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春天责备》,台北:华品文创,2011年9月
新世纪盲歌手,大陆“新民谣”代表之一周云蓬在台出版的第一本书,正编诗集《春天责备》横排右翻,附录文集《盲人影院》竖排左翻,到中间卡一张CD收录〈中国孩子〉〈盲人影院〉〈关山月〉三曲,真是三个愿望一次满足。
文集忆述了他许多歌曲的创作背景,他在各地感受过的时代氛围,103-176页由他口述、记者绿妖(然后成为女友)的〈歌者夜行——周云蓬小传〉尤为可观,将他生长、失明、就学、走唱的经历基本讲清楚了。
下面摘录几段张铁志的序文,引出了一个有趣议题:
其实老周一点都不想被贴上抗议歌手的标签,但他确实相信:“我不能绕过所有跟音乐无关的问题一直唱歌……说有啥用呢?你一个唱歌的、卖破烂的,也有权说。一人说,声音微弱,一万人说,就是舆论。你不说,沉默地等着世界自动变好,那你等着吧。有一天,事情落在你头上,将再没有人为你说话。”
没有比这句话更代表他的政治态度。
但是,“《中国孩子》这个音乐是一时的,以后人民生活幸福了,就别老想起来。如果老是想起这首歌,就证明这个社会还在轮回。老是被传唱,是社会的不幸。”
那天我和他的对谈中,他也一直强调中国音乐刚从集体主义解放出来,所以最好有更多小情小爱的歌曲,需要更多地歌唱个体自由。我也同意我们要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个人自由,但是否大家唱更多情歌,而不去表达对体制的愤怒,就能达到这个目标,我是比较怀疑的。
这是我们的小小歧异,但我仍然喜欢他极了:他的人,他的歌,与他的文字。
我认为,歌曲的长处与本色,在承载情感与情感的结构,这是文字和行动难以达到的;要抗议、要革命,歌曲可以作先声,可以助声势,但效用有限,只靠军歌是打不了仗的。设以自由(个人自由也将能总成群体的自由)为终极目标,得到自由以后要怎么活?孔子之所以认同曾点的愿望“风乎舞雩,咏而归”,便是因为曾点直达了理想的日常生活;这样的情调和愿望,是我们上进、奋斗、对抗或改造体制的动力。
周云蓬极为难能可贵的一点是,他接通了上古《诗经》到中古唐诗的精神,在现代中国的情境下翻生了出来;他出名的、被认为抗议歌曲的〈中国孩子〉可谓“变声”,但他的基调是正的,真正“思无邪”的正,他揭露体制现状,露得很白,但不流于愤怒,而是将人引向深思与厚积。
他演绎诗人海子的〈九月〉,或他自己写的〈不会说话的爱情〉,虽直面淋漓残酷的现实,亦不失温柔敦厚。故马世芳序文引了阿城《棋王》的句子“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涌上来”。“古”不只是“古老”,更是“古雅”,雅者,正也。当周云蓬载动他经过的欢喜悲愁,唱起他的歌,让我们觉得,哎呀,中国民谣的情调就该是这个样子,中国人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活着的,我们对中国就有了更深厚的情感,推动我们为现在与将来努力。
这就是一种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政治,是堪为原点的正道,也是民谣的核心意义与价值,相对于失正已久的现代社会。体制对人的压迫、志士与小民的反抗,都是奇道。奇正须相辅,光讲革命治国,或只顾唱歌跳舞,都不能行之久远。
西方1960年代摇滚乐与全球反抗运动虽举出“爱与和平”为正,然其崩坏也速,之后再与各种思潮分分合合,但多是以奇治奇,不断的反省、批判、解构、战斗,虽可持续“反者道之动”,毕竟难以终极。重构正道的历史任务,还须着落在民谣(新的)与公民组织上。周云蓬所说的“小情小爱”,其实便有着这样的意义,可以说“进步”,也可以说“反抗”,但我想最好是说“归正”。邓丽君、罗大佑等人的歌曲在1980年代的大陆就已经起到这番功效了。
今者周云蓬潜行江湖,暗中涵化,歌唱与文字的火候都已能率性而得其中道,读其文、聆其歌,既是享受,也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砥砺自己的文章艺事,善哉。
这是台湾歌词研究者、乐评人胡又天的评论,发在他自己的数码杂志《流行词话》0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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