胡兴镒 字季立 四川酉阳县龙潭镇完全小学教师 剑气珠光满客囊,锦绣文章,绝妙文章。中多感慨说流亡,饱阅沧桑,刻画沧桑,不计山高与水长。人未还乡,心已还乡,才名于此羡无双,不是庾郎,确是江郎。 前题 卜算子 石含章 四川酉阳县龙潭镇私塾学校老师 楚客寓川东,邂逅欣相识。信是天涯若比邻,不怕关山隔。 珠玉自清圆,斧凿无痕迹。一卷新词写乱离,血泪涔涔滴。 前题 熊成周 四川酉阳县龙潭镇医生 避兵来蜀道,交友遍龙潭。地以蚕丛著,珠从骊颔探(注)。诗名今更重,世味旧曾谙。几载流亡恨,词成不忍谈。 注:龙洞是龙潭名胜古迹之一。 前题 张清尘 四川酉阳县龙潭中学教师 争传词客到,声誉满川东。二酉藏书地,三湘避世翁。柳溪春共赏,萍水夜相逢。不尽流亡恨,家山隔万重。 注:柳溪是龙潭名胜之一。 前题 李岷仙 四川酉阳人闲居龙潭镇 艰难险阻几星霜,乍听猿声泪满裳。半壁河山三楚客,新词一卷写流亡。 次韵题江子运鸿流亡词 张翼云 字根青 湖南长沙人 前清拔贡 底甚惊秋复惜春,安危所系在吾身。吞吴未必无遗恨,霸越何须效丑颦。薪木毁伤因避寇,田园寥落漫嗟贫。从来痛定翻思痛,我亦新亭洒泪人。 题运鸿先生流亡词 陆未同 惨剧无如抗战时,那堪满目尽疮痍。黯然忙读销魂赋,太息惊闻痛哭词。一路流亡疑镜破,十分才思引笳悲。从兹五色生花笔,不写牢愁写艳辞。 前题 黄性一 涵蒸峰上记前游,寺壁题诗喜唱酬。文字论交逾骨肉,低徊已是几经秋。 铁骑纵横各自飞,音书梗塞迹暌违。流亡不废吟哦事,载得新词一卷归。 前题 徐建安 同是流亡路上人,香词读罢倍伤神。轻描淡写生花笔,点滴珠玑不染尘。 一声一泪写新词,正是流亡断肠时。今日又从书上见,满怀惆怅不胜悲。 前题 吴慎行 流亡词曲羡江公,浅浅描来雅俗通。始信胸罗无万卷,焉能佳句夺天工。 前题 蝶恋花 谢素秋 孤愤蟠胸如火怒,厌乱哀时,珠泪抛难数。沦落贼中吟骨树。输君锦绣流亡句。 卅载年华随水去,荏苒风尘,望断乡关路。萧瑟穷愁词赋苦。埋忧无地归何处。 前题 甘州 用玉田韵 张平子 把龙泉八尺倚天高,怒马浙潮秋。叹倭夷猖獗,元戎昏聩,黎庶烦忧。万里中原如弃,浪打洞庭舟。旧日湘妃泪,洒遍南州。 重惜书生无武,只随人逃窜,别父抛孥。问缒幽陟险,谁是旧曾游。巳知道彩笔词人,未忍夸金粉擅风流。方拾取蜀山湘水,楚尾吴头。 前题 减字木兰花 萧湘雁 不堪重读,往事惟馀悲彻骨。万姓流亡,八载艰难味饱尝。 壮怀激烈,国难家仇忘不得。且喜今朝,猎猎红旗卷碧霄。 采桑子 题涤尘兄流亡词 陈粹劳 江运鸿以其抗日时期在蒋政权下避寇途中所作诗词百馀首辑为一帙,命曰流亡集。读后为题小令一阕。江本姓萧,幼贫,被鬻为江家子。身世之感固深也。 河山破碎无人管,八度星霜,三度沧桑,呕尽心肝愤满腔。 一枝彩笔怀千里,谁识江郎,原是萧郎,不待流离已自伤。 读涤尘先生竹窗词及赠诗一首,次韵即以题流亡词 萧长迈 一卷竹窗集,才华出辈流。诗中徵史实,皮里有阳秋。寇乱离间里,流亡到岭头。写来浑是泪,万象剌吾眸。 次韵题江运鸿兄流亡词 陶晋圭 流亡川桂几经春,何处庭闱寄此身。十里龙潭花溅泪,一江漓水柳含频。谁怜阮籍途穷哭,早是相如壁立贫。我亦新亭馀涕在,忍来同作谱词人。 集句题江运鸿兄流亡词 陶普圭 移家避寇逐行舟(李佑),水带离声入梦流(罗隐)。牢落故园征战后(郑谷),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桑田碧海须臾改(卢照邻),骨肉流离道路中(白居易)。永夜角声悲自语(杜甫),文章何处哭秋风(李贺)。 浣溪沙 题涤尘先生流亡词 萧伯科 忍把丹青写难民,当年我亦过来人,一回读罢一酸辛。 万里江山谁缩影,兽号鸟迹有遗痕,至今能不恨犹新。 畴昔神州慨陆沉,祗今到处喜甘霖,新天日月暖人心。 中日邦交初建立,和光凝瑞入瑶琴,风前谱出太平音。 题涤尘诗翁流亡词集 梁凤 虾夷倾穴犯神州,八载流亡恨未休。巨笔淋漓挥血泪,雄词愤恨击仇雠。抗倭一夕终全胜,写诗千秋耀壮猷。更有文郎同报国,争奔四化荡横流。 题竹窗诗家流亡集 刘家传 连周来读君《流亡集》,恍惚处身风鹤间犹多馀悸。历历道来,堪称“史诗”。口号一绝,工拙不计。即作题诗何如? 君诗如绘流亡图,挈妇将雏泪眼枯,却喜当年千万恨,于今一一换歌呼。 题运鸿同志流亡词 叶百涵 一卷流亡史,伤心写八年。是词还是泪,留待后人传。 前题 冯器 悲歌杜老咏流亡,沟壑馀生苦备尝。我亦新亭曾洒泪,几回掩卷倍神伤。 一唱雄鸡海宇明,翻身同感再生情。重温旧日愁滋味,惟有葵心向日倾。 题涤尘兄流亡词 张潇湘 读涤尘兄流亡词,诚字字看来都是血也。先祖父根青先生曾为题咏。余亦乱离过来人,与涤尘有同感焉。谨步先人原韵,率成一律,用记不忘。 转徙流离秋复春,依人端为暂栖身。请缨有志迟投笔,弹铗无鱼敢效颦。柳絮飞时谁问暖,榆钱落处岂疗贫。惟将血泪浇词句,留取辛酸训后人。 寿运鸿诗翁八十并贺《烟柳集》《流亡词》刊印问世 王和政 朗诵新诗乐不支, 喜从八十祝期颐。 山多怪石方为怪, 人具奇资始足奇。 常豁吟眸观世态 , 难将傲骨合时宜。 灿然一管如缘笔, 写出流亡烟柳词。 江涤尘先生以《流亡词》见示赋赠 马少侨 八年离乱等萍飘,劫力沧桑昨梦遥。匝地兵霾尘滚滚,行人弓箭马萧萧。鸿鱼信断愁难掩,家国仇深恨怎消。剩有流亡词一卷,南音凄响续《离骚》。 一九八五年一月晚笔于邵水之湄 江涤尘先生《流亡词百首选》序 铜驼泪冷,不灰壮志之酬;茅店鸡啼,难忘流亡之梦。唱牧歌之敕勒。塞北沙寒;餐客地之风霜。江南花落,抚旧痕而思鸿爪,能不怆然?借新声以纪萍踪,何其壮也!若谓以诗存史,杜子美回百代之宗;如云以哭当歌,阮步兵居六朝之首。读江涤尘先生《流亡词》之作,余深有感焉。 先生本江郎后继,早具才名;亦萧史传人,素工声律。愁对柳丝烟锁,拍红牙以唱豆蔻之年华;闲看竹影窗摇,对青灯而续沅湘之风雅。无奈芦沟晓月,传来战马长嘶;衡浦深秋,望断征鸿阵列。毁名城于一夕。人各东西;奋敌忾之同仇,地无南北。时先生之一家也,携妇将雏,间关走险。天沉沉而云气合,野茫茫而封豕奔;风凄凄而木叶落,人惨惨而道路穷。出入枪林而无枝可依,淋浴弹雨而九死何罪?铁蹄到处,血肉横飞;炮响连天,山河色变。况萑苻越货,人皆网底之鱼;游骑抓夫,民尽笼中之鸟。饥难食觅,野有饿殍;酒可愁消,瓮无余滴。哀哀母氏,赋蓼莪难招客里之魂;韡韡棣华,痛鶺鹩竟杀他乡之羽!由湘入桂,折黔徙川。幸托迹于酉水,得息喘于蜀山。甫定惊魂,即传心史。此亦不幸中之幸者矣。 嗟乎!八年烽火,系中华民族之存亡;一卷新词,纪同胞骨肉之生死。此固兵霾之见证,堪称野史之英华,比《秦中吟》之深沉,得《指南录》之悲壮。是故治史者读之为史。攻词者读之为词;关心国家民族者读之可以鉴。关心子孙后代者读之可以风。此写实存真之作也。岂嘲风弄月之章可与伦比者哉? 余生未晚,事或亲经;曲有同工。旨能深悟.余有《秋草十二首》.为衡宝战役后伤乱之作.敢系数言于卷末。难辞貂续之讥;缘呵一气于毫端,或得管窥之见。佛面无须金饰,友情还藉文传。于是而已。何序云乎. 辛末初夏啸樵弟马少侨谨序于长沙客寓。 书涤尘流亡词后 陶晋圭 瀛洲烟涛何微茫,漫空日出东扶桑。昔闻海中一孤岛,虾夷异类生穷荒。自从汉家有徐福,浩淼浮天通大陆。古代文明交往深,二千馀年同种族。岂期贪婪肆蚕食,并吞新罗窥上国。鸭绿江寒锁战云,长驱横渡侵华北。风飘飘,马萧萧,尘埃飞度芦沟桥。西蜀偏安离建业,巢林那复念鹪鹩。长沙一炬馀焦土,三楚雄图谁作主。胆破千家战伐惊,心伤万姓流亡苦。抛孥别父走天涯,水觅行舟陆觅车。舟车辗转填沟壑,路人无视空咨嗟。君家零陵曾相遇,庭闱遥指桂林路。全州同此可怜宵,他乡更比故乡遥。嗟君转徙留三穗,珍重家书来不易。金城恸萎北堂萱,予季谁堪感鶺原。搀枪出,萑苻密。叹囊空,哭途穷。柳絮扑人春色暮,杜鹃啼血雨声中。关山转眼风云起,年年奔走人千里。愁来随地诉离忧,待到龙潭书满纸。昔有流亡曲,三叠歌来共振触。今有流亡词,一卷编成不忍读。君不见,香山望月感田园,河南干戈眼欲穿。又不见,少陵无家伤离别,天宝兵车肠寸裂。话到流亡长是味酸辛,使我泪逐湘江流水声呜咽。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四日农历壬戌岁正月二十二日。 心语 重读流亡词,伤心涕泪横。深情慰父母,传史有后人。 小女丽芝 编后记 录长男来稿作为编后记 抗日战争时期,父亲江运鸿,母亲易凤云,携带我和姐妹弟弟们向大后方逃难,历时达八年之久。从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二年,由于我年纪太小,不知道自己过的是流亡生活。一九四三年以后,我已经是小学生了,对于父亲在《流亡词》中描绘的一切,多少记得一些。 我是美术工。当我的工作有些成绩时,父亲就拿出他写的诗词,要我把诗词的写作艺术,运用到美术创作中去。这样,我才注意阅读父亲的作品。 父亲写的作品很多。如《流亡诗草》、《龙潭唱和集》,我都爱读。特别使我感兴趣的是《流亡词》。我反复地思考词句的内容,领会词句的艺术,再用我的美术观点,结合对流亡生活的回忆,来评价父亲的作品。我认为父亲写的流亡词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这一专集写的是真情实感,是我一家的流亡史,也是千百万难民生活的缩影。在那乾坤震荡,不遑宁处的岁月,局势紧张,人们的思想也紧张。凭什么条件、毫不惊慌地、从容不迫地、系统地、具体地写出这大量的作品来呢?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的头脑。逃难途中尤其要冷静。否则惊慌失措,危机更多。但是要把流亡史实记录下来,除了头脑冷静这一基本条件外,还要写得及时。俗话说“事不过当时”。又说:“心记不如墨记”。当我随时随地打着腹稿的时候,时间、地点、人物、情节、景象,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资料,可以不假思索,俯拾即得,只是在笔录时适当地加上对逃难的感想,对形势的分析罢了。假如我当时不写,等到事过境迁、情绪不同的时候,再通过回忆补写,不但有很多细节和小地名记不起来,就是大慨情况也不一定记得准。所以写诗词也要不失时机。听了父亲这番话。使我想到父亲不仅是头脑冷静,而且在关键问题、关键时刻上,能够果断地做出决定,勇敢地执行任务。这与他平时的性格相比,是异乎寻常的。例如父亲护送我们往白帝市,还没到达,一听说衡阳战局加剧,想到自己经管的会计帐表没有运出来,就抛了我们赶回衡阳。这是父亲只身穿过方先觉部队设置的几道封锁线,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行动。又如,父亲在桂林,一听说全州告急,就不顾厂主任刘镇镛的阻挠,坚持要派人将留在全州的职工眷属接出来。假如父亲当时稍微犹豫一下,母亲和我们就会沦陷在全州,其他职工眷属,也会沦陷在全州。一群妇女和儿童沦陷在异乡,那是无法活命的。又如,留在靖县的最后一辆卡车,因轮胎破损不能行驶,父亲赶到三穗取外胎回转到锦屏时,听说龙胜已陷落,靖县情况不明,从靖县至锦屏途中,又有土匪劫了军车。父亲听到这些消息,明知万分危险,可他把留靖职工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顾不得住在锦屏的妻室儿女,毫不迟疑地勇敢地把轮胎送到靖县。正在那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的十多位职工,一见到父亲就象见到了救命恩人,感动得流下了热泪。所有这些事例。说明父亲对待艰难险阻,泰然处之。不妨说,冷静、果敢,是父亲写成流亡史诗的精神支柱。 第二、流亡词写得浅而易懂,深而不晦。虽然都是写实,但不是平铺直叙,而是曲折有致,如山之有起伏,水之有波澜。像这样山一般的突兀,水一般的活泼,是纯乎自然的,一气呵成的。在这里可以用上父亲说过的几句话:“在内容上以立意为主,在词句上以行气为主。立意则有血有肉,行气则有声有色”。有些内心活动是我的画笔画不出来的。 第三、所有词名,在我看来,都是天造地设的。写到沉痛之处,声泪俱下;写到深刻之处,肝肠尽裂;写到紧张处,如急风骤雨,但又不失惊慌失措;写到闲适之处,如流水行云,但又不掩盖内心的悲痛。有的一首小令,连用几个地名,而不觉其堆砌。有的一首长调,将沿途景物大量罗列,而不觉其板滞。用了很多词牌,却不是内容和词句迁就了词牌,而是词牌适应了内容和词句的需要。用了一些俗语,虽然太俗,但正是这些俗语,刻画了真实情况。 总而言之,一卷《流亡词》,斑斑点点,都是父亲的血泪。我要把他作为家史,世袭珍藏,传之子孙后代。 儿济民写于江西乐安 一九六五年三月三日 附录: 题《流亡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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