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一上班,照例打开网易看看新闻,一则标题为“11月25日晚山东暴力拆迁又出命案”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由的联想到自己经历的几次暴力拆迁,应该说冥冥之中老天爷是保佑我的,否则不是我早已经在暴力拆迁中死去,就是由于我的疏忽一个十四岁生命的逝去,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了,每当想到那次暴力拆迁,都会引发我许多的思考......
从2002年开始,镇上的招商引资进入了白热化状态,领导大会小会不停在讲招商引资的政策、意义、任务等等,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知道了什么是“GDP”,什么优惠政策“三免两减半”“先上车,后买票”等等,就是在那两年,镇上招来了一大批污染严重的化工项目,特别是现在臭名昭著的侨昌农药厂、淀粉厂等,现在依然在遭受着这些重污染企业的蹂躏!夏天再热晚上也不敢开窗睡觉,睡的再死农药厂的味道过来也能把人熏醒,闻到什么味道就知道什么风向!!但是由于领导每次开会到灌输“发展、规范”之类的观点,当时感觉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对阻挠化工企业落户的农民恨之入骨!
应该是在03年,镇上决定对205国道两侧进行大规模绿化,其实也不是镇上的主意,是市里领导的决定,之所以要搞绿化,是为了迎接全省招商引资发展观摩会议,这是一个规格非常高的会议,时任省委书记的张高丽同志带队观摩。为迎接好这次会议,镇上足足准备了大半年时间,投入了近千万元资金搞国道两侧的建设!
205国道两侧以前大约有四十多户人家,都是从事沙石料、修车、石雕、装修之类生意的农村人,住房距离国道有三十米,都在拆迁范围之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艰苦的“较量”!
镇上成立了十个拆迁小组,我是其中的一个小组长,我们三个人,负责三户的拆迁工作。三户其中两户是出了名的“刺头”,领导在安排任务时就说这两户你不要管了,重点是另外一户,那是名党员,家里经济条件很差,在国道边做着修车的生意也很冷清,房子是比较简易的砖房。我们拆迁组一共四十多人,在国道边租了间民房,开始工作。
一开始当然是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从气势上说,我们是处于劣势的,在我们进驻以前,他们拆迁户就成立了“反拆迁工作小组”,当然这是我们起的名字,并且其中的“组长”级人物还频频的找镇上的一把手,他们也制定了比较聪明的“策略”:不谈拆迁补偿,只说他们的建筑是合法建筑,政府不能说拆就拆!给多少钱也不拆!!而对于如此大范围的拆迁,我们这些“小兵子”根本就没有信心!
第一次到户中做工作,同组的小李就说了“一定要能出来门,以后也要能再进去门”,就是说,态度一定要和蔼,不能把拆迁户惹火了,以后你就没法做思想工作了。我们都是长期做群众思想工作的“老干家子”了,大政方针一统一,于是都很和气的来到了拆迁户中。果不其然,他们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你们以后也别来了!我们就是不拆,谁要是敢拆我们的房子,就死给他看!!由于对困难我们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再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小李和我同他们玩起了“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即使他们说再激烈的话,我们也不冲动,小李说:嫂子,你们别为难我们啊,我们只是个小兵子,来问问你们对镇上有什么要求没有?给你们传达传达.第一趟下来,我们基本都绝望了。下午十个组汇总情况,都和我这个组差不多。
当天晚上镇上就开紧急会议,书记强调了种种纪律,一是不能发生肢体冲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态度一定要坚决,要让拆迁户感觉到我们即使在和气的态度下面是坚定的信心。每天工作时间为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就是泡在拆迁户中做思想工作,要给他们以强大的思想压力。每个组都汇报了工作进展情况,会议快结束时已经都晚上九点多了,外面还下着雨,书记要求我们继续到拆迁户中做工作,最后到建委主任强调时,他说:我建议今天晚上算了吧!从明天早上开始。
这次会议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当晚我几乎就没有睡觉,第二天早上到了临时办公室,我们三人到户做工作,也没有什么进展,中午吃饭后接到通知,下午到镇上开会汇报工作进展。从这天开始,每天中午或者下午晚上就要汇报一次,直接向书记镇长汇报,每个组轮流说,这真是极大的煎熬!一接到汇报的通知,我心就紧张难受的哆嗦,天生怵官再加上没有当着这么多人讲话的经历,每次汇报我几乎感觉都像死一次一样!
头五天,各个组都没有进展,从第六天开始,有的组就有开始拆迁的了。因为由于补偿的原因,那些房子质量差的损失就小甚至能获得不少利益,就是说有盼着拆迁的!这样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补偿无法弥补损失,有的拆迁户生意很好,这样就不是拆迁补偿可以弥补的了。
但是随着有的户开始拆迁,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信念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坚定了。我们这个组还是没有动工的,但是随着我们一天泡在他们家里十几个小时做工作,拉家常,他们也逐渐意识到,这次拆迁是一定要搞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从思想上,我们逐渐占据了上风。小李一开始制定的策略是对的,我们组的拆迁户对我们豪无办法,我们就是和他们拉家常,他们一激动,我们就说别的,并且在话语上始终以站在他们立场上讲话:“你说不拆,就是不拆,你咋不想想镇上就是要拆的话,你怎么办?人家有开始拆的了,不会就这样半半拉拉就结束的,你还是为以后想想吧,给自己找条后路。”
我很痛苦了到最后,一来是因为自己的组始终没有开始拆迁的,而其他的组在一个月以后都已经有动工的了,二来每次的汇报我都紧张的死,在这一个月中,几乎每晚都睡不到三个小时的觉,一天抽三包烟,最窘迫的一次,我的情绪几乎要失控!
那时城建委主任给我们开会时说,有的户想拆,但是想沾点小便宜,就是多要点拆迁费,遇到这样的户,小组长可以自作主张多给拆迁户个五六千元钱。就是当天晚上我到一拆迁户中做工作时,他的话开始松动了:俺也知道镇上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看来是非拆不行,可是你们的补偿标准也太不合理了,我这房子质量多好。一听这话,我十分高兴,他只要答应拆就可以!何况自己还有个五六千的小权利,但是当时一定不能表现出来,在假装向领导汇报征求了意见以后,我说多给你五千块,他很高兴。我当天晚上几乎高兴的没睡着觉:终于我的组也有开工的了!
第二天上午先汇报,我将这一情况汇报了,并且打了保票,这一户两天之内肯定开始拆!但在另外的一个组的组长小组汇报时说的话让我里外冰凉、气的我浑身发抖!小苏说,我们那个组有个拆迁户说了,镇上不讲信用,原先定的补偿标准可以变,组长就可以多加钱!虽然小苏没有说我,但肯定就是我了,自己被那个拆迁户给耍了!!!!
下午天阴沉的厉害,我和小李来到这户中,我脸色铁青,小李说你一定要忍住,千万别打起来,我不说话。到了她的院子门口,男的没在家,一看我的脸色,女的眼神中立刻掠过一丝不安。我沉着脸问:你们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耍人吗?小李在一旁拉着我,女的强装着硬气的样子说:我们也没说一定要拆啊!!我恨恨的说:有种的你不拆!女的说,你以后别来了!我说,有你找我的时候!!!
天黑了,我和小李在国道边,我感觉浑身无力,像生了一场大病。小李说,你也别伤心了,我们着三户领导都知道不好办,我们也尽力了。
晚上回家我没有吃饭,静静的吸了一包烟,老婆看着我憔悴的样子,说别折磨自己了,反正尽力了,人家不拆也不能怨你。我忽然流下了泪水,我说,为什么就只有我的工作做不下来,他娘的他们还耍我!难道就是我笨吗!!老婆不再说话了。
晚上九点,镇上开会,我忽然感觉到这次会议氛围很凝重。书记说,今天晚上要对拒不拆迁的户要采取强制行动!明天凌晨一点集合。领导布置了具体的工作分工:有负责打狗的,有负责押男的组,有负责押女的组,我负责找他们家那个十四岁的男孩,我们这个组七个人,领导强调,一定要保密,动作要迅速。参加行动的每人发一套迷彩服,电警棍、长木棍。
凌晨一点,一百多人集合完毕。到了那个事先摸好的拆迁户家门口,我们负责押人的这四个组立即冲在最前面。由于前面是防盗门,后面是小木门,我和其他组的三个组长抄后门,一踹开门,男的穿着小裤头,手里拿着把菜刀!我们大喊“放下”,此时,前面的推土机一下子把防盗门顶开了,趁着男的回头看的瞬间,我们的棍子打了出去,几个人上来拧在地上,几个电棍同时摁在了他身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于此同时,负责押女主人的那个组也用被子裹着抬了出来,我猛然想到:我要找那个小男孩,我们组的其他人也冲了上来,我大喊:到其他屋找找,刚到了南边的那间,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中间房子的窗户已经被挖掘机顶了下了!他们开始拆房子了,而我们七个人还在屋了,小张大喊“快走”,“走啊!!”我发疯似的嚎叫一声。我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刚出来,身后的那面墙轰然倒下!一秒钟!!就是一秒钟!如果我晚出来一秒钟,我已经被砸成肉酱了!出来后我浑身发抖,负责押男的的组长小王摁着他的头发,问“你孩子呢??”男的说:到他姥姥家去了!
七间房子不到十分钟就推平了,男的身子上压上了七八条棍子,丝毫动弹不得,一动小王就用电棍往身上摁,女的用被子裹紧了,脑袋摁在地上。女的哭着骂男的:你本事大!人家到底还是给你拆了!!你个死孩子啊!!1男的说:我是服了,共产党真厉害啊!!我是服了,共产党真是厉害啊!!!!
回到家,我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趴在床上直哆嗦。从一开始拆迁到现在一个多月,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写日记,那个晚上,我写了一万多字,详细了记录了整个拆迁的过程,题目是“双面的‘煎熬’”
第二天镇上热闹了,村里一下子到镇上去了二百多人,都是那户的近亲。领导早就想到了会这样,也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昨天的事情不是我们做的,是市拆迁办干的!!要找到市里找去!!!其实早就和市里招呼好了。二百多人在镇上呆了一上午就回去了,后来,我听说,镇领导多给了那户很多钱,平息了下来。
强制拆了一户后,整个形势豁然明朗,最后坚持的那几户家中整夜灯火通明,找了亲戚朋友整晚的守着家。我负责的三户也开始签合同了。其中最穷的那户,在签合同的时候,女的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房子拆了,镇上安置的房子咱又买不起,村里又没有咱的地,俺一家人可咱活啊!!她的儿子七八岁,看到妈妈这样,吓的大哭。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场景,流着泪走了出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了,当年的那些招商引资确实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每当我看到关于暴力拆迁的消息时,不由的会想到自己的这场经历,在那次拆迁中,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兵子,但是我经常会反思,造成暴力拆迁的原因是什么?根源是什么??就以我这次经历的暴力拆迁为例,谁是罪魁祸首?镇上的领导?他们不是!他们也不想这样搞,他们是执行区里的命令,而区里是执行市领导的命令,而市领导之所以搞如此大的拆迁,是为了迎接省里的加快发展现场会,省里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现场会?是为了执行中央加快发展的决策,是一种为基层加压的手段!我从不赞成那些愤青们动辄伦大棒的做法,任何决策,都有其深层次的原因,就像城管,在和朋友讨论这个现象的时候,我坚持城管之所以有现在这样的名声,这是政府领导者的制度缺失造成的恶果,并不是身为城管执法者个人素质的原因,在这种制度缺失或者病态的情况下,文盲和博士干城管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打砸抢!!无论他是乡镇干部还是城管队员,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病态制度下的畸形蛋!!一个个体,没有义务,也无须为这种病态的制度负责!!!!
所以,我没有感到任何的良心不安!!
真正应该感到良心受谴责的,是那些政策的决策者们!!
对任何当事人的处罚都是他们在寻找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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