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有Piketty的书才深深地刺痛了保守派和市场原教旨主义者的神经?
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一场思想的风暴很快就要到来了
43岁的法国经济学家Thomas Piketty凭借新书《21世纪的资本》一夜成名。大报小报,都在对这本书议论纷纷。赞誉和訾病者无不摩拳擦掌。据说,如果在大街上夹着这本书到处晃荡,可以帮助你勾引进步青年。
克鲁格曼说,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讲,Piketty这本书将成为本年度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甚至可以成为这10年最重要的一本。我还听到有人讲,这是自凯恩斯的《通论》问世以来的最重要著作。
这本书肯定没有办法和凯恩斯的《通论》相提并论,至少它们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凯恩斯的《通论》是属于那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著作:寂寞的先行者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而且,《通论》写得非常晦涩,很可能凯恩斯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的是什么。Piketty的《21世纪的资本》则是那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的著作:好像一语惊醒梦中人,又像哥伦布把鸡蛋敲破壳放在桌子上。这本著作的逻辑异常地清晰,清晰到让你在阅读的时候时常会大意,不小心就滑过了细微之处;它的推导又如此地简单,简单到了让你一边看一边心里犯嘀咕: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坦率地说,讲不平等的书已经有很多了。远的不说,就算全球金融危机之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就出过一本《不平等的代价》。另一位著名的金融学家拉詹写过一本《断层线》,打算从根本上深究美国金融危机的起源,结果他顺藤摸瓜,一直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的贫富分化。Piketty怎么就风头如此之劲,居然盖过了那么多大腕?同样是批评资本主义,为何只有Piketty的书才深深地刺痛了很多保守派和市场原教旨主义者的神经?
因为,Piketty讲了过去两百多年的历史。他谈到,在19世纪的时候,人们凭直观就能感受到收入分配的变化和贫富的落差。就连简·奥斯汀这样足不出户的小女子都能感受到资本的力量。当时,收入分配是一流的经济学家关心的最重要问题之一。从马尔萨斯、李嘉图到马克思,无不关注贫富分化及其对社会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但是,到了20世纪后期,这一问题却渐渐地淡出了经济学家的视野。1955年,著名经济学家库兹涅茨在美国经济学会年会上,以主席的身份宣读了一篇论文,提出了流传甚广的“库兹涅茨曲线”。这是一条倒U型的曲线:随着经济增长,一开始收入分配会恶化,但渐渐地就会改善。耐心地等待吧,总有那柳暗花明的一天。经济增长的河水会把所有的船都抬起来。
Piketty说,不是这样的。确实,从1914年到1945年左右,即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收入分配不公的现象有很大改善,但这只是一个历史上的特例。在整个19世纪,收入分配不公的趋势是逐渐拉大的。从19世纪初到19世纪中叶,工人的工资基本上处于冻结状态。贫富分化的趋势到1870年之后才不再恶化,但也没有改善。二战之后,收入分配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又开始逐渐恶化。这是一条U型曲线。如果继续现在的趋势,21世纪将会和19世纪一样:巨大的贫富落差、尖锐的社会矛盾、红旗到处飘扬,甚至引发社会动荡和战争。
更令人震惊的是,Piketty在分析收入分配不公的时候,没有采用常用的基尼系数、洛伦兹曲线等指标,他直接关注的是资本和劳动的差异——阶级矛盾!Piketty的一个核心观点是,资本的收益率将高于经济增长率。考虑到人口出生率的下降,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率能够保持在1%—2%左右就很不错了,但资本的收益率可能达到5%—6%。资本会跑得越来越快。财富带来更多的财富。靠市场经济本身能否纠正这一失衡?不能。如果市场变得更有效率,资本很可能获益更多。靠技术和知识的扩散、提高人们的教育程度呢?从理论上讲,这有助于缓解收入分配的不公,但这种缩小贫富差距的力量和那种扩大贫富差距的力量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
你能够想象得出人们的各种表情了吧:激动、怀疑、惊诧、厌恶、愤怒。真是不容易啊,一本学术著作,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一场波澜。
等等,这很有可能只是前戏。隐隐雷声动,暴风雨还在酝酿之中。
经济学历来被称为“沉闷的科学”。在过去20多年的时间内,经济学变得日益精巧复杂,也变得日益枯燥、无趣。但是,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一场思想的风暴很快就要到来了。
大自然的演化不是渐进的。彭加勒就说过,宇宙在间歇期看似是不动的,但它会突然地从一个状态跃迁到另一个状态。科学的进化也是一样。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之后,经济学出现了“凯恩斯革命”,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也将爆发另一场经济学的范式革命。回忆起自己走上经济学道路的经历,托宾曾经把他们那一代人称作“大萧条的孩子”。他们目睹了大萧条给千家万户带来的创伤,感受到了传统经济学理论的苍白无力,才激发起学习经济学的兴趣。为什么43岁的Piketty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年轻一代的学者如今感到了同样的困惑和苦恼。
你可以非常容易地挑出Piketty的研究中不够完美的地方。但是,年轻的一代会从中看到很多打破禁忌的叛逆:没有用代表性的厂商和消费者!没有谈资本的边际收益递减!Piketty在谈政治!他说,如果收入分配长期恶化,将会动摇民主的基础。他居然不相信民主的基础是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
如果把视野拉得更远,不妨对未来经济学的演变做一些狂野的猜想:宏观经济学会出现新的革命,未来的学者很可能会放弃为所有的宏观变量寻找微观基础的无谓努力;过去的经济学只讲资源配置,以后的经济学可能会再度把收入分配视为核心问题之一;政治学和经济学会出现合流,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会回归到政治经济学(political economy)的本源;社会心理,以及个人的心理会逐渐被纳入经济学的研究,苍白而自负的理性人假设会受到更多的攻击;非美国的经济学家会有更大的分庭抗礼的胆量,毕竟,经济学界早已是国际化程度最高的社会学科了,一切惟美国学派马首是瞻的局面早就应改变了。
不妨再把视野拉到现在,预测一下Piketty惹起的这场争论会如何收场:各路人马突然在半夜中惊醒,慌忙披挂上阵,在漫天黄沙中捉对厮杀。他们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死死地记住敌人的战袍的颜色。只要看到对方的战袍和自己的颜色不一样,他们就会像愤怒的公牛一样冲上去。这场辩论就像是“一场运动员、裁判和观众一起上阵的足球比赛,混战结束,留下的只是足球场上一堆无人认领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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