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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仁”九面观(全部)

沙黑 · 2011-03-11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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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仁”九面观  
翻看《论语》,觉得其对于“仁”的阐述,超过《老子》多多,而这些论述的大部,是记录孔子的原话。尽管,孔子说自己“述而不作”,是传旧,而非创作,但他对“仁”阐述那么多,却也应当说带有“作”的性质,总的估计是有继承更有发挥,把“仁”看成不易达到的极高精神境界和国家社会境界。而比《论语》更古的典籍中出现“仁”字,也可能是孔子在整理这些“国故”时加进去的,因为后世儒家说,这些典籍(比如《尚书》、《易经》之类),都经过了孔子的整理。《论语》中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但《论语》中孔子谈“仁”比比皆是,有数十处之多,似不能说是“罕言”。可见,《论语》中这两条,一条说孔子“述而不作”,一条说孔子“罕言仁”,都不合事实。  
《论语》中孔子论“仁”很多,提供了我们认识他的“仁”的依据。为简括起见,可以在九个“有”字下面来谈: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品格,有其一定形象,有其一定内容,有其一定对象,有其一定目的,有其一定情感,有其一定价值,有其一定难度,有其一定命运。  
一,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品格,唯“君子”具备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仁者必有勇。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以上几条,都是《论语》中孔子的话,所描写所表现的,是“仁”者的品格。不论是孔子“述”出来的前人的好品格的结晶,还是孔子“作”出来的他的发挥,我们都不能说这样的“仁”者品格不好,而且要认为是很好的。我们可以继承吗?应当是可以继承的。只不过这样的“仁”者品格,在孔子的时代,是如何的体现,我们这时是忽略不计的,我们是从字面上直取其意,觉得很不错,并且得感谢孔子将它“述”了出来,感谢《论语》将它记了下来。这样的继承方法,是“抽象继承”。  
前人的东西,在前人的时代,自有其具体历史社会内容,后人只有实行“抽象”,而不能照搬,才可能从中吸取于我们有用的东西;这“抽象”出来的,或是经验教训,或是哲理诗意,或是品格人性,等等,总之是要抽象。  
离开抽象,我们不能继承历史,借助抽象,我们就能面对无论多长、多杂、多丰富的历史,去进行认识,并吸取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抽象”是什么?面对一个西瓜,在未有西瓜之名前,请你表达,你就画了一个圆,圆面加几条花纹,顶上竖一个短线,于是表达出西瓜之意,这就是“抽象”。远古人类在陶器上、岩石上作画,开始了对生活的艺术抽象。此外当还有对宇宙等各类事物的抽象,最高的抽象是玄之又玄的,无以名之,名之曰“道”,这在孔子老子是一致的。  
毫无疑问,我们从孔子上列这些论“仁”的话里(“仁”字本身就是抽象),能感知到那种了不起的高贵品格。而这品格,凡是人,应当都可以具备它。不过,孔子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这问题就复杂了。不过,我们且丢开这个不谈,总之,孔子所说“仁”者的这些品格,是崇高的,是我们可以在抽象意义上承认、在抽象意义上继承的。持有这相同品格的不同社会地位或社会集团的人,如果面对面地在疆场上彼此弯弓月,他们就各自发挥这种崇高品格,是雄狮与雄狮的格斗,于是就有壮烈之感,而不像狼吃羊、蛙食虫那样并无壮烈可言。  
但既然孔子不认为“小人”也能具有“仁”,则“小人”是不拥有这些崇高品格,也不能在这种壮烈之中的。关于“小人”,查一下《论语》,直接出于孔子之口的如下: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子谓子夏曰,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迟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以上有十六条之多,可参考的还有两条: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样,我们可以判断,孔子语中的“小人”,是指“民”,即老农老圃之类;但是,“小人”性情习气也会浸染给“儒”即读书之人,所以有“小人儒”的说法,这时“小人”做定语,来形容那种“儒”,而“小人”的特定含义,则仍是指“民”。  
孔子与樊迟的那段对话是说,君子根本不必学农学圃,就会有得吃有得享用的,只要很好地运用“礼,义,信”这些东西,四方之民自会信仰投奔而来,他们就会养活侍奉好君子。  
而“小人”是永远没有希望的,“小人下达”嘛,他们就是不能“上达”,唯有“君子”才能或才有资格行进在“上达”的队伍中。  
同样是逞勇,或者直接说,就是造反,对“君子”与“小人”的说法也有区别,前者性质是“乱”,后者则只能是“盗”。不言而喻,对待君子之作“乱”,与对待小人之为“盗”,当然有不同的处置。  
所以,孔子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这话里的“小人”,是有特定含义的,就是指老农老圃这些“民”,而“民”就像草,“君子之德”的“风”吹来,草民一定就要顺着倒下去,当然不能直起来,如果硬要直起来,也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了。从“仁学”角度说,“义”是从“仁”里出来的,“小人”顺从“仁”,就是有“义”。如果“小人”无“义”了,加上还有了“勇”,就只能是为“盗”了。  
这样分析,全从孔子自己这些话中而来,丝毫不敢强加于“圣人”。  
由此可见,“小人”是不可能具备“仁”字的那些高贵品格的,我们而今对于“仁”如果继承,也就只能是“抽象继承”,简单而直接继承是很难的,因为我们不能以“君子”即“精英”自居,而将“民”看作是“小人、草”。  
日本人说,他们那武士道的重要精神来源中,有着孔子的,这当然就属于抽象继承了。而日本人对于孔子“仁”的这种继承,显然就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可以觉得自己无比的高贵,二是他可以蔑视别人到非人的程度,这两方面的结合,就达到一种特别的境界,屠杀起中国人民来,如同挥刀斩“草”一样不足惜,而且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中国的老百姓呢,几千年来在“圣人”以及“君子”们如此的教育驯化之下,也很有自知之明,配合很好,除了伸着脖子挨宰,就是充当麻木的看客。  
   
二,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形象,能令人望而畏之  
“仁”虽然是抽象的,但孔子在表述时,从正反两面,给予形象。孔子的这些表述与此有关:  
巧言令色,鲜矣仁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仁,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这样几条,基本上给出了一个“仁”者的标准形象,他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而不是“巧言令色”的,他是行止遵“礼”的,他又是最能欣赏“民”所听不到、听不懂的大雅之“乐”的,他是像山一样很安静的,有别于智者像水一样似乎总是很活跃,而仁者因其安静也都是长寿的,仁者一出来,就是一种态度庄严、谨慎,有如接见大宾的样子,他在“小人”们面前,则是极其严肃而重大的样子,他从内到外有一种修养,体现着恭敬、宽厚、值得信赖、深涵智慧、给人恩惠这些优秀的品行。  
“仁”者之所以要练出这么一种总体形象,内在是有奥妙的: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原来,奥妙就在于这一切是做给“民”看、为了使“民”敬畏的,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装出来的。所谓: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其实,人生来哪里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庄重严肃得不得了的样子呢?但为了对付“民”,君子就不得不如此,久而久之,也就修炼出来了,好像天生一副“仁者乐山、仁者寿”的样子。  
君子们,即“仁”者们,归根到底为何要这般模样呢?孔子为何要这样教育他的弟子们呢?说到底,也是出于生存考虑:  
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君子不同于“民”的地方,就是他不耕不稼,却能过得比“民”好,因为他能取得“禄”,在当时来说,也就是能为天子、诸侯、大夫这些人做臣子(鲁迅讥刺为“帮闲”)、得俸禄,所以君子是“忧道不忧贫”的,心思要花在为天子以至大夫这些大君子、大“仁”者出谋划策上,而不必去为生活发愁,就是说,君子不为生活发愁,生活反而不愁,而且要过得比“民”不知好多少。这个意思,在夫子与樊迟的对话中:是表达得更为明白的,在此再引用一次: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迟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仁”者们,即君子们这样的修养功夫,几千年来,对于中国国民的影响极大,人从小要被“治”成一定的样子,所以成人以后走出来,好像天生呆板、木怵、不活泼,一种“非礼勿视、勿动、勿言、勿听”的谨慎小心样子,这样也最为妥当,就连中国电影演员面部表情也不能很生动丰富,这些事实,国民们也早就注意到了,所以也在改变,但仍须时时付出极大努力,与这几千年的暗鬼拼搏。  
   
三,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内容,“礼”为核心  
上面我们考察了“仁”的品格、形象,现在来考察其内容。正如认识人,是从外表而及于内在的。在谈孔“仁”的品格、形象时,其实多少也涉及了内容。“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说,有时有的“君子”也或多或少会达不到“仁”境。就连颜回这样的“亚圣”,依最爱颜回的孔子说,也不能做到日日时时在“仁”境中,“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所以,何况是“小人”呢?“小人”是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具备“仁”的品格的。孔子这些话本身也就透出了“仁”的内容的高深。从“仁”的形象方面说,君子是“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的,是“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的,这里面当然就含有“仁”的内容,要不然不是虚有其表吗?  
“仁”的内容的本身,有孔子的这样一些话为依据:  
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  
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仁有根本,就是孝弟。孝弟是上孝父母,下爱兄弟。把孝弟作为仁的根本,认为血缘亲情是仁的生长点,仁就是从血缘亲情里生长出来的,这就给理解仁字提供了最好的途径,真是摸着心口使知,所以认为“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民众看到君子对亲人之仁爱,也就有了榜样,都朝着仁爱的方向去努力。血缘亲情,是生长仁的根本,但仁并不停留于此,还要向广泛的方向发展,那就要求“泛爱众”,所以,“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到此为止,可以说,孔学无错,因为人的亲情是永恒的东西,也是不应被否定的东西,由亲情而兴仁心,由仁心而生泛爱之心,是说得通的。  
但再往下说,孔“仁”的特定社会政治内容就出来了,“仁”就被引向特定的方向。孔子的学生有子,对于将仁运用到社会政治上,就体会到:  
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原来,是要由天然血缘孝弟之心,向着不犯上、不作乱引导,“君子务本”,为的是做出这个表率,君子之学,为的是修炼出这种“道”来。这就是“本立而道生”。天子诸侯士卿大夫们听到这样的学说,当然要点头称赞,于是,鼓吹这“仁学”的人们也就“禄在其中矣”,即使暂时还不能被录用,总之也就进入了“君子”行列,有信心抱着“禄在其中”的希望,孔子认为他的弟子无须学农学圃,孔乙己不肯脱下他的破长衫,根源一以贯之在此。  
将有子的这层朴素道理,上升为政治纲领的,是他的老师孔子:  
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仁”不仅仅是血缘亲情,不仅仅是从血缘亲情生出爱心以及泛爱之心,不是停留在这里,而是要由此出发,对国家社会有用,那就是通过“克己复礼”,达到“天下归仁”。  
但什么是“克己复礼”,什么是“天下归仁”呢?那就要弄清“礼”是什么。  
儒家一部《礼记》全面说明着“礼”,就是森然的等级,从天子到庶民,从生到死,等级都不同,有严格规定,而不能乱来。比如,“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任何其他人,不管你有无相关物质能力,都不可以这样,否则就是“非礼”了。比如,天子死了,只能说是“崩”,诸侯死了,只能说是“薨”,依次而来的不同等级的“死”是:“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笼统地说,“君子曰终,小人曰死”。比如送葬的车辆,也是有规定的,“君之嫡长,殇车三乘,公之庶长,殇车一乘,大夫之嫡长,殇车一乘”。此外,“礼”包括“刑”,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规定。所以,“礼”就是君主这些治人者的总法度、大宝贝,“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夫失之者死,得之者生,天下国家可得而正”,当然,这样,“礼”也就可能作为一种依据,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 “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是谓制度。礼者,君之大柄也,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并不是无原则傻乎乎的“泛爱众”、“爱人”。  
我们读《春秋左氏传》,就会看到春秋时代的天下是如何在“礼”的下面生存的,比如,郑庄公的儿子领兵帮助齐国击败北戎,功最大,而庆功时鲁人负责给各国援齐将领排座位,却将郑公子排在末座,因为,尽管郑国是中原一霸,地盘也很大,而在周朝天下却是受封最晚、资格最浅的诸侯。鲁人作为周公之后,是讲周礼的权威,郑公子当场也就没有办法,只有事后向齐侯提出责疑。可见,“礼”对于当时的人,有着多么大的约束力。“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孔子“克己复礼”,就是要“复”归这个周礼,因为他觉得他的时代之所以乱得很,根子就是人们没有能很好遵行周“礼”。他是这样看问题的,认为只要用上承夏商以至尧舜的周“礼”将天下人们约束起来,天下就有秩序、上规矩、太平无事了。  
 “克己”是什么呢?是“君子”的修养功夫,发展为后世的理学、心学。朱子说:“日日克之,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程子说:“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私意,皆归于礼,方始是仁”。谢氏说:“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难怪儒家“君子”走出来便与众不同,他的内心世界简直就是一个战场,在那里不停地“克”着。朱子他们的解释,是有根据的,孔子早就做了纲领性的解决,颜回请教“克己复礼”到底具体该怎么去做(请问其目)?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不就涉及一种内心功夫么?其中含有的对内外关系的发现,是可以“抽象继承”的,比如,“斗私批修”这句话,“私”与“修”就是内与外的关系,与“非礼勿……”却也相似,虽然在内涵上大相径庭,应当说是社会前进的内涵,而不是倒退的内涵,是向着新的“礼”,而不是旧的“礼”。  
所以,《论语》中的名言,“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核心也就是“复礼”。这九个字是说周在取代了商之后,施行大恩惠,兴灭继绝,“善人是富”,封黄帝尧舜夏商这些先代统治者之后,对商朝的一些忠臣如箕子商容之类人,也予以特别优待,以协调统治者内部的关系,而建立周朝的新的统治秩序。或问,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然而这正是《论语》最终的点睛之笔,如儒者杨氏所说,“圣学之所传者,一于是而已”,认为这是治人者的宝典。正如鲁迅所说,这都是为治人者着想的。  
不过,说“克己”就能“复礼”,好像通过内心的“克”,就能做成“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这样具体的天下大事,好像还是不行的,“克己”只能是“复礼”之前和之中的内在心学功夫,具体的“兴,继,举”则是外在的有力措施。  
孔子力排众议,对管仲以“仁”的评价相许,有两个理由,一是说,管仲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二是说,若不是管仲,咱们大家就都“披发左衽”了。其第一说,不是准确的,因为管仲之所以能九合诸侯,凭的仍是齐国的实力,有着足够的实力,就不一定要以兵车说话,但兵车是摆那儿的,你们是知道的,若不听我的话,兵车还是要出来的。其第二说,是有道理的,如不是管仲让齐国强大,北方戎狄就要南下,或成为中原的统治者,我们就要像戎狄之人那样“披发左衽”了,什么“周礼”当然也就谈不上了,“克己”了也没用。清朝来了之后,我们不是都乖乖地留起了长辫子么?可以说,这是孔子的民族主义立场,他将“仁”字的评价给予管仲,对于维护华夏正统,是有积极意义的,虽然仍有其保守的一面潜在着,然而也决不是腐儒一味只在“理学,心学”上下功夫。  
   
   
四,孔子的“仁”,有其一定对象,即天子与能立起天子的那一切  
虽然说,“仁”声称“泛爱众”,但最重要的,是“克己复礼为仁”。克己是为了复礼,复礼必须克己,向着克己复礼努力,就是向着仁的努力,“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这说得很明白。仁是出发点,也是归宿点,“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这也说得很明白。那么,“仁”的体现,最高就是“克己复礼”了,其根本的对象,就在“礼”之中,不在“礼”之外。  
这是推论,事实如何呢?事实是果然如此的。《论语》说,“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  
朱子注解得很明白,“微子,纣庶兄,箕子、比干,纣诸父。微子见纣无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谏,纣杀比干,囚箕子以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  
微子,受封于微国,子爵,是商纣王的庶兄,同父异母的兄长;箕子,受封于箕国,子爵,商纣王的父辈;比干,也是商纣王的父辈,没说他受什么封,史称王子比干。他们与商纣王都有血缘亲情,都最能产生“仁”心,也果然最有“仁”心。他们的“仁”心,不是停留在亲亲之情上,作为商纣王政治集团里的重要成员,他们最关心的是国家政治,包括关心商纣王的品行作为是否对王朝有益,如果不但无益,而且有害,这就不仅是商纣王一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商王朝的生死存亡,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们自己的一份。  
因为“纣无道”,这三个人就“谏”起来了。他们是如何劝说纣王的,且不论,总之是犯颜直谏,不怕得罪了纣王,所以这才惹得纣王恼怒。三个人的犯颜直谏,应当算是在“礼”的要求之内,“礼”当然具有调节统治集团内部关系到有益方面的功能。纣王的不纳谏,以至于对三个人很不客气,当属很无“礼”,因而也就出了“仁”的范围,是不仁不义的。微子见势不妙,见机而作,跑掉了,后人如朱子解释说是微子有远见,为了殷商垮台之后,殷家不绝,保种留根。王子比干可能谏得最严重吧,被纣王杀了,据说是“剖心”,很荒唐很残酷的。箕子为奴而佯狂,为了避免被杀的命运,只有装疯。孔子称赞“殷有三仁”,那么这三位大仁人,他们的“仁爱”的对象是什么呢?是殷商王朝。他们看到纣王这般“无道”下去,王朝的命运很可忧,就不惜冒死直谏,“仁”心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殷之三仁,就是“克己复礼”的典范。他们的克己,达到了敢拿性命去拼的程度。“仁”的对象,就在“礼”之中,越是最高等级上的,就越是“仁”的对象。纣王虽然等级不低,是天子的等级,但王朝的命运比他还要高一个等级,因此三位仁人才这样勇于拼命,仁者必有勇。  
这是从上面来说的,从下面来说,“仁”的对象就有所不同,拿《论语》中有子的话来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说,“仁”的对象是“务本”,以求“道生”,务什么本、生什么道呢?就是修炼“不犯上”的思想品性,从而能做到“不作乱”。有子的话很说明这一点,再引用一次: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  
难怪到了宋朝,理学之类就更兴旺起来,因为对于处在草野的“君子”们来说,一时也够不到“三仁”的地位,还没有资格到朝廷上去直谏,就只有做准备的工作,这工作就是修炼自己,而修炼,就是从自己的心中作努力,克己,克己,再克己,以颜回为榜样,所以成为理学、心学之滥觞。颜回就是这样的人,他很年轻就死了,没做出具体成绩,还被称为“亚圣”,位在孟子之上,就因为他能这样日日在心中克,克,克,虽然孔子认为就连颜回顶多也只能做到“三月不违仁”,但这已经很了不起,别人是做不到的。《论语》中有多处说到,孔子决不轻易称说某人某品性已经达到“仁”境了,是不轻易这样许人的。孔子感叹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可见,“克己”是这样不容易做到,能去从事“复礼”大业的人才就更不多了。  
宋代大理学家程子对有子的话是有注解的:  
“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义、礼、智而已。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故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  
程子干脆把“仁”说成是人性中本有的,而且内容就已经是“仁、义、礼、智”。儒学“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但孔子的“泛爱众”、“仁者爱人”,难道就跟老百姓、跟一般草民一点儿也挂不上边么?可以说,也是挂到一点儿边的,这也有证明,他老人家说,“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这就可见,一般说来,孔子反对暴政、反对杀人,认为“苛政猛于虎”,那也就是主张行“仁政”嘛。但是,当到了存在着等级差别的情况,孔子的“仁”当然就要归到“礼”的等级上去,《礼记》说,“礼不下庶人”。《中庸》上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这个杀字是说一个等级一个等级之间断断分明),尊贤之等,礼之所生也”,仁到这种时候,就要有区别讲等级了,不是“一视同仁”的。《礼记》上也说得很明白,“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是“礼”的功能,这当然也就是“仁”的内容。“礼者,君之大柄也,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仁义有时是要这样用“礼”来“鉴别”一下的,不是一概平等的,要不然就“不仁”,就不能“治政安君”,就乱套了。  
即此,孔“仁”的对象就弄清楚了,其主要的主体的方面,是维护着当时的统治者,即从天子以至大夫以至“君子”,首先是要按等级地“泛爱”这些人,而天子尽管居于最高等级,却有比天子还大的东西,就是王朝,就是能立起天子来的那一切。  
在此前提下,在看待一般的政治上,孔子认为以“仁政”的精神去办,总要比行“苛政”要好些。  
不过,到具体执政的时候,孔子的“仁”的对象就不得不分明,对有些人是决不能讲“仁”的。他当着齐侯鲁公的面,下令斩了齐国演员侏儒,斩得手足异处,他担任鲁司寇执政七日而诛少正卯,做得挺决绝。这在《孔子家语》的第一篇与第二篇记载很明白,如今说之者有,辩之者无,但早在西汉初年,《孔子家语》就有了,可见至少早期儒家是不回避这两件事的,并且是当作很正面的事迹宣传的,而孔子阐述的“仁”的对象,确实也是不能包含所认为的“不仁者”的。  
   
五,孔子的“仁”,有其一定目的,治国平天下  
在论孔子之“仁”的内容与对象时,“仁”之目的已经显然,但仍可单独说一说。还是从有子那句话说起: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  
“仁”之目的或目的之重要一条,就是让人不要犯上,不要作乱。不犯上,在家中是对父母不犯上,在外面是对尊长不犯上,在朝中是对君王以至位高者不犯上,这是很自然的。讲孝,是为了讲忠,从小培养孝敬,是为了长大了忠上、忠主、忠君,是从心性上从小抓起的,这也是理学心学之滥觞。孝弟为仁之本,本就本在这里。本有根本之意,也有终极目的之意,总之是要做到这个“仁”字。从小“仁”开始生长,最终达到大“仁”。做到“仁”了,当然也就不会犯上作乱,岂但如此,还能够为“仁”做出贡献。  
有子的话有点学生腔,孔子的话较为老辣,这就是“克己复礼为仁”。而克己复礼的目的,又是“天下归仁”,难道是为“仁”而“仁”么?从“仁”出发,又归于“仁”,这一圈儿转的是何目的?转出了什么?结果可以找到的最重要的实体性的东西,是一个“礼”字,原来,从“仁”出发,转一大圈儿,回到“仁”,就是为了“礼”,进入了“礼”,确立了“礼”。  
而“礼”又是什么呢?“礼者,君之大柄也,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落实到了“君”这里,孝弟转了一大圈,就到了“政”与“君”这里,也就是儒家常说的“治国平天下”。  
这样,一条“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由小到大,由微及巨、由近及远的历程线路,就显现出来了。  
《中庸》也说得明白,“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  
好学了,就学到了讲孝弟,这就有知了,按照这个知去力行,就向着仁靠拢了,而后对于荣耻对于怯勇,也就能正确选择,这就是从自身出发,而走向了能够勇于去以“礼”的标准治人、治天下。  
《大学》上说,“君子必诚其意”,“修身在正其心”,“齐其家在修其身”,“治国在齐其家”,“平天下在治其国”,明确了这一条“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线路。  
《中庸》说,这条从修身而到能治天下的修炼历程,对于君主们,也同样适用: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  
这条线路里,抽象来说,有其一定的逻辑性普遍性,所以《老子》里也有相似的话: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  
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   
作为治人者,其德性与水平如何,是与他自身的所学所知与所能相关的,这当然不错,能这样提出来,也是自远古以来社会文明成长的思想果实。然而,修身的具体内容,所学所知所能的具体内容,却就具体影响以至决定了其将来的“治国平天下”。老子所说的“修德”,是修何德?他没说,他只是说,“德”随着其“修”的范围的扩大,其表现与影响的范围是不同的,而这一切,都成为“观”的对象,“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他说的是自己的认知事物的方法论,至少此段话语中没有说到“德”的具体内容和性质。  
而孔子的“诚,正,修,齐,治,平”的“德”的具体内容和性质,则是十分明确的,就是“仁”,就是从孝弟到忠君,严格遵循着《礼记》所示的“礼”的范围,而不能越出,不能非礼,否则就是犯上作乱了。有子的体会虽然学生腔,仍是正确无误的。  
因此,孔子之“仁”的目的,也就无须再说,它是很明确地围绕着“礼”旋转的,紧扣这一目的,决不离开半分半毫,实行着“礼”,就是治国平天下。  
   
六,孔子的“仁”,有其一定情感,能好恶憎爱  
《论语》是对言谈的记载,字里行间特别透出情感。我们从孔子谈“仁”的话语中,可以见出,在这个问题上,孔子有着好恶分明的情感。这方面的依据很多,比如有这样一些: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苟志于仁,无恶也。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在所列这些话里,以“爱人”解释“仁”,以及“泛爱众”的要求,显出纯然一派无区别的爱心,说明着“仁”是标榜“爱”的,有很普世的意味,可以《老子》其言来形容,“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然而,“仁”不光有爱心,还有憎恶之心或嫌恶之心,这就是“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那么,“恶”什么人呢?也说得很明确,“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能“恶不仁”,是“仁”的必要条件。为什么要“恶不仁者”呢?理由也很明确,“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反之,这也成了仁者的必要条件,要不然,仁者就会被污染侵损,做不成仁者了。  
那不仁者,如果只是他自己不仁,也就与我无关,但是他要来影响我、涉及我、妨碍我、强加于我,则我也就只有对其表示我的“恶”,以抵制、以拒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要表现出我的勇,“仁者必有勇”,只有“勇”,才能遏退那“不仁”,在更不得已的情况下,为抵制以至消除这“恶”、这“不仁”,我还要有“杀身以成仁”的勇气,决不退缩。  
因此,憎恶之情,恶不仁之情,以至勇于杀身成仁之情,都从“仁”字中来,是“仁”中本有之义自有之情,是孔子的原意,并非从外部加进去的,更不是强行的解说。  
“仁”的这憎恶之情、恶不仁之情、以至勇于杀身成仁之情,是好的么?是好的,孟子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当与此一脉相承。  
但这当然是抽象继承法,把“仁”的具体内容抽掉,仁勇之意就都是好的,谁都可以学的。只不过,“泛爱众”、“仁者爱人”这些话,也就说不起来、不能一概而论了,它是以有区别为前提的,那些“不仁”,是不能去爱的,也“泛”不过去。  
哪些方面的情况是“不仁”呢?这在孔子也是很明确的。“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所以,“小人”从根本上是不知仁、不具备仁的,如果对“小人”也“泛爱”,那么这个“爱”,起码要降一等以至几等,决不能等同于对“君子”的爱,更不能等同于对“仁人”的爱。  
有时,对于“小人”,虽然谈不上憎恶,嫌恶还是有的,比如,在樊迟问稼那段对话中,孔子就并不掩饰他对于“小人”、对于想跟“小人”学习为农为圃的弟子樊迟的嫌恶(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迟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樊迟既然是孔门弟子,则当在“君子”范围之内,然而想跟“小人”去学什么农艺之类的,孔子背后就骂他“小人哉”了。  
但“君子”们自己,总之是能够做到不“恶”的,“苟志于仁,无恶也”,问题只在于根本就无“仁”的“小人”那一头,还有“君子”中可能有的“君子而不仁者”,这两方面加起来,就是一切“恶”与“不仁”的来源,弄得为“仁”的君子们,到最后都得作好“杀身以成仁”的准备,真是悲剧。  
所以孔子的学生有子的体会,虽然学生腔,仍是说得不错的,“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  
想来想去,一切唯有从“孝弟”抓起,从一家一户做起,虽然艰难,仍要算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所以,有子的话之外,《大学》上的一句话也很重要: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  
必须注意的是,在“恶不仁”时,不要太过份,这就是“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说明“仁者”对“不仁”的憎恶嫌恶之情,要有所把握,不要反而逼出乱子来。孔子骂樊迟是“小人哉”,是等樊迟走出去之后才说的,注意不让樊迟听到,也不当面,这就是不为“已甚”,以免“乱也”。  
可见,孔子不但很明白“仁”的情感是有爱有憎的,而且对于爱憎之“度”也是很有考虑与把握的,“泛爱众”三字也就只能是泛言而已。  
   
第七,孔子的“仁”,有其核心价值,幸福至美  
孔子的“仁”,作为一种精神修养,作为一种社会政治思想,是为了什么呢?简单说,是为了幸福。为了“仁者”们的幸福,希望天下“君子”们都来“克己复礼”,成为“仁者”,从而加入这最幸福的行列之中,维护与巩固这幸福。这个幸福,是最适合“仁者”以及“君子”们生活其中,如果用一个字来表达,就是美,就是美的。君子们都将在其中美滋滋,乐滋滋,天长地久。这样说,是有依据的,仍在孔子所“述”的“仁”的意思中: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里仁为美。  
不仁者就不知道怎样应对不得志(不可以久处约),所以不仁者就不快乐、不幸福。至于仁者与知者,又有区别。仁者安其仁而穷达无不适然;知者呢,他虽然也是向着仁的方面努力,但毕竟有些躁动。所以知者比起仁者,有着动与静、浅与深的不同,其境界,从而其所获的幸福,要低一层次。但总之,仁的价值,就是幸福。  
水是流动不息的,好比是“利仁”的聪明人(知者,智者)的好动,而山是静止不动的,好比是“安仁”的仁者的安静。知者自有他的快乐,但一定比不上仁者的长寿。仁者也是快乐的,他快乐于像山一样的安静。所以仁者的幸福比知者要高些。  
这样,“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就是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而能达到“道”的最高境界的,应能综合“仁、知、勇”,所以,“君子道者三”,就是“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孔子谦逊地表示,他自己也还没有达此美境。  
“里仁为美”,处于“仁”的环境里,是美的,是最幸福之境,或者说幸福到了美的境界。所以,我们以此视为孔子“仁”的核心价值是不为过的。特别要防的就是“小人”,因为,这样的境界,能“泛爱”到“小人”吗?一般说来,“泛”不过去,因为“小人难养”,虽然“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但“小人反是”,这“反是”的“小人”,想来是不会“成人之美”的,“反是”,就是相反,就是不成人之美,是捣蛋鬼,是“君子”的幸福的破坏者。总而言之,“小人”可恶之处很多,只有用“礼”将“小人”,还有“君子”中的“不仁”者管束起来,令其“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才不至于有碍此仁境寿境美境,一句话,“仁者”的幸福之境。  
   
八,孔子的“仁”,有其一定难度,恨铁不成钢  
身心抵达“仁境”,很不容易,这有孔子自己话为证: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从孔子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孔子推广“仁”很艰难,成效不大。  
能达“好德”,必然已是“好仁”,因为“德”比“仁”高一层次。那么,一个人“好德”没做到,降一点,也许还能做到“好仁”吧?但可惜的是,他“好色”,那定然也就难做到“仁”了。有人问过孔子,做到杜绝了“克,伐,怨,欲”,可以算是仁了吧?孔子说,还不一定。其中之“欲”,至少相当程度就是“好色”。可见,“好色”而不“好德”的人,也很难做到“仁”的。所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个“未见”,与叹“未见好仁者”,是同类的叹息。孔子对于“未见好仁”的叹息,到了再三再四的程度,这是从《论语》上统计的,而未记载进来的这种叹息,应当还有多次。  
要做到“仁”,其难到什么程度?从孔子最得意最心爱的学生颜回可以看出,他这位“亚圣”,至多也只能做到“三月不违仁”。一年十二个月,其余九个月的时间里,就有点顺其自然,叫做“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这句话也是一声叹息。“亚圣”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小人”当然更加与“仁”无缘,“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是每天每时彻头彻尾都处在“违仁”之中的。  
孔子所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在实际上,也就只能是一种要求,一种理想。  
孔子说,其实“仁”也不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从颜回的情况看,确实,“仁”离我们并不远,只要我们把它在心中一想,它就来了,如果时时刻刻把个“仁”字放在心里,也就能时时刻刻“不违仁”,然而可惜的是,颜回也没有能做到这个“时时刻刻”,一年中大半的时间以上都是松劲的。  
颜回整天坐在屋子修炼孔学,他没有登上仕途,如果他在朝廷以至大夫家里从政的话,在政事中贯彻这个“仁”字,做到“三月不违仁”,当更不容易。  
是不是孔子拿回颜说事,是为了说明“仁”的修养的不易而带有夸张呢?这可能性是有的,但时间比例上过份了些,以三个月比九个月,这不是反而要令一般弟子一般人失去信心吗?对于自己的“违仁”也就可以不以为然了。作为“教育家”的孔子,是不能这样“教育”学生的,而弟子们不加分析就照录进了《论语》,不能不算是失误,可贵的是反映了当时真实的情况。  
孔子说,“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意思是说,“仁”这东西,是不会对人有害的,水与火虽然对人有益,但弄不好也会对人有害,“仁”却不会这样,它只是对人有益。跳进水里,跳进火里,甚至有性命危险,跳进“仁”里去而丢了性命的,实在没有见过。言下之意是说,人们何以这样拒绝“仁”,不修炼“仁”,一定要“违仁”呢?就连颜回,在这个问题上,一年之中也有九个月左右不是做得很好。真是可叹!  
总之,孔圣竭力推崇的“仁”,即使是“君子”们,包括孔子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能做到的程度,实际上也有相当有限,孔子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孔子曾经一会儿说要避开人世跑到野山上去(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一会儿说要乘着筏子离开中华到海外去(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孔子说这些很灰心泄气的话,是不是与“仁”的推广十分艰难有关呢?看来是很有关的。  
   
九,孔子的“仁”,作为一种社会思想,有其一定命运  
关于孔“仁”的命运,在上一节讨论抵达“仁”境之不易,已有涉及,但仍有展开讨论之必要。孔“仁”在当时的命运,就是孔子本人的命运。反之,孔子本人的命运,同时也就是他的“仁”学的命运。这方面的材料,在《论语》中比比皆是,分成四个小节罗列如下:  
1,推行“仁”学,在当时不受重视,君子需要不断鼓励自己,要能耐得寂寞,要保持一定尊严的样子,要有自信心,不能萎靡不振的,要坚定相信唯有“礼”可治国治民。贯彻“礼”,不要怕别人不理解,虽为匹夫,志可过于三军之帅,在寒冷的日子,才显出松柏的坚贞。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  
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2,尽管“仁”的处境不妙,天下有“礼崩乐坏”的趋势,然而,必须随时随地从一言一行做起,做出榜样,这方面当然不怕别人有什么讥笑。  
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夫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足者……  
    3,孔子总结了天下君子的立身处世,认为,有像宁武子那样灵活应对“邦有道,邦无道”这两种情况的,有像伯夷叔齐那样虽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却逃离了天下的,有像柳下惠等人那样不得已而降志辱身的,有像虞仲等人那样隐居放言而身中清废中权的,孔子自信地认为,他跟这些人都不同,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按此说,则不管遭际多么不理想,孔子都是能处之泰然安稳如山,所以说“仁者寿”嘛。然而,《论语》中却记载了他老人家不获其志的悲愤之情,他渴望着诸侯们能用他,但他的满腔热忱和“克己复礼为仁”的大志却总是不被重视,弟子们悲愤地记下了“孔子行”这样孤独苍茫的景象。“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孔子也不由得一次次地失去了信心,发出了“归与,命也”的悲叹,甚至说出了一些极端性的牢骚怪话。  
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子曰,莫之我也乎!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乎!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齐景公待了……不能用也。孔子行。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路之将废也与?命也!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归与!归与!  
    4,孔子的“仁”学,在他的弟子中,也很少信仰和知音。(其“仁”学,当属“德行”这一科,想来所有的弟子都必修这一科,或随时要聆听这方面的教诲。但他教授弟子的,还有别的一些专科,如“言语”科,“政事”科,“文学”科,以及其它一些课程。孔子是“天纵之将圣,又多能”的,是“少也贱,多能鄙事”的,是能“游”于各种“艺”的,所以尽管弟子们对他的“仁”学很跟不上,但总的仍不失为他的弟子,追随他一边学习,一边奔波于诸侯之间求仕求禄)。孔门弟子中唯有颜回对老师津津乐道的“仁”学较为理解,并且能在极艰苦的条件下做到“其心三月不违仁”,可惜这样的稀有的顶尖人材又不幸短命死矣,从这以后,弟子中在“仁”的方面好学的人就一个也没有了,更不用说能够力行之的人了,孔子的悲凉心境可想而知。  
冉求曰,非不说(悦)子之道,力不足也。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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