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旧事(十六、十七)
:饶军
卷首语:一个转身,过去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都是鲜活的风景。我用崇敬的心情,走进时空隧道,去揭开那陈封的往事,记录那风雷震荡、激情燃烧的岁月!谨以此书,献给“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父老乡亲。
内容提要:
故事发生在鄱阳湖岸边的南山山区,以枭阳县为背景,全景式展现了上个世纪那个风雷激荡的峥嵘岁月;一代农民为了翻身解放及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的慷慨壮歌;书中再现了共产党人洪水、王贤才、胡谋响等人为人民的翻身解放,拋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的感人故事;讴歌了中华儿女为抗击日本侵略而奋不顾身的英雄赞歌;展示了共产党人王明德、方明、刘长江、刘永强为建设新中国的艰苦探索;歌颂了以刘杏花为代表的新中国妇女的巾帼风采。呈现给读者的是激情燃烧的英雄史诗;默默奉献的优良品德;理想信念的执着追求;一代农民的无怨无悔,令读者荡气回肠,对上个世纪的父老乡亲肃然起敬。
(十六)
按照省政府的指示,马县长的首要任务是重构地方政权组织;而最迫切的任务,是组建警察局,恢复社会秩序。
张金彪在参加庆祝大会后,便在县城的北门巷,购置了一栋房子,将妻子袁小红安置在这里,他对妻子说:“漂泊了十几年,终于有个安稳的家了。”小红很能干,也很贤惠,把这个新家布置得井井有条,既干净,又温馨;张金彪坐在客厅里,喝着茶,欣赏着这个新家,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这时,马县长派来的公差到了,说:“张大队长,马县长有请。”
不太长的时间,张金彪就来到了马县长的办公室,看到张金彪进来,马县长放下手上的一叠文件说:“张老弟,这刚回来,事情千头万绪,忙得我是晕头转向,现在有个迫切的事情要同你商量,作为政府,重要的任务是保境安民,维持社会治安,因此,要重建县警察局和县保安团,这是当务之急,我想请你出任警察局长兼保安团团长。另外,战事已经结束,游击队那几十号兄弟,也不需要在大山里躲着藏着,我看就全部就地转入警察局或保安团,再说,鄱湖游击司令部也已撤编,我们也有责任安置好这些兄弟。”
张金彪一时没有作声,他内心是非常复杂,从1927年开始,他在英姑和胡谋响的带领下,与县保安团和县警察局兵戎相见整整十年,心想,真是世事无常,今天,自己还要当这个保安团长和警察局长,从感情上来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想,这国共都合作了,自己的队伍早就划归了国军序列,自己也不是共产党员,按照适者生存的原则,在县里当个警察局长,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按乡下的话说,是他张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这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回答说:“马县长,兄弟我听从政府的安排。”
马县长一听,非常高兴,又说:“这组建警察局和保安团的事,我就全权委托你老弟了,有什么困难,就向我提出来,只要能办到的,县政府一定全力支持。”
住在大山里的四十多名游击队员,在张金彪的动员下,都愿意到县里来,打了这么多年游击,将生命置之度外,吃尽了人间苦,觉得也是应该享享福了,而且到县里,是吃皇粮,每个月还能领到津贴,心里都乐开了花。几天后,枭阳县警察局和保安团挂牌成立,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统一换上了警察制服,开始负起了维持城乡的社会秩序任务。
健全了县城的组织机构后,马县长就将注意力放到了乡村政权建设上,到1945年底,各乡的保甲制度基本建立起来了,但南麓乡的乡长人选还一直没有定下来。
南麓乡开初推荐的乡长是王世忠,可王世忠说什么也不干,说这七、八年来,一直是在教书育人,加上家财早已散尽,对南麓乡也没什么牵挂,对从政没有兴趣;后又推荐了洪镇江,但洪镇江将乐平的流亡小学迁回了县城,加上在洪家港已没有自己的房子,而学校也离不开,由于原来的学校早被战火焚毁,要新建学校教室,又要新添置桌子板凳,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心思去当这个乡长。这件事,让马县长伤透了脑筋,按照省政府的要求,年底前必须完成乡村政权建设,可眼看就快到年底了,而这个乡长还未落实,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搞得马县长是弄耳挠腮、一筹莫展。
南麓乡的刘满贯,在闹红军前,就是殷实人家,红军分了他的田地,他一直恨透了共产党,鬼子打来后,他趁机又收购了一些土地,再加上当了七年多的乡维持会会长,他已经成为南麓乡手屈一指的大户了。这个刘满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动荡年代里,已经变得精明多了,明地里与谁都不结怨,要想整谁,就在暗地里使坏,用一句俗话说,叫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他要看谁不顺眼,就密报县城的日伪军来抓人,让你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就去公开出面讨保,专做一些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事,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几年汉奸维持会长下来,还落了个“刘大善人”的雅号。
刘满贯听说王世忠和洪镇江都不愿意当这个乡长,他觉得这又是一次机会;更主要是,他当了七年多的汉奸会长,担心政府找他算旧账,如果能到政府里混个一官半职,那还会有谁来清算他的汉奸罪行呢?想到这里,他用银子打通了一些关节,又通过自己的一些亲信和不明真相的群众,拥戴他当南麓乡的乡长。
马县长接到南麓乡乡民联名推荐信后,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他知道这个刘满贯是个汉奸维持会长,用这样的人来当乡长,有些感到不合适。可是,有不少材料递上来,说刘满贯是白衣红心,利用维持会长作掩护,担保解救了不少乡亲们。马县长权衡再三,加上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个大汉奸,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政府的乡长,躲过了即将开展的汉奸罪行的清算。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靠刘满贯一个乡长,那水都搅不混,他要找一个帮手,才能帮他打开工作局面。他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滚刀肉”胡占江,这是个熏不烂煮不熟的地痞流氓,不到三十岁,早年父母亡故,是个孤儿,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十五岁那年,被湖上的一个土匪头子收为义子,从此,就专门干些敲诈勒索和强行收取渔民的保护费混日子,此人,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三八年,鬼子打过来后,渔民们大多逃难去了,也没什么保护费可收,加上收养他的义父被波田支队的巡逻艇撞死,他便当上了这支土匪的首领。在湖上是难以生存下去,他便带着他的十几个兄弟上了吉山,竖起了一杆大旗,名曰“吉山抗日义勇大队”,每人都有一杆步枪,这是他带着他的兄弟们冒死到东牯山战场上拣来的。他这一干人马,不是市井无赖,就是地痞流氓,都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除“滚刀肉”外,二当家的叫“刀巴眼”、还有什么“剃头张、杀猪佬、老鼠杨、套白狼、钴地虎”等等,这支杂牌武装,既不隶属于国军,也不归共产党领导,当然也不是伪军汉奸。虽然打着抗日义勇军的旗号,但一次都没和鬼子交过火,不是不想打,而是自知力量单薄,不敢动手,但还是杀过两个下乡捉鸡的伪军,他们依托吉山,主要是打劫过往客商,这样,就一直混到了鬼子投降。
胡占江是个聪明人,现在鬼子投降了,政府也回来了,再干这拦路抢劫的营生,政府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正当胡占江考虑下步怎么办时,了解到刘满贯正在找个帮手,便毛遂自荐,这真是破锅碰到了补锅匠,刘满贯便收他到乡里当了个乡丁队队长。
刘满贯有了胡占江的帮忙,南麓乡的工作很快就运转起来,还受到过县里的表扬,因为县里摊派下来的任务,在胡占江的大力协助下,总是第一个率先完成。
居训仁自狼犬队长不辞而别后,听到日军投降的消息,整天是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担心哪一天,政府要清算他的汉奸罪行。他不想坐以待毙,必须要找到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子。他想到了原来在县政府里的一些朋友,便主动登门拜访,可这些人见到他都敬而远之,他是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居训仁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那就是把日军在县城七年的暴行整理出来,呈送给马县长,他想,这一定是马县长所需要的东西;拿定主意之后,关起门来,将日军在县城烧、杀、抢、掠,强奸妇女的罪行一一记录下来,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受害者,那就是居家大院长期被日军无偿霸占,当着众人,强奸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是怎样受到日军虐待,一并详详细细写进了日军罪行录里,字里行间,透露出他是如何憎恨日军,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一点汉奸的影子。
居训仁写完后,看了又看,反复修改,最后觉得满意了,才亲自送到马县长的办公室。
马县长和居训仁是老熟人,抗战前,与马县长多有来往,县政府在流亡前,马县长还亲自上门动员居训仁一起流亡,但居训仁说舍不得自己的这份家业,就留了下来;虽然流亡政府与枭阳城仅一湖相隔,但也有六年多未见面了。
居训仁已年过六旬,明显的苍老了,头顶已秃,满脸皱纹,腰也没有六年前那么挺直;这咋一走进马县长的办公室,马子佳还真没有认出他来。居训仁忙着自我介绍说:“县长,我是训仁呀。”
马县长定眼一看,还真是居训仁,便不冷不热地说:“啊,你还真是训仁兄,听说你当了六年多的维持会长,这日子过得滋润吧?”
居训仁哭丧着脸说:“县长笑话了,在鬼子的枪口下混饭吃,能有舒心的日子吗,我真后悔呀,当年没有跟你出去流亡,县长呀,这六年多,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真是一言难尽,这甜酸苦辣谁能了解,只能是打掉牙和着血往肚里吞,活受罪的日子呀!”眼眶里竞掉下几滴混浊的老泪来。
马县长心里明白,这个老家伙是来与自己套近乎的,是担心政府要清算他的汉奸罪行,便说:“训仁兄,你做的事,你心里明白,作为一县之长,不管是谁,在日后清算汉奸罪行时,必将秉公执法。”
居训仁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马子佳这是在敲打他,便奉承地说:“马县长明镜高悬,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说完,先将日军罪行录呈上,然后掏出四根金条,往马县长手里送,马县长忙摆摆手说:“无功不受禄,无功不受禄。”居训仁堆着一脸笑说:“马县长,你带领乡亲们在外流亡七年,实是劳苦功高,你这刚回来,家里也是空荡荡的,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你把家先安置一下,现在不打仗了,总要像个家吧。”说完,就把金条放到了马县长的办公桌上。马县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奸笑,没有继续推辞,也没说同意收下,居训仁是心照不宣,忙知趣地退了出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1946年的春节前夕,流亡在外的难民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阔别了七年之久的故乡,县城有了生气,街道逐渐的热闹起来,马县长的工作就更忙了。
中月十五一过,枭阳县县立高等小学就要举行开学典礼,洪镇江亲自到县政府,请马县长去讲话。
这是战后的一次隆重典礼,县里的各部门官员和名流都应邀参加。
开学典礼在新学校的操场上举行,操场的后面是教师办公楼和教室,会标是“枭阳县县立高等战后首届开学典礼仪式”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操场的四周,还插了一些红、黄、蓝的彩色旗子,请来了舞龙队,锣鼓声一阵紧过一阵,真是龙腾虎跃,一片欢乐的景象。
汪二先生和王世忠,都被请来当了国文教员,白鹿洞的三十几名学生也转到县城的小学就读,两人也是忙上忙下,帮助洪镇江招呼来宾。上午九时,各位嘉宾入座,洪镇江宣布庆典开始,他代表学校欢迎马县长一行莅临指导,并作致辞;各界代表,也依次发言祝贺,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在大家和师生们的热烈掌声中,马县长代表政府讲话,马县长的讲话,既有热情洋溢的祝贺,也有殷切的关怀和寄语,他说:“战后的天空格外湛蓝;战后的阳光分外明媚;战后的鄱阳湖更加清澈;战后的南山更加秀美;战后的枭阳人民、更加发奋图强,希望全体教职员工,要恪尽职守,弘扬白鹿洞的文化精神,将枭阳小学,办成示范学校,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为枭阳人民增光添彩。
马县长的话,激情四射,博得了师生们的热烈掌声。
在这一批学生中,高年级的毕业生就有洪镇江的孙子洪庆来,王世忠的孙子王明德,张金彪的女儿张兰,刘长江在白鹿洞书院时,是一边旁听,一边干杂活,他也跟着王世忠和王明德来到了枭阳小学,经洪镇江校长同意,就留在学校当了一名校工。
远在百里之外的邹家仓村的陶老爷和爱人邹桂兰,自从让长江带王明德去枭阳找爷爷后,心里就一直没踏实过,又一直没有两个人的消息,他曾反复嘱咐刘长江,找到了王明德的爷爷,就尽快回邹家仓,几年过去了,可这刘长江也音信全无,陶老爷和桂兰一直惦念着。现在鬼子投降了,路上也安全了,陶老爷便与桂兰商量,去一趟枭阳县,桂兰很是支持,说:“两个孩子在我们陶家放了几年牛,工钱都没结算,你去枭阳,把两个孩子的工钱算一下,顺便给他们带去,愿菩萨保佑这两个小孩,平安无事。”
陶老爷带了四十块大洋,也带足了自己的盘缠,戴着瓜皮帽,穿着细洋布长衫,告别了桂兰,走了三天多,找到了王家畈,打听起王世忠和王明德来,大家告诉他,王世忠和孙子王明德、刘长江都在枭阳县城的小学里,听到这个消息,陶老爷很是高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县城小学,找到了王世忠和长江与明德,王明德和刘长江看到陶老爷来了,先是惊讶,后是激动得直掉眼泪,围着陶老爷亲热得像跟自己的亲爷爷一样。王世忠也很感动,一再对陶老爷表示感谢。陶老爷看到长江在王世忠身边,又与明德在一起,很是高兴和放心,也不再提跟他回邹家仓的事。他解开包袱,从里面拿起四十块大洋说:“孩子,这是你俩在我家放牛的工钱,今天给你们带来了,请收下。”王明德和刘长江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伸手去接,最后,长江说:“老爷,你能给我们一碗饭吃,一个安生的地方,我们就很感激了,哪能还收你的钱呢?”陶老爷高兴地说:“孩子,这钱一定要收下,你大娘嘱咐我,一定要把工钱交到你俩手上,也好让她放心。”推辞了一段时间后,王世忠说:“我说老兄弟,你这样讲信誉的东家十分少有,我看这不是几十块钱的事,这是一种情,一种义,孩子们,收下吧,这一辈子,不要忘记你们的恩人陶老爷。”
王世忠三人热情款待了陶老爷,明德和长江,还陪陶老爷游览了南山的风景名胜,第三天,陶老爷才恋恋不舍地踏上返程的路。
转眼间,就过了清明,谷雨马上就要来了,由于大量的难民回迁,春耕的种籽成了令马县长的一个头痛的问题。
本来,国民政府是不管农业生产的,但战后土地荒芜,民不聊生,不立即恢复生产,社会必将引起新的动荡,政府也无税可收,因此,省政府要求各地复垦耕地,搞好春播。
各乡纷纷向马县长告急,眼看播种的季节就要来了,而大量的回迁难民,几乎都缺粮种,如果不及时复垦耕种,一旦发生饥荒,社会就会动荡,治安就会恶化,所以,马县长也觉得这不是小事,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件事,省政府催得很紧,几乎是天天要汇报春耕情况,马县长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县政府没有粮,县财政空虚,在万般无奈之下,马县长召开了战后第一次县长办公会,让大家来献计献策。
参加会议的有政府办公室主任、民政局长、财政局长、建设局长、教育局长、警察局长。 马县长说:“各位同仁,今天的会议,就一个议题,春耕播种在即,可大量的回迁逃难农户,没有种籽下田,这个问题不解决,下半年必闹饥荒,省政府有令,各级政府必须帮助农民搞好春耕春播,这既是上峰的要求,也是一个实际问题,请大家各抒己见,帮助本县想出一个良策。
听完马县长的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也不知道怎样回答。
马县长一看大家都不做声,便阴沉着脸指着民政局长说:“你是民政局长,你说这个事怎么办?”
民政局长一看县长点了自己的名,便说:“这个、这个问题,卑职真没考虑到,民政部门,按惯例是救济灾民,战后救济总署要求,主要是救济一些无米下锅的难民,救济署下拨的一点救济粮,真是杯水车薪,难民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什么粮食做种籽呢?”说完,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表示无能为力。
接着,教育局长和建设局长也发了言,他们说,按照职责分工,这不属于他们管辖的范围,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马县长又把目光聚焦到了财政局长身上,财政局长知道该自己发言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才慢慢地说:“马县长,我这个财政局长你最清楚,就是个空头局长,金库里没有一点存款,在流亡时,省政府还有些款子下来,勉强还可以度日,现在光复了,政府的日常经费要自己征收税费,可大家刚回来,还没收一茬粮食,到哪里去收税呢?我是拿不出一点钱去购买种籽。”财政局长说的是实话,马县长的确清楚。
现在,只有警察局长张金彪没有发言,按理说,警察局长是管治安的,这生产上的事压根就与他不沾边,大家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办法,而就是这个警察局长,找到了一条解决问题的良策。
张金彪不是吹牛,他胸有成竹地说:“我说两句,诸位,我县沦陷七年,老百姓流离失所,战争造成人口锐减,真正的老百姓,哪个家里不是一贫如洗,上峰说,让老百姓之间相互接济,这断无可能;那我们枭阳县谁有钱呢?我不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县城的商人有钱,乡下的维持会长、保长、地主有钱有粮,而这些人在沦陷后能混得人模狗样,哪一个不都是为小鬼子出过力?因此,我建议,学学共产党打土豪的办法,让这些人出出血,放放水,种籽问题不就解决了。”张金彪说完,得意地望了一眼马县长;马县长接着说:“这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我国民政府,依靠的就是商贾富豪,这些人是我们的执政基础,政府的责任就是要保护这些人的财产安全,再说,找他们出钱出粮,于法无据,弄不好,还会闹出乱子,到时候两头不讨好。”
张金彪站起来反对说:“在沦陷期间,这些人哪一个屁股是干净的?现在,据我所知,这些人都提心吊胆,担心政府清算他们的汉奸罪行,我看只有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办他一个学习班,我看一定会让他们主动地把钱和粮拿出来,帮政府度过难关。”
马县长听到这里,也没有其它什么好办法,就采纳了张金彪的建议,并委托张金彪全权落实,县财政局全力配合。
枭阳县登记在册的日伪保长150多人,加上伪乡长、维持会长等汉奸二百多人,还有一批与日军有勾结的地主富豪100余户。鬼子偷偷的撤离枭阳后,这几百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政府哪一天就要清算他们的汉奸罪行,政府越是没有行动,这些人就越发心惊肉跳,用度日如年的话,是非常贴切的。
张金彪担任警察局长,与当游击大队长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局下面有很多机构,什么秘书室, 人事室,财务室,刑侦室,治安室,还有城关派出所,很多事,已经不要亲历亲为,他只要动动嘴皮子,马上就有人去抓落实。他找来秘书室主任,就县政府交办的任务进行了交待,秘书室主任根据张金彪的意见,就拟好了一份《枭阳县警察局关于敦促日伪人员进行登记的通告》,通告的内容是:“各乡、镇、保:为了摸清本县沦陷时期,日伪军和汉奸对我县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请你们立即敦促凡是在沦陷时期,担任过乡长、保长、维持会长,伪军等人员,五天内,到县警察局登记,坦白自己七年来的所作所为,如不来登记者,一律按汉奸论处,严惩不贷。如各乡、镇、保工作不力,查报不实,将追究失职之责。”枭阳县警察局,一九四六年三月十日。
刘满贯虽然担任了南麓乡的乡长,但他当了七年之久的维持会长,这个阴影,始终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接到警察局的通告后,感到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吃不了,睡不着;他的婆姨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说:“我说当家的,日本人也好,官府也罢,没有不要钱的,这些年,靠着日本人,咱家也没少赚银子,我看你就多带些钱在身上,古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就花钱消灾吧。”刘满贯看了看这个与自己一个被窝里睡觉的女人,心里想,这话有些道理,真是一床被子不盖两样的人,便说:“说得在理,看来只有多花银子了。”
居训仁作为县里最大的汉奸,虽然送了四根金条给马县长,但心里仍不踏实,不知那一天,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当县城城关镇镇长将警察局的通告送到他手里时,吓得背上直冒冷汗,还是他的儿媳妇胭脂有主意,说:“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不是日本人的天下,你没有靠山,我看钱就是你的靠山,你去登记时,多带些钱,能打点,就打点,这个世上,当官的都不打送礼的,只要有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爬不过的坡。”
五天的通告期很快就到了,警察局虽然有个秘书室,但人手太少,警察中有文化的人不多,除财政局来了几个收钱的外,人手还不够,张金彪特地找到洪镇江,从县城高小借来五位老师,帮忙填写登记表,登记表上有专门一栏,叫自动上交国难财,这些敌伪人员一看,心里就明白,不拔层毛,必是凶多吉少。
登记工作分内外两个大厅,警察局在前厅,摆着五张桌子,登记的内容包括,给鬼子送了几次情报,带鬼子抢了几次粮,有无血债,主动上交国难财的数额等。
当这些敌伪人员一走进大厅,只见岗哨林立,警察们个个荷枪实弹,首先从心里上,就震慑了这些汉奸们。
这些吓得魂不附体的汉奸,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个个像龟孙子,大腿都不听使唤,吓得筛糠抖震,在前厅登记完后,就到后厅去上交国难财,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张金彪坐在局长办公室,他拉出一张单子,对重要的汉奸富豪还要单独谈话,实际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单独捞一些银子,居训仁和刘满贯,除了公开上交了一笔国难财外,又私下地给了张金彪一些银子,这才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县警察局。
登记工作一直进行了三天,财政局已是盘满钵满,张金彪的腰里鼓了起来,马县长是最高兴的一个,直夸张金彪很会办事,是个难得的人才。由于战后枭阳县恢复建设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马县长受到了省政府的贺电嘉奖。
1946年3月13日,国民政府发布了《惩治汉奸条例》,等条例传达到枭阳县时,已是四月底了。
接到《惩治汉奸条例》后,马县长和张局长都认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两人心照不宣,积极配合。
五月八日,县里召开了各界人士和各乡、镇、保动员大会,马县长在会上要求,根据《惩治条例》,各地要迅即查明,在沦陷时期,所有汉奸的罪行,发动全县人民举报,不让一个汉奸漏网,同时,彻查所有汉奸的动产和不动产,接受国民政府的处置。
在动员大会上,马县长宣布成立“枭阳县查封汉奸动产不动产领导小组”,由马县长亲自担任组长,张金彪和财政局长担任副组长,领导小组办公室就设在财政局。
有了《惩治汉奸条例》这个上方宝剑,枭阳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惩治汉奸运动。
枭阳县警察局发布了第一号通令:限期将伪县长韦富才捉拿归案,接受政府审判。因为韦县长已外逃,其实一号通令,一时难以实施,实际就是一纸空文。二号通令是敦促手上沾满血债的敌伪人员,限期投案自首,不到一个月,就有十名犯有血债的敌伪人员被捕入狱。第三号通令是所有敌伪人员、乡长、保长、维持会长,到财政局申报动产和不动产,依照惩治条例,予以没收,如发现瞒报或转移,一经发现,将罪加一等。
马县长坐镇财政局,张金彪带着警察上门逐一清算点验,县府的金库,日进斗金,就连工作人员,也沾了不少油水,大家都在尽情地分享胜利果实,大家望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和花花绿绿的票子,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幸福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遗憾的是,这幸福的时光太短暂了,1946年6月26日,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国共第二次合作全面破裂,拥有四百万的国军,向只有100万的共军控制的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蒋委员长准备用三个月的时间,一举歼灭共产党领导的军队。
国共两党军队的隆隆炮声,彻底震碎了马县长等人分享胜利果实的美梦。枭阳县所辖的南山,一下子成为了全国政治、军事的中心,马县长和张金彪已没有时间去惩治汉奸了,他们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居训仁等一批罪大恶极的汉奸得以苟延残喘。
省政府向马县长发来密电,要求立即暂停清算汉奸罪行的工作,将工作的重心转向内战上来,要全力支持政府一举消灭共产党的军队,同时密令他立即收拢已解散的伪军,充实县保安团力量。
要立即停止清算汉奸罪行,说实话,马县长和张金彪都心有不甘,因为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但上峰的命令,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和执行。
马县长把张金彪找到办公室里说:“张局长,为了响应蒋委员长的号召,你们保安团要迅速扩大,也只有这个法子,把那些登记在册的原伪军,重新收编过来,确保保安团人数达到300人以上。”
张金彪苦笑了一下说:“看样子,这安定的日子过不成了,当年红军几万人,老蒋的百万大军都不能剿灭他们,现在共产党有100万军队,想三个月消灭他们,怕是痴人说梦;从现在的情形看,这仗不知又要打到猴年马月了。”马县长也苦笑着说:“老弟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你们游击队就百十号人,我一个团剿了七年,也没能把你们消灭,看来,上面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老弟呀,你我现在都是吃的老蒋的饭,那就要为老蒋办事,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横竖我们就是一个当差的,保安团扩编一事,要抓紧,说不准哪天就有任务下来了。”
张金彪望了望马县长,心里是五味杂陈,当年跟着胡谋响,与马县长打了十年,后又跟着马县长,与鬼子伪军汉奸打了七年,现在还要与这些伪军到一个锅里吃饭,这叫什么事,反正张金彪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但这句话他明白,现在是吃老蒋的饭,那就要为老蒋办事,想到这里,对马县长说:“这扩编的事不难,现在在警察局登记的伪军人数就有三百多人,他们正在担心政府怎么处罚他们,现要收编他们为国军,这些人还不从睡梦中笑醒?”
“你抓紧办吧,我还有其他急事。”马县长拿起公文包,就匆匆地离开了县长办公室。
张金彪按照马县长的要求,立即着手保安团的扩编工作,他以枭阳县保安团的名义发布告示,还是在日伪时期当过伪军的,本人自愿,政府全部收编,加入国军序列,布告张贴不到三天,就有二百多名原伪军来保安团报到,张金彪对这些伪军还初步进行了审查,几个抽大烟的,被涮了下来,扩编工作如期完成,保安团兵力达到300人。
全新的工作让马县长和张金彪猝不及防。
1946年7月3日,马县长接到省政府密电,蒋委员长要登南山,责令枭阳县全力做好安全保卫和后勤保障工作。
1926年,蒋介石第一次登南山,就与南山结下了不解之缘;蒋宋联姻后,蒋介石就常往南山美庐别墅。南山也从此有了国民政府的夏都之称。到1937年蒋委员长离开南山,已经整整八年了。
内战以上党战役为标志,正式拉开了序幕,蒋介石以王者之尊的心态重返南山。为了确保蒋介石在南山的安全,马县长一天有时接到十几封电报,有国民党总裁办公室的,有国民政府的,有戴笠的,有国防部的,还有省里的,专署的,总之,都是要求枭阳县做好安保和接待工作。
马县长接到密电不到三天,蒋介石侍从室的副官和省警察厅厅长就先行来到了枭阳县,确定上山路线,部署安保工作,马县长和张金彪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要陪伴在左右,对上面提出的各种要求,全力去抓落实,但常常是吃力不讨好,因为谁都可以对这个小县长和警察局长发号施令;再加上忙中就难免出差错,常常是被训得像个龟孙子;他俩心里也清楚,这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长不到脖子上,这样的日子,简直是苦不堪言。
除了安保工作以外,最头痛的是后勤保障工作,仅接待一项,就让他俩屁股沾不上板凳。
蒋介石上山后,便把南山当作他的第二办公场所,从中央政府各部部长等军政要员,几乎每天都有几拨到南山的,向蒋委员长请示汇报工作,参加蒋介石召开的各种会议;不管谁来,作为东道主,必尽地主之谊,哪个都要县长亲自接待,得罪了谁,冷落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真是明月不知人间愁,夜来依旧照空山,当蒋委员长与马歇尔徜徉在南山那清凉的世界,欣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美景时,可怜马县长与张金彪分身无术,成天疲于应付,还不时受到责难和辱骂。特别是蒋介石的随从人员,多达三、四百人,加上云集南山的党政要员,每天的吃喝,就压得马县长喘不过气来,一年下来,山下的鸡、鸭、猪、牛、羊都吃得快要绝种了,虽说张金彪组织了一个专门的收购队伍,但还是满足不了山上的需要。仅马歇尔八上南山,他要吃牛排、羊排,连山下的种牛种羊都宰杀得差不多了。
从1946年7月到1948年8月,马县长和张金彪,没有休息过一天,日夜为蒋委员长服务,但三年来,连老蒋的影子都没见过,不免心里有些怨气,但又不敢声张,马县长拍了拍张金彪的肩膀说:“老弟,这过的什么日子,这三年,比七年抗日的日子都难过多了。”
张金彪更是有苦难言,对马县长说:“过去总说赶走了日本鬼子,就会过上太平的日子,这在老蒋底下过日子,比抗战都艰难。”
成天忙于事务的马县长和张金彪,不知道这三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大战役已经结束,蒋家王朝即将土崩瓦解,在国民党和共产党的较量中,胜利的天平已倾向到了共产党一边。
1948年的8月,蒋介石不得不离开他钟爱的南山,他在离开南山前的那一刻,怀着一种难以割舍的心情,在美庐别墅前写下了“美庐”两个大字,请来石工,阴刻在美庐前的一块石头上,然后,带着失落,带着忧伤,黯然地离开了南山,终结了他在南山的历史。
蒋委员长走了,马县长和张金彪,如释负重,正要准备歇口气的时候,解放军的百万大军,已经饮马长江了。
南麓乡的吕佐良原是一户大地主家的长工,1937年日本鬼子占领枭阳县后,他随东家为躲避战火,逃到了安徽的黄山,在那里,跟一位黄山的老山民,学会了一套抓石鸡、采石耳的绝活,日本投降光复后,他跟随东家返乡,就辞去了长工,专门在南山的山涧里抓石鸡,在悬崖上摘石耳;由于蒋介石把南山作为夏都,在南山的国民政府要员又喜欢吃石鸡和石耳,所以吕佐良凭自己的本事,白天采石耳,晚上抓石鸡,卖给山上的党国要人,三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子。
虽然石鸡、石耳是佳肴中的珍品,可吕佐良家中未曾尝过,他有个心愿,就是多赚钱,能置办一些田地,也能过上像老东家一样的生活。
有一年,他的老婆冬香病了,身体一直不能复原,很想炖个石鸡补补身子,可吕佐良都舍不得,他说,一只石鸡,能卖两个角子;还有他的儿子,由于营养不良,个子比同龄的小孩低半个头;有人说,吃了石鸡,有助孩子长个,他也舍不得给儿子吃。靠卖石鸡和石耳,吕佐良的家境也慢慢殷实起来,但每一天,吕家只吃两顿饭,那就是早饭在上午十点吃,中午饭移到下午四点吃,节约出来一顿晚饭,他坚信,财富是节省出来的,他常对老婆孩子说:“喉咙深似海,吃得再好,也是拉包臭屎。”
转眼间,就到了1949年,就不断有消息传到枭阳,说当年的红军,也就是现在的解放军要打过来了,枭阳县的那些地主老财个个都吓得不轻;当年红军打土豪,分田地的情景历历在目,所以,有不少地主纷纷把自家的田地低价出卖,换成现大洋,有的逃往了广州、香港,有的跟着国民党直接就去了台湾。
做梦都想发财的吕佐良,感到发财的机会来了;吕佐良原来的东家,害怕红军解放军来了,又要打土豪、分田地,因为1927年,他就戴过共产党的高帽子,游过乡,所以,这次听说解放军就要过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临走之前,他要把自己200多亩水田卖掉;但在南麓乡,穷人多,富人少,并没有多少人家买得起他的土地,他只好一再压价,最后低到每亩只卖三十个大洋,因为正常土地价格在二百个大洋左右。吕佐良动心了,他把积攒的银元数了又数,总共加起来有八百多个大洋,他与老婆一商量,觉得拣了个大便宜,便从老东家手里一下买了二十五亩上等的水田。1949年的清明一过,又到了春耕备耕的季节,二十多亩水田加上原来自己的几亩薄地,靠他是耕种不过来的,又一咬牙,请来了五名长工,帮助他耕种。说实在话,这吕佐良本是长工出身,对请来的长工不算苛刻,在生活上,对家人抠得要命,但对长工,还是看得不轻的,上交的租子,都比其它地主少收一成,而且长工们在他们家都能吃饱饭,有时做重活时,还能打个牙祭,他对老婆常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他自己,还是一如既往,每天只吃个半饱,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家业,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1949年四月初,人民解放军已经完成了渡江作战的准备,被号称“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明眼人都知道,长江防线不可能阻挡解放军前进的步伐,长江南岸的国民政府的官员们,都在为自己的后路想办法。面对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长江防总的要求,马县长是焦头烂额,他难以应对长江防总要粮、要钱、要物的要求,已下定决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准备出逃前,他找来张金彪说:“张老弟,就目前形势而言,党国要想守住长江,已断无可能,你我虽为党国精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能作无谓的牺牲,我准备今日就宣布解散县政府,让大家去找一条生路。”
张金彪说:“县长,你走了,我这还有几百号兄弟怎么办?”马县长说:“找你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个事,我马某人对不起你,你本来就是共产党的人,是我让你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我想,你错杀过新四军的联络官,现在又是党国的警察局长,保安团长,共军来了,不会有你好果子吃,我的意见,你随我一起亡命天涯吧。”
张金彪想了想说:“马县长,谢谢你的好意,我是南山人,这十几年,一直在这南山丛林里过日子,离开了山南的土地,我还能有什么活路,你走吧,我留下来,继续到丛林中去,民国十八年,红军闹了一阵,最后也都走了,也许解放军不会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到了今天这个样子,没有谁可怨,我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马县长带着死灰一样的心情说:“老弟,我这就告辞了,但愿你命大福大,能逢凶化吉,遇险呈祥,能躲过这一劫。”
两人分开后,马县长集合了政府的工作人员,宣布解散县政府,将县府的库存银元,给每人发了三元,作为遣散费,他要求大家多多保重,能度过这一难关。随后,坐上租来的一辆马车,带着家眷,沿着南浔公路,逃往省城。从此,枭阳县城的老百姓再也没听到过马县长的任何消息了。
张金彪离开马县长,他垂头丧气地来到了警察局,召集了全体警员和保安团团丁开会,宣布从即日起,解散警察局和保安团。其实,大家对今天的结局早有准备,这几百万国军都不能挡住解放军前进的步伐,这个小小的保安团,终将灰飞烟灭,大部分人早已作好了逃跑的准备。张金彪在宣布解散命令后接着说:“俗话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中间有很多人,并没有犯下什么血债,你们就回老家,我想共产党、解放军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张金彪是有家难回,谁让我手里沾下了共产党人的血迹呢?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吧,我们中间有很多是抗日游击队员,本来就是共产党的队伍,是我带大家上了老蒋这条破船,我对不起弟兄们,我在此给你们赔罪。事已至此,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只能是苟且偷生,继续钻林子,过一日,算一日,有愿意跟我上山的,我欢迎,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但愿老天爷能给我一条生路。”
张金彪的话一完,大部分警察和团丁,都黯然失色地放下武器,打起包袱,回老家去了。但也有二十多名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和在日伪时期就有血债的警察和团丁,愿意继续跟着张金彪上山,还有两位老队员游承军和江中浪,与张金彪这么多年来有生死之交,又重哥们义气,再加上打了十几年游击,要回乡种田,觉得很难适应,也表示,愿意跟着张金彪,继续靠手里的枪吃饭。
处置完警察局和保安团的事情后,张金彪回到了好几天都没有进过家门的家,向老婆袁小红辞行,抱起快五岁的儿子亲了又亲。看到愁眉苦脸的丈夫,袁小红一阵阵心酸,先是给丈夫泡了茶,又轻轻的为丈夫捶着背,张金彪悲戚地说:“马县长跑了,我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娘俩,张兰已经长大了,现在靠她自己的造化,如果兰儿回家,望你能善待她,她从小没娘,是个苦命的孩子。”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根金条和一些银元,又说:“这些钱,你收好,你们三个人要好好活下去。”张金彪这个曾未流过泪的硬汉子,这会儿已止不住泪水往外淌,哽咽着又说:“共产党的政策我了解,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的。”这时,已经明白了的袁小红,已哭成了泪人,俩人又相拥而泣,一阵痛哭之后,张金彪推开妻子,把挂在墙上的驳壳枪取下,插在腰里,对袁小红说:“今生有缘,但我们能再相会,如果我暴尸荒野,你就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我的在天之灵,会祝你们幸福。”说完,头也不回跨出了家门。
张金彪带着二十多人,又挑选了一些武器弹药,带着粮食,又回到了当年打游击的丛林中。
1949年4月20日,由于国民政府最后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国共和谈彻底破裂,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4月20日晚和21日,百万雄师横渡长江,赣北的南山迎来了解放的曙光。
5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159师解放枭阳。
马县长解散县政府,张金彪解散警察局和保安团后,枭阳县已成无政府状态,县城的居民们不知道解放军已解放了枭阳;当一队队解放军高唱着:“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时,人们才知道,枭阳县的天,已是解放区的天了,当年的红军回来了。
居民们涌上街头,没有热烈欢迎的场面,也没有秧歌,更没有“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那今天听来熟悉的旋律,人们只是到街上来看热闹。
解放军进入县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县高等小学。洪镇江和王世忠立即赶往正在行进的队伍上,找到部队首长,各自打听自己儿子的消息,首长们说都不认识洪水和王贤才,部队首长说:“两位老人家,现在全国都快要解放了,只要你们的儿子没有牺牲,我想很快就会与你们联系,再耐心地等等吧。”看着这支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队伍,两位老人更加思念听说已经参加了长征的儿子。由于是儿子曾经的队伍,两位老人对这些唱着军歌的解放军,就油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主动向部队首长介绍枭阳县的情况,为部队提供方便。
在洪镇江和王世忠的引导下,159师的临时师部就驻扎在县政府,其它各团全部在野外宿营。部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进入老百姓家里,各连队都在野外埋锅做饭,连开水都不向老百姓要一口。当晚,洪镇江和王世忠就在学校召开会议,动员学生的家长和县城居民,去慰问解放枭阳的解放军。第二天,吃过早饭,当洪镇江、王世忠带着乡亲们,抬着慰问品去解放军驻扎的地方时,已看不到解放军的影子,地上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打听,才知道第二天天刚亮,部队就向南开拔了。他们又来到县政府,师部的首长们也不见踪影,但还有一个连驻在这里,连长高朝进对前来慰问的乡亲们,热情地请进了连部,高连长说:“两位老先生,部队任务紧急,师首长带领部队向南去了,师首长特意交待,向你们表示感谢。”接着,高连长又说:“我连暂驻枭阳,维持社会治安,等待南下干部团到达后,我们还要去追赶部队,因此,还要麻烦各位乡亲们。”
王世忠忙说:“部队昨天就来了,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杯,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洪镇江也接着说:“高连长,部队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将全力相助。”
高连长对乡亲们的热情慰问表示感谢,又说:“我连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要立即解放南山,南山目前已没有蒋匪军,但南山有不少国外侨民和租界,我们要尽快将红旗插上南山,让南山回到人民的怀抱;两位老先生,我们人生地不熟,是否可以给我们派个向导,带我们上山。”
当天下午,在刘长江带领下,高连长派出一个排,在傍晚时分进驻南山,降下了美、英、法、德等国家的各色旗帜,将一面鲜艳的红旗插上了山上的一处最高建筑物,这人间仙境,避暑天堂,从此,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枭阳城被解放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枭阳各乡。1930年,全县就有480名优秀儿女,随林涛、王修杰到了鄂豫皖苏区,加入了长征的滚滚铁流。这些红军家属听说红军打回来了,很多红军家属是彻夜未眠,相约到县城去打听自己亲人的下落。
1930年,刘金虎的堂婶何火香老人是自己将两个儿子亲手交给林涛司令员,在红军离开南山的那一刻,两个儿子跪拜母亲说:“孩儿不孝,等打完了白狗子,我俩一定回来给母亲尽孝。”何火香含泪目送两个儿子离开了家乡。从此以后,每当这一天,老人都要来到与儿子告别的地方,望着远处的群山,望着那一条通向天际的大路,盼望儿子平安归来。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望穿了秋水,哭瞎了双眼,大娘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始终不见儿子归来。当何火香听说当年的红军回来了,与儿子临别时的话,又映现在脑海里:“娘,等打完了白狗子,儿子就回来尽孝。”老人又摸索着出门,来到了当年与儿子离别的地方,她要亲自接儿子回家。
何火香从早上等到天黑,也不肯回屋,刘金虎劝婶婶说:“你先回屋吧,我的两个兄弟回来了,会到家里找您的。”老人不言语,只有泪水在默默地流,不吃不喝,一直等到第二天的东方日出。
这是一条南北的大道,老人心里想,只要儿子回来了,就一定会从这条路上回来。等到第二天上午,望不到边的解放军队伍过来了,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断拉着从跟前走过的解放军问:“我的儿子叫刘炳章、刘炳文,你们认识他吗?他回来了没有?解放军战士回答说:“大娘,我们不认识,现在解放了,您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队伍走了一天一夜,火香大娘就在路边问了一天一夜,她没有等到自己的儿子。
从那一天开始,火香大娘就拄着根竹拐杖,天天站在那棵樟树下,望着儿子当年消失背影的方向,风雨无阻,嘴里喃喃地念道:“儿子啊,你说打完了白狗子就来看娘,这白狗子都打完了,你怎么还不来呀?”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老人度过了百岁生日,始终没有等到自己心爱的儿子,带着永恒的眷恋和遗憾,到上个世纪的1976年的映山红花开的季节,也就是她与儿子分别的那个日子,离开了人世。
柳英大嫂的丈夫王有信离开南山长征时,柳英大嫂正怀着还未出生的儿子,就送丈夫踏上万里征程,临别时,她将自己的千般情,万般爱,倾注了她的情和爱的一双亲手编织的布草鞋送给了丈夫王有信,在那“红军哥哥你慢慢走嘞”的肝肠寸断的歌声中,送别了丈夫,丈夫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明年的布谷鸟叫了,我就回来了。”
布谷鸟叫了一春又一春,柳英那粉红的脸已爬满了皱纹,她为丈夫生下的儿子也已十九岁了,她为公婆养老送了终,可始终不见心上人归来。她始终坚信丈夫一定会回来的,每当布谷鸟声声的季节,她都要到与丈夫分别的地方去守望,有一天晚上,柳英做了一个梦,梦里丈夫对她说:“你做的布草鞋穿起来真舒服,它陪我翻越了一座座大山,趟过了一条条河流,现在破得已不能再穿了,你再给我做双布草鞋好吗?”
梦是甜蜜的,梦里的情景是那样的真真切切,就是这样的一个梦,一辈子萦绕在柳英的心里,每当想起与丈夫分别的日子,她都要在煤油灯下,一针针、一线线为丈夫做一双布草鞋,当夜深人静之时,思念更加浓烈,一首撕心裂肺的南山民歌《我在栗里盼郎归》,就飘向了空旷的夜空。
新婚的甜蜜,
没能留住你。
美丽的栗里,
留不住你的身影。
我的柔情,
化作一缕青丝;
一头连着我,
一头连着你。
你说要为穷人寻找幸福里,
等布谷声声时,
就回来团聚。
离别是一杯涩酒,
苦了我也苦了你。
梦里你爬过了雪山,
又涉过了草地,
你是否找到了幸福里?
在梦里我追随着你;
醒来枕上只有相思泪。
布谷鸟已儿孙满堂,
可你的儿子,
还没见过父亲的面容。
想起来,
我就心碎。
那通往栗里的大路上,
我听到了战马嘶鸣;
那是你的战友们,
凯旋故里。
我苦苦寻觅,
怎么没有你?
你是否找到了幸福里?
我在栗里盼郎君,
何日是归期?
请你托一个梦给我,
我要与你,
相会在幸福里。
从那一天开始,她把做好的一双双布草鞋,整整齐齐的挂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当布谷鸟声声的季节,人们都能看到一个由青丝变成白发的大娘,站在村头望着那条通往天际的大路,在等待着她的红军哥哥回来。
这一等,等到了地老天荒,她,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归来。
(十七)
高连长在接管南山后,接到命令,他的这个连队,归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江州警备司令部,继续承担枭阳的社会秩序管理任务,在成立的枭阳县军事管制委员会中,高连长担任主任委员,洪镇江、王世忠由于解放军接管枭阳时,做了很多工作,被吸纳为委员,枭阳县军事管制委员会,负责维护社会秩序,打击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协助成立新生的人民政权。
为了配合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工作,成立了枭阳县民兵武装中队,刘长江被推举为民兵中队中的一名班长。
军事管制委员会,是个临时性的党、政合一的领导机构,军管会成立的当天,高连长就接到了江州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命令说:“预计有三十八万大军南下路过枭阳,要求你们立即发动群众,踊跃支前,筹措粮食、柴草,抢修公路桥梁,确保南下大军顺利通过。”
接到命令后,高连长立即召开了军管会紧急会议,部署支前工作,王世忠说:“枭阳县是粮食产区,又辖半壁南山,筹粮筹集柴草工作并不困难,现在的情况是,各乡还未建立基层政权组织,单靠军管会,水都搅不浑,应立即成立征粮工作队,招收一些有文化的人,这样才能顺利地把工作开展起来。但县里有文化的,除了我们学校十几名老师外,还有一些散落在各乡的私塾老师,动员这些人来参加征粮,也不合适,我建议,这几年,从我县高小毕业到江州读中学,有不少人,有很多都快中学毕业了,我看可以到江州中学堂去,去动员那些即将毕业的学生参加征粮工作队。”
高连长听到这里,认为这个意见合理,便说:“我同意王委员的意见,动员一批有文化的青年学生返乡,洪校长,这些过去都是你培养出来的学生,你就辛苦一趟,去江州中学堂,动员一批同学回家乡参加征粮工作队。”
洪镇江接受任务后,来到了江州南伟烈中学,鼓励学生投笔从戎,首先是动员了自己的孙子洪庆来;许多同学一看老校长的孙子都报名参加征粮工作队了,其他同学也就积极响应,这其中就有王世忠的孙子王明德,还有张金彪的女儿张兰也想参加,她找到洪镇江说:“洪老师,收不收女同学?”当时,女孩子能读中学堂的非常稀少,洪镇江高兴地说:“收哇、收哇。”张兰又动员自己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也报名参加了征粮工作队。
洪镇江不辱使命,仅三天时间,就从江州城带回了三十名青年男女学生,到县军管会报到,王明德虽然年龄不算大,但由于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传奇杀鬼子的经历,被高连长指定为征粮工作队副队长。
高连长刚把这些新参加工作的学生安顿下来,就设立了军管会征粮调度办公室,架通了与江州城的联络,又很快接到了江州警备司令部的命令,要急调一万斤大米,在三天之内,运送江州港码头。接到命令后,高连长在王明德的协助下,从各乡紧急征调了一百台牛头车,一百名民工,将县城各米铺收拢的一万斤粮食,由五名解放军战士,刘长江的武装民兵班,加上王明德、张兰、洪庆来一起,计划明天一早,从县城的周瑜点将台出发,送到江州码头。
张金彪带着二十多人逃入南山丛林后,所带的粮食仅仅维持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开始闹起了粮荒;张金彪心里明白,要想在这崇山峻岭中坚持下去,必须与当地群众搞好关系,这是他跟胡谋响打游击时学来的。他召集手下人开会说:“过去红军游击队能在这大山里坚持十年,靠的是老百姓的支持,所以,请大家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能去伤害老百姓,现在,我们开始闹饥荒,而且还要储存一批粮食过冬,还要保证明年春荒时不饿肚子,所以,必须抓紧目前秋粮收割的季节,下山筹粮,我们可以学当年红军游击队的办法,找地主、富农家要粮。
张金彪与二十多个喽罗,下山对地主、富农家进行了一次洗劫,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地主家也沒有余粮,地主们都哭丧着脸说:“张大队长,今年不比往年,粮食还没进仓,就被县里的征粮工作队收走了。”开初,张金彪不信,让手下翻箱倒柜,还真的找不到多少粮食,而且向其他老百姓打听,确实是县里来了征粮工作队,多余的粮食都被征粮工作队收走了。
几天折腾下来,所抢来的粮食还不够一个冬天食用,那一开春,二十多人就要喝西北风,这让张金彪坐卧不安。张金彪找来游承军商量,要求大家分散下山,利用山下村民不知道大家落草为寇的事实,用高价从村民手上去购买粮食,每人必须完成二百斤收购任务,谁都不准暴露身份。
二十多人装扮成粮食贩子,去找老乡们收购粮食,可老乡们说:“你们出的价,是个好价钱,但我们手里真的没有粮,有余粮的,早就被解放军征粮工作队收购走了。”
游承军在乡下没收到200斤粮食,他便冒险去县城粮铺购买粮食,他一下买了几十斤大米,走出米铺,看到了一张县军管会的告示,内容是:“为了支援解放军南下作战,招收100名民工,运送一万斤军粮去江州码头,自带牛头车,每运送100斤,工钱一元。”
到江州运粮,两天的脚力就是一个大洋,吸引了很多人报名参加。在报名现场,军管会主任高连长讲了这次运粮的时间安排,要求明天吃完早饭后,就从县城出发,在晚六时前,将粮食送到江州港码头。
游承军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赶回山里,向张金彪报告了这一消息,张金彪考虑了很长时间,心想,不拦截这批军粮,他这二十多人就真要困死在这山上,如抢了这批军粮,那就等于与解放军公开作对,是一件凶多吉少的事,但现在粮食都被解放军的征粮工作队收走了,而且还要运往外地,虽然手中有钱,可买不到粮食,惦量了好久,都拿不定主意。这时,其他人也都说:“大队长,下决心吧,就是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呀。”张金彪这时又想,这解放军,是只过山虎,抢他们的粮食,比下山抢老百姓的好,为了不让大家饿死,看到水干死禾,看来只有铤而走险,抢它一次,熬过这个冬天再说。他把想法给大家说了一遍,大家都赞成,游承军也说:“抢外地人的,比得罪当地老百姓强,我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将这批粮食拦下来,能够吃个一年半载。”
张金彪和游承军随即将这二十多人集中起来,张金彪说:“弟兄们,天无绝人之路,眼看这个冬天就要困死饿死,可老天爷开了眼,给我们送来了粮食,据可靠消息,明天有一只运粮队,要运送一万斤大米去江州,他奶奶的,我们自己都吃不饱,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可这些征粮工作队,天天收购粮食,运往外地,我决定,在枭阳到江州的霸王岭设伏,将这一万斤大米截住,大家有没有信心?”这些喽啰们一听,都乐了,说:“到嘴的肥肉,不吃才是傻瓜,我们听大队长的,干他一票!”
张金彪望了望大家又说:“据掌握的情况,明天有五名解放军和一个民兵班负责押运这批粮食,虽然这些解放军都是外地人,但他们是共产党,是解放军,我无意与他们作对,这次行动,只要粮食,不要人命,大家记住了没有?”喽啰们齐声说:“大队长,放心吧,只要粮食,不要命。”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张金彪等二十多人,赶在运粮队之前,就在霸王岭的一处关隘设伏,静静地等待着运粮队到来。
在枭阳县城,周瑜点将台的广场上,高连长与军管会的同志为运粮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送行仪式,只见100辆独轮牛头推车,每车用麻袋装了一百斤大米,用绳子紧紧的捆绑好,每辆车还插了一面小三角红旗,正整装待发。高连长说:“同志们,这一万斤大米,寄托着枭阳人民对人民解放军的深情厚意,是支援解放战争,响应毛主席、朱总司令‘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号召的实际行动,大家要团结一心,互相帮助,确保这一万斤大米一粒不少送到江州码头。”前来送行的洪镇江也对刘长江说:“长江,目前,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正在向南进军,急需粮食,一路上,要千万小心,帮助解放军将粮食安全送到。”高连长看大家都已准备就序,就对负责担任送行押运任务的班长于成江说:“出发!”
红旗猎猎,车轮滚滚,100辆独轮牛头小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县城居民的目送中,离开点将台,沿着南浔公路,向江州城蜿蜒而去。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运粮的队伍来到了霸王岭,这里山高林密,一条长达两华里的缓坡出现在人们眼前,车队停了下来,刘长江对大家说:“前面上坡,现在两人一组,一人拉车,一人推车,相互帮忙。”大家便纷纷响应,两人一组,准备先推五十辆车上坡,然后再推停在坡下的五十辆车。
这一切,都被张金彪埋伏在这里的喽啰们看得清清楚楚,当运粮队将五十辆车刚上坡时,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声划破天空,二十多个人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来,将运粮队的人团团围住,由于此时粮食已分成坡上和坡下两个地方,押送的武装人员也分成了坡上和坡下,张金彪占了绝对的优势,只见游承军说:“老乡们,不要怕,我们不伤害老百姓,但这是运到外地的粮食,所以,我们把它截住,只要粮食,不要命。”
运粮的老百姓没见过这个阵势,便一片慌乱;刘长江带的几个民兵,也有的惊慌失措,但在两个解放军战士和刘长江的指挥下,迅速占领了路边的一个高地;在坡下的于成江班长听到枪声后,也带着两个战士和几个民兵向坡上冲,一边跑一边喊:“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枭阳县武装征粮工作队,这是军粮,抢劫军粮,是违法行为。”
这伙人根本不听警告,快速地向山上搬运粮食,这时,刘长江和于成江同时鸣枪警告,这伙人听到枪声,忙丢下肩上的麻袋,在树林的掩护下向征粮工作队开枪还击;于成江忙下令,向抢粮的匪徒开火,五支冲锋枪和刘长江的民兵,一齐向树林中开火,当场就有两个喽啰被受伤打翻在地;这枪一响,这些喽啰们就忘记了张金彪说的“要粮不要命”的要求,慌乱之中,江中浪瞄准了于成江班长,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于成江的胸部,于成江当场牺牲。
于班长的牺牲,激发了大家的满腔怒火,解放军战士和刘长江的民兵,互相配合,向对方开始了激战,又有两名民兵和一名解放军战士负伤。在这次运粮队伍中,还有王明德和张兰,他俩是作为记账和结账的工作人员与运粮队一起行动的,由于事发突然,两人就在被围住的推车民工之间,与抢粮的武装人员就靠得非常近,能看到躲在树林中的埋伏人员。张金彪也搞得有点惊慌失措,原来是要求只抢粮不伤人,可这刚一开始,就有两个弟兄受了伤,一个解放军被打死,为避免事态恶化,他躲在树林中大喊:“解放军同志,我们是南山的抗日游击队,借你们一点粮食过个冬,我决不会为难你们。”
王明德和刘长江一听,这声音好熟悉,两个人马上想起来了,这的确是南山游击队的张金彪,张兰也听出了是父亲的声音,三个人都在喊:“张大队长,我是刘长江和王明德,快放下武器。”张兰也大喊:“爸爸,我是兰兰,你们抢劫军粮是犯法的,请立即放下武器。”
双方对峙的距离仅仅一百多米,长江、明德和张兰的喊话,张金彪听得清清楚楚,张金彪逃进大山里有半年多了,对山外的事情是一无所知,他压根没想到这支运粮队伍中有刘长江和王明德,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兰兰也在其中,他脑子嗡的一声,乱成了一团麻;他心里清楚,不能再打下去,便立即下令:“弟兄们,别打了,扛起抢到的粮食,钻林子。”一眨眼功夫,刚才激战的枪声嘎然而止,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死一般寂静。这时,看到张金彪他们跑了,王明德、刘长江、张兰等快速向两位负伤的解放军战士围拢过来,帮忙包扎伤口,长江他们又将两位伤员和于班长的遗体抬上牛头车,准备返回县城抢救。刘长江清查了一下粮食,一共少了13包,共1300斤,长江作出决定,由明德、张兰和一名解放军战士和几个空着车的民工护送伤员回县城;他和另一名解放军战士及几个民兵,带着剩余的粮食,继续向江州码头进发。
这一仗,让张金彪等人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一仗,也打醒了陶醉在胜利中的江州和枭阳军民,为确保战略后方的稳定,确保支前工作的顺利进行,江州警备区一个连开赴枭阳,配合枭阳军管会,肃清敌对的残余武装。
第二天,有着剿匪经验的祝连长带领的100名解放军战士进驻枭阳。
祝连长一到县里,就依靠县军管会,立即发动群众,摸排袭击运粮队残余反动武装的情况。
由于张金彪已经暴露,调查工作具有针对性,这伙残余武装的情况很快就清晰以来。
在县军管会的专题剿匪工作会上,洪镇江和王世忠详细介绍了张金彪、游承军这伙人的情况,王世忠最后介绍说:“南山游击队自编入鄱湖游击司令部后,大队长胡谋响坚持了这支队伍的独立性,还是一支抗日的队伍,但从胡谋响牺牲后,这支队伍就掌控在国民政府的马县长手上,但总体来说,还是抗日的;自枭阳县流亡政府返回县城后,由于战事结束,游击队取消了番号,整体划入了县警察局和县保安团,除少数胡谋响留下的老游击队员外,大多数人是日伪时期的伪军,因此,这支队伍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刘长江和王明德跟着石耀中夜袭含鄱口后,一度跟着石耀中到了游击队的营地呆过一些日子,对张金彪多有接触,也介绍了张金彪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情况。
警备区司令员指示,虽然过去是我党领导的地方武装,但经过国民党的分化瓦解,胡谋响同志的牺牲,这支队伍的性质,起了根本的变化,正当全国解放之际,他们不站在人民群众一边,而是落草为寇,偷袭我征粮工作队,因此,必须予以剿灭。考虑到这支队伍的特殊性,如能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悔过自新,对这次袭击事件可既往不咎;如负隅顽抗,必须全部歼灭。
县军管会接到江州警备区司令员的指示后,采取攻心瓦解为主,剿灭为辅的策略,广泛发动群众,掌握张金彪等人的活动轨迹。
逃进了深山的张金彪,日子越来越难过,霸王岭抢到的一千多斤粮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更可怕的是,现在的老百姓心都向着共产党,没有人给他们送情报,更没有人给他们送给养,而且还不断向解放军报告他们的行踪,这与当年打白军、打鬼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虽然张金彪严令部下不得袭扰老百姓,而且他也下山寻求老百姓帮助,可拿钱老百姓都不把东西卖给他,反而劝他下山投降,不要和解放军作对;张金彪真的是迷惘和彷徨了,更使张金彪不能理解的是,冒着生死协助游击队夜袭含鄱口的两个少年,都加入了解放军的征粮工作队,一向乖巧的女儿也成了自己的对立面,想到这里,就感觉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背心就发凉,他仰天长叹:“难道老天爷真的不给我一条生路?”
正当张金彪一伙陷入绝境之时,县军管会采取攻心战术,由原游击队的老联络员刘金虎带领匪徒们的家属上山劝降。
刘金虎和张金彪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也有一定的感情,当他得知张金彪和游承军等人与解放军为敌,心痛不已,为张金彪这样的莽夫不明是非,非常的痛惜。他熟悉张金彪藏身的每一个地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张金彪。
刘金虎向张金彪等人传达了县军管会的通告,限期他们放下武器,向军管会投降,县军管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还有这些人员的家属,拉着他们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劝他们下山,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几个月来野人般的生活,这些人都感到前途渺茫,士气低落,很多人都知道,再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当场就有二十多名匪徒愿意放下武器投降。
张金彪和游承军心里边明白,不可能将这支队伍带下去,被解放军消灭是迟早的事,便对大伙说:“我们本来是一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是一支抗日的队伍;今天,我们倒成了人民的敌人,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有带大家走一条光明的路,是我害了大家。”说到这里,张金彪流泪了,他哽咽着说:“过去,我们在这大山里打了十几年游击,因为有群众的支持,所以我们能够坚持下来,现在,解放军大军压境,老百姓又不支持我们,这样下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不阻拦你们,愿意跟金虎大哥下山的,你们就下山吧!”
一位跟着张金彪多年的老队员王小莽说:“大队长,我们下山了,你怎么办?”
张金彪无奈而又悲伤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老天要灭我,谁也救不了我,37年,由于我的鲁莽,误杀了新四军的联络官,后又误入歧途,当了国民党的警察局长,保安团长,这次,又杀了解放军的征粮工作队员,我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所以,我只能浪迹天涯,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吧。”
游承军既参加过错杀新四军的联络官,又当过国民党枭阳县警察大队的大队长,这次又是他主张袭击解放军的征粮工作队,也自觉罪孽深重,解放军不会放过他的,便说:“各位兄弟,我自知罪孽深重,下山必死无疑,我愿意跟着大队长,过一天算一天。”
还有一个人不愿下山,这个人叫江中浪,那次袭击征粮工作队,就是他打死了解放军班长于成江的,他知道,只要他下山,那解放军和老百姓还不把他的皮剥了,所以他表态说:“我愿意跟随两位大哥,亡命天涯,同生共死。”
这时,张金彪说:“金虎大哥,你我兄弟一场,谢谢你的好意,我主意已定,你就带着这些弟兄们下山吧。”
除张金彪、游承军、江中浪外,其它匪徒下山向县军管会投降;军管会没有食言,经过一番教育后,二十多人全部遣散回乡,与家人团聚。
张金彪三人目送刘金虎带大伙下山后,像惊弓之鸟,立即转移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躲避解放军的抓捕。
县军管会根据情况,做出了全部歼灭不愿投降匪徒的命令。
祝连长在当地民兵和老百姓的支持配合下,对南山的各交通路口进行布控,同时,由刘金虎等十多人熟悉山里情况的老乡担任向导,组织了十多支剿匪小分队,在南山的密林中搜寻张金彪等人的踪迹。
张金彪三人在密林中东躲西藏,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有一天,都有一天多没敢烧火做饭,当他们逃至一个叫蜘蛛洞的地方,薄薄的轻雾从密林中生成,游承军停下脚步说:“大队长,实在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吧。”张金彪也停下脚步,望着涌来的云雾,心想,天助我也,便对背着一只鼎罐的江中浪说:“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一天多没吃饭了,中浪,抓紧时间,就在这里埋锅做饭,吃饱了再走。”游承军去找一些石块垒灶,张金彪去树林中拾干燥的柴火,江中浪提着鼎罐去附近水沟打水淘米。
当江中浪淘完米,回到蜘蛛洞时,正好看见游承军弯着腰在垒灶,腰里缠着的一个包袱露了出来,还有一根金条一截露在外面;这时,江中浪见财起心,心想,这粮食也快吃完了,跟着他们也是死路一条,何不把这些金条抢下来,自己单独逃命去,想到这里,江中浪毫不犹豫,把端在手上的鼎罐往地下一放,从腰里掏出枪来,对着正在垒灶的游承军背后心脏的地方,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枪响,游承军应声倒地,江中浪赶忙上前,去解游承军腰带上绑着的包袱。
正在树林中抱着一抱柴火往回走的张金彪,突然听到一声枪响,还以为是解放军来了,忙把手中的柴火一扔,迅速拔出枪,向蜘蛛洞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只见游承军俯卧在地上,江中浪一手提枪,一手在解游承军腰里的包袱。张金彪马上明白了,这小子是在劫财,枪杀了自己的同伴,他毫不犹豫向江中浪开了一枪,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江中浪的身边,一只脚将江中浪踩在地上,江中浪手一松,游承军的包袱就掉到了地上,两根金条和银元就滚落在地,张金彪骂了一句:“狗日的龟儿子,你狗胆包天,杀自己的兄弟。”江中浪没有吭声,这家伙已口吐鲜血,两眼翻白,一命呜呼。
正在蜘蛛洞不远的剿匪小分队,听到两声枪响,便迅速向蜘蛛洞包抄过来,张金彪也发现附近有动静,伸手拣起地上的金条,一个豹子翻身,在浓雾的隐蔽下,就钻进密林中去了。
当小分队赶到蜘蛛洞后,只见游承军俯卧在地上,腰里还插着驳壳枪,裤腰带和包袱散开,地下还散落了一根金条和许多银元,江中浪侧身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张开机关的驳壳枪,经现场搜索判断分析,只有两个弹壳,有可能是敌人火并,江中浪打死了游承军,张金彪打死了江中浪。
张金彪打死江中浪后,就发现小分队围了过来,像丧家之犬,凭着熟悉的地形,很快跳出了包围圈。但这一天多来,粒米未进,饥饿和疲劳,已经没有力气让他继续顽抗到底了。他躺在一处草地上,望着夜空,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往事,那是跟着共产党和大队长胡谋响,一次又一次打退了白匪军的围剿,又与胡谋响一起,奇袭隘口哨卡,端掉温汤慰安所,走到哪里,都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掩护;如今,老百姓不再待见他,有家不能回,就像是孤魂野鬼,诺大的南山丛林,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再一次掉下了伤心和悔恨的眼泪,他想起胡谋响曾经给他说过的话:“金彪同志,我要是牺牲了,你一定要将这支队伍带好,等我们的红军回来。”可是,现在红军回来了,自己怎么就成了红军的敌人呢,他不怕死,也没有叛变投敌,是什么让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想不通,望着星空,仰天长叹:“老天不公啊。”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不下山,就要在山上困死饿死;下山,必被小分队抓住,也还是个“死”字。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胡谋响,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胡谋响,没有完成他的嘱托;还有对不起的,就是十几年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要不是自己糊里糊涂地把这支队伍带上一条不归路,那大家都是老资格的革命功臣,由于自己的过错,让大家背上了黑锅,他从内心觉得,已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胡谋响的墓地,在南山的金轮峰下,他日夜俯视着曾经战斗过和洒满鲜血的热土。就在游承军和江中浪死亡的第二天清晨,从胡谋响的墓地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有起得较早的乡民们,将这一情况及时报告了军管会,剿匪小分队立即对金轮峰一带进行搜索,发现在胡谋响的墓前,有一具尸体;尸体跪在墓前,脑袋着地,一支驳壳枪还在手上,经现场勘察,认定死者为自杀。
死者是谁,一时还弄不清楚,小分队便找到刘金虎和当地的乡亲来辨认,刘金虎将尸体拨开一看,马上说:“这是张金彪。”至此,由张金彪组成的残余武装,已全部歼灭。
张金彪死了,他为什么要在胡谋响的墓前自杀,这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件事了。南山游击队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实在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直到今天,在南山山区,茶余饭后,还不时能听到南山游击队的传说。
南麓乡的胡占江,担任乡丁队长快四年了,他仗着有刘满贯撑腰,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几年下来,南麓乡是民怨沸腾,但这样逍遥的日子,随着马县长宣布解散县政府,刘满贯也辞去了乡长,解散了乡政府,而宣告结束。
马县长跑了,保安团团长张金彪不知去向,刘满贯也回家继续当他的地主去了;胡占江听说解放军已大军压境,很快就要打到枭阳县来,也感到害怕,乡丁队长不能再干了,他又想到了吉山这个让他发迹的地方,他身边这些乡丁,本来就是跟随他从吉山下来的,他对这些乡丁说:“这共产党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就没有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不走,可能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有胳膊有腿,总不能在这里束手就擒,因此,只有另谋出路;我想,吉山是我们的发祥之地,看来只有重操旧业,占山为王,才是我们的唯一出路。”胡占江的手下本来就是流氓地痞,都是一帮不劳而获的山匪路霸,一听胡占江的话,都一致同意回吉山占山为王。
胡占江是个惯匪,非常狡猾,自从作出回吉山的决定后,便趁地方政权空档的机会,在乡间大肆收购民间枪支,抢劫粮食和物资,运往吉山,妄图作长期打算。
由陈正人和邵式平带领的南下工作干部团到达江州,随后,留下了一大批干部在江州,迅速组建地方政权组织。旋即,成立了中共枭阳县委员会,由南下工作干部团留下来的方明任县委书记,彭良圣任县长,军管会主任高朝进任县武装部部长,全县成立了十五个乡人民政府,每个乡设立了一个基干民兵中队。至此,军管会结束了历史使命,洪镇江和王世忠都不愿意到政府部门工作,经方明书记同意,又回到了县高小,从事教育工作。
经县委研究决定,王明德任命为南麓乡乡长,刘长江担任了乡民兵中队长。
1949年10月1日下午,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宣告成立。
当天下午,县委、县政府组织机关干部,从一台借来的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二天,在点将台广场,举行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庆祝大会,那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点将台上,红旗招展,有着千年历史的枭阳县,跨入了崭新的历史新时期,枭阳人民在这片古老的热土上,又写下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
新成立的县委、县人民政府,彻底摧毁了旧政权的组织机构,取消了保、甲制度,乡以下设立行政村,村以下设立村民小组,一大批苦难出身的庄稼汉分别担任乡、村、组三级基层组织的负责人,人民意气风发,扬眉吐气,天下,已成为劳动人民的天下,坐江山,保江山,建设家乡,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旋律。
在建立健全了政权组织机构后,支前工作,是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仅1949年10月到1950年底,全县共征集军粮1000万斤,柴草五十万担,有力地支援了全国的解放战争。
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逃到吉山的胡占江等匪徒,在销声匿迹几个月后,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虽然在山上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但坐吃山空,到1950年的夏季,山上就物资告急。二当家对胡占江说:“大当家,粮食快吃光了,得赶紧采取措施,到秋后弄不到粮食,那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胡占江说:“你呀,是小孩怕尿急,这秋粮就要收割了,到时,让弟兄们下山,你还怕搞不到粮食?”令这伙匪徒没想到的是,这一开张,就碰了个钉子,抢劫的碰到了拦劫的,出师不利。
胡占江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共产党,什么叫人民政权,什么叫翻身解放了的农民,他还在用老皇历来看待世上事物,认为只要开一枪,老百姓就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
胡占江重回吉山后,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打家劫舍,但路过吉山的一些零散客商,常常被他们洗劫一空。县委、县政府和县武装部,也初步掌握了这些情况,只是由于支前工作任务繁重,加上土匪势力也不大,暂时还没腾出手来,没有及时去剿灭这股匪患。但还是做了相应的准备,特别要求刘长江,加强武装民兵的军事训练,各村都成立了民兵连,配发了武器,严防吉山这股土匪的破坏和捣乱。
七夕一过,南麓乡开镰收割水稻,由于今年第一次实行二、五减租政策,农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多打粮,支援解放战争,成了老乡们的自觉行动,为了让到手的粮食颗粒归仓,刘长江带领的民兵中队,日夜值班巡逻,每村还设立了民兵瞭望哨。
眼看收割就要结束,胡占江带领匪徒们开始下山抢粮了。
二十多个土匪,荷枪实弹,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大摇大摆地来到湖滨村,令匪徒们没想到的是,往日这些看到枪就害怕的农民,手里居然有枪。匪徒们一下山,就被站岗的民兵们发现了。一位民兵飞奔到乡政府向刘长江报告,刘长江迅速集合武装民兵三十多人,赶往湖滨村,并设下埋伏。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二十多个土匪就过来了,当匪徒们一走近,刘长江大喊一声:“打!”,三十多支步枪一齐开火,当场就打倒两个土匪,胡占江一看中了埋伏,也不知道伏击他们的是什么人,忙下令撤退,屁滚尿流地逃回山上。
胡占江自当土匪以来,还曾未受到过这样的打击,本来认为手到拈来的事,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死了两个兄弟,他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自从在湖滨村打跑了土匪之后,刘长江便将民兵中队的主要力量放在靠近吉山的几个村庄,日夜巡逻,以防土匪袭击,可乡政府所在地反而显得空虚了。
狡猾的胡占江,不仅是山里通,由于在乡里当了几年乡丁队长,对乡里的情况也是十分的熟悉,他很快就掌握了民兵中队的布防情况,经过周密准备,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二十多个土匪,直赴南麓乡政府,他要报一箭之仇。
刚刚获得丰收的农民,把晒干扬净的稻谷留下自己用的,纷纷卖给县征粮工作队,支援南下作战的解放军。
这一天,县征粮工作队的张兰,带着五辆大车,来到了南麓乡,将准备在第二天,把储存在乡政府的粮食运往县城,送往前线。由于过秤、装袋,乡长王明德和张兰等人,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钟,才装好车,正当大家准备吃饭时,在乡政府站岗的民兵就与土匪交上了火,听到枪声,王明德就和张兰等人拿起武器,以乡政府大院为依托,与土匪干上了,胡占江凭着人多势众,向大院猛冲,有一名征粮工作队员牺牲,两人负伤,而且张兰脚上也中了弹,眼看就顶不住了,情况十分危急,王明德冷静地观察了形势,如要硬拼,将会损失更大,便果断命令:“我来掩护,大家从政府后门撤退。”等大家都撤退了,王明德也准备撤退时,发现张兰负了伤,还在那里向土匪射击,张兰说:“明德你快走,我留下来掩护。”王明德一个箭步上前,将张兰扛到了肩上,也迅速从后门上了山,终于摆脱了危险。
土匪们也付出了代价,被打死两个,打伤三个,但他们终于冲进了乡政府,抢走了五大车粮食,临走时,又一把火将乡政府烧毁。
乡政府这里密集的枪声,很快就传到了刘长江的耳朵里,他火速带领民兵中队回援,但匪徒们已逃之夭夭。
土匪们抢劫军粮,打死打伤征粮工作队队员,焚烧乡政府,震惊了枭阳县,也引起了江州警备区的高度重视,江州警备司令部要求枭阳县务必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周年前夕,彻底剿灭以胡占江为首的匪患。
眼看距国庆节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县委书记方明,县长彭良圣,武装部长高朝进,召开了专门的剿匪工作会议,部署围剿工作。
兵力为县武装部一个连,南麓乡刘长江的武装民兵中队配合。在研究实施方案时,刘长江说:“吉山,方圆百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仅靠一个连和武装民兵中队,要撒到大山里去,那只能是杯水车薪,加上土匪们都是占山为王的惯匪,山里的地形比我们熟悉得多,公开清剿,容易打草惊蛇,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我认为,要全歼这股土匪,要采取内紧外松的办法,麻痹敌人,采用智取。”
高部长说:“长江同志,你说说怎么个智取法,让大家听听。”
刘长江接着说:“所谓的内紧外松,就是要加强军民联防,随时都能发现土匪下山的行踪,不能再出现土匪袭击乡政府类似的事件;外松,我们表面上按兵不动,麻痹土匪,让他们放松警惕;所谓智取,就是利用江州至洪都的驿道做文章。这条驿道,是这股土匪的生命线,一直以来,土匪就是靠这条驿道,抢劫过往商人,这条驿道,就在吉山脚下,两边都是高山耸立,中间这唯一的通道,前后长达10余公里。我建议,由解放军的一个连埋伏在两边山上,由我的民兵中队假扮运送物资的商人车队,只要土匪们下山抢劫,我们内外配合,一齐开火,就定将这股土匪彻底歼灭。”
刘长江一口气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大家经过分析后,觉得可行,方明书记最后拍板,“按这个计划进行准备。”
胡占江血洗南麓乡政府后,也一度非常紧张,犹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但过了一个多月,仍不见解放军和民兵有什么动静,慢慢的就松懈下来,他们还认为,这大山大岭,就是解放军来个千把人,又能奈我何?从民国到日伪时期,也没能把我们怎么样;所以,胡占江和土匪们认为,解放军不敢轻易进山围剿,便胆子一天比一天壮了起来。
九月中旬,有喽啰不断向胡占江报告,经常有商人赶着马车从山下的驿道上通过,已经壮了胆的胡占江说:“弟兄们,做好准备,再有车队通过,干一票,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抢劫过往商人的财物,是这伙土匪的家常便饭,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
九月下旬的一天,有七、八辆马车,装着满车的物资,进入了峡谷,正在蹲点的“套白狼”气喘吁吁跑上山报告说:“大当家,来了一支大商队,足足有八辆大车,劫不劫?”
胡占江不加思索地说:“开饭店的,就喜欢大肚皮的,不劫才是傻瓜呢,弟兄们,抄家伙,全体集合,把东西全部给我弄到山上来。”匪徒们跟着胡占江,很快就赶到了峡谷,二十多个土匪在一个转弯处,大摇大摆地端着枪,注视着车队的到来。
由刘长江等十多名武装民兵化装的赶车人,五名解放军化装的商人,吃力地赶着笨重的大车,从山谷里缓缓而来,刚转过一个山隘,就被土匪拦住了去路。
只见胡占江用手里的驳壳枪朝天开了一枪,对刘长江等人说:“本大王只要财,不要命,识相点,把货物留下,如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这时,化装成老板的解放军连长,戴着一顶黑礼帽,穿着长袍马褂,双手抱拳说:“这是帮别人运送到洪都的物资,我懂规矩,马上孝敬你,你行行好,让我们过去。”说完,就像是要从腰包里取钱的样子,说时迟,那时快,连长迅速从腰里掏出一支驳壳枪来,一枪就将胡占江打翻在地,一命呜呼。这时,所有的赶车人和商人,都掏出了短枪,一齐向匪徒们开了火,没死的,也伤得不轻,在地上哭爹喊娘,这时,尾随跟上来的解放军在两边山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口号:“缴枪不杀!”好多匪徒们还没明白过来,不是死就是伤,剩下的一看大当家的都死了,又被解放军包围了,便纷纷缴械投降,彻底端掉了这伙祸害老百姓的惯匪。在枭阳县今后的历史上,会出现车匪路霸,但再也没有占山为王的土匪武装。
(未完待续)
简介
饶军,江西省庐山市(原星子县)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毕业。“八二八”毛泽东主席警卫营卫士,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求是杂志》红旗文稿、《光明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通讯、文艺作品和理论文章,获“中国经济社会发展2012年年会”特等奖、江西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中国人民防空》优秀作品奖。有《庐山神韵》、《鄱湖神韵》、《七彩庐山》三部散文集和长篇小说《初心永恒》出版发行,其中《庐山神韵》被列为全民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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