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对象
虽然说,仁是“泛爱众”的,但最重要的,是“克己复礼为仁”。克己是为了复礼,复礼必须克己,向着克己复礼努力,就是向着仁的努力,“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这说得很明白。仁不但是出发点,也是归宿点,“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这也说得很明白。那么,“仁”的体现,反正就是“克己复礼”了,其根本的对象,就在“礼”之中,不在“礼”之外。
这是推论,事实如何呢?事实是果然如此的。《论语》说,“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
朱子注解得很明白,“微子,纣庶兄,箕子、比干,纣诸父。微子见纣无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谏,纣杀比干,囚箕子以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
微子,受封于微国,子爵,是商纣王的庶兄,同父异母的兄长;箕子,受封于箕国,子爵,商纣王的父辈;比干,也是商纣王的父辈,没说他受什么封,史称王子比干,大约也较年轻些,就只是在朝辅政之类的。他们与商纣王都有血缘亲情,都是最能产生“仁”心,也果然最有“仁”心的。他们的“仁”心,不是停留在亲亲之情上,作为商纣王政治集团里的重要成员,他们最关心的是国家政治,包括关心商纣王的品行作为是否对王朝有益,如果不但无益,而且有害,这就不仅是商纣王一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商王朝的生死存亡,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们自己的一份。
因为“纣无道”,这三个人就“谏”起来了。他们是如何劝说纣王的,且不论,总之是犯颜直谏,不怕得罪了纣王,所以这才惹得纣王恼怒。三个人的犯颜直谏,应当算是在“礼”的要求之内,“礼”有这种调节统治集团内部关系到有益方面的功能。纣王的不纳谏,以至于对三个人很不客气,当属很无“礼”,因而也就出了“仁”的范围,是不仁不义的。微子见势不妙,见机而作,跑掉了,后人如朱子解释说是微子有远见,为了殷商垮台之后,殷家不绝,保种留根。王子比干可能血气方刚,谏得最严重吧,被纣王杀了,据说是“剖心”,很荒唐很残酷的。箕子为奴而佯狂,为了避免被杀的命运,只有装疯。孔子称赞“殷有三仁”,那么这三位大仁人,他们的“仁”的对象是什么呢?是殷商王朝。他们看到纣王这般“无道”下去,王朝的命运很可忧,就不惜冒死直谏,“仁”心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殷之三仁,就是“克己复礼”的典范。他们的克己,达到了敢拿性命去拼的程度。“仁”的对象,就在“礼”之中,越是最高等级上的,就越是“仁”的对象。纣王虽然等级不低,是天子的等级,但王朝的命运比他还要高一个等级,因此三位仁人才这样勇于拼命,仁者必有勇嘛。
这是从上面来说的,从下面来说,“仁”的对象就有所不同,拿《论语》中有子的话来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说,“仁”的对象是“务本”,以达“生道”,务什么本、生什么道呢?就是修炼“不犯上”的思想品性,从而能做到“不作乱”。有子的话很重要,再引用一次: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
难怪到了宋朝,心学就更兴旺起来,因为对于处在草野的“君子”们来说,一时也够不到“三仁”的地位,还没有资格到朝廷上去直谏,就只有做准备的工作,这工作就是修炼自己,而修炼,就是从自己的心中作努力,克己,克己,再克己,以颜回为榜样,所以叫做心学。颜回就是这样的人,他很年轻就死了,没做出具体成绩,还被称为“亚圣”,位在孟子之上,就因为他能这样日日在心中克,克,克,虽然孔子认为就连颜回顶多也只能做到“三月不违仁”,但这已经很了不起,别人是做不到的。《论语》中有多处说到,孔子决不轻易称说某人某品性已经达到“仁”境了,是不轻易这样许人的。孔子感叹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可见,“克己”是这样不容易做到,能去从事“复礼”大业的人才就更不多了。
宋代大理学家程子对有子的话是有注解的:
“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义、礼、智而已。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故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
程子干脆把“仁”说成是人的天性中的,而且内容就已经是“仁、义、礼、智”。儒学及其心学“发展”到了这样荒谬而蛮横的地步。
但孔子的“泛爱众”、“仁者爱人”,难道就跟老百姓、跟一般草民一点儿也挂不上边么?可以说,也是挂到一点儿边的,这也有证明,他老人家说,“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这就可见,一般说来,孔子反对暴政、反对杀人,认为“苛政猛于虎”,那也就是主张行“仁政”嘛。但是,当到了存在着对比的情况,孔子的“仁”当然就要归到“礼”的等级上去,《礼记》说,“礼不下庶人”嘛。《中庸》上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这个杀字就是讲等级,一个等级一个等级之间的分明是断断分明的),尊贤之等,礼之所生也”,仁到这种时候,就要有区别有等级的了,不是“一视同仁”的。《礼记》上也说得很明白,“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是“礼”的功能,这当然也就是“仁”的对象和内容。“礼者,君之大柄也,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仁义有时是要这样来“别”一下的,不是一概平等的,要不然就不能“治政安君”,就乱套了。
即此,孔“仁”的对象就弄清楚了,其主要的主体的方面,是面对着当时的统治者,即从天子以至大夫以至“君子”,首先是要“泛爱”这些人等,而后在看待一般的政治上,则认为以“仁政”的精神去办,总要比行“苛政”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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