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炭厅副厅长称煤矿整合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编者按:中国经济复苏趋势已经确立。尽管“曙光已现”这个词,曾在金融危机中的全球多个角落出现,但首先让它得以印证的,只有中国。接下来的问题是,中国经济已形成的复苏趋势能否持续?更长远的问题是,国际金融危机倒逼下,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的内在瓶颈如何突破?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刚刚结束,又值国家一揽子经济刺激方案实施一周年,我们选取了山西、晋江、义乌等中国经济发展的标志性地区,解剖麻雀,试图展现国际金融危机背景下,中国经济如何率先走上“复苏之路”,并能在未来保持可持续发展。
煤经济缩影
初冬,山西千井煤业有限公司的老板吴凤明坐上汽车,前往北京。事实上,每次出门面对更多新结识的人,他从不主动说自己是“搞煤的”,更怕别人叫他“煤老板”。“因为煤老板名声不好。”他解嘲地说。
吴凤明坐上汽车的时候,山西省正在悄无声息地推动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变革的重心,正是很多像“千井煤业”这样的中小煤矿。在举国舆论都在关注山西煤矿重组之时,风暴的中心反而是平静的。吴凤明面色沉稳,显得有些随遇而安。经营煤矿23年,他个人的经历,就是一部浓缩的山西当代煤炭经济发展史。
吴凤明,54岁,山西省朔州市山阴县人,担任村党支部书记13年。他清晰地记得,1986年,在“有水快流”政策的号召下,村里开始有了煤矿。受村委会委托,他最早担任了千井村集体煤矿的矿长。20世纪90年代,煤矿搬迁,村委会不愿意继续兴办,吴凤明就东拼西凑,借钱搞起了股份制煤矿。
回忆这段经历,吴凤明用“十年艰辛”来概括。最困难的时候,一吨煤的卖价,还抵不上开采成本。一时间,煤矿没人要,开采很困难,他借的外债一度达400多万元。一些熟人在街上看到他,装作没看见,怕他借钱。无奈之下,他只好借了3万元的“驴打滚”民间高利贷,还人家20多万元,对方还不满意。
而在整个山西,在1992年前后,煤炭经济跌入谷底,煤矿普遍亏损经营,很多地方兴起了个人承包,甚至将煤矿直接“托管”给煤炭产业链下游的电力企业。在山重水复的困境中,真正让吴凤明感到惊讶的是2005年。当时,煤价直线上涨,而且一天一个价,吴凤明心想:“可不敢再涨了,每天涨价还行?”可是,有煤不愁卖,煤价仍然一路上扬,让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甜头。
“有人说我们是一夜暴富,我感觉的滋味,咋像长征一样,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渐渐地,他的煤矿由小变大,年产煤达到30万吨,吴凤明也由穷变富,换成了豪华车,平常喝的散装高粱白酒换成了高档汾酒,抽的烟也从“云烟”变成了软包“中华”。“中华烟不好抽,但做煤矿的都抽,我也就抽了。”吴凤明嘿嘿笑着说。
这时,吴凤明最怕的是“黑心矿主”四个字,每当其他煤矿发生爆炸事故,他的煤矿就要停产,进行安全整顿。感受着这个“高危行业”的风险,他的手机每天24小时开机,最担心的是煤矿“出事”。
2008年,他听到了风声,山西可能推动煤矿重组。2009年春节过后,在当地政府主持、安排下,他开始与同煤集团商谈。按照山西省政府“推进加快煤矿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就是要“依托国有大集团大公司和地方大型骨干矿井重组整合中小煤矿”。同煤集团的前身是大同矿务局,这是一家有着60年历史的大型国企,拥有48座煤矿,地跨山西、内蒙古两省(区)8个地市。按照统一部署,作为山西省的骨干企业,同煤集团将对吴凤明的千井煤业有限公司进行“重组”。
最初,吴凤明心里很矛盾,一度“不愿意重组”。“这个矿是我一铲一锹干起来的,眼下形势这么好,就是自己发展,我也能由小到大,为什么非要大型国企进来呢?”
后来,吴凤明“又愿意了”。转变的原因,首先,他认为自己2008年度曾被评为“朔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对于地方政府推动的整合,当然要“配合”;同时,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有“急流勇退”的想法,按照重组后的安排,同煤集团占51%股份,而他个人占49%股份,“毕竟还有我的半壁江山,我当个副手,还行”。
吴凤明所说的“副手”,是担任副董事长。对此,有人疑惑地问他:“大企业就一定能管好你的煤矿吗?”比如,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等,会不会导致新的问题?吴凤明坦言:“经营得好,我坐享其成;经营得不好,没准还得交给我来干。”
对于进驻的同煤集团,吴凤明目前感觉还“满意”。因为,大型国企专家多、设备好、管理比较先进。他相信“能干好”,对未来“不担心”。
“钟馗打鬼”?
在山西省朔州市煤炭局局长左中伟眼里,当地正经历着能源城市的艰难转型。由于很早就尝到“上规模、正规化”的甜头,此次兼并重组就要让资金少、技术弱、标准低的小煤矿“知难而退”。
朔州市煤炭储量422.9亿吨,占山西煤矿总储量的六分之一。先有煤矿,后有城市,建于1989年的朔州市,典型的“因煤而生”。建市伊始,朔州的煤矿数量就有近400座。建市以来,全市财政收入的70%来自煤炭行业,煤炭行业对财政的贡献也由2000年的不足5亿元增加到目前的50多亿元,增长了10倍。20世纪80年代,大矿、小矿一起上,集体、私人一起开,小煤窑成为朔州工业的雏形。“村村有煤窑,家家有矿工”,一度让朔州人感到自豪。
中小煤矿虽然为经济增添活力,但事故频发、管理粗放、人员素质低下等“多、少、散、乱、差”问题,也引起了朔州人的反思。“在省里没出台政策之前,朔州就进行整合行动了。”左中伟说。
对此,左中伟如数家珍。此次兼并重组前,全市共有煤矿135座,年产煤6156万吨,兼并重组后,煤矿只有67座,减少一半,而年产煤达到8780万吨,增长43%。并且,全部取消炮采,全部达到单井年产90万吨以上的规模。
有人说,这一“历史性变革”,多少有点“钟馗打鬼”的意味。就是请来大型煤炭企业,兼并重组中小煤矿,借以消除煤炭行业的散乱和不安全现象。数据显示,目前,朔州市92%的矿井安装了产量监控系统,91%的矿井安装了考勤定位系统,51%的矿井安装了视频监控系统,全部矿井实现了民爆库存远程视频监控。
被“请来”的,有大同煤矿集团、山西煤运、中煤集团、中国华[0.30 0.00%]电等8家大型企业,还有7家地方煤炭企业。而重组过程,也必然带来利益的调整、博弈,有时甚至是冲撞。“有一种说法并不正确,山西的煤老板并不会淡出历史、退出舞台,而是要让他们从老板变成股东。”有关官员这样表示。
安满的煤矿成为朔州市第一家完成兼并重组的企业。他从承包经营村煤矿起步,2004年和亲属凑钱将煤矿买了下来。兼并重组后,阳煤集团以70%控股,安满和原来的合伙人以30%入股。如今,他出任重组后的山西阳煤集团平朔安泰煤业公司监事会主席。同时,他拿出以前积累的资金,投入到养猪、建蔬菜大棚、建沼气站上。“煤矿别人替我经营,我才能腾出手来养猪。”安满感到知足。
在当地政府主导下,尽量降低利益整合所产生的震荡,并因此彰显出这一行动背后的决心和魄力。“为啥出问题,问题在哪?”山西省煤炭厅副厅长王学军追问煤矿老板和新入驻的国企负责人。此时,他率领的推进煤矿重组整合工作组正在召开协调会,朔州市的很多煤老板、进行重组的国企负责人坐到了一起。这个工作组由山西省煤炭厅、国资委、国土资源厅和省纪委派员组成。
一名李姓老板回答得有些含混。王学军希望“不要吞吞吐吐”,“究竟是谁的问题,一定要说清楚”。
再三动员之下,李老板干脆说道:“合作就跟找对象一样,把这个人换换行不行?”他所说的“这个人”是一家国有企业集团派出的矿长,“没经同意,就进我办公室”,并且,发现了这个矿长需要解决的“小毛病”,等到发现“大毛病”就晚了。
对此,国有企业的代表解释说,双方合作“没有大问题”,由于双方都在管材料,在交接中不太顺利。并且,双方在换采矿证、开董事会的问题上也意见不一。
另一个煤矿代表则表示,他们对养老院、学校进行了投入,在重组资产评估中没有考虑。对此,王学军说:“投入了公益事业,当然不能作为资产。捐出去的慈善款,就不是你的了。”
逐一分析煤矿整合遇到问题后,王学军用“大势所趋,势不可挡”来形容这一工作,并希望在“政府引导、企业协商、利益共享”的原则下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而在57岁的李玉宝眼里,目前进行的煤矿兼并重组“来得太晚了”。他说:“这样的整合应该10年前就进行。如果10年前就由大型煤矿开采,对资源的破坏就不会这样严重了。”而对于眼下进行的工作,他又觉得“太快了”。言语之间,矛盾心情一目了然。
年轻时,李玉宝修过路和水库,又在炼铁厂、化肥厂做过工。正是因为这样的“吃苦经历”,李玉宝在1983年开始担任乡镇煤矿的生产副矿长后,对煤矿发展格外用心。1991年全国煤炭行业不景气的时候,他跟乡镇领导商量:“我来承包,不管盈亏,每年上交20万元。”就这样,他挣了钱就投入煤矿,用于进一步扩大生产。结果,他投资兴建的芍药花煤矿因为达到了年产120万吨的规模,并且全部是现代化的综采设备,在此次全省性的兼并重组中,李玉宝的芍药花煤矿得以单独保留,而他经营的另一个煤矿——东湾沟煤矿由于年产煤只有30万吨,在此次整合中已确定与同煤集团合作。“东湾沟重组了,我还有芍药花”。对此,李玉宝感慨自己这些年不断扩大煤矿的举动具有“先见之明”。
与很多只顾挣钱的煤老板不同,李玉宝舍得在煤矿上投入。仅芍药花煤矿就投资数亿元。同时,一矿包一村,在当地新农村建设上,他投入了400多万元。今年,山阴县集中供暖的用煤,全部由李玉宝提供。“供暖要紧,不能挨冻,县里有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李玉宝这种“不讲价钱”的态度赢得了很多人的称赞。
几经整合,山西小煤窑数量逐渐减少,但对于目前中小煤矿仍偏多的现实,李玉宝用“中山装改西服”来形容眼下的这场改革。同时,他认为,庄稼秋后才能收,兼并重组的效果要在两年之后才能显现。因此,未来两年内,都是山西经济因此受影响的阶段。
国企思路
在狂飙突进的兼并重组中,作为主体的大型企业又有怎样的想法和思路?
在山西省大同市,记者采访了同煤集团董事长吴永平。从2003年开始,同煤集团就在忻州、朔州、大同等地进行过兼并重组,当时,主要针对地方亏损的中小国有煤矿,共31座,同煤集团对其全面改造。过去年产煤10万吨到20万吨的小煤矿,全部被改造成年产60万吨到120万吨的水平。2007年,同煤集团又对10座煤矿进行了整合。2008年以来,在山西省政府推动下,同煤集团整合的脚步逐渐迈向了吕梁、运城、太原、临汾等地,从整合中尝到甜头的同煤集团认为这条路还要走下去,并且是“非走不可”。
一旦签订协议,同煤集团就将具有硕士、本科学历的职工派往整合后的煤矿,解决过去中小煤矿人才短缺、管理薄弱等问题,并着眼于提高矿井的安全保障能力。“同煤集团考虑最多的是科技创新和煤炭资源的循环利用,促进能源利用的最大化。”吴永平说。
在山西的民营煤矿中,金海洋集团赫赫有名。今年5月末,中煤集团与这家民营企业签订了重组意向协议。今年8月28日,中煤集团山西金海洋能源有限公司挂牌成立。“中央企业参与重组民营企业,这在中煤集团是第一次。”该公司党委副书记杨剑说。
新组建的金海洋公司股份结构为中煤集团60%、山煤集团1.32%、金海洋集团38.68%。新董事会共有7名董事,4名来自中煤集团,3名来自金海洋集团。“管理、技术、设备堪称山西一流,中煤集团看好金海洋的品牌,以及循环经济的亮点,还有民营企业的活力。”作为中煤集团派来的党务干部,杨剑这样评价这次合作。
目前,由于很多中小煤矿的前身都是村、乡镇创办的集体煤矿,后来才逐渐由个人买下,因而,他们也承担了许多村民福利、公共设施的投入。对此,很多人担心,这些煤矿变身为国有控股的股份制企业后,可能会以现代企业制度和企业自主经营为由,不再承担这部分职能。针对这一情况,一些地方政府表示,将由企业上交一部分资金,或者由政府出面,对这些乡村投入问题进行解决。
在山西整体推进的煤矿兼并重组中,朔州市因起步早、进展快而备受瞩目。同时,今年上半年,朔州市保持了6%的GDP增长速度,成为山西11个市中唯一实现增长的市。而在全国各省区市前三季度的GDP排行榜中,山西的GDP增长以0.5%位居倒数第一。虽然有舆论为这个结构调整中的“倒数第一”叫好,但对于很多山西人而言,总是希望相关经济数字“再好看一点”,至少不至于有“垫底”的尴尬。
按照山西省政府确定的目标,到2010年年底,全省矿井数量由原来的1500座减少到1000座左右。矿井生产规模原则上不低于年产90万吨,而且,全部实现综采为主的机械化开采。这一目标,似乎诠释着“改善结构、提升水平”的产业理想。有人用“化蛹为蝶”和“凤凰涅槃”寄予希望。
“重整河山待后生”的决心,能否孕育出新一轮经济腾飞的力量?山西人似乎在等待着历史给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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