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英国哲学家怀特黑Whitehead所说的,后世的中西两方的哲人、思想家,都是像孙悟空一样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只能对他们二人的思想理念做些修修补补的事,再无重大的突破。
所以,如果要研究了解中西文明及其异同,不妨从研究孔、苏二人的思想理念入手,不啻是一条捷径。
要研究了解二人,不能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家世。孔子的远祖是宋国没落的贵族,殷王室的后裔,所以身上流着贵族的血液。但由于衰败,而落入社会底层,不得不自食其力。孔子说,自己少能鄙事,就是青少年时期干些粗活糊口。而苏子本就是来自社会底层,父亲是个泥瓦匠,母亲是个接生婆,一个道道地地的老百姓。所以,二人都深知民间疾苦,很接地气,不是高悬在社会上层、脱离现实的既得利益者。
再从个人外表相貌来看,我们的夫子则是山东人的伟岸身材,身高八尺,肩宽腰圆,国字脸,仪表堂堂。作为一个贵族的后裔,孔子事事依礼而行,衣冠整齐,举止端庄,于人一种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
而苏子正好相反,长相极丑,脸型扁阔,眼睛突出,鼻子朝天,嘴巴奇大无比,嘴唇特厚,肚皮大的出奇,上轻下重,个头矮小,是个五短的怪人。苏子与学生谈论美学观时,学生不禁问他,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尊容,他坦然不无自嘲地回答说,实用的才是美的。
这是外表仪容,在行事作风方面,苏子超凡脱俗,倜傥洒脱,无拘无束;仪容不整,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甚至老是光着脚在街上行走,与人辩论,而且几乎不洗澡,活像一个流浪汉、乞丐,予人一种安贫乐道、无拘无束的哲人形象。
虽然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就是都平易近人,谈笑风生,幽默风趣,虚怀若谷,恭俭谦让,一派宗师风范。 苏子幽默风趣的一个例子,就是他的妻子灿蒂柏(Xanthippe),脾气火爆,每当灿蒂柏大发雷霆的时候,这位大哲学家总是默默的抗议,使泼悍的妻子常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据说有一次,在苏氏仍作无言的抗议时,他的妻子气闷不过,在盛怒之下,将一桶水泼浇在丈夫的头上,而苏子只是微笑著说:“我知道在阵雷之后,一定会有疾雨的”,自我解嘲一番。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当听到丈夫要处死刑,前去探监诀别时,在监狱里嚎啕痛哭,泪流满面。然而,这位哲人仍然很轻鬆的对他的弟子们说:“你们劝她回家吧!我一生最怕见女人流眼泪了。” 灿蒂柏一直哭著说:“苏格拉底,你是冤枉的呀!你不能无罪而死啊!”却想不到他回答说:“我无罪而死,死得很光明磊落啊!难道要我有罪而死吗?”
当他面临死亡的一剎那,他的弟子们都痛哭失声,他却仍然是妙语如珠,视死如归,看破生死。有一位弟子劝他在临死前换下那件破旧的长袍,他坚持不肯,同时说:“我生前即穿著这件破旧的衣服,难道穿著它,死后不能见上帝吗?”
他临死前留给世人最后的一句话,是对克雷多(Crito)说的:“克雷多,我还欠阿克勤比斯(Asclepius)一只雄鸡,请别忘记还给他。”因为他要清清白白地离开尘世,没有一丝遗憾。
苏子不仅殉道而死,还是殉法而死。在雅典,被判死刑的人,如果有机会逃出国外,就不予追究;也可以出钱赎罪。有的弟子劝他藉机逃走;有的弟子和朋友愿意代他赎罪,都被他拒绝了。为了维护真理和正义,他表示不能这样做,潜逃和赎罪等於向邪恶屈服。临刑前说:“服从国法,是市民的义务”。于是这位七十高龄的大哲学家,为殉道殉法而死,从而在弟子们的一片呜咽声中与世长辞了,为后世树立了高大的殉道殉法的典范。孔子虽说朝闻道夕死可也,但奉行中庸之道的夫子,可能也不赞成这样的死法。
再就传道授业解惑而言,两人的方式完全不同。苏子不收弟子,
不收学费,不论身份贵贱,年龄,开门授学,来者不拒。而且没有固定授业时代地方,街道、商场、市集,随处皆可开讲,是个名副其实的人民老师。大弟子柏拉图,出身贵族,自愿要做苏子的学生,两人并无正式的师生名分。孔子则不然,孔子收学费,有正式的师徒名分,正式的学堂,学生多达3000人,成才的72人。
就孔苏二人的思想而言,思路和出发点完全不同。盖人有两面性,即个人和众人;西方侧重于个人,苏子从人的“自我意识”,唤醒人的“反思”出发,孔子则从众人的“群体意识”,呼唤人际之间的“仁爱”之心出发;质言之,一个是从人的内心的思想核心理性思维,去求得对普遍概念的认识,一个从人的外在的行为方式,躬行“仁”与“礼”;一个追求心灵的真善美,一个实行“仁”与“礼”的完美结合。
两人最大、最根本的不同点还是在对宗教、鬼神的看法,孔子基本上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神,不知生焉知死,不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孔子主张祖宗崇拜,但祖宗是人,死了的人,但不是神。这种无神论的人生观,在孔子之后的数千年来成为中国人习而不察、视为当然的人生观,成了中国人的民族性。
而苏子却是个有神论者,深信死后的世界,甚至相信有前生。当然,这不仅仅只是两人个人的信仰问题,而是中西、中希两个文明的投射。盖中国自周初以后,就否定了商朝人残酷人祭的神道文明,进入了周公孔子倡导的人道主义文明,人文主义文明。孔子提出仁的核心思想,就是最好的佐证。
而苏子却反映了希腊和西方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神道思辨思想。希腊的神话多姿多彩,荷马史诗就是一部希腊的神话史,印证希腊人对神信仰的专诚。
受到这种神话氛围的熏陶,苏子自然是个有神论者,不但没有背叛雅典人信神的传统,而且把神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活着是为执行神的使命,神谕,并且相信死后将赴神的世界。但他信仰的神,是理性的神,不是雅典传统的神话的国神。因此,他被诬告为不信雅典的国神而被处以死刑。此后,苏子的神道宗教观,成为西方人的宗教观,而与中国的人教观,形成鲜明的对比。
总结而言,苏子是西方智慧的代表,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创者。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希腊哲学,目光聚焦于物质世界的构造和法则,探索外界事物的本质。苏子说,这种研究固然有其意义,但对于哲学家来说,该有比树木、石头和星辰更有价值的问题。这是些什麼问题?是心灵问题,是人生人事的问题,是道德问题,是知识问题。这些问题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片刻也不能分离的。
苏子就这样开创了人生哲学的新领域。他常引用德尔斐庙(Temple of Delphi)所鐫的一句名言「知己(Know thyself)」来告诫世人。 苏子说,幸福即至善(The highest good),以理性的智慧(Wisdom)统摄诸德,以“知即德说”(Knowledge is virtue)为伦理理论的主旨。他认为明智之人,能明是非,别善恶,在平时的行为实践中,就知道为善去恶。因为故意作恶,可使他本身感觉不快。凡人的作恶,皆由於愚昧无知,所以智慧为唯一之德,愚昧是唯一之恶。这就是苏格拉底著名的“知德合一”说,他把知识和道德二者,视为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
特别值得一提是,苏子独特的教学法,诘问法,又称苏格拉底法(The socratic method)、苏格拉底反诘法(Socratic irony)。苏子认为,知识原存於人的心灵内,不过人因受欲念或其他错误的观念所蔽,而没有发现罢了。所以,他的工作就是像“助产士”一样,以谦和的态度提问,诘难对话,诱导别人思索、回答,然后从对方的回答中导引出其他相关的问题,逐层深入,剥茧抽丝,帮助对话者清除这些障碍。由于不断的诘询,使对话者逐渐了解自己的无知,发现自己的错误,直至最后使对话者承认他的无知和矛盾,直到认清问题的本质,从而使对话者大彻大悟,得到知识,揭示真理。
孔子是一个博学的行为艺术的回答者和教诲者。苏子在个体的意识中对普遍概念的确证中,从“思”、从“大”开始陶铸自我;孔子则在强调群体意识中,在“齐之以礼”的躬行中,从“始于足下”做起来,表现出自我。
简言之,苏子侧重于启示人的理性,教人如何思考,孔子侧重于揭示人的仁性,告戒人如何践行,因此《论语》中与弟子的对话,都是子曰如何如何,变成上下尊卑之间的训话。
遗憾的是,这竟然成了中国教育的一种习惯方式。虽然到了近代,在西方民主自由思想的影响下,有所匡正纠偏,但难以根除。这与苏子站在平等的地位,亦师亦友地平等对谈,实成鲜明的对比。
孔苏二子都热衷于政治,他们的一生都在谈论哲学、道德和政治问题中度过。孔子是一个伦理政治的提倡者,在《论语•为政》中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他认为治理国家应当以道德来感化人民,只有这样人民才会前来归附,好象满天星斗都环绕北斗运行一样。同时治理国家的人本身也必须是一些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论语•子路》中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当年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回答说为政之道在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遵守一定的法度,按照一定的礼节行事。在家里作儿子的应当为父亲尽孝,在社稷作臣子的应当为国君尽忠。如果人人都能够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各安其所,各司其职,凡事不逾规矩,那么国家就能长治久安,百姓们就可以安居乐业。
在个人生活方面,苏、孔二子,都主张清心寡欲,安贫乐道。苏子说“能够一无所求才是象神仙一样,所需求的愈少也就会愈接近神仙”。孔子也曾对他的学生讲,“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孔子所以盛赞他的大弟子颜回的俭朴,而苏子犹有过之,不但俭朴,而且简直是到了苦行的地步。君不见他在参加波提戴亚战役时,甚至在寒冷的冬天,赤着脚在冰上行走,令他的战友刮目相看。这一经验是倡导和平主义者的孔子,未曾经历过的,孔子从未当过兵,打过仗,孔子承认,自己不知农事、兵事。
综上所论,有关这两位中西文明鼻祖的思想言行举止,不禁令千百年来中西文明的后人,兴起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遐思!诚如朱熹所说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黑夜!”,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苏子,“天不生苏子,万古如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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